霍雲琛聞言停在方向盤上的手一頓，繼而很快地否認，“沒有。”

姜茶轉過臉看他一眼，然而那張臉上的確沒有多餘的情緒，於是她知道他並沒有說謊，便尾音長長地哦了一聲，低下頭來。

心裏卻有些低落，莫名的。

她想了想，啟唇，“剛剛那個人是我的同班同學。”她一邊說，一邊覷著他的臉道：“他剛才在我面前說你不好，我很生氣，所以懟回去了。”

“懟回去了？”他的聲線低低的，也不鹹不淡，聽不出什麽波瀾。

然而她卻因為他的反應而揚起聲音來，嗯了一聲，眼睛亮晶晶地對著他，“我怎麽可能讓別人亂講你。”

霍雲琛唇邊扯出淺笑：他的小姑娘總是這樣，不經心的幾句話就能讓他心情很好。

然而下一刻，她卻又一個人嘀嘀咕咕起來了，“……我講你還差不多。”

霍雲琛：“……”

車輛行駛在無邊的夜色裏，九十點鐘的京城是相差甚遠的兩個世界。西二旗的白領還在BAT的大樓裏沒有下班，卻已經有三三兩兩的年輕人出入夜店開始晚間的狂歡。

夜幕交融在一起，卻又無聲息地割裂開來。

似乎格格不入，卻又水乳交融。

而車內是一陣的沈默，而後霍雲琛淡然地開腔，“剛才看見你那個男同學的時候，我想到那個高中經常跟你一起玩的……”

“不是跟我一起玩，”姜茶很快地打斷他：“是一起下晚自習。……出了校門就各回各家。”

“嗯，一起下晚自習。”他沒有太計較遣詞上的出入，只是溫溫淡淡地道：“你跟他是同齡人，應該有很多共同語言。”

“沒有，”她很斬釘截鐵地否定了：“……我跟你的共同語言最多了。”

他抽空分出餘光，勾著點笑意對著她，卻莫名地讓她不安起來，“他很年輕，姜茶。”

她抿了抿唇，眸中有水光，還是很執著地忍住了道：“你也很年輕，霍雲琛。”

車停在紅綠燈前，霍雲琛偏首打量她一眼，目光溫和，“但他跟你一樣年輕。”

“……”他讓她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頓了頓，他又道：“剛才你那個同學也一樣。”

她沒有耐心跟他打啞謎，“你想要說什麽？”

霍雲琛的眼光挪到她面上，凝視了她片刻，他道：“我大概是覺得，”

他接下的話落進她耳裏形同晴天霹靂，

“他們跟你，會更有共同話題。”

綠燈亮起了，車輛很快地發動了。而小姑娘坐在副駕上身體挺得筆直，臉沈浸在光線晦暗的地方，輪廓柔和而不分明。

那嬌小的下頜收斂在黑暗裏，讓人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

男人的聲音仍然溫和淡靜，“姜茶，你才剛進大學沒多久，T大的平臺在國內又是數一數二，”他說，“以後你會遇到很多人，他們優秀，上進，勤奮——而且跟你還是一個年紀。”

“……停車。”她小聲說了一遍。

車速未減，姜茶擡高幾度音又說了遍，“停車。”

他沒有反應，只是問：“什麽事？”

小姑娘聲音卻又軟糯下來，“……我要買東西。”

霍雲琛眉間打著微不可查的折痕，“什麽東西？”

她抿著唇，“衛生巾。”

“……”

果然正經過一輛本區的大型商超，他半個字的話都沒有多說，停好了車從停車場出去。她顯然是沒有要等他的意思，急匆匆地走在前頭，霍雲琛餘光瞥見一輛電瓶車從前方沖出，伸手拉了她一把。

拉的力氣有些大，小姑娘又是輕飄飄的一小只，這麽一扯，她就完完全全地倒進了他懷裏。

然而緊接著她雙手一掙，他又全無防備，就這樣被她很輕松地掙開了。小姑娘一個字都沒說，只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像是眼裏就完全沒他這個人的存在一般。

眉間折痕微皺，霍雲琛邁開腿跟了上去。

平心而論，回國之後，他基本就沒來過這種地方，霍家老宅的供應是專人負責采購，日常生活用品當然是應有盡有，不存在任何缺口。

姜茶一路向前走，一路過來就有無數的目光往她身上掃射。

起先她還微有困惑，而後回頭看了看：霍雲琛正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西褲襯衫身材挺拔，這副裝束實在是跟超市格格不入，說是從經濟峰會現場回來倒是差不多。

聯想到阮雲雲說的男模雲雲，姜茶擰了擰眉，沒作聲，只快步往前走了幾步。

身後的男人很是聞弦歌而知雅意，立刻就要亦步亦趨地跟上來，小姑娘卻倏地回了眸，用手比劃了一個stop的手勢。

他沒有理，只兀自地走到她身旁來。

於是姜茶也不走了，站定原地瞧他一眼，“你別跟著我，霍雲琛。”

“嗯？”

她解釋，“你長得太像男模，人群裏過於鶴立雞群，站在我身邊太引人註目。”

“站在你身邊引人註目——”他俯身，笑音低低，“不好嗎？”

那聲音低沈似柄羽毛在她耳垂刷過，酥酥的，讓她立時就紅了整只的耳朵。

紅著臉，她的拒絕卻很堅定，“不好。”

“……”

姜茶道：“我去買個生理用品，為什麽要引人註目。”

霍雲琛：“……”

她這話他沒法反駁。

於是只能依著小姑娘說的話，跟在她身後離她幾步的距離。姜茶偶爾偷偷回頭，瞥見這幕覺得有些解氣。

憑什麽他見到男同學跟她講話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蓋章鑒定同齡人合群，她要是不認識他這個人光聽這句話，還以為他是個活了三百歲的人瑞呢！

事實上這人保養得這麽好，丟學校裏做她同班同學都不會惹人懷疑的。她真不知道他在……較個什麽勁。

可是走著走著，看他老是在很後面的地方跟著，她心裏又有點不是味道了。

那他們是正大光明的男女朋友，就是應該走在一起的啊。

然後她又驀然地駐足，等他到她身邊來了，樣子還有輕微的怔忡，她向他出示手心示意，“要牽。”

他笑了下，沒說話，只牽住她的手往身邊帶，一指一指，扣得緊緊的牢牢的。

手是牽上了，她的心情卻仍然沒有多雲轉晴，一路到了紙制用品的區域，霍雲琛想要松開手，反手卻被小姑娘抓得牢牢的，於是他扯唇淺笑，“不是說引人註目不好？”

小姑娘瞪了他一眼，面無表情，接著徑自地把他帶過去了。

她去挑東西，霍雲琛人便在外圍站著沒有過去，這會兒正是晚間，超市裏隨處可見剛下班的白領。姜茶挑完了從區域內走出，就見兩個身著職業裝的年輕女孩正對著他說著什麽，妝容精致的臉上是滿滿的笑意。霍雲琛動了動唇不冷不熱地說了幾句，而後她們明顯的面露喪氣，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就離開了。

他眸一轉，忽而就瞥見了提著小籃子出來的小姑娘。幾步走過來接過了她手裏的購物籃，想了想還是道：“她們是來做白酒推銷的。”又道：“問我要電話，我沒給。”

姜茶對此未置可否，只是擡腳往收銀臺的方向走去。此時人不多，自然也不用排隊，二人付過款後出了超市的出口，她忽而啟齒，“剛才看到那兩個女孩子跟你說話，我想起跟你一起工作的甄醫生了。”

“甄芯？”她提起了，他就自然而然地順著她的話說了下去。

姜茶嗯了一聲，接著擡眸去看他，“你工作多久了，霍雲琛？”不待他答，她已經先一步地搶答道：“有一年了吧。”

“一年半。”

“……那還沒有我上學的時間長。”她說著，忽然間話鋒偏轉：“霍雲琛，你才剛工作沒多久，霍家的平臺在國內又是數一數二，以後你會遇到很多人，她們優秀，上進，勤奮——而且跟你還是一個年紀。”

霍雲琛：“……”

話音落下，小姑娘冷哼一聲，徒然地留下了頭也不回的背影。下電梯到了停車場也是一言不發地往裏走，他在她身後走著，一邊喚她的名字：“姜茶。”

“你不要叫我，”停車場的空間很闊大，她一開腔，聲音便在空間內不斷回蕩，制造出重重的回音。

他淡笑了聲，果然依她所言沒有再說話，只是很行動派地伸手捉住了她的手，笑意低沈，“你這是——吃醋了？”

“沒有。”她很平淡地答：“我只是看到你跟別的女性說話不太舒服但為了裝大度假裝自己很舒服，然後再說幾句看起來不痛不癢但其實很刺耳的話來紮你的心。”

“……”

她頗有些忿忿，“霍雲琛，你真是個磨人的……”

“老妖精。”

他沒忍住笑出了聲。

姜茶：“……”

雖然開著玩笑，但她打心眼裏其實是有些不舒服的，聽到他笑就更不舒服了，用力地想要掙開他的手往前走，這才發現他手勁大得驚人，認真起來怎麽甩也甩不開。

她繼續忿忿，“你放開我。”

他閑閑地問：“去哪裏？”

“回車上坐著。”

男人尾音長長地哦了一聲，往前走一步到她身側來，俯身，“可是車就在這裏啊。”

他一邊說，一邊把小姑娘牽過了一圈，光線晦暗，他一時間本也沒有察覺。只在手有意或無意撫過她臉頰的一瞬，觸到了濕而涼的液體。

心微動了下，霍雲琛低眸，驀然就撞見了她一臉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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