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夫人聞言卻只是笑笑，頭也不回地徑直向前走，“你父親那種性格，聽了應該是氣得不輕。”

連霧亦步亦趨地跟著霍夫人，捂著嘴笑態度謙卑，“爸爸他氣是很氣，不過氣了兩天最後還是隨我了。”她垂眸，目如流波似是無意掃過足下的鋪路，擡眸時對著霍夫人低低徐徐地道：“您也知道，嬸嬸，姐姐一出嫁，爸爸就只有我這一個女兒了。”

她朱唇輕啟，齒合間將“這一個”咬得極重，霍夫人不由側目微微，“哦？”霍夫人拉長了尾調，不緊不慢地問：“連夜出嫁後還要改姓？”

“……那倒不是，嬸嬸。”頃刻間連霧臉色明顯不自然起來，不過幾秒卻又是如常笑意：“只是姐姐嫁出去了，畢竟是建立了自己的家庭，肯定不會像以前那樣時時刻刻陪在爸媽身邊了。”

霍夫人沒說話，兩相靜了靜，連霧垂落在身側的手握成拳又松開，反覆幾次終於有些猶豫地啟齒，“……嬸嬸。”

霍夫人眸光轉向她的方向。

“我聽說……”連霧猶猶豫豫地道：“……昨晚我爸爸灌了雲琛哥不少酒。”

說到此節她就來氣，爸爸明知道她喜歡霍雲琛，結果人來了家裏也一聲不吭，她那時候還在外面拍廣告，聽到消息再回來的時候人早都走沒了。實在是氣不過，她找到父親發問，爸爸卻只是近乎沒有反應地道：“叫你回來有什麽用？”

“有什麽用？”彼時她氣極反笑：“爸爸！我對他是什麽想法你又不是不知道！”

父親不語，倒是一聲嬌笑風一般地從樓上輕飄飄地落下，循聲望過去，連夜正踩著樓梯一階一階地往下走，單色純黑薄紗裙包裹著纖儂合度的身材，裙上的手工亮片在燈下反射出亮眼的白光。她一邊腰肢亭亭地向下走，一邊曼聲地出言，“連霧，喜歡人家就去追啊，在這裏找爸爸發火有什麽用？”

“還是說，”連夜轉眸美目流波，“——你沖爸爸發火，就能追得到心上人、嫁得進豪門了？”

“……”連霧冷笑：“謝謝姐姐關心。不過姐姐還是擔心擔心自己吧，我聽說準姐夫婚前風流得很吶，前女友都能從外灘一路排隊到昆山了，就是不知道他婚後出軌的速度是不是會……”

“連霧！”男聲帶著嚴厲不容分說，連霧噤了聲，連夜卻只是風輕雲淡地笑著，轉眼間就走到她跟前來了，“連霧。”

她吐字很低也很慢，一字一句似在耳膜上拉鋸：“我有錢就夠了，男人於我不過是可有可無。他出軌還是劈腿，跟我又有什麽關系？”

連霧臉色微怔。

又聽她頓了頓，徐徐道來漫不經心，“可你就不一樣了，我猜猜——”

連夜假意皺了皺眉，兩秒後姣好的面容上笑意如春花般地綻開，施施然又飄飄然，她啟唇，字字句句皆如玻璃珠落地般的清晰，咬在貝齒邊似甜蜜至極，

“你是既想要錢，又想要人吧？”

……

昨晚的情景在面前一閃而過，連霧幾乎是下意識地攥緊了上衣的下擺。

連夜……

然而只是頃刻的工夫，對著身邊的貴婦人連霧又擺上了溫和笑意。

霍夫人聞言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是淡淡地嗯了聲。——對方這個反應是默認無疑了，於是連霧緊跟著又道：“……爸爸也真是的，拽著人就喝酒，也不分對象的，”她笑得牽強，討好意味昭然若揭，當中又帶著些許的試探：“嬸嬸，待會兒我想親自跟雲琛哥賠個禮道個歉。”

“霍雲琛不在這裏。”

霍夫人一句話幹凈利落，倒如霹靂般打了個猝不及防。連霧楞了幾秒還沒反應過來，不自覺就開了口，“怎……怎麽會？”

“嗯？”霍夫人纖細的眉目擰起，無意掃見遠處卻又舒展開來：“彥辰。”

連霧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來的不是霍大少又是誰？

霍大少年輕時候也是京城一枝花，繼承了父母那一輩的長相身材，臉容英俊身材挺拔，到了如今近五旬的年紀也是儀容不減，單只定定地站在那兒便是姿容卓越如青松玉立，往遠了看竟是瞧不出歲月的分毫痕跡。

聽著媳婦一聲喚，霍大少立時大步地走了過來，連霧忙跟著叫了句叔叔，霍大少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淡聲地應了句，而後也不發話，直接就急不可耐地把媳婦的手拉過來了。

霍夫人瞥他一眼，見他領側的溫莎結打得歪了，伸手替他正了正，這才慢條斯理地問：“霍雲琛來這邊了？”

霍大少正專心致志地盯著自家媳婦兒的臉看，聽聞此節明顯是頓了一下，“……霍雲琛？”

“嗯，”霍夫人淡淡地應了，言簡意賅地提了：“連霧說霍雲琛昨晚去了連家。”

她想了想：“大概是連家的大女兒要結婚了，爸爸讓霍雲琛來參個禮。”

“別擔心，老婆，”霍大少拍一拍媳婦的手，溫聲哄勸無比寵溺：“霍雲琛都這麽大的人了，出門在外又餓不死。”

連霧：“……”

他是從哪點看出來霍夫人“很擔心”的？

然而霍夫人聞言果真展了眉，揚起臉忽然對他露出笑臉，“你說得對，彥辰。”

霍夫人出身名門，少女時期即是方圓千裏知名度極高的冷美人，及至成年嫁進霍家冷清性格也仍未有絲毫的改變。

哪怕對著霍增輝霍老爺子也是如此。

外人口中的霍夫人總是輕慢的，驕傲的，也是冷感之極的。

連霧也一度以為是如此。

然而她這一笑卻如春風破冰夏花燦爛，說不出的嬌艷璀璨——甚至還帶著些許少女的明媚與清新。

就好像，她是一塊冰，他便是那一線的春風。

先有春風湧動，然後再有冰雪消融。

連霧瞧得不覺怔忡。

晨光灑落如金紗，披落在眼前一對夫妻身上如一雙璧人。連霧所站的地方不過是咫尺之遙，卻自覺與他們如隔千裏。

縱然不是第一次見，心中卻終免不了暗暗的歆羨。

結婚二十餘年還能如初熱戀，這樣的神仙夫妻這樣的童話愛情，要不是親眼看到，誰會願意相信。

連霧正這樣想著，忽然有傭人走上前來，“先生，太太，少爺來了。”

連霧的眼睛驀地亮了一下。

然而一行人走到前廳，真正見到了人，連霧卻直直地楞了楞——頎長而清俊的男人就在眼前。

而他的身邊還亦步亦趨地緊跟著一個小姑娘。

黑白灰三色花紋繁覆的連衣裙，同樣暗色系的choker，看起來明明是偏暗黑哥特風，可配上那樣一張清新又不谙世事的臉，活脫脫又像是落入了黑暗森林裏的小仙女。

是個小美人。

回過神來，連霧先是對著男人笑著打了聲招呼，“雲琛哥。”她眸光微微地往他身側偏了偏：“這位是？”

然而不及她等到回答，霍夫人已經幾步走上前來，“……怎麽還帶著茶茶過來了？”

霍雲琛先是回霍夫人：“小姑娘高考結束了沒什麽事，我就把她帶過來了。”

繼而才偏首去看連霧，“連霧小姐，”男人不動聲色：“這位是我家的小姑娘。”

我家的……小姑娘？

連霧腦內迅速轉了轉。

眾所周知，霍家的孫輩只有霍雲姝霍雲琛兩個人，此外子侄兼子侄的兒女……最多的也都二十多歲了，而眼前這個小女孩，怎麽看都只有十五六的模樣。

……那是誰？

終於親眼見到了傳聞中的連霧，姜茶也多打量了她幾眼。

電影宣傳海報上妝容濃厚昳麗，好看還是好看的，只是瞧不出原本的底色。

如今連霧薄施粉黛站在面前，這才十成十地看出了她原原本本的容顏。

佳人天成。

“姨姨好，姨夫好。”姜茶先循規蹈矩地跟霍夫人和霍大少打過了招呼，這才偏過臉轉向了連霧，學著男人的口吻毫厘不差地道：“連霧小姐，你好。”

連霧微笑，“小姑娘，你好。”

霍夫人哪裏還顧得上連霧，先是淡淡地嗯了聲，而後又問：“茶茶準備在這裏住幾天？”

還不等小姑娘回答呢，霍夫人已經沈吟著自顧自地道：“高考過了，沒事的話多住幾天也沒關系。”然後她下巴擡起，容色驕矜，“——當然，這只是姨姨單方面的提議。”

姜茶：“……”

霍雲琛：“……”

霍雲琛道：“媽，連夜婚禮一結束，小姑娘就要跟我回去了。”

霍夫人纖細的眉揚起一邊，“你小名茶茶？”

霍雲琛：“……”

霍大少卻鮮見地開了腔，“圓圓，姜家夫妻馬上就要回京了，你這時候留姜茶在我們家也不合適。”

霍夫人明顯目露糾結，嘴上卻仍是不鹹不淡，“我只是提個建議而已，茶茶不願意就算了。”

話音落下霍夫人衣角微動——小姑娘牽著她的衣角，朝她笑了笑，“姨姨，你別不開心。”她的聲音軟軟的甜甜的：“等我爸爸媽媽回來了，我再來看你。好不好？”

她眼睛眨了兩下，稍做補充，“……暑假很長的。”

霍夫人：“……”正中紅心。

霍夫人清了清嗓，臉色冷清，“那……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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