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端著手裏的杯子，被男人的話強行地杵在門旁，一時間也不知是該走該留。

霍雲琛卻又道：“你只肯跟別的男人在一起。”

姜茶小小聲地否認，“我沒有，是……”

他不由分說地打斷，“你還跟他們有說有笑。”

“……”她這回認真起來，轉眸：“我沒有跟他們有說有笑。”

他眸光落在她面上，卻不聽她的解釋，只是自顧自地說著話，“你不是對宋欽笑得很燦爛？”

姜茶：“……”

“我沒有！”因為被誤解，小姑娘的聲音直接擡高了一度，唇也快要抿成一道直線，聲音卻又很快地小下去：“我明明是很為難……”

對著宋欽那會兒，她真是很為難也很尷尬。

對他不理不睬吧，可那又是一個班的同學，擡頭不見低頭見，何況他也沒做什麽對她不好的事情，她也不好冷淡到那個地步。

加上從她小時候起，姜曉生跟陸蔓枝就教育她為人處世要禮貌要謙卑，她就更不可能無端端地給宋欽臉色看了。

只能敷衍應對著一天又一天。

好在最後宋欽是出了國，否則她還真不知道要怎麽熬過高三下學期。

小姑娘咬著下唇，“那時候上學我都很有壓力，又不好跟你們說，畢竟人家沒有做什麽壞事……所以我不能說。”

事有不可對人言。這件事情本質不過是同學間人際交往的小摩擦，可要是傳到了霍老爺子那裏，按照他護犢心切的偏愛心理，勢必是要演變成一場盛氣淩人的大型戰爭。

所以即使彼時小霍少爺得知這件事，也只是經由方均望方助理來處理，在老爺子那裏是半個字都沒提。

姜茶一邊說，兩手一邊就不安地絞起了衣襟。

她這樣說，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聽懂。

他會不會覺得她很有心計啊？

會不會覺得……她很表裏不一，很白蓮花啊？

她瞥也不敢瞥他，卻又聽一道溫淡的男聲落下，“你今晚還跟一大堆男人待在一起。”

姜茶：“……”

他顯然沒有停下控訴的打算，黑眸也直勾勾地盯著她，字句清晰道來，“你還跟他們說話。”

姜茶：“……”

所以她剛剛解釋了那麽多……他是一句話都沒聽進去。

明知她的解釋他大概也聽不進，姜茶還是很勉力地為自己辯解，“那是因為……”

“你還狡辯。”男人義正言辭地打斷她。

姜茶：“？？？”

兩相僵持，最後那邊是冷冷清清一聲嘆息，“算了，反正你就是不願意陪我。”

然後對方就闔上了一雙黑眸。

“……”小姑娘猶豫了會兒：“我……我沒有說不願意……”

“那你過來，”他霍然睜開眼，發號施令無比嫻熟：“現在。”

姜茶：“……”

她打量了好一會兒：……他到底是真醉，還是假醉？

說是假的，可滿屋子的酒氣又確實是熏人；說是真的……怎麽她覺得他的思維還是很縝密，邏輯也還是很清晰。

起碼杠精這一點，比起清醒的時候簡直是分毫不減。

……不過，畢竟是她說願意的。

於是小姑娘朝他晃了晃手裏的杯子，“我先去倒個水，等會再回來……”

“不倒會有洪災？”

“……”

他一雙黑瞳幽幽凝在她臉上，“你不願意就算了，不要找借口敷衍我。”

“……”

姜茶覺得自己需要糾正一下剛剛的想法。

他不是分毫不減，他是比清醒的時候更杠精了。

她把茶杯放在書桌上，走到床邊，先是看他一眼，接著又準備搬個椅子坐過來，手腕就這麽被人從身後猝然拉住了。

姜茶轉身，就見他仍是直直地看著她，三個字言簡意賅，“坐床上。”

她瞄了一眼被他捉住的手腕，擡眸，“……你手不是斷了？”

“剛剛康覆了。”

“……”小姑娘沒有反對，理了理裙子，在床邊側坐下來。

他用來拽她的那只手這才松開了，見她只是側坐著卻並不看他，一臉的若有所思——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麽，於是他又不滿意，“看著我。”

她半個字的話都沒有說，依言轉過臉來對著他。

四目相對。

彼此間靜了靜，然後男人薄唇輕啟，“對我笑。”

姜茶：“？？？”

她不解，“……為什麽要對你笑？”

他一邊眉不滿地擡起，“你願意對宋欽笑，為什麽不願意對我笑？”

“……”宋欽到底是給他留下了多深的印象，從剛剛到現在，他都提了幾次宋欽了。

她正怔忡著，臉頰兩邊卻忽然被兩只手覆上了——

然後他一本正經地把她的唇角往上推成一個弧度，這才滿意地放開了，“就這樣。”

姜茶：“……”

她一個沒忍住，低頭笑出了聲。

小姑娘嬌小的身子側坐在床沿，削肩笑得微顫，良久收攏了笑意再去看他，卻見他一雙黑瞳就那麽溫和淡靜地停駐在她面上，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

男人卻恍若未覺般的就這麽靜靜地看著她，“你真美。”

……

姜茶幾乎要疑心自己耳錯了。

然後他對著她難以置信的目光，唇角笑意勾起，“你真好看。”

四個字擲地有聲，就這麽結結實實的一個字一個字落進了她的耳朵。

她的臉熱了熱，剛想要說話，無數的記憶就漂上了腦海。

小姑娘，你家以前住海邊？

……

那，你怎麽管得這麽寬？

我家住在海邊。

你不是住在我家？

姜茶：“……”

他在她這裏實在是劣跡斑斑，因而她的臉只紅了一半就迅速地冷卻下來。

偏著臉瞧著他，果然就見他唇微彎著眼尾也微微地上挑，一臉的似笑非笑——怕不是又在打什麽壞心思了。

姜茶：“哦。”

“……”他不滿：“我誇你漂亮，你就這個反應？”

雖然做了充分積極的心理建設，但純良的小姑娘終究不是這男人的對手，微紅著臉色口頭仍是很倔，“我……我又不漂亮，你在騙我。”

他揚眉，不可置信，“你還不漂亮？”

“我……”姜茶感到詞窮，卡在我字上半天，這才憋出一句：“……我胖了五斤。”

她一邊說，一邊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正兒八經的有些許惆悵，連帶著聲音也消沈了幾分，小小的低低的，“……我肚子上都有肉了。”

他盯著她，反問徐徐，“肚子上沒有肉，難道有骨頭？”

姜茶：“……”

“不是啊，”不知為何，在這個細節問題上小姑娘格外地較真：“就是肚子上的肥肉……”一邊說，她一邊在自己的肚皮上揉了揉，示意他看：“你看，我肚子上肉很多的。”

他依言看了幾秒，得出結論：“……連肚子上的肉都這麽可愛。”

姜茶：“……”

接著男人昂首看向她，眉間折痕深深，似是極度不解：“你竟然還說你不漂亮？”

姜茶：“……”

算了算了，她不該跟一個醉漢計較這些的。

兩相靜了靜，她卻又忽然想起了什麽，偷偷地瞥他一眼，試探著問：“那……我、我跟連霧比……哪個更漂亮？”

話一說完她就不敢再看他了。

就像是學習一般的學生等將要發下來的試卷那般，

忐忑地，不安地，等待著一個答案。

與此同時，又有一種隱約的後悔——

要是當時認真覆習了就好了。

她也是。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萬一他說她漂亮只是逗她玩的怎麽辦？

這種事情他又不是第一次做了，偏偏在他跟前她傻了太多回，幾乎是他騙一回她就乖乖束手就擒地上當一回。

還有，就算他不是在開她玩笑……就算他是認真誇她的。

但是萬一在他眼裏，那個叫連霧的女孩比她更好呢？

仔細想想，那畢竟是爺爺曾經屬意過要給他訂的娃娃親對象，爺爺的眼光又一直很精……那，那個叫連霧的女孩子肯定差不到哪裏去。

差不到哪裏去的意思是，她肯定很出色——不單是長相。

……

姜茶無意識地咬住了下唇。

——這種問題她就不該問的。

側眸，他的視線仍然落在她面上，沒有挪開半寸。

然而那道男聲已經如霧般淡淡地落在了耳邊，“……我選你。”

“選、選我？”她一頭霧水：“可是我問的是……我跟連霧……”

一根修長的指已經橫在了她唇邊。

指腹下是柔軟的觸感。

比起他的想象和夢境，還要軟。

喉結滾動。

而他直視著她的眼眸，“別提她。”

他低低的聲音落在她耳畔，是字字句句的清晰分明：“我不喜歡從你嘴裏聽到別人的名字。”

她楞住。

他卻繼續往下道：“也不喜歡你對別人笑，”

“不喜歡你跟別人說話，”

“不喜歡你寧願陪著別人也不陪我。”

那雙黑瞳溫和淡靜地凝著她的臉，口中清晰有聲，“我不喜歡這些，你明白嗎？”

“……”

她以為跟他朝夕相處了一年，彼此間已經算是了解。然而接觸了這麽久，這樣的他她卻還是第一次見。

強勢，蠻橫，黏人，

又不講道理。

她不知該說些什麽，良久才吶吶地道：“……你不喜歡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男人不鹹不淡地嗯了聲。

她抿抿唇，“你……就沒有喜歡的……”

“有。”他幹脆利落地打斷她。

她擡眸，而他的視線也正直直地對著她。

沒有分毫的偏倚。

咚，咚，咚。

三聲心跳，耳側是無限的空白。

說不清是她失了聽，還是世界失了語。

三聲過後，他啟唇。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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