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仁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楞了楞張口卻是道：“霍……霍先生？”

他只知道病房裏那位老爺子姓霍，料想這位竟然被老爺子稱作孫崽那應該也是霍姓無疑了，於是順口就說了一句，誰知道對方皺著眉半是斥道：“表弟，你真打算為了女人跟家裏決裂一輩子？”

何仁：“？？？”

何仁剛想要說什麽，卻又見一名黑衣保鏢提著一只軟皮箱快步上前，對著他畢恭畢敬的，“先生，這裏是兩百萬。”

言罷就輸了密碼開箱——滿滿當當一箱子的粉鈔。

何仁尚且沒什麽反應，乙乙的眼卻已經微不可覺地亮了一亮。

——那滿滿一箱的粉鈔，甚至比鉆石的星芒還要來得閃耀。

霍雲琛轉眸來看何仁，上下橫掃了一眼眉頭皺得更深，“你自己看看你現在成什麽樣子？家裏在南非的金礦你不要，嫌棄那邊條件苦不願意去。老爺子給你挑的女朋友你看不上，好歹也跟老爺子說一聲，不聲不響跑去後廠村打工是幾個意思？”

言及此，他不溫不火地瞧了眼乙乙，問得不經心，“這位是……”

何仁跟乙乙都是普通工薪出身，確如乙乙所言，按他們的工資和家庭背景，恐怕得兩家人拼破了頭才能在幾年前的通州勉勉強強湊個首付的錢。再然後，就真的是兩個人齊齊背著房貸做房奴了。

物質貧乏，多巴胺想要繼續燃燒也無力。

——但誠然，當初若是好聚最後就該好散，好歹曾經也是恩愛的情侶，哪怕最後分手也不該撕破臉皮鬧得如此難堪。

乙乙被那聲兩百萬炸得內心波瀾四起。

能說他對她不好嗎？

當然是不能的。何仁雖然收入不高，但工資卡一直放在她手上，護膚品包包鞋子更是從來沒斷過，有時候工資沒發下來她又有了想買的東西，何仁甚至會刷爆自己的信用卡幫她付錢。

好是好的，在他身邊她也曾是真的快樂過的。

只是走到談婚論嫁這一步，快樂已經撐不起婚姻的全部，她就選擇了背叛。

她也曾是愛他的。

可她的愛，也不過如此而已。

能為了物質輕易放棄一段感情的人，同樣也會為了物質輕易地回心轉意。

心一動，乙乙近乎要脫口而出，“我是他女……”

“前女友。”何仁打斷她的話，此時他慢慢站直了身體，一張文弱的臉上溫和褪去全是漠然。

他的確不太明白這位霍先生這麽做的理由，但是他清楚地明白另一件事情。

及時止損。

有時婚戀就像是買股，腦垂體瘋狂燃燒多巴胺的時刻動的是心，下的賭註卻是感情。

賭自己的，也賭對方的。

在心動的這一日，賭未來的有朝一日，彼此間會不會變心。

買定離手，錯愛不究。

乙乙楞了楞，側眸望過去，只覺得他的臉此刻看來陌生至極。

仿佛與他相伴的千餘個日子，全都在此刻被燒成了灰燼。

那邊斯文俊雅的男人卻似是早看透了般的，聞言一張俊顏上也仍溫溫淡淡的沒有太多表情，“既然這樣那就回來繼承家業，你這幾年離家在外面打工，老爺子面上沒說什麽，心裏還是心疼你的。”

頓了頓，他道：“這次他讓我來找你，也是要我跟你說一聲，他已經不反對你們在一起了。只要你肯回家，不去南非開金礦也沒關系。”他看一眼何仁：“剛才兩百萬你拿著隨便花花，你有需要我回去再轉給你。”

男人一邊說，一邊在他肩膀不輕不重地拍了兩下，“考慮一下。”

他話音剛落，保鏢就把皮箱再度闔上遞到了何仁手中，耳語了一句密碼，旋即畢恭畢敬地退了回去。

姜茶：“……”

他……是中央戲劇學院畢業的嗎？

然而霍雲琛做完了這些再也不看那邊兩人，只徑直地往小姑娘的方向看，“我們走，小姑娘。”

留下面如寒冰的何仁和目瞪口呆的乙乙在原地。

捏了捏手機，何仁轉身準備離開，乙乙卻出腔叫住了他，“何仁你給我站住！”

他果真就站定原地不動了。

乙乙顫著唇，“不……不是你說的還打算跟我結婚的嗎？”

何仁站定，幾秒鐘的靜默，在此時卻長如一個世紀。

“我們已經分手了，乙乙。”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

靜了靜，他又道：“乙乙，我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從頭到尾……”

何仁閉上眼，似是在極力克制情緒。

“從頭到尾，對不起我的人，都是你。”

回到病房，大約是白天的事累極了，霍老爺子已經睡著了。

霍雲琛仔細地幫老人家掖好被角，小姑娘跑到另一邊掖好。

對視一眼，她擡起手沖他小幅度地招了招。

霍雲琛微微地俯身，聽見她咬字糯糯的，一口一個字像只黏黏的芝麻湯圓。

“你剛剛，”她聲音小小的像在做賊：“有點可愛哦。”

霍雲琛：“……”

不管怎麽說，一個大男人被人說成是可愛未免也太過奇怪了。

一低眸，她甚至還沖他wink了一小下。

然後又兀自地轉了身去倒茶水去了，腳步輕輕地踩在地毯，裙擺追著動作一蕩一蕩，哼著歌歡快得像只吃飽喝足的貓一樣。

門在這時開了，何仁從外面走了進來，與剛剛面對乙乙的那股子硬氣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徑直地走到了霍雲琛跟前來，瞧一眼病床上的老爺子，壓低了聲，“霍先生，剛剛那筆錢……”

“是爺爺的意思。”霍雲琛輕描淡寫：“所以你可以收著。”

何仁沒有推辭，只是道了聲謝謝，笑中帶苦，偏偏這位霍老爺子熱衷談吐，他的孫輩卻明顯不是這個個性，臉色也冷冷清清的沒有多過問的意思。

最後還是何仁忍不住開了口，悠悠一嘆，“現在的女生都太物質了……”

霍雲琛聞聲看他一眼，收了視線語氣仍是平淡，“不是都，是你碰到了而已。”頓了一下，他淡聲地道：“不是所有的女人都那麽物質。”

正巧小姑娘倒完了茶水洗好了茶杯從衛生間出來，淺色系薄款針織衫配著馬卡龍粉的半身裙，青春無敵。

她洗杯子的時候衛生間的門開著，外面的對話自然聽得一清二楚。

視線乍然又不偏不倚地跟男人對上了，姜茶還以為他是在問她。

於是下意識地開口，“我不是。”

霍雲琛：“……”

何仁：“……”

何仁剛剛那話畢竟是在情緒上說出來的，現在也意識到了地圖炮的不對，趕忙出口笑著打了個圓場，“我剛就是隨口那麽一說……”他不好意思地對霍雲琛笑笑：“不是說您妹妹的。”

“她不是我妹妹。”

“……我不是。”

幾乎是異口同聲，口徑統一得仿佛事先對過答案，男人跟小姑娘對視了一眼，旋即又都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視線。留下何仁一個人對著此情此景頗有些一頭霧水。

——這麽有默契還不是兄妹？

老爺子留在醫院住院觀察兩天，保鏢也都放在了醫院外邊。霍雲琛則先帶著小姑娘回了家。

一路上她的眼睛撲閃撲閃，問題也沒有停過。

先是：“霍雲琛。”

“嗯。”

“不是所有女人都那麽物質哦？”她一雙大眼睛跟車頭燈似的燈光大亮地在他面上逡巡，滴溜溜滴溜溜的。

霍雲琛：“……”

車頭燈聚焦在他的臉上，她揪著這個問題不放，“你從哪裏得出的這個結論哦？你經驗很豐富哦？”

“……”霍雲琛：“我沒有很多經驗。”

她哦了一聲，短暫地關停了車頭燈，片刻後想起了什麽忽然又打開雙閃朝他襲來，“沒有很多那是多少？”她掰著手指頭在數：“一個經驗，兩個經驗，還是……三個經驗？”

她心裏好奇的貓開始喵喵喵地叫了。

霍雲琛：“……”

他瞥她一眼，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沒吃過豬肉，我還能沒見過豬跑？”

霍大少那個恨不能讓全世界知道他一人獨得老婆寵愛的個性……小霍少爺是從小看到了大，單是看著都早膩煩了。

她又小小地哦了一聲，關了雙閃，托著腮有些納悶，半是自言自語地道：“……看豬跑好像是不太容易有食欲。”

霍雲琛：“？”

過了幾個高架，副駕那邊沒聲息了，他轉眸看了一眼，小姑娘的眼皮已經搭起來了，眼圈泛著淺淡的青色。

高三下了，特別離高考沒幾個月，她的壓力想來也不是一般的大。

男人的視線停在她面上幾秒，又悠悠地收了回去。

過了大門開進車庫，車剛一停，霍雲琛正想著怎麽叫她，側過身去看她揉揉眼睛人已經坐直了。

她聲音有些含糊地問：“到家了嗎，霍雲琛？”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

下車落鎖，他走在前而她走在後，小姑娘噔噔噔幾步很快地追上了男人，然後朝他眨眨眼，“霍雲琛。”

“嗯？”

“你說要給我禮物。”這句話是陳述句。

他停了步子，低眸看她，“想好了？”

她也跟著佇足，視線卻黏在地上，跟只撲棱的蛾子般來回地掃動，有些猶疑地道：“嗯……我不要包。”

她目光飄了飄，然後飄到他臉上，抿抿唇，兩腮鼓起，“我也不要衣服。”

……可是我存不下錢，是因為要給你買包和衣服啊。

這話就跟魔音般的入了耳在她腦海裏來回地響動，姜茶搖了搖頭不願再想，昂著臉看著他，“你聽到了哦？”

他笑了下，聲音淡如無物，“又不是買不起。”

“嗯？”她睜大了眸子，“你說什麽？”

男人凝著她的臉，不答反問，“那你想要什麽？”

那一下子她就像是被問倒了一般，臉色也極為不自然地怔了怔。

然後就見她雙眼彎起月牙般的弧度，笑瞇瞇，“霍雲琛。”

“……嗯？”微微上揚的尾音。

她看著他，一雙大眼睛亮晶晶的，聲音軟糯而黏膩，“我想要什麽，難道你不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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