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茶直直地擡眸，一瞬也不瞬地凝著男人的俊顏。

他以為她稀罕他的糖，還是稀罕他的卡？

——她一個都不稀罕。

她扯過男人的手掌，隨意地掰開把卡塞進他寬大的掌心。

然後掀起眸子看他一眼，“……卡。”

接著另一只手也如法炮制，把糖塞還給了她。

唇抿了抿，認真嚴肅地咬字，“……糖。”

霍雲琛：“？”

陸蔓枝扶著姜曉生的肩膀，身形有輕微的不穩，另一手扶著太陽穴，轉眸向丈夫求助，“老公……我是不是聽岔了……還是沒睡好腦子糊塗了？”

“蔓蔓，你沒聽錯，是咱們茶茶說話了！”姜曉生看著雖然比陸蔓枝要震驚，眉目間也難掩欣喜。等小姑娘一語不發地走回了父母身邊，陸蔓枝蹲下了身一把攬過女兒的肩，眸中有驚喜與期待閃爍著，“茶茶，你剛剛說了什麽？”

姜茶搖了搖頭，有些疲憊。

該說的話已經說完了，該聽的人也已經聽過了，沒有必要再說一遍。

——更何況，即使她想再說一遍，也未必能說得出口了。

私下裏的時候，她試過很多次，無一例外都是失言。

直到今天碰到欠債多年的債主本人，情況才略有好轉。

陸蔓枝原本以為自家閨女病況終於有所好轉，到此刻見她又是老樣子難免就頹喪了下去。姜曉生便拍拍她的肩溫聲而耐心地哄勸起來，轉手又揉了揉小姑娘的頭，“茶茶有進步了，爸爸很高興，有沒有想要的東西？”

姜茶又搖搖頭。

沒什麽想要的。

真要說的話，可能就是特別想要走人。

畢竟興致沖沖地記了人家這麽多年，別人卻轉眼就把她忘了。這種不對等的感覺有點丟臉。

“小姑娘。”

男人的聲音溫淡地響起，擲地有聲的清晰。

擡眸便猝不及防地對上了霍雲琛微彎的眼。

他修長的指夾著黑卡晃了晃，笑眼微瞇，“這是？”

姜茶動了動唇，“……卡。”

男人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另一手也如法炮制，“這又是？”

“……糖。”

“那，”他眼尾弧度勾得越深：“還給我又是幾個意思？”

她翕合著唇，想要說什麽卻又失語，只覺得滿腹的委屈。

霍老爺子眼光一輪，在小姑娘身上略轉了轉，又轉回了自家孫崽身上，若有所思。

陸蔓枝也是微怔，拽著姜曉生的胳膊有些迷茫，“我怎麽覺得……茶茶好像只願意跟霍先生說話呢？”

姜曉生只是微皺著眉，一時也不好接話。心裏卻跟打翻了的調味品般的五味雜陳。

從兩年前茶茶讀初中的時候家裏遭了搶劫殺人那檔子事後，小姑娘就再也沒有開過口。專業的安定精神科醫生預約過，國內數一數二的心理咨詢師也找過——但是無論是哪一個，都沒法讓她再開口說一句話。

場面陷入微妙的尷尬。

霍爺爺忽然爽朗笑出了聲，“哈哈哈哈，茶茶閨女，看到我家孫崽是不是很親切啊？”

姜茶緩慢而堅定地搖頭。

她才不覺得他親切呢。

久別重逢，對方在自己眼裏是熟人，自己在對方眼中卻是陌生人。怎麽親切得起來？

然而這副情景落到了霍老爺子眼中又成了另一番意味。

霍爺爺招招手示意小姑娘過來，小姑娘便慢騰騰地走了過去。

看也不看老爺子身畔青松玉立的男人一眼。

霍爺爺看著這隔一年看一回的小家夥，心裏覺得可心的疼，清了清嗓子正聲道：“爺爺就這麽隨口一說，茶茶不要覺得害羞。”

姜茶點點頭。

霍爺爺：“我看阿武沖我搖頭擺尾也會覺得親切。”

霍雲琛：“……”

陸蔓枝悄聲地問丈夫，“老公，阿武是誰啊？”

姜曉生聲音壓得更低，“是老爺子園丁家養的老黃狗。”

陸蔓枝：“……”

霍爺爺虛虛地咳了兩聲，“那就這樣吧。”

老人家目光一掃姜曉生夫妻，端的是商場殺伐決斷多年潤養出的氣質，風雨不動安如山，“反正你們也回了京，既然茶茶看霍雲琛親切，那就先在我們家先住著不礙事。”

這變故猝不及防，偏生兩家關系極好這是其一，霍老爺子臉面大排場也不小這是其二，陸蔓枝尚未及說些什麽，姜曉生卻先開了口，“老爺子，這是不是太麻煩您了……”

“有什麽不好的？”霍老爺子精眸一瞇，低目去瞧小姜姑娘的目光卻又是溫和之極，“我都說了，茶茶是你們的孩子，也算是糟老頭子的嫡親孫女。孫女在爺爺家吃住算得了什麽麻煩？誰敢說半個不妥，老頭子我就把他掄出這個家門！”

霍雲琛：“爺爺，這不妥吧。”

霍爺爺：“……”

姜曉生夫妻：“……”

霍雲琛似是全然不曾察覺溫淡地啟齒，“她是十七八又不是七八歲，這麽大的姑娘放在我們家，恐怕霍雲姝會帶壞她。”

霍雲姝就是霍家的二小姐，對外的說法是比霍雲琛要小上一些，因為父親是倒插門進的霍家所以跟的是母姓。母親是上一輩的霍二小姐，驕傲蠻橫的性格放在全京城都是赫赫有名，在娛樂圈演員導演制片一條龍全做過了，混的是風生水起。女承母性，霍雲姝也是與生俱來的高調性子，且比從前的霍二小姐年輕時更為張揚熱烈，整出了不少幺蛾子，讓霍老爺子頭疼不已。

霍爺爺：“……雲姝這不是還沒回家嗎。”

霍雲琛：“爺爺，霍雲姝是出去旅游又不是出去結婚，玩好了還是要回來的。”

霍爺爺黑臉，語氣幹巴巴，“那你怎麽不給她介紹對象。”

霍雲琛：“？”

霍雲琛：“爺爺，我也才剛回國。”

霍爺爺：“哦，國外沒男人？”

霍雲琛：“……”

霍爺爺哼了一聲，“你們年輕人哪，總喜歡把沒事找事當成與眾不同！”又道：“你沒在這邊待過所以不知道，雲姝丫頭跟茶茶關系好得很，不需要你來操這個心。”

言罷老爺子又轉眸看姜茶，“爺爺說得對不對？”

手心緊攥著微微地發著汗，姜茶又點點頭。

霍老爺子年輕時在商場揮斥方遒，端的是一諾千金的個性，老爺子本人說一就是一，而旁人自然也不敢說二。兩家是世交常來往，姜茶小姑娘早年也來霍宅小住過不止一次，因而姜曉生夫妻雖然略有不安，卻也沒有過分的推辭。

更何況，兩年前入室搶劫那件事情發生之後自家女兒一直沒有緩過來，每每去安定覆檢醫生也總是說有輕微自閉，這種境況下能換個環境也許反而是好事。只是臨別前姜曉生夫妻二人忍不住地傷懷，陸蔓枝跟著就走上前來握住小姑娘的手腕，溫聲慢語，“茶茶，在爺爺家要聽話，不要給爺爺添麻煩，知道嗎？”

對著母親，姜茶實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她怎麽就莫名其妙地要留在爺爺家了？

而且現在雲姝姐也不在，也沒人跟她一塊玩，挺沒意思的。

一看陸蔓枝真心是要走，姜茶有些急了，牽著她的衣袖想說些什麽，偏偏聲帶就跟發了堵似的。越是著急，就越是說不出只言片語。

陸蔓枝只當是閨女急著跟她說話，驚喜中又是溫言地哄勸，“茶茶不急，說話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媽媽也不急。”

姜茶牽著她的袖子，指了指霍雲琛的方向，又昂臉對著她認真地搖搖頭。

陸蔓枝：“嗯，媽媽知道你看到霍先生親切，不想跟霍先生之外的人說話。”

姜茶：“……”

她真的是她的親媽？

然後她又把求助的眼光投向了姜曉生。

然而姜曉生已經攬著老婆的肩膀準備要走人了，“沒事的老婆，茶茶也不是第一次住老爺子這邊了。茶茶自理能力很好，不用我們多擔心。”

姜茶：“？”

麻煩你擔心一下我好嗎爸爸？

陸蔓枝總歸還是有些不放心，看一眼閨女又叮囑了一句，“也不能給霍先生添麻煩，茶茶。”

霍老爺子：“他整天無所事事，也無所謂麻不麻煩。”

霍雲琛：“……”

目送著自家的黑色SUV徹底地跟夜色融二為一，姜茶的心徹底地空了。

本來只是給霍爺爺祝個壽，沒想到遇到了從前給她糖的男人。

本來以為從前給她糖的男人會記得她，他卻早就把她給忘了。

本來以為父母會帶她走，結果卻莫名其妙地就把她留在了霍爺爺。

雖然霍爺爺她也很熟但是……

那人也在啊。

說起來，他竟然是霍爺爺的孫子。明明她從前都沒見過這號人的。

雖然知道有這麽個人的存在，但一直都只是聽過，從來沒有見過。

“小姑娘。”

男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散落在風裏並不十分的明晰。

她沒有轉身，霍雲琛卻已經徑直地走到她跟前來了。她的個子不高，腦袋不過剛剛擦著男人的肩線，身高差怎麽也得有三十公分朝上。

他一站在她跟前，就垂下了暗影一片。

霍雲琛微微下著身，眼微彎著，眸在夜色裏也是晦暗不明的，“不是想要吃糖，怎麽爺爺他給你你又不要了？”

姜茶噤聲，懶於給他眼神。

不給他熱度。

只是專註凝著SUV遠去的方向。

風一動，把他衣襟上不知名的淡香吹落到她鼻尖。

姜茶動了動鼻子輕嗅。

微微的香，像是檸檬也像是柑橘。

“那，”男人低低地笑著，縈繞在她耳畔的聲線低沈而又□□，“是想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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