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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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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新婚之夜就是以林嘉年的這句“地上涼快”為結局的。

從地上站起來後, 林嘉年就去了衛生間,並緊緊地關上了房門,但他卻忽略了墻壁的隔音性並不是那麽好, 所以她清清楚楚地聽到了他的那一聲壓抑許久的低吼。

她甚至都能夠在腦海中想像出他當時的樣子:單手捂著腦袋上被磕出來的那一塊腫包, 另外一只手撐在洗手池上,彎著腰低著頭克制地吼。

她感覺很好笑, 卻又礙於面子不好意思笑出聲, 於是就把腦袋埋進了枕頭裏, 哧哧地笑著, 笑得渾身顫抖。

洗漱完, 林嘉年就從衛生間裏面走出來了, 然後站在了竈臺前開始做飯。

昨晚的菜剩下很多,安置在操作臺下方的小冰箱幾乎要被擠爆。他簡單地將這些剩飯菜加工了一下,又變成了一頓香噴噴的早餐, 甚至還將午餐的份額給她預留了出來。

這頓早餐林嘉年吃的很快,因為要趕著去上班。時間還不到八點十分,他就背著公司的電腦出了門,似乎是擔心她一個人在家會害怕,他還特意在臨走前對她說了一句:“有什麽事情可以給我打電話, 我立即回家。”

“你安心工作吧, 不會有什麽事情。”她並不想讓他把自己當成一個沒有自理能力的小孩子對待, “我今天在家寫寫簡歷,然後投遞一下, 說不定明天就要出門面試了……對了, 你晚上大概幾點回家?”

他思索著說:“如果不加班的話, 大概七點鐘左右就能到家。”

她想著, 七點鐘也不算太晚, 或許她還能嘗試著在他回家之前做好晚飯。

林嘉年走後,擁擠的小房子裏就只剩下了她一人。

她打開了林嘉年的舊電腦包,把那臺沈重又老式的黑色筆記本放到了床與沙發之間的白色折疊桌上,盤著腿坐在了床邊,開始認真仔細地制作自己的應聘簡歷。

做好之後她才意識到自己還沒有選擇好投遞公司,於是又打開了幾個耳熟能詳的應聘網站,尋找合適的崗位。

招聘信息比比皆是、五花八門,仿若海洋中的魚群,一網撒下去就能撈出來許多,令初入社會的她倍感驚喜。

於是乎,她就像是個闖入陌生海洋的新手漁夫似的瘋狂撒網,志得意滿地投遞著自己精心制作出來的簡歷,同時又信心滿滿地認定自己一定能在一周內找到一份薪水豐厚、待遇頗佳的好工作。

合上電腦的時候時間還不到中午十二點,但忙碌了一上午,她也有點兒餓了,於是就從冰箱裏面端出了剩飯。

屋子裏沒通燃氣,也沒有微波爐,只能用電磁爐加熱飯菜。

她從來沒有使用過電磁爐,但她好歹也是一個二十來歲的成年人了,認真摸索了一會兒,就弄清楚了電磁爐的用法,順利地吃上了一頓熱氣騰騰的午飯。

飯後,她補了個覺,然後就換上衣服出了門。

她準備去一趟商場,買內衣內褲,順便再買點晚上做飯用的食材,臨出門前她還不斷地在心裏告誡自已一定不可以亂花錢,因為他們現在就只有那麽一點點的錢,花完就沒有了,要去喝西北風了。

然而她才剛走到位於小樓進出口處的小賣鋪,就被那對老夫婦給攔下來了。

攔住了她的是滿頭灰白的長臉老頭兒,開口的是穿著暗紅色短袖的小老太太。

矮小的老太太站在玻璃櫃臺後,一雙冷怪的瞇瞇眼上下來回不停地在她身上打量著,神色中還帶著不加掩飾的不屑和輕鄙,像是在看站在街角攬客的小姐。

她心頭相當惱火,冷著臉問了一句:“有事兒麽?”

小老太太哼了一聲:“你和樓上201的那個小夥子什麽關系?”

她越發惱火了,心想:什麽意思?真把我當成出來賣的了?

她沒好氣地回了句:“我是他老婆!”

老太太的面色上浮現出了越發深刻的慍怒,說話也越發的尖酸刻薄:“他租房子的時候可沒說要帶個娘們兒來,一個月才給八百也好意思兩個人住?占便宜沒夠是吧?”

她楞住了,難以置信地反問:“八百塊錢我們租的是房子又不是床位,憑什麽不能兩個人住?”

那個小老太太卻比她想象中的更加不講理:“反正他租房子的時候沒說要帶著婆娘來,要麽你們每個月給我補一百塊錢的房租,要麽你們倆現在就退租,你自己選吧。”

她從來沒經歷過這種事情,也沒有遇到過這麽蠻不講理的人,憤怒又不知所措地面對著這對慳吝又刻薄的老夫妻,整個人無助到了極點。

那個小老太太還相當精明市儈,一眼就看了她的色厲內荏,持續向她加碼施壓:“要麽你現在就交錢,要麽立刻上樓收拾東西滾蛋,我可不慣著你們倆的臭毛病。”

老頭兒面孔冷硬,死死地擋著她的去路。

顯然,這老兩口就是在逼迫她交錢。

她被氣的面紅耳赤,甚至想哭,卻又無計可施,生怕被趕走,生怕搞砸一切,只好含著眼淚交了錢。

她的眼淚都已經明晃晃的在眼眶裏打轉了,那個小老太太卻越發的得意猖獗了起來,尖刻地揚起了幹癟的唇角,朝她露出了一個滿含戲弄和鄙夷的笑容。

她這才終於明白了,這個小老太太就是故意在欺負她、整治她。

但是她根本就沒有招惹過這個老太太。

她收起了銀行卡,哭著走出了小賣鋪,但是還沒走出幾步路呢,就聽到那個小老太太在身後扯著大嗓門兒對那個沈默卻冷厲的老頭兒說:“一副狐貍精的騷樣兒,一看不是什麽好東西。”

原來這就是他們倆欺負她的原因,因為她長得不像是個好女人。

她很生氣,很想返回身去跟他們理論,但是卻沒那個膽量和勇氣。她厭惡那對老夫妻的市儈與刻薄,卻又畏懼於他們的猖狂和潑辣,還深深地為自己的軟弱和無能感到懊惱與自責。

林嘉年擔心的沒錯,她一點都不像是個成年人,她就是一個遇到事情就退縮就畏懼的大齡低能兒。

整整一下午,她哪都沒有去,一動不動地坐在街角公園裏,反覆不停地審視著自己的人生,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著自己的成長過程,思考著自己與父母之間的真實關系。

她的父母雖然唯利是圖,但應該也是愛著她的,因為他們把她保護的很好,好的過分,衣食住行全部包攬,事無巨細地幫她規劃人生,讓她成為了人人羨艷的溫室裏的花朵,成為了一個無能的巨嬰。

她也是愛著她的父母的,只不過他們的愛太令她窒息了,所以她才想要逃脫。

曾經的她還天真地以為自己擺脫掉父母的桎梏之後就可以展翅高飛、可以自食其力,但事到如今她才意識到了,自己沒有那麽大的本事,因為她不夠自立、不夠堅強。

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夠接受並習慣這種沒有錢的窮日子。

錢和地位是掛鉤的,沒有錢就沒有地位,任誰都能在她的頭上踩一腳。

她很害怕自己會輸得一敗塗地,丟盔棄甲,又灰溜溜地跑回家求父母的原諒……

直至頭頂的日頭開始偏西,她才從長椅上站了起來,去了一趟超市,買了最廉價的內衣和內褲,茫然又低落地回了家。

再次踏進那個小賣鋪時,那對老夫妻並沒有繼續刁難她,但那雙老臉上掛著的神色卻清清楚楚地彰顯著對她的羞辱和鄙視。

到家之後,她再度抱著膝蓋坐在了床上,心裏面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一般沈重淤滯。

床尾的那扇窗戶很大,采光出乎預料的好,只要外面的天不暗,房間內就不需要開燈。

七點半左右,天色由亮轉灰,林嘉年回了家。

一對上他的視線她的眼眶就紅了,壓制著委屈的那塊石頭在頃刻間被搬開了,強烈的委屈感就如同泛濫的水一般從心底往外冒。

林嘉年瞬間慌了神,急切又驚慌地詢問她怎麽了?

她一邊留著眼淚一邊嗚嗚咽咽著把自己今天的悲慘遭遇給他講述了一遍——其實現在的許知南已經忘了當初的自己到底有沒有添油加醋了,反正在當時,她確實是越講,哭得越慘,到後來都哭得說不出來話了,整個人一抽一抽的,哭得直咳嗽。

林嘉年的面色也越發鐵青,尤其是在聽到她委委屈屈學嘴的那一句“一副狐貍精的騷樣兒,一看不是什麽好東西”之後。

他一言不發地出了門,留她一個人在家裏哭。

起初她還挺受傷,因為他甚至都沒有安慰她一句,但是哭著哭著,她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高中時代的某節晚自習課:他幾乎將那個把灌了水的避孕套砸到她腦袋上的男生打了個半死。

這時她才驚慌地意識到,要出大事兒了,於是連滾帶爬地下了床,連鞋都沒有穿就跑出了屋子。

她才剛剛踩上下樓的臺階,林嘉年就從連接兩節樓梯之間的緩臺上轉了上來。

她慌裏慌張地沖到了他面前,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滿目驚恐地盯著他,顫聲質問:“你沒動手吧?”

那對老夫婦雖然真的欠打,但打人犯法,更何況他們倆的那副老骨頭也經不起拳頭,搞不好會出人命的。

好在,林嘉年搖了搖頭,回了句:“沒有。”

她的心頭一寬,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看出了她的害怕和擔憂,又寬慰了她一句:“我只是去把錢要回來了。”

他把錢交給了她。

她接過錢後查了一下,發現還多了兩張,意外又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怎麽還多了二百?”

林嘉年:“讓他們長長記性,以後就不敢欺負你了。”

她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麽從那對慳吝的壞夫妻手裏多搶回來二百塊錢的,但卻著實地為了這二百塊錢而感到驚喜和開心——人真的是一種極其善變的生物,僅二百塊錢而已,就能讓她這一下午的負面情緒一掃而空。

“咱倆晚上出去吃吧。”她揚眉吐氣地說,“就用這二百塊錢,吃不完打包帶回來,讓他們老兩口看著。”

他笑了一下,點頭:“好。”

她轉身上樓,才剛走了兩級臺階,林嘉年就在身後喊住了她:“等等。”

她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他:“怎麽了?”

“怎麽光著腳?”他來到了她身邊。

她如實回答:“剛才太著急了,怕你動手,會坐牢的!”

還影響三代!

他忍俊不禁:“放心,我有分寸。”說完,他突然伸出了雙手,把她從樓梯上橫抱了起來。

她猝不及防,驚慌失措地抱緊了他的脖子,腦袋裏面像是飛進了一只蜜蜂,嗡嗡地響。

他把光著腳丫的她抱回了家裏。

她踩上脫鞋後去了衛生間,關上門,迅速打開了淋浴噴頭,直接用涼水沖起來了腳。

洗完腳後,臉頰卻還是有點兒發燙,又舉足無措地在衛生間裏面待了好久,她才打開大門,走了出去。

外出吃晚飯時,她和林嘉年一起從小賣鋪裏面穿了出去,那對老夫妻像是什麽都沒看到一樣,一直低頭忙著自己的事兒,並且,從那之後,他們倆再也沒有用那種充滿了鄙夷和羞辱的目光攻擊她。

在這老兩口的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出現之前,日子一直是相安無事的,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竟然也逐漸習慣了這種沒有錢的拮據生活,還在一次又一次的應聘與面試中明白了一份稱心如意的工作到底有多難找。

新手漁夫瘋狂撒網後打撈上來的不是肥美的魚,而是過度宣傳的破銅爛鐵和一條又一條偽裝成魚的塑料殼,俗稱:騙子皮包公司。

但其實她也不是找不到正經工作,就是不想湊合,不想在一份高不成低不就的寂寂工作中消磨自己的大好青春。

她也確實是有點兒天分和才華的,所以,理所應當的有些心高氣傲和抱負。

但心高氣傲的後果就是被現實捶打。

將近兩個月的時間,她應聘了無數次,都沒有找到一份適合自己的工作。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就在她即將崩潰的時候,一家大型廣告公司如同沙漠綠洲一般朝她投來了橄欖枝。

收到HR發來的入職通知的那一刻,她簡直是欣喜若狂,獨自一人在家裏的那張狹窄的小床上蹦跶了好久,滿心都是驕傲與自豪:沒錢怎麽啦?靠我自己,我也能活!

“範進中舉”的瘋勁兒過去之後,她立即看了眼時間,才下午四點多一點,隨後又在心裏估摸了一下:換個衣服化個妝,再去坐地鐵,應該能在五點半之前趕到林嘉年的公司。

雖說他今晚要加班,但五點半到六點半之間有一個小時的吃飯時間,他們可以一起。

就這麽愉快的決定了!

她如同死魚覆活了一般,立即從床上翻了起來,興高采烈地換衣服、化妝,然後趾高氣昂地離開了家,恨不得把“老娘現在是個有工作的人”這幾個字寫在臉上。

還有五險一金呢!

她興沖沖地上了地鐵,又興沖沖地下了地鐵,才剛走到林嘉年的公司樓下,就在下班的人群中看到了他的身影。

他走進了一家便利店。

她並沒有喊他,而是偷偷地跟著他去了便利店,準備突然冒出來嚇唬他一下。

然而她才剛一推開便利店的大門,就被眼前的畫面嚇到了。

林嘉年筆直地立站在門口的收銀臺前,穿著黑色頭帽衛衣和黑色的牛仔褲,外搭藍色牛仔服,身形十足的挺拔修長。

他低著頭,微微蹙著濃眉,茫然地看著被整齊擺放在豎型掛板上的盒裝避孕套。

過了一會兒,他遲疑著擡起了右手,用修長的手指從掛板上取了下來了一個深藍色小盒子,放在收銀臺上結了賬。

他也沒要包裝袋,直接把東西揣進了外套兜裏,一轉過身,就對上了她的視線。

他錯愕地楞在了原地,神色中浮現出了驚慌。

她的腦子有些懵懵的,心裏亂成了一團麻。

對於“避孕套”這種和兩性有關的東西,她感到畏懼,因為那個在眾目睽睽之下砸到自己腦袋上的水球,又因為曾經的那些把她刻畫成一個蕩-婦的黃謠。

這一切的開始,都是因為他們造謠,說她有戀窮癖,主動約著林嘉年去小旅館開了房。

他們造謠她和林嘉年上了床,無論她和林嘉年怎麽澄清,都沒有人信。

所有人都篤定她和林嘉年上過床,學校裏還有猥瑣的男生毫無底線地當面詢問她感覺怎麽樣?爽不爽?

後來,林嘉年就把人給打了,還差點兒被逼著退學。

所以,當“避孕套”這種東西和林嘉年聯系到一起之後,她就更怕了。

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心有餘悸於曾經的那個被灌了水的避孕套還是那些臟水一般潑來的謠言亦或是對於林嘉年很有可能被開除的愧疚和自責。

總而言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到現在都沒有擺脫那件事的影響。

她也不知道林嘉年為什麽要來便利店買避孕套,他們明明還沒有做過那件事情。

但是她並沒有詢問他緣由,甚至沒有給他開口解釋的機會,直接轉身離開了便利店。

走進人群中時,她還是埋著頭的,生怕被熟人看到,因為在那一刻,她好像又回到了十五歲,被校內的流言蜚語追著打,痛哭流涕地哀求爸爸媽媽不要逼著林嘉年退學,她還用自己的生命發毒誓自己和林嘉年之間真的是清清白白的,從來都沒有做過那種事情。

但是他們不相信她,或者說,他們要防範於未然,甚至不惜和那個用避孕套羞辱她的男生的父母聯手給學校施壓,要求校方開除林嘉年。

在她的父母眼中,林嘉年就是個禍害,仿若妲己一般的存在。

但是他們並沒有成功地將這個“禍害”除掉。

學校保住了林嘉年,但她卻再也不敢和林嘉年接觸了,既是害怕被大家孤立,又害怕她的父母繼續為難林嘉年。

她和林嘉年也都心知肚明,只有遠遠地保持距離,才能更好地保護彼此。

即便他們升入了大學之後,她的父母都沒有掉以輕心,直至她和齊路揚談起了戀愛,他們才放松了警惕,即便他們也不怎麽喜歡齊路。

她的父母還是一對兒牙尖齒利的冷幽默商人。他們倆形容林嘉年為一窮二白的清貧妲己,妄圖以色侍人達成高攀的目的;形容齊路揚為五彩繽紛的騷氣花孔雀,一看就不是什麽安分守己的人,遲早會把她踹了另覓新歡。

但比之清貧妲己來說,他們還是更能接受花孔雀,最起碼這是一只家世顯赫的花孔雀。

他們把沒錢的窮小子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時刻準備著拔除他,毀掉他。

她的父親還曾對她說過,毀掉一個名牌大學的學生的方法和手段有很多,摧毀一個寒門學子的晉升之路更是輕而易舉。

所以,當她撞到林嘉年買避孕套時的第一反應是躲避、是遠離。

她害怕被她的父母發現,怕他們繼續針對林嘉年。

林嘉年卻以為她誤會了什麽,急忙追了上來,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慌張解釋:“不是我自己買的,是幫同事買的!”

她很窘迫,膽怯又驚恐地環顧四周,略帶哀求地對他說:“你快松手,別碰我。”

林嘉年僵了一瞬,觸電一般迅速地松開了她,像是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一樣惴惴不安,滿含歉意地對她說:“對不起。”

“我先回家了。”說完,她就抱著胳膊走了,步伐匆匆忙忙的,像是在落荒而逃。

直至搭乘上了回家的地鐵,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現在已經和林嘉年結婚了,無論他們兩個做什麽事情都是理所應當的,再也不用害怕了。

作者有話說:

明早六點繼續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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