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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燒箔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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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

唐岫下了課, 沿著學校的步行道到峴山湖畔的長椅上坐下,擡眼望著面前的湖光塔影,深吸了一口氣, 又長長嘆出來。

學校的秋色漸濃, 樹色因此變得斑斕。常青樹依舊濃綠, 作為銀杏和紅楓的陪襯,沿湖岸環視過去, 朱砂藤黃,層林盡染,掩映著對岸的棲雲塔,便如同一整幅燒箔山水畫, 流動著金銀銅箔各色金屬光,在秋日的夕陽下煥彩生輝。

有樹影, 則要有碧波更妙, 峴山湖將錦繡緞帶般的湖岸納入其間, 波光在晚照下流動, 鴛鴦浮水,各色落葉在岸邊隨波起伏,就是另一幅潑墨山水圖,皴擦點染,意趣濃烈。

唐岫望著這樣好的秋景, 心裏的惴惴不安暫時忘卻, 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照,準備周末畫畫的時候臨摹。

正拍著,有一片銀杏樹葉擦著她的發頂落下。低頭時, 正好端端地躺在她的膝上, 映著藍灰色的水洗牛仔半裙, 一抹金色格外耀眼,形狀也工整。

唐岫伸手摘下這片葉子,一擡頭,便被滿目赤金色籠罩。風起時,蕭蕭黃葉送寒聲,滿樹的銀杏葉便銅鈴般由上至下地翻轉起來,整棵樹成了千層佛塔,幾乎有梵音。

她情不自禁嘆了口氣,耳邊的人聲一點點褪去,清凈無比。難得能找到這樣的好地方偷閑,她可以在這兒坐著看很久的銀杏葉,直到夕陽沈下遠處線條柔和的小山。

“學姐。”

身後突然有人喊她,唐岫的眼睫顫了一下,從銀杏樹下驚醒,轉頭看到向她走來的程煊熠。

他們中午的時候約好在這兒見面的,他四點半結束訓練,回去洗了個澡,穿著黑色衛衣和長褲,打扮得很清爽。

雖然是有約而來,唐岫卻依舊覺得突然,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對他點了點頭,把手裏的銀杏葉偷偷塞進帆布包。

程煊熠有過前天晚上的告白,也不太好意思,擡手摸了摸後頸,在她身邊坐下。

他每天訓練都在外面暴曬,膚色不算白皙,衛衣又是深色,在黃昏中模糊了他臉上的細節,只剩骨骼的輪廓。

唐岫往長椅的另一頭挪了挪,騰出更多空間給他。轉過頭時,想說他的長相怎麽好像又變了,跟印象中不大一樣。

但總歸不難看,露齒笑的時候是陽光的。

程煊熠也瞄了眼她的臉色,輕咳一聲:“學姐,你是打算拒絕我嗎?覺得在微信上不好說?”

他跟著他媽也看過不少偶像劇,像她這樣的女生,應該會覺得隔著屏幕拒絕人不太禮貌,所以特意把他約出來。

至於為什麽不是答應,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不但看著他皺起眉頭,表情還有點迷茫。

誰知道唐岫聽到這話搖了搖頭,告訴他:“沒有,我沒有打算拒絕。”

程煊熠心口一跳:“那你打算答應?”

“也還沒……我能不能先問你幾個問題?”唐岫問他。

“行,你問。”程煊熠緊了緊喉嚨。

“我們才認識不到一個月,你就跟我表白,你確定你真的喜歡我嗎?”唐岫看著他,這話說出來,連她自己都被自己平和的語氣感到驚訝,明明是很暧昧的話題,她卻一點都不覺得害羞。

“嗯,”程煊熠也沒想到她這麽直接,被問得臉上一紅,不知道該怎麽措辭,“是挺喜歡你的……我們不是選修課上碰見的嗎,看到你第一面就覺得不太一樣,後來我趴下來準備睡覺,其實一直沒睡著,滿腦子在想待會兒要怎麽加你微信,還問了我室友。”

“我們不是那節下課就加了嗎,你哪有時間問你室友?”唐岫覺得奇怪。

“我偷偷在桌底下拿手機問的,你在認真聽課,沒發現。”程煊熠幹咳一聲,移開視線。

“哦……”這唐岫倒真沒想到,聽他這樣說起來,難不成對她還是一見鐘情麽。

沈默片刻後,她問:“所以你是認真的,真的想跟我試一試,不是大冒險玩輸了?”

“沒有大冒險,我是認真的。不過是快了點,當時比完賽沒怎麽想就說出來了。”程煊熠誠實回答。

“哦……”唐岫點頭,覺得事情有點為難,要真像沈穎則說的那樣臨時起意還好點,到時候分了就分了。

可看樣子,她總覺得程煊熠其實沒那麽喜歡她,剛進大學的新鮮勁沒過,一時興起罷了。這個歲數多的是快餐式戀愛,和玩翻牌連連看的道理一樣,形狀沒對上再翻回去就是了。

這樣想著,她問:“那要是我答應你了之後,我們覺得不合適怎麽辦?”

“不合適……”程煊熠顯然沒想過這個,更何況也沒必要想,不合適分手了不就好了。

唐岫看他這個反應便松了口氣,沒一口咬死說非她不可就好辦多了,至少說明他不會在這方面睜著眼睛說瞎話,而且不是執拗偏激的人。

心情輕松之後,她的語氣也輕松起來,笑著看他:“因為說實話,我們相互之間還不是很了解,我要是答應你,我們應該也不算很確定的關系,就是試一試……所以萬一不合適,我們就分手,行嗎?”

程煊熠還是第一次跟人表白,沒料到會是這麽個走向,一方面覺得有點怪,一方面又覺得她說得好像也沒問題。

只是好像有點不太上心,像猜到了會跟他分手似的。

語塞良久後,他突然意識到了重點:“話是這樣沒錯,但你喜歡我嗎?”

這下輪到唐岫語塞。

不過面對他,不知道是不是年齡的緣故,總覺得比面對宋修筠輕松多了。她比他大兩歲,當然也大方一些,沒什麽好掩飾的,實話實說道:“上次看完你比賽,我對你其實挺有好感的。能堅持練中長跑,還能跑得這麽好,你背後肯定付出了很多,很自律,也很有毅力,跟我在網上看到的那些體育生不太一樣。”

至於網上那些體育生,大都活在被他們騙過的女生的控訴中,也有幸存者偏差的緣故,讓人覺得只會吃喝玩樂,用下半身思考,腦袋空空,甚至有些連項目本身也練得不好,頂著體育生的頭銜到處招搖撞騙。

程煊熠被她一頓誇,轉過頭來,夕陽從他的眉眼掠至下巴,麥色的皮膚鍍了一層金,嘴角也忍不住翹起來。

唐岫註意到他表情的變化,頓了一下,才接著道:“不過我有一個暗戀了很久的人,喜歡你肯定沒有喜歡他多。”

她用的不是“應該”,而是“肯定”,程煊熠臉上的笑意迅速熄滅,疑惑地看著她:“那你幹嘛不跟他在一起?”

唐岫搖了搖頭,望著水面上逐漸黯淡的波光,告訴他:“我跟他不可能的,他比我大挺多歲,不會喜歡我的。”

“大多少?”

“七歲。”

“那也不算大啊。”程煊熠回答,不知道自己這告白怎麽莫名其妙變成情感欄目了。

“聽起來是不算大,但你現在十八歲,比你小七歲的話,你能想象你女朋友現在還在讀小學五年級嗎?”唐岫問。

“那……確實,有點誇張。”程煊熠猶豫地搖了搖頭。

“再說我喜歡他太久了,也沒什麽意思,現在都大三了,是應該嘗試談個戀愛什麽的。”唐岫把手撐在身側,擡起頭來,話說得很坦白。

真要算時間,她沒準就是五年級那個歲數喜歡上宋修筠的,一直斷斷續續維持了十來年,經常能看到他的時候喜歡就多一點,不常看到他的時候就少一點。

直到這個夏末初秋,天天能看到他,簡直要了命了,醒來也覺得喜歡,睡著也覺得喜歡,情緒二十四小時待機。

還好她比較能忍,又習慣了這種暗戀,溫水煮青蛙,青蛙已經奄奄一息,才沒怎麽露出馬腳。

不過昨晚她想通了,不能在宋修筠這棵發不了芽的樹上一口氣吊死,就算他不是一般的樹,是瑤臺玉樹也不行。

更何況這棵老樹還總是嫌她嫩,不想讓她吊死在上面呢。

總要讓她再外面吊一吊,覺得吊不住了再吊回來。

程煊熠之前只覺得唐岫聲音好聽,長得漂亮,他沒怎麽見過這麽大家閨秀型的女生,又沒談過戀愛,就想著追她試試。

今天這樣一聊,倒是比她之前給他的印象要有趣不少,盯著她看到最後,問:“懂了,所以我是菀菀?”

唐岫楞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梗,“撲哧”笑起來,眼底被夕陽的金芒映得柔和,卻在同時晃人的眼:“不是,你跟他一點都不像,你就是你。”

“哦,”程煊熠點點頭,一時忘了收回落在她臉上的目光,“那還好點。”

“所以你同意嗎?”唐岫擡眸和他對視。

程煊熠的喉結動了一下,反問:“為什麽不同意,你都說你跟他沒戲了,跟我有戲不就行了?”

“好。”唐岫揚唇,這事總算有了個結果,她也如釋重負。

就像大一那會兒考高數和大物,覆習的時候頭破血流,考試的時候頭昏眼花,最後出了成績,不高,但也及格了,總歸讓人大大松一口氣。

“所以你答應了,現在是我女朋友了?”程煊熠問。

“嗯,不過只是試試,你不要有太大壓力。”唐岫這話是對他說的,也是對自己說的。

就像沈穎則攛掇她時的心態一樣,年輕帥氣的體育生弟弟,都送上門來了,不談白不談,輕松一點沒什麽不好。

“行啊,那我們吃飯去?你想吃什麽?”程煊熠站起身來,問。

唐岫張了張口,想起什麽,不好意思地搖搖頭:“抱歉,今天不行,有人約好了來學校接我,要不明天吧?”

宋修筠周一跟她的課表正好合適,之前在微信上說好了來接她。

“行,沒事,”程煊熠本來是抱著必死的心來的,誰知道結果還不錯,這會兒也不急於一時,問,“那我先走了?我晚飯還沒吃。”

“嗯,去吧。”唐岫彎起眼睛,跟著站起來。

只是他正準備走,又總覺得缺了點什麽,重新折回來,定定地看了她兩秒,俯身抱了她一下。

唐岫沒防備,被他突如其來地一抱,後背一下子僵住,手臂被他圈著,動不了,只能無措地捏緊手指。

好在他動作挺快,不一會兒就松開了,離開前無不得意地留下一句:“走了,女朋友。”

唐岫被他的語氣逗笑,自己之前做慣了小朋友,難得遇到一個她覺得比自己還幼稚的男生。

之後又在湖邊站了一會兒,才沿著小路回到學校的主幹道上,去找宋修筠的車。

夕陽一點點褪去,銀杏樹卻依舊耀眼,似乎吸收了今天一天所有的陽光,在路兩旁輝輝煌煌地站立著。

宋修筠的身形很好認,只是今天並沒有在車裏等著她,穿著一件眼熟的銀灰色風衣,正在路旁舉著相機給銀杏樹拍照。

遠遠望去,陽光不止眷顧銀杏,一並眷顧著他,他的身形高挑如長松,衣擺在風中輕輕拂動,流動著月色般的銀芒,側臉熠熠,完美無瑕。

銀杏葉追著晚風,在餘暉中打著旋落下,像在白日裏飛舞的金色螢火蟲,把他與周遭的一切籠罩成盛大如《仲夏夜之夢》的狂歡晚會,如此靜謐,如此燦爛。

直到他手中的鏡頭隨著落葉移下來,似乎在畫面中看到了她,從相機後擡起頭來,遠遠遇上她的視線。

唐岫的心跳像從前任何時候那樣“砰”地跳了一下,幾乎撞上喉嚨,短暫的心慌意亂過後,望著他,心情一下子變得悵然。

甚至隱隱含著一絲怨憎。

她喜歡看銀杏樹,他憑什麽也喜歡,還要拿相機拍下來。

幹嘛總要跟她挨邊呢,明明又不喜歡她。

現在好了,她答應跟別人談戀愛了,以後再也不肖想他了。

宋修筠看她發現自己後站在原地,一步都不肯往前走,疑惑地放下相機,沖她招了招手。

唐岫這才反應過來,知道自己可能是愛而不得在發瘋,居然冒出這種無理取鬧的想法,深吸一口氣,快步往他的方向走去。

打開車門坐進去之前,她瞥他一眼,多嘴問了句:“你剛剛在拍什麽?”

宋修筠示意她先上車,坐穩之後,把手裏的相機遞給她。

唐岫接過,給自己系上安全帶,點開相冊。

宋修筠有個專門做博物館攝影的好友,所以他的攝影技術也不錯。畫面上方的銀杏葉在落日下被撫成柔和的影子,光線在層層疊疊間交織穿透,色彩很動人,幾乎像一個金色的幻夢。

只是從構圖而言,這張照片的銀杏樹只是作為陪襯的前景,再往下,唐岫放大照片,真正占據畫面中央的人是自己。

他簡直像是故意在拍她似的,兩側向後延伸的道路和天際線都會自然而然將人的視線焦點吸引到中心。她穿著白色襯衫和印著桔梗花圖案的深藍色馬甲,大面積的黃色進一步突出了這一抹藍,畫面很和諧。

她的發絲被風吹起,隱隱被夕陽勾勒成金線,五官不算清晰,但目光是看著鏡頭的,遠遠也能讓人看出漂亮的直觀印象。

必須要承認的是,這是唐岫今年拍過的最好的一張照片,不管是她的穿著還是表情,都很自然。

但她單方面覺得自己和宋修筠的關系已經破裂,不好意思向他要這張照片,琢磨了一會兒,就把相冊翻到後面去了。

一旁的人發動車子,輕聲解釋:“今年天氣冷得快,葉子落得也早,要是學校門禁回到以前,會有很多游客專門來拍銀杏樹。”

唐岫垂著眼睫,慢慢翻看著照片。她知道最後一張只是意外,他不可能故意拍她,所以看到前面的銀杏樹照片時,也並不覺得失望。一面出聲回答:“嗯,銀杏很漂亮,估計景山公園和紅螺寺那兒也會有很多老大爺扛著炮去拍吧。”

宋修筠應了聲,伸手打開車載音響。

他並不喜歡在這樣的氛圍裏說太多話,最近又從她那兒學來了聽歌的習慣,就這樣一邊看落日一邊聽歌。

唐岫關掉相機,轉頭看向窗外。

現在看到他,她覺得自己的決定大概是正確的。

在面對程煊熠的時候,她輕松多了,不像在他面前那樣束手束腳。

直到耳邊輕柔的旋律裏出現歌詞,也如晚風般搖搖曳曳:

“Watch the sky,

當你看著天空的時候,

you know I, like a star shining in your eyes.

你知道我,像顆在你眼眸中閃爍的星。”

唐岫忍不住收回視線,側過身來,猶疑地看向他:“你什麽時候開始聽落日飛車了?”

這跟他一向的風格不搭。

“上次聽到你在放,我對音樂這方面不太了解,就學著你的口味聽了。”宋修筠看她一眼,搭在方向盤上的長指隨著拍子輕點著,看起來心情很愉快。

“為什麽要學我?”唐岫又冷不丁生出一股子逆反心理。

他是學人精麽?怎麽什麽都要學她。

可惜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宋修筠彎起嘴角,回答理所當然:“因為你的品味很好,喜歡的歌也好聽。”

“我……”唐岫被噎得說不出話,盯著他看了兩秒,只好把頭扭向窗外。

滿腹怨言時,車裏只剩下溫吞的節拍,男聲低低地唱著:

“…I know you know,

我知道你知道,

I love you babe.

我愛你。

Just wanna you to know,

我就想讓你知道,

I love you, I love you, I love you…

我愛你…”

作者有話說:

有人怎麽老婆跑了還在學老婆聽歌?

文案上的修羅場快來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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