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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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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被沒收, 關機放在客廳的茶幾上。

晚上洗了澡,許呦抱膝坐在窗臺邊, 楞楞出神很久。

路燈的光, 昏昏沈沈,暈染著周遭的雜花草樹。

稀疏暗淡的星星, 卻一點也照不亮遠處漆黑的路。

星期一去上學,許呦眼睛底下陰影很重。

早自習下了,餘藝問許呦怎麽了,看上去臉色不太好。

許呦強打起精神,搖搖頭,“我沒事。”

她收拾好東西, 出了教室去七班。

許呦等在教室外面,坐在窗邊的那個女生探出頭說:“謝辭他沒來上學。”

“沒來?”許呦一楞。她低眼想了想, 又問,“宋一帆來了嗎?”

那女生又往後看了一眼, 巡視一圈, “沒來。”

“.......好。”

她拖著腳步回自己的教室。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謝辭一直沒來上學。宋一帆也不見人影。

許呦下午又去, 碰上了徐曉成。他正好出教室, 一個轉身,看到許呦站在走廊上,楞了一下。

他還在原地沒動, 許呦就走了過來。

她和徐曉成沒講過幾句話,但是知道他和謝辭關系好,“同學, 你知不知道這幾天謝辭去哪了?”

“啊?”徐曉成笑了一下,語氣輕松:“阿辭啊,他最近沈迷一款游戲,就翹課去網吧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嫂子你別氣,到時候我們幫你罵他。”

“你有謝辭電話嗎?”

許呦看著他的眼睛,表情不變。

徐曉成漸漸不笑了。慢慢地,他搖搖頭。

“你把手機給我吧,我就和他說幾句話。”她的語氣很平靜。

“不是.....就是......”他愈發心虛。

“——我找不到他了。”

這句話,成功扼殺住徐曉成的話頭。他半天沒吭聲。

半晌,徐曉成嘆了口氣,把手機遞出去。

許呦兩只手捧著電話,撥了幾次,依舊是無人接通,然後忙音。她不信邪,一遍一遍按重撥。

“許呦,別打了。”徐曉成出聲。

她像沒聽到一樣,機械地重覆著手上的動作。

“謝辭不會接的。”他說。

許呦還是沒有聽,保持著原樣,紋絲未動。

“真的,你別打了,沒用的.....”

徐曉成不忍看她的表情,慢慢地說:“謝辭,他住院了。”

這句話如平地驚雷,炸得她瞬間懵了。

住院?

謝辭住院?

看許呦一副精神恍惚,不能言語的模樣,徐曉成實在瞞不下去,略帶遲疑地跟她說:“我帶你去吧.....”

出學校,坐上出租車,到醫院。

一路上她一句話都沒說。外面又開始下起了雨,暗沈沈地覆蓋整個城市的天空,無數顆水珠傾灑碰撞。從車上下來,兩個人都沒有傘,身上被淋得濕透。

其實,許呦之前想跟謝辭說。

她的手機被沒收了,以後可能沒辦法天天陪他講話。

她想告訴他,希望他耐心好一點。

她不會約束他什麽,但是如果他願意等,他們高考以後還能在一起。

她會跟他講,那天晚上掛電話之前,謝辭問過她的答案。

她要親口跟他說,她不會看不起他,她從來不嫌棄和他有關的一切。

她想幫他變好,就算到最後他只能考三本,也要學著努力地去生活。

她是個對待感情很認真的人,他對她的好,她一直記得。

她擔心自己見到他的時候,不能把自己真正想說的話告訴他。

她想過他也許會氣急敗壞,想過他重新和她冷戰的模樣,想過他死皮賴臉不答應,想過他....

可是她沒能想到,最後出現在她面前的。

是他躺在病床上,脆弱得下一秒就會支離破碎的模樣。

許呦雙手捂住嘴,就那麽一瞬間,疼得氣都不敢喘。

她拼命安慰自己,什麽都不要想,什麽都別想,不要想......

謝辭依舊神智昏沈,戴著吸氧管,手背上插.著針頭,身邊有纏連著電線的儀器在嘀嘀叫。

她慢慢走過去,小腿都在顫,靠近他。

謝辭卻一點動靜都沒有,再沒有看到她歡喜的模樣。脆而薄的蒼白臉色。他閉起眼睛,睫毛下有陰影覆蓋,仿佛已經入睡。

許呦心臟劇痛,只感覺天旋地轉,腳一軟,在他的床邊蹲下。

身後似乎有人走進來。

她實在受不了這個,聲音幾近崩潰,叫了一聲,“謝辭.....”

“他沒生命危險了。”

曾麒麟站在她身後,俯下身,輕聲說,“這裏不能多待,先出去。”

在醫院走廊上的長椅上,呆呆坐了一下午。

曾麒麟在許呦旁邊,兩腿分開,手撐著頭,斷斷續續地跟她講。

“我們學校之前和二中有矛盾.....上個周末發生了一點糾紛,後來鬧得有點大,他們有一個人喊了社會上的人來....”

“當時有點混亂,一個黃毛趁著所有人沒反應過來,手裏拿著刀子直接捅到謝辭的肚子裏。”

說到這裏,曾麒麟閉了閉眼,似乎不想再回憶那天的場景。他雙手抓著自己的頭發。

人群的尖叫與紅色的血。

謝辭最後倒在地上的模樣。

“是我對不起他.....”曾麒麟喃喃。

許呦精神似乎已經麻木了。她不言不語,雙手放到膝蓋上。

等身邊的人說完,她輕聲問了一句,“那個人,進警察局了嗎。”

“.......”曾麒麟一楞,問“什麽?”

“拿刀的人。”

許呦很平靜,全神貫註地看著地面,把話又重覆了一遍,“他進警察局了嗎。”

她身上被淋透了,頭發也貼在臉頰兩側,寒氣從腳底冒起來。

“進了。”他答。

半晌,她點點頭,“好。”

然後兩人就不再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

窗外的光線慢慢暗了,頭頂的白熾燈亮起,慘白慘白。

有不同的人進進出出,來去經過。許呦也不知道最後怎麽走的。

關於那天的記憶實在太模糊。

就記得雨淋在身上,好冷。

精神和身體很疲倦,心裏卻出奇的平靜。

就像大雪紛飛後的寂靜。

——-

沒過多久,學校到處都在傳這件事情。流傳出來的版本很多種,只要是八卦,大家都懶得去細糾故事的真假。

許呦從那天去醫院後,就再也沒去七班。她下了課就坐在座位上,哪也不去,放學了就直接回家。周圍有同學議論起這件事,她就默默離開,什麽也不聽,什麽也不說。

有時候走在路上,會接收到各路探尋的眼光。

其實許呦發現她自己挺堅強的,至少能在同學眼裏,老師面前,還有父母面前保持原來的模樣,只是話變少了一點。

就這麽過了幾天,課間休息的時候,徐曉成來找她,說謝辭意識已經恢覆了。

再去醫院,謝辭已經從重癥監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

他穿著藍白條紋的病服,一只手纏滿白紗,半靠在床邊。

許呦進病房,兩個人對上眼的瞬間,同時怔忪了有幾秒。

她走上前幾步,“謝辭,你好點了嗎?”

隔著幾步遠的距離,謝辭開口,聲音像被砂紙打磨過。

他不敢看她,目光落在別處,說:“許呦,你走吧。”

她楞住了,腳步一頓。

許呦攥緊了書包帶子。

徐曉成在身後,眼睛瞪大,嘴巴張了張,又閉上。

“.......謝辭?”

好一會,她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謝辭的眼睛看著窗外,面色雖然蒼白,卻依舊毫無起伏。

“你走吧。”他又重覆了一遍,聲音細弱卻清晰,一個字一個字地傳到她耳朵裏。

“——我不會去上學了。”

旁邊的人一時間誰都沒反應過來,病房裏靜悄悄的。

許呦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這句話其他人也聽到了,徐曉成更是忍不住開口,上前一步:“謝辭,你瘋了啊?!!”

許呦身子僵在原地,不曉得要說什麽,過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不管你發生了什麽,說這些話之前,還是好好考慮一下,我先走了。”

她說完之後,轉身要走。

“許呦。”

謝辭在身後喊她的名字,隔了半秒才問,“對我特失望吧?”

他其實很虛弱,連聲音都聽得出來,有氣無力。

有一瞬間,許呦真的特別特別難過。心仿佛就這麽直直地墜了下去。

“我不失望,謝辭。”

許呦知道自己還沒掉眼淚,所以她轉過去,看著他的眼睛。

想說話卻突然有些哽住,“除了你自己,誰都沒有資格對你失望。”

說完,她停頓了一會,然後低頭把書包從肩膀上卸下來。

許呦手裏拿著一張寫滿過程的數學卷子,輕輕放到他床旁邊的桌子上,“你落下的東西。”

“謝辭,好多事情你不要輕易決定。等你真的想好了,再發短信告訴我吧。”

門被關上。

他重新躺回床上。眼神直楞楞地望著前方,傷口那處又開始鉆心地疼。

風從窗子進來,被壓著的數學卷子,吹得嘩啦啦響。

身後似乎又站了個人。

不知道還在期待著什麽,謝辭心裏忽地一緊。堅持了半天,他還是忍不住轉過頭去頭。

曾麒麟靜靜地看著他,樣子有些於心不忍。

兩個人距離太近,曾麒麟甚至能清晰地看清謝辭眼裏一閃而過的失落。

他問,“你哭什麽?”

謝辭背過身去,放下手機,用手掌使勁把眼睛的淚水抹幹凈。

“醫生跟你講了什麽。”

沈默良久,謝辭一動不動,專註地盯著許呦留下的東西。

——-

晚上的晚自習,許呦請假了。她前幾天淋了雨,就一直咳嗽,到今天徹底發燒。

辦公室裏,王夏冬看她臉頰紅透,一摸額頭,燙地嚇人,立馬開了一張請假條。

“你自己能回去嗎?要不要同學送你,還是跟你父母打個電話。”

許呦雙手拿過請假條,對王夏冬鞠了個躬,“不用了,謝謝老師。”

“那行。”王夏冬擱下手裏的筆,“你一個人回去小心一點。”

家裏一個人都沒有。

客廳是暗的,窗簾也拉上了。房間裏一片漆黑,許呦一步一步,走到沙發上坐下來。

燈沒了力氣開,她就這麽靜靜坐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眼睫一顫,探出身,把放在茶幾上的手機拿起來。

開機。

手機屏幕熒藍的光照亮一小塊地方,還有最後百分之十的電。來得及看最後一封短信。

她用拇指摁開。

——

【許呦,我們分手吧。】

“嗳,幫我寫一份物理作業。”

“你故意的啊,一天往我懷裏倒兩次。”

“嘖嘖,還生氣呢,不就讓你喊了一聲哥哥嗎?”

“一顆糖就想賄賂我?”

“誒,你臉挺軟的啊,我那又不是咬,不就是啾了一口麽.....”

“你別怕。”

“不是,我就是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到底什麽時候當我女朋友啊?”

“老子是喜歡你,才沒脾氣,知道嗎?”

“等你等了一天沒吃飯,下午下雪了,我要被凍死了,你還下不下來啊?”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還有我朋友,嫌棄我們成績不好,覺得我們生活奢靡,趣味低俗?”

“許呦,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冷戰可以,分手我死都不同意。”

“許呦,我穿校服,不好看嗎.......”

“有我這麽帥的男朋友,你可開心了吧?”

“說真的,給你一個人生建議,就是好好跟我在一起。”

......

謝辭做了他覺得對的選擇。所以許呦就尊重他。

她手都在抖,打出那個字。

——好。

謝辭,我答應你。

那以後,你就自己好好的。

——-

後來的日子,好像也沒有什麽了。許呦像什麽也沒發生過,很平靜地過每一天。

手機被鎖到櫃子裏,很深的地方,沒了期待。

校園裏還是能偶爾遇到宋一帆他們幾個人,裏面卻再沒了他的身影。

只是偶爾有一天,做完操。有幾個女生買了酸奶和零食,從她身邊經過,邊走邊聊。

“唉,好像好久沒看到謝辭了....”

一個人小聲說:“他高二下就退學啦....你居然不知道...”

“對啊,發生那麽大的事情....”

她們越走越遠,直到連身影都看不到,許呦還站在原地。

高三過得實在太快,每個人都很忙碌。教室門口,樓梯上,到處都貼著紅色勵志語錄。從統考開始,再到百日誓師大會,一模二模三模。

許呦的話越發地少,成績越發地拔尖,她聽父母的話,聽老師的話,沒有再去碰競賽。

她告訴自己,別回頭,別去想。不論遇到什麽困難都要堅強。

那時候每一晚的夜,都是安靜的。

最後一個星期,倒計時板上,終於只剩下鮮紅的7。高三的教室要當高考考場,布置考場的時候,墻壁上的所有東西都被貼上白色紙張。

老師留了人打掃衛生,教室裏灰塵飛揚,有人不小心被嗆著,咳嗽著就咳出了眼淚。

高一高二的學生放了假,他們就搬去高一新建的教學樓,在操場的另一邊。

教室走廊前有一條河,對面一片剛長出來的草地。

每一層的樓梯走廊上都擁擠著高三學生。用書頁折成的白色千紙鶴滿天空地飛,有的落在河裏,順著飄走。有人沖著遠處吶喊,引起一棟樓的笑聲。

許呦穿過人群,背著書包進教室,找到新的位置坐下來。這是靠窗的位置,最後一點陽光能落進來。

班裏喧囂嘈雜,她低著頭收拾書本,身邊突然站了個人。

許呦擡頭,看到邱青青手裏拿著一張同學錄,她搖了搖手,俏皮地問:“能幫我寫一張嗎?”

邱青青把紙放到許呦桌上。

“啊,好。”許呦小聲答應。

邱青青就站在她身邊,等她寫完。

“許呦,其實我挺羨慕你的。”邱青青像突然想到了什麽,一下子笑出來。

“什麽?”

“謝辭啊。”邱青青聲音很輕松,似乎已經放下了,“之前我其實挺難受的。”

“.........”

許呦瞬間握緊筆,臉上的血色盡數褪去。

邱青青盯著許呦恍惚的模樣,聲音很低。

“直到後來,我看見謝辭和你談戀愛的模樣,才知道他是從來沒有喜歡過我的。”

————

高考前一天下午的教室,空空落落的。課桌上淩亂地堆著書本,放著水杯。黑板上有人用粉筆潦草地寫了一句歌詞。

你總說畢業遙遙無期,

轉眼就各奔東西。

畢業快樂。

6月7號,6月8號。一晃而過。

英語考完的那場鈴聲打響,所有考生湧出各個考場,每個人臉上都是輕松的神色。

熬了12年,寒窗苦讀,終於在這一刻解脫。

許呦拎著一瓶水,拿著文具,順著人流走出學校。

一切都結束了。

最後成績出來,老師最先打來電話恭喜。臨市兩個並列理科狀元都在一中高三0班。

許呦就是其中一個。

當時她在臥室裏收拾東西,陳秀雲握著電話走進來,滿臉喜色告訴許呦這個消息。沒過多久,親戚都知道了這件事,紛紛祝賀。陳秀雲和許爸爸坐在客廳,一個個地撥電話,家裏氣氛很久沒有這麽和諧快樂。

後來的事情,許呦記不太清了。那天很累,她洗了個澡就直接入睡,躺在床上,心裏什麽都沒想,腦袋裏也放空一片,一覺就睡到第二天接近中午。

陳秀雲看她起來,放下手裏的活,笑著問了句:“要吃什麽,帶你出去吃嗎?”

“媽媽,我去廚房下點餃子,然後下午出去有點事。”她說。

陳秀雲皺眉,“你好不容易考完了,吃點好的啊,吃餃子幹什麽。”

許呦說:“突然有點想吃。”

餃子被放在保溫盒裏,許呦帶著,出了小區門口,隨便上了一輛環城公交車。

車子很顛簸,她的頭靠在玻璃窗上,眼睛看著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旁邊有個老爺爺問,“小姑娘,你怎麽了?”

“啊我沒事,就是丟了個東西。”許呦話說到一半,眼淚就先落了下來,她手忙腳亂地用手背擦掉。

老爺爺呵呵笑了一聲,“唉....丟都丟了,就別哭了,說不定以後還能找回來。”

車子搖搖晃晃地駛過大街小巷,有穿著短褲歡笑著跑過的兒童,有賣東西的小販,夏日的熱風吹在每個人身上。陽光透過褐色的樹枝間映著綠色的枝葉,奶茶店裏的碎冰塊,騎自行車,襯衣被風吹得鼓鼓的少年。

許呦坐在位置上,低頭把餃子一個個用勺子舀起來,放到口裏吃。

吃著吃著就哽咽了。

她低下頭,一邊流淚,一邊吃東西。

等車到終點。東西應該也吃完了,她就忘了。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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