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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暗透了,才望得見星光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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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耿直辨是非的人。”

見黑子移開目光,慶娣抿緊嘴,對自己強硬的態度產生一絲不確定。“黑子哥,我問你,面對這樣的選擇,親情和良知,你怎麽選?”

慶娣註視面前的黑子,他的神情由憤怒到掙紮,接著眼底現出無盡的哀痛,最後微微垂下頭去。

漫長的沈默,黑子終於擡眼問:“他在哪兒?”

慶娣有一秒鐘的猶豫,“樓上,健身房。”

黑子驀地起身,急步往電梯的方向走去。

梁隊老婆承包的這間賓館面向公安系統,三樓的健身房是必備的硬件設施。這時正是晚飯前,出了電梯一看,人並不多。

黑子經過一溜的器材往裏走,瞥見落地大窗一側的臥推床,他的步子更快了些。

劉大磊是個機靈的,知道嫂子在樓下和人談判後,眼神就一直在往外瞟。此時當先搶身迎上,堆了一臉的笑容點頭叫好。

姜尚堯緩緩放下啞鈴,從臥推床上翻身下地,黑子正板著一張臉,推開了二貨遞煙的手。

姜尚堯心裏一沈,明白慶娣的一番游說不見效果。他接了手下兄弟遞上的毛巾,擦了擦臉,開口說:“黑子——”

哪知黑子一個箭步欺身而上,緊跟著攥緊鐵拳襲來,打斷了他後面要說的話。

區德身故後,嚴關不放心老大安危,自作主張調來五個礦場的兄弟跟隨姜尚堯前後。這幾人與黑子不熟,此時見老大遭襲,立刻圍擁而來,連劉大磊也丟了手上煙頭踏前一步。

這裏是公安系統的地頭,黑子的熟人不少,先不論幹起架來哪一方吃虧,姜尚堯實在不願意自己兄弟夥的矛盾被擴大,甚至被有心人利用。

就是這一念間,他先喝止了手下,隨即將手中的毛巾纏在掌中捏緊,黑子拳勢如風,他硬挨了這一下,只聽黑子恨聲說了句:“這一拳是為了看守所的那條命!”

話音未落,黑子一個橫肘,借姜尚堯側身閃避之機,他稍略屈膝,隨即又是一拳正中姜尚堯小腹,“這是為了我叔給你包下南村煤礦的八百萬。”

姜尚堯強忍小腹的痛感,站直了之後順手抹掉下唇破裂滲出的血絲,“再來。”

黑子站定在他身前,凝視這個幾乎從穿開襠褲時就認識的兄弟,下顎緊繃,隨即又是一拳。

這一拳來勢淩厲,似乎積蓄了胸中所有的憤怒和哀傷,饒是姜尚堯下盤向來穩健,此時也後退了半步。這一拳打得他顴骨隱隱作痛,心裏明白,黑子在暴怒中仍然手下留情,落拳時往太陽穴下移了三分。

“這是為了你裝模作樣騙了我叔這些年。”黑子語氣沈重,說完後然笑了笑,“也騙了我。”

姜尚堯回以譏諷的笑容,隨即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以黑子同樣的拳法,一拳正中黑子左臉。

他手上纏裹著毛巾,比黑子的拳頭更重更狠,黑子又不曾提防,這一下連退幾步,還是坐倒於地,臉上怒意凸顯。

“這一拳是為了雁嵐叫你的那聲哥。”姜尚堯說出這個名字,心中升起浩蕩的悲涼。早已經預料到兄弟反目的這一天,可真正面對,仍舊讓人傷感無限。

他上前一步準備伸手拉兄弟起來,黑子卻以為他別有目的,立即挺腰而起,順勢將姜尚堯撲倒在地,兩人即刻扭打成團。

從開始的對打演變到相撲,在場的都傻了眼,姜尚堯的手下有心想出陰腿,但兩人扭麻花一樣,實在怕踹到老大。其他圍觀的也都是不怕事的,見兩人勢均力敵,時不時齊聲吼一個“好”。

但是再大聲也蓋不住兩人的爭吵,一會姜尚堯說:“這是為了景程喊你的那聲哥。”一肘正中黑子胸口,接著是黑子憤憤不平地說:“這為了我叔帶你跑關系。”一個屈膝搗蛋。

“我草,你踢哪不行?我馬上要結婚了。”

“你大爺的,我也草!你剛才那一錘用不用下死手?”

……

剛吃完晚飯,愛娣就在店門口迎來了專程向她求助的黑子。

區勝中大隊長莫名長胖了半邊臉,眼眶青紫,嘴唇裂開了幾道口子,血印還在下巴上。

愛娣被唬得退後兩步,隨即往他身後偷眼望去。

“看什麽看呢?幫我找幾條止血貼來。”

“我怕你抓賊反過來被賊抓了。”

“我有那麽窩囊?”黑子一咧嘴,噝噝地抽氣,“快去找幾條止血貼,你姐夫下手真狠。”

“我姐……”愛娣合上嘴,帶他進了小庫房之後才問,“姜大哥把你揍成這樣?”

這也太侮辱人了。黑子瞪圓眼,“他也好不到哪去,估計這會你姐也才幫他貼滿了膏藥。”

愛娣手忙腳亂地找出雲南白藥遞給他,黑子疑惑地問:“我自己來?”剛才趕回賓館救場的老梁怎麽說來著?

愛娣楞了下,接著擰開蓋子,說:“算了,你笨手笨腳的,還是我來。”

小庫房兼做了愛娣的辦公室和員工更衣間,貨堆旁就是一張小桌,兩張椅子一放,幾乎挪不開身。兩人緊緊挨著,黑子輕輕一嗅便聞到她身上的馨香。他心裏一樂,打算下禮拜開會時要多多表揚老梁那個區段最近的警務工作。

“你找姜大哥打架去了?”愛娣知道今天黑子答應了見慶娣,所以有此一問。

“道理說不清,當然還是拳頭解決。簡單,有效。”黑子呲牙,“再往下一點。”

愛娣白他一眼,“能有什麽效?最多出出氣。”

“出氣也好,我憋了二十多天了。餵,手輕點,你替你姐報仇呢?”

“我早跟我姐說過了,粗人還是要粗辦法解決,跟你講什麽道理?姜大哥直接掄拳頭打到你服氣就是了。”

“沈愛娣,你哪一國的?什麽叫跟我講不了道理?”

“那我來和你擺擺道理。人呢,再好的關系也要講個親疏有別。像我,我就算嫁給向雷,對他的感情也沒有對我媽和我姐深;像你,在你心裏,雁嵐是個好姑娘,但是你叔始終是至親;但是在姜大哥心裏,雁嵐和景程是他看著大的,就是他的親人。這不很簡單的事嗎?你不理解姜大哥為什麽不顧念多年感情,只是因為你拿自己的標準衡量了別人。”

“你姐跟你說過了?姚家的事?”

愛娣停下手,黯然點頭,良久後說:“那一年,雁嵐瘦得好厲害。她走前的那天晚上我們倆其實見過一面……那時我心裏就在想,她好像魂兒都沒了。”

鬥室裏只聞黑子粗重的呼吸,靜默中他突然開口說:“我叔……這件事確實是……”

“人都不在了,”愛娣重新給他上藥,“別提了。”

“愛娣……”

“嗯?”

“你會不會也覺得這回是我不分是非,不講道理?”

“我?不知道呢。不過換了我,我可能和你一樣的想法。”

“……再多揉揉,化瘀。”

“手疼的不是你!”

“……愛娣,你想不想結婚?”

正在擰瓶子蓋的愛娣聞言站了起來,被她高臨下地審視著,黑子吞了吞口水,“我是說真的,我想結婚了。”

“那和我有什麽關系?”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想和你結婚。”

“我不想。”

黑子張口結舌,“為什麽?”

“不想就是不想,有什麽為什麽?因為你太高了,又是當警察的,還喜歡喝酒,說話又粗魯……總之,沒一樣討人喜歡。”

黑子一副被打擊到了的表情,除了喝酒與粗魯之外,他一直以為其他的都是天下女人眼裏的優點。

“喝酒我能戒,……戒少點。說話爆粗那是習慣,以後我改。你看我還是公務員,以後旱澇保收的,不會餓了你。至於高,高還不好?你喜歡向雷那樣的矮矬子?”

愛娣垂下眼,將東西收拾好,才開口說:“我是真怕了。”

如果此時向雷在面前,黑子最想做的就是先把他捏死。

“以前你為房子愁,跟了我最起碼不會為了這個打架,我房子多。我跟你清清家底,”黑子咳嗽一聲,坐直了繼續,“我爸媽是鐵路老職工,所以在鐵路小區那有套房,我在單位有套二室的宿舍,這些你知道。我叔給我留了六套房子和三間鋪面,鋪面還有四套房子都在原州,其他在聞山,現在中介幫忙收租,每個月收入也不少。你看,這不要轉名字了嗎?你要是願意,都轉給你。”

愛娣一臉呆滯,像被飛來的餡餅砸中了腦袋,她心裏狂亂地撥拉著小算盤,打出一串能讓人爆血管的零。

“轉給我?你傻了?你腦子進水了是不是?你算算賬,那是多大一筆錢啊,你就這樣隨隨便便丟給人?有你這樣不把錢當錢的嗎?”她恨鐵不成鋼地說一句跺一下腳。

“轉給你我有什麽不放心的?你這人雖然脾氣壞嘴巴壞,又貪財了些,但是心眼不壞。對你好的人,你能掏心窩子對他。”黑子想了想,把“對你不好的那就是死仇”這句咽了回去。“我一直對你好就是了。”

愛娣果然有些感動,“我姐都沒這樣誇過我。”

黑子自得地笑,“那當然,少說我們也認識好幾年了。愛娣,沖著這緣分,我們結婚?”

愛娣想了想,感覺自己快分裂了,腦子裏一個尖利的聲音激昂振奮地嘶吼“他有八套房子,三間鋪面”,同時,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在細聲警告“不能輕易答應,太容易了人家不會把你當成寶。”

她聽見自己開口:“我去醫院檢查過,我沒問題。就是那方面……生育方面,你呢?”

“我也沒問題!”黑子驀地漲紅臉,一時間眼眶的淤紫也不明顯了,“應該,沒問題吧。”

“可你都三十的老光棍了,我記得你比姜大哥還大半歲的是不是?”

“只大四個月,不是半歲。”

“那也挺大的,這麽多年……”愛娣即使結過婚,也有些問不下去了。

“以前我也不是沒……”黑子一臉尷尬,也說不下去了,“以前的事不提了,我往後再胡鬧,你只管抱著房產證和我離婚就是了。”

“可這也太突然了,”愛娣喃喃自語。出於女性的直覺,她早已發覺他的心思,否則當初向雷他媽捕風捉影地說閑話之後,她也不會見到黑子哥就繞路走。“可這也太快了。”

“不快,你姐他們不是要結婚了嗎?我們趕在前頭。這樣的話將來就是他和我們攀親。”

……

我去!原來是為了鬥氣!

愛娣瞪大眼,惡狠狠地開始趕人:“區大隊長,藥擦完了,你可以滾蛋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愛娣就頂著一對熊貓眼跑到大興路開了店門。一晚上沒睡,那數不清的零在她腦海裏打轉,轉得她懊惱又煩躁。

中午她接到一條長長的短信,短信是這樣寫的:“佛說五百年前的一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而我們的緣分,我相信足足等待了一萬年!難以忘記那個寒冷的冬天,你那雙美麗的眼睛讓我懂得了什麽是一見鐘情。誰說愛情不需要久遠,地球旋轉的每一周都縈繞著我的思念……期待你能加入我家的戶口本。”

發出上述短信的黑子坐立不安,眼瞅著手機不放,嘴上問:“老梁,這樣究竟行不行?”

“當然行,把妹就是要甜言蜜語,想當年我——”

“怎麽還不回?”

“急什麽?我費了多大的力氣幫你在網上搜到這些話,又經過我苦思才寫出來的情,愛娣收到了肯定要心花怒放地品味個三五遍的,然後——”

“來了。”短信的鈴聲接二連三,黑子的手微微作抖,他心想愛娣真回覆了?而且還一條又一條的?

黑子吸口氣,打開來看,

第一條:“區隊?要辦戶口?”

第二條:“老大,你愛我,我不愛你。”

第三條:“我靠!”

第四條:“菊花癢癢。”捎帶一個扭動的表情。

第五條:“麽麽,親愛的,好久沒來國會山了,想我了是不是?今晚我等你啊!最好多帶幾個朋友,最近有幾個小姐妹跟著我跳場了。”

……

黑子黑著臉轉向老梁,“我群發了。草!我不小心群發了!”

老梁張口結舌,想說什麽,接著指指他手中的機子,“又來了。”

“丟人丟大發了。”黑子抹抹臉,鼓起勇氣繼續看,短信說:“酸得我牙快倒了。店子忙,先不和你扯,晚上有空再說。”

黑子頓時心花怒放,再仔細再看了看屏幕,確實是“愛娣”兩個字。

黑子和愛娣的婚禮定在十一。兩人的愛巢,愛娣看上了公安宿舍的那套小二居,不顧黑子的反對,意志極其堅決。

她是這樣對黑子說的:“小是小了點,但也足夠住了。關鍵是你上班就只用走五分鐘,連車也不用開,省油錢。其他房子繼續收租多好,租金孝敬老人。我們年輕,吃點苦不是應該的?”

黑子聞言喜上眉梢,覺得自己撿到寶了,如此通情達理的老婆打著燈籠難找。平常愛娣的那些小脾氣在他心裏壓根不值一提,只要大事不含糊,小處偶爾使使性子才更有情趣不是?至於父母反對的理由,更是不消理會,時間久了,互相了解了,再有他中間說說好話,努力造人,兩老自然會改變看法。

他父母相當不滿兒子的眼光,沒想到黑子吊兒郎當混到三十,竟然找了個二婚的!聽到黑子傳來的這些話,老兩口嘴上不發表任何意見,但是黑子媽轉頭就對鄰居誇起了未來兒媳。

而愛娣轉頭則對姐姐叫苦連天,“我是真怕了和公公婆婆住一個屋檐底下,沒事也能招惹些是非來。房子小就小吧,擠得滿當當的,誰也插不進腳。姐,天曉得我有多喜歡雍景豪園那套覆式啊!”

慶娣取笑她:“算盤打得再如意,也沒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對了,我還要發個短信恭喜黑子哥,戶口本上多了個人。”

愛娣微窘。

婚禮上黑子更窘,上到上級領導,下到哥們兄弟,賀詞如出一轍的,幾乎都是“恭喜恭喜,戶口本上添了一口!”

伴郎的位置沒有姜尚堯的份,慶娣悄悄問未婚夫有沒有生氣,平心而論姜尚堯是有些不滿,想起當初黑子說兩人一起結婚擺酒的話他就來火,不聲不響的,居然搶到他前頭去了。至於黑子餘怒未消,不請他做伴郎的事,姜尚堯倒是不太介意,他自信滿滿地對慶娣說:“你瞧著,他有求我的時候。”

果然敬了一巡酒,黑子和四個伴郎就有些扛不住了。

婚禮來賓一部分是黑子單位的領導和同事,一部分是自小到大的哥們,一部分是德叔生意場上的朋友,還有是關系戶。長輩和領導們退席後,酒宴上剩下的全是年歲相當的,一幹好友打定主意要好好給黑子賀一場,盛情難卻,黑子面子上氣勢不減,暗地裏卻大感吃不消,一雙眼不停往姜尚堯的席面上瞟。

姜尚堯安坐如山,聽見光耀說:“看樣子黑子有四五成了,他不能喝急酒。”他也只是笑了笑,繼續作壁上觀。

不一會,四個伴郎倒了一個被擡下去,黑子一邊耍賴一邊沖這邊擠眉弄眼的,鄰桌的起哄聲一浪高過一浪,光耀搖頭說:“你們兩個,加一起也六十好幾了,還跟小孩一樣?”

慶娣也看不過眼,桌布下輕輕踩了姜尚堯一腳,“別讓黑子哥喝太多,受累的是我妹。”

“行,看你們面子,我不和他多計較。”姜尚堯放下筷子,順手拿起自己半滿的酒杯,大步走向最熱鬧最難纏的那桌去解圍。

黑子眼角餘光掃見兄弟身影,舒了口長氣,心想再不救駕,今晚上撂在酒桌上,我還怎麽和你姨妹子洞房?

愛娣可是一早下了懿旨,他敢喝醉她就敢不給他上床。

想起她嬌嗔的小模樣,黑子就美滋滋的。他喜歡愛娣,喜歡她的伶牙俐齒,喜歡她爽利不記仇的性子,喜歡她偶爾兇巴巴的表情,也喜歡她圓潤的小胳膊小腿,但事實上,這些年朋友處下來,兩人並不十分了解。

愛娣之所以答應了他的求婚,黑子自己琢磨是因為愛娣對他有五分的喜歡,另外那五分大概出於實際的考慮。這丫頭最愛的就是月底結賬時數那流水賬上一排的零,並且假裝其中不含成本支出,然後自我滿足自我陶醉好一會。既然她好這些,他把房子都給她就是了,黑子在這方面沒多大要求,反正睡覺就那幾尺的地方。

可他不知道的是,愛娣答應他的求婚,不僅是出於對他的喜歡,也因為那天晚上在於丕的酒吧裏,黑子摟著她嗚嗚哭時說的那些話。

黑子喝多了就有話嘮的毛病,那一晚他從自己十來歲的好時光講到無聊苦悶的而立人生,其中談到德叔對他的不滿意,單位裏被打壓的委屈,被兄弟背叛的痛苦,甚至還有當年在部隊時,和駐軍地一個姑娘失敗的初戀。

愛娣啼笑皆非,又有些心疼。之前總給她壓迫感的黑子那一晚頭枕著她肩膀,絮絮叨叨沒頭沒尾地訴苦,像個在大人那裏求不到心愛玩具的孩子。

但是洞房夜,已經消失的壓迫感又隨著黑子湊過來親吻時噴吐的濃濁酒氣,隨著他覆上來時那巨大的陰影重新出現在她心裏,並且令她越來越慌張,再也堅持不下去。

她勉強壓抑下厭惡的情緒,把臉轉向另一邊,黑子感覺到她身體僵直,手掌摩挲她一側的臉龐,低聲取笑說:“這有什麽好害羞的?我倆都不是頭一回。”

愛娣帶著情緒,這句老實話不免被她想歪了,以為黑子諷刺她結過婚不是處女,當下不客氣的回:“你什麽意思?當我跟你那些女的一樣,隨便哪個男人都可以搞?”

黑子一愕,隨即苦笑說:“愛娣,我沒那意思,你別多心。……今天大好的日子,我們不翻老賬行不行?”

依稀見愛娣面色和緩了些,黑子手摟緊了她的細腰,俯下頭吻她的鼻尖,含含糊糊說:“你這炮仗脾氣……”

那無可奈何的語氣瞬間軟化了愛娣的心,她閉上眼,盡力把那些邪惡的讓她戰栗的回憶趕出腦海,可隨著黑子每一次的呼吸,那熟悉的讓人欲嘔的酒氣無孔不入地刺激她敏感的神經,直到聽見悉悉索索的聲響,愛娣睜開眼,借著輕紗簾子透進來的月光,看見高壯的身影向她伏下,她不由尖叫了一聲,一把推了過去。

黑子猝不及防,還好體格壯實,倒是沒仰面掉下床腳,而是歪向了床外。他一只腳撐在地板上,楞了好一會,這才坐起來,開了床頭的燈,問:“這是怎麽了?”

燈光突然入眼,愛娣掩飾地遮住半邊臉,縮坐在枕頭上,聲音低沈地說:“可能是……酒氣太大了,我有點……受不了。”

黑子嗅了嗅周圍空氣,“那我再去洗個澡。”

衛生間裏出來,愛娣早已側身睡下,黑子手一挨著她肩膀,愛娣便輕顫了下,接著說:“早點睡吧,黑子哥,明天趕飛機呢。”

黑子註視她的背影,默默地把床頭燈關上。

這個並不美妙的新婚夜,聽著身邊規律的呼吸,黑子心頭的沮喪漸漸淡化,繼之而起的是疑惑不解。愛娣為什麽會這樣?難道她以前和向雷也是……

這一想,既有些幸災樂禍,又酸溜溜的有些不好受。黑子轉過身,將背對著她的愛娣摟緊懷裏,“我知道你沒睡著,愛娣,和我說說,你不喜歡做那事是不是?”

據他所知,確實有些女人比較冷感,對那事有抗拒心理。但是活潑的愛娣也有這毛病,他著實想不通。

懷裏的愛娣明顯繃緊了肩膀,好一會才說:“也不是的,可能今天太累了,心煩。剛才推你那下不是有意的。”

委婉的道歉讓黑子好過了些,他沖著她後腦勺笑了笑,“不老實,我知道你在說謊。”

許久等不到回應,黑子把臉埋在愛娣的長發裏,又問:“以前也這樣?”

“……以前沒有。”聽見背後的呼吸聲粗重了幾分,愛娣意識到黑子可能會誤解會生氣,連忙解釋說,“以前和向雷其實也少。和別人沒關系,是我的問題。……我聞見那酒味難受。”

“你又不是第一次見我喝酒。”

“不是這個問題,”愛娣煩躁地扭過身來,對上黑子認真的眼睛,她又瞬即轉回頭去,“我沒法解釋。”

讓她怎麽解釋根植在心中的那種恐懼感?那鏤刻在噩夢裏的高大陰影,那夾雜著酒氣和欲望的粗重的喘息?一想到便讓人不止地戰栗。

但是,黑子哥不是她爸爸,雖然一樣那麽高,一樣粗魯,黑子哥粗中有細,有些時候是溫柔的。

愛娣擦擦眼角的淚,意識到剛才那一推,親手毀壞了些什麽。她轉身向黑子,臉埋進他胸膛,輕聲說:“黑子哥,對不起。”

“一家人還說這個?睡吧,這些天確實累了,明早還要趕飛機。”

黑子的年假為了德叔早已休完,蜜月只有短短的七天時間。光耀哥一早已經幫他們定下三亞文華東方的度假別墅,愛娣沒見過海,別墅後面的無邊界泳池向海而去,舉目間深深淺淺的藍色,她重重抽了口氣。

趁著她發楞,黑子溜進房間撥通慶娣的電話,躊躇很久,仍然難以啟齒,最後咬牙問說:“慶娣,愛娣是不是以前和向雷有過什麽……難堪的事,所以……”

慶娣立刻想起早上愛娣的那通電話,愛娣說她搞砸了新婚夜,問到具體原因又吞吞吐吐。黑子這一說,慶娣自然就聯系到夫妻間的事。

她心裏難過,又無從解釋,聽黑子焦慮地嘆息,慶娣打起精神,說:“黑子哥,有些事等愛娣願意時再開口問她吧。不過,最好別當她面喝太多酒,我爸酗酒你知道……她性子直,小時候挨我爸的打是最多的。而且,那年……那年她從家裏搬出來,也不是沒原因。”

黑子快忘了曾幫愛娣搬過家,甚至還解決過家庭糾紛。以前聽愛娣罵老混蛋什麽的,他總以為沈家的父女關系不太融洽,可慶娣的話,他怎麽琢磨都有些不同的味道。他那行做久了,社會上的陰暗面見怪不怪,臨到自己頭上卻有些不寒而栗。

望向興奮地沖進來說要換衣服去游泳的愛娣,他心疼得只想把她摟緊懷裏好好安慰。

晚上吃了飯,兩人手拉手在沙灘上散步。大東海的椰林籠罩在月光下,海浪溫柔地擁抱沙灘。愛娣時不時向他笑笑,昨晚的不愉快在她的笑容裏煙消雲散。

他們回到自己的小屋,愛娣嚷嚷這幾天必須學會游泳,黑子義不容辭擔任老師。只不過,偌大的泳池只有他們兩個,黑子兩只手又放肆,游泳課最後演變為嬉水打鬧。

月亮躲進雲裏的時候,他一手托著她,一手撐著扶手,重重地吻她。在水裏,她比前一晚放松得多,手臂攬著黑子的頸項,溫婉回應。

這個吻從泳池裏一直到岸上的沙灘椅,品嘗她的馨香,輾轉不休。

沙灘椅太窄,愛娣像只掛在樹上的考拉般伏在他身上。她微微擡起頭,迎上黑子燃燒著欲/望的眼睛,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被黑子吸吮得腫脹的嘴唇。

感覺到某處的硬實,她得意地笑了笑,俯下頭吻他。

她的主動令黑子心弦為之一緊,明白是昨夜的補償,“愛娣,你不用這樣。”他艱難開口說,雖然這話太違背本能的欲/望。

愛娣困惑地望向他,“你不喜歡?”

“我喜歡,但是我怕你不喜歡。”他坐直了些,“我更喜歡你做的所有事都是你喜歡的。”

她有些怔愕,又像是在咀嚼他話裏的意思,接著綻開笑,“這樣的晚上,全是我喜歡的。”

黑子隨她傻傻地笑起來。

夜更深沈,籬笆邊的軟枝黃蟬微微舒展花瓣,她在他掌下戰栗,那不是恐懼,而是交融的愛。

番外五

黑子以為搶先了一步,沾沾自喜的,損人的話早準備好了,就等著姜尚堯大喜那天。

其實論起先後,姜尚堯早在八月底就和慶娣領了證。奧運時,兩人接了姥姥和姜媽媽,還有姜尚堯的舅舅一家進京,看過開幕式和三五場比賽,又把一大家人送回聞山。回家第二天,兩人就牽手進了民政局大門。

在慶娣心裏,春節的婚禮只不過是和親朋好友同喜,而拿證的這一天才是真正兩人結發盟誓的日子,這一天,她不要任何外人打擾。

在姜尚堯心裏,這一天已經遲到了兩年有多,再遲一天就是一天的折磨。放慶娣一個留在京裏讀書,那必須先一步將慶娣正之以法。

十一長假即將結束,慶娣卻天天懶洋洋的,姜尚堯看她做什麽都打不起精神,蠱惑說:“那就不回去了,想讀書什麽時候都可以,再過個幾十年,我陪你一起讀老人大學。”

密密的吻覆來,慶娣還沒來得及把他滿是胡渣的下巴推開,噗嗤一笑,口水噴了姜尚堯半臉。

“我想了半輩子了,哪能說放棄就放棄?”她伸個懶腰,見姜尚堯不掩失望,心下愧疚地摩挲著他寬闊的後背,“對不起了,要你辛苦幾年。”

“又不是天天兩頭跑,也不會太辛苦。更何況,這是幫你圓夢。”在她面前,他的意志從來無法保持堅定。

最關鍵的是,慶娣的靠山太難撼動。姥姥心疼外孫媳婦遠甚於心疼外孫,幾乎是有求必應。而姜媽媽則態度模糊,從女人的角度,她支持慶娣的決定,從母親的角度,她又著急抱孫子。

姜尚堯只有岳母全力支持,偏偏岳母在她親閨女面前說話毫無分量。衡量雙方實力,他不勝委屈:“誰叫姜家三代都是女人當家,我打小就習慣了。”

慶娣在他懷裏笑得肩膀微顫。“不能再賴床了,姥姥和媽早起了。”

“困就再睡會,媽又不會說什麽。”

“不是自己家,還是要註意點。”

“‘不是自己家’,嗯?這話誰說的?討打?”

“我錯了,錯了還不行嗎?姜尚堯,你屬牛的?一股牛勁……我已經認錯了……”

他壓住她的小腿,健碩的糾纏修長的,慶娣奮力反抗。偶爾有笑聲和打鬧聲傳出去,客廳裏姜鳳英隱約聽見,臉上一喜,問她媽:“媽,你說有娃娃了,是男娃好還是女娃好?”

“都好,都好!”

“就是,唉……”姜鳳英嘆氣。

老太太知道女兒心事,照她們看,趕緊的把婚結了,再生個娃娃,一家人和和美美住一塊。可惜慶娣執拗性子,不好勸。

“這事不到我們犯愁,”姥姥同嘆,“年代不一樣了。”

“也是。往前那時候兩地分居的多了,不也這樣過來了?堅持個三兩年,到時候我們帶孩子,隨他們兩個年輕的怎麽鬧怎麽玩。”

姥姥連連點頭,憧憬著未來的她喜瞇了眼。

“媽,我推你買菜去。”

“行。”老太太知機,“跟堯堯說該換個房子了,最好上下兩層的。我們兩個老家夥太礙事。”

房裏的慶娣微微喘息,問:“你看看幾點了?”

她胸前的腦袋擡起兩分,含糊說:“管他幾點。”

“你好重,壓得我心口難受。”慶娣皺起眉頭,“我想……”

話未說完,她一把推開姜尚堯,就往洗手間沖去。

吐完胃裏的酸水,腦子一陣陣犯暈。姜尚堯攙起她,見她臉色青白,撫撫額頭問:“感冒了?”

慶娣才立起身子,微一搖頭又是一陣惡心。

“我陪你去醫院看看。”不顧她反對,他抱她坐上床,又去找她的衣服。

“不要那件,我最近胖了點,那件緊,箍得難受。”

姜尚堯記起昨夜曾讚過她肉多了點,手感更好,惹得她捏起粉拳招呼。靈光閃現,他像被那意念電懵了,拎著那件衣服緩緩轉身,“慶娣,你上個月例假是什麽時候?”

“上個月?”慶娣捂住嘴,強忍住忽然又泛起的惡心。接著,她睜大了眼睛望向他,張口結舌說:“上個月沒有,還是……八月份接姥姥看奧運那會,遲了十多天了。”

姜尚堯無法克制心臟的急劇收縮,緩步走向她,手掌試探地撫上她的肚腹,顫巍巍地問:“慶娣,會不會是……我們有孩子了?”

慶娣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她的聲音同樣發顫,“我不知道,要不要問問媽媽?還是先去醫院?”

他蹲在她身前,仰望她吃驚的面孔。他的表情由此深刻在慶娣記憶裏,化作她生命中最美麗的一個畫面。慶娣想,哪怕雞皮鶴發的那一天來臨,她也會記得這一刻的。迎著金色晨曦,她深愛的男人深深凝視她,緊抿的嘴角揚起,眼中銀光忽閃,而她在他的瞳仁裏,看見了吃驚而後喜悅無比的自己。

慶娣懷孕的事情在姜家引起一波不小的震動,醫院確認之後姜尚堯當即提出她一個月的碩士生涯必須到此為止,慶娣媽連聲附和女婿的意見,嘟囔大女兒當媽了也不讓人省心,而姜媽媽則是溫和建議先回學校辦個休學手續,生完了再酌情是否繼續。

家庭會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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