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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豬油蒙心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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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重,冷風中火把的光忽明忽暗,寧櫻眼淚越掉越多,腥紅的雙唇不自主的哆嗦著,她眨了眨眼,頭重腳輕的朝外面走,慢慢垂下去的手無力的攤開,陰冷的風一吹,掌心的血漬散開,輕輕滴落。

血腥味重了,隨風入鼻,譚慎衍皺了皺眉,瞅著她步伐虛浮無力,隨時都要倒下去似的,他心口一痛,恨不能將那些渾話全收回來,大步上前抱著寧櫻,語氣稍霽道,“讓大夫給你瞧瞧,你腳受傷了。”

昆州地龍翻身,欽州蜀州皆受到牽連,何況夜路難走,她鞋子都壞了,腳不知傷得下有多重,手圈著她,下巴抵著她頭頂,被她氣得失了理智才會說出那些混賬話,但一些卻是他心裏所想,有些話重,上輩子他就想說了,壓抑久了,他才知他心裏的怨氣如此重。

他力道大,寧櫻再難前行,索性不走了,手輕輕搭在他粗實的手臂上,無奈道,“我回去了,你好生保重自己。”話完,又是一聲咳嗽,雙腿慢慢彎曲,弓著腰,血一滴一滴沿著嘴角滴下,落在譚慎衍的手背上。

譚慎衍身形一顫,拉過她身子,被她嘴角懸著的血漬嚇得面色大變,他聽到他的聲音顫抖著,“你哪兒不舒服,怎麽咳血了?大夫,大夫……”

寧櫻抹了抹嘴角的鮮血,不知為何,她竟然想笑,想著,便笑了出來,好似出了口惡氣似的,輕松道,“沒事兒,老毛病了。”

“你別說話。”他以為她是故意逗他的,否則的話,他一定不會惹她生氣,不會逼她,不顧寧櫻意願,抱著她就往床榻走,不安道,“福盛,福盛,把薛墨叫過來,快。”

寧櫻是真的沒有多餘的力氣了,由他把自己放在床上,薛墨說早點為她診治她的病或許就好了,這番話,不過是譚慎衍指使他說,寬慰她的心罷了,她的病,真的是從娘胎裏帶的也說不定,再開口,她已有些喘不過氣了,“這麽親事,作罷吧,找個你喜歡的人,長長久久陪她過日子。”

她伸出手,抓著譚慎衍的衣襟,有的話,好似現在不說就沒機會了,她沈吟片刻,緩緩道,“謝謝你。”

起碼,她們曾有過歡樂的時光。

眼皮越來越重,眼前的他疊疊重重愈發不真切了,她笑了笑,緩緩松開手,閉上了眼。

譚慎衍抓住她滑落的手,臉色發白,旁邊的大夫被他驚慌的神色唬住,噗通聲跪了下來,爬上前,戰戰兢兢伸出手,把寧櫻的手從譚慎衍懷裏拿出來,但聽譚慎衍的聲音冷若寒冰道,“她若死了,我要你們全家陪葬。”

譚慎衍從沒看過她如此虛弱的模樣,哪怕她病重,也多撐著精神,說話時大著嗓門想讓自己知道她沒事兒,方才那番話,分明是死前遺言了,他抱著寧櫻,沙啞道,“什麽話我們留著以後說,你不會有事兒的,不會有事的。”

福盛站在營帳外,聽著譚慎衍聲音趨於哽咽了,心知壞了事兒,他陪著譚慎衍,知道他給寧櫻寫信時臉上的表情有多溫柔,那種溫柔,他們都以為終其一生不會出現在譚慎衍臉上,但寧櫻出現了,左右了譚慎衍的情緒。

譚慎衍會看些兒女情長的書籍,學著那些紈絝二世祖如何戲弄人,如何討姑娘歡心,譚慎衍的書房,留出了一小排書架,上邊放的全是笙歌旖旎的書籍,譚慎衍為了討寧櫻歡心,私底下費了不少功夫,如果寧櫻有個三長兩短,福盛不敢想,禁不住打了個寒顫,掉頭就走。

譚慎衍抱著寧櫻,以手為梳順著她的頭發,喃喃道,“頭發還在,一定不會有事的。”

上輩子,寧櫻病情加重是從掉頭發開始的,大把大把掉頭發,身形日漸消瘦,咳血已經是後邊的事兒了,他坐在床沿,定定望著大夫,一絲一毫細微的表情都不肯放過,他怕大夫被人收買了,故意瞞著他。

被一雙如利刃的目光盯著,大夫面色僵硬,半晌他緩緩放下手,擡頭瞥了眼幽然盯著他的譚慎衍,立即低下頭去,支支吾吾道,“操勞多日,困乏疲憊才暈過去了,再有……”

“再有什麽?”譚慎衍的聲音冷若寒冰,大夫哆嗦了下,雙手撐地伏跪道,“小姐肝火旺盛,又氣急攻心才導致咳血,醒來後安心靜養,飲食清淡,慢慢就好了。”

氣急攻心,譚慎衍默念著這四個字,粗糙的指腹滑至她臉頰,她真的氣自己和卓嬌有往來嗎?卓嬌和李知府有往來,說查探到李知府和京中大人有勾結,擔心自己被滅口才派人給他遞信,他這才和卓嬌周旋,沒想著卻把寧櫻氣出病來,心裏覺得好氣又好笑,撫著她瘦了不少的臉頰,又道,“沒有其他癥狀?”

上輩子,老夫人毒害她和黃氏的毒還沒有找到,薛墨和薛慶平沒有把毒藥配出來,薛墨說,那種毒極有可能是祖上流傳下來的,而餘家,他派人打探過了,沒人手裏有毒,不是老夫人隱藏得太深就是老夫人背後另有其人,無論如何,寧府,怕會遇到些麻煩事兒了。

寧櫻或許不知道,明妃的癥狀便是中此毒之癥,有些年頭,已經醫治不好了,如今,不過盡量拖延時間罷了。

大夫遲疑的搖了搖頭,不敢把話說太死了,“或許下官醫術不精,其他確實看不出來了。”

譚慎衍心底松了口氣,緩緩放下寧櫻,瞥了眼還跪著大夫,“還不下去抓藥?跪著能熬出藥來是不是?”

大夫一哆嗦,急忙爬起身往後退,沒見著身後的桌子,直直撞了下,他咬著牙,顧不得身上的疼,快速退了出去,到門口時正欲喘口大氣,裏邊傳來譚慎衍冷厲的吩咐聲,“拿治傷口的藥膏來。”

大夫大聲回了句,掉頭,跟背後有鬼追似的往藥房走,陰冷的晚上,他額頭布滿了細密的汗,後背的衣衫皆濕了。

營帳外的大樹下,兩個男子長身玉立,身後稍顯矮胖的男子道,“二爺,溫副將的死就這麽算了?”

被稱為二爺的男子面無表情,手裏摩挲著一撮頭發,沈吟不語,風吹過樹梢,樹葉隨風飄落,他的聲音才隨之傳來,“不只是溫副將,李知府也保不住了,好個譚慎衍,當真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韓家與他什麽仇?不該把他引來此地的……”

多年領兵打仗,韓愈自認為他才是殺伐果決之人,然而在譚慎衍跟前,卻失了膽量,手起刀落就摘了副將的命,此等狠戾,他做不到。樹葉落在他肩頭,韓愈動了動,吩咐道,“記得把李知府那邊抹幹凈了,他若是個機靈的,幫襯昆州百姓走出困境還能保住自己項上人頭,不然的話,只怕活不過今晚了。”

“屬下領命。”想起譚慎衍懷裏的女子,他心思微動,誰知,韓愈好似看出他的想法,先一步他說道,“那個人你要是動了,譚慎衍能把你祖上三代的墳墓都挖出來,趁早死了這個心。”

眼下,不是和譚慎衍撕破臉的時候,青巖侯府效忠的是皇上,奪嫡之爭中沒有明確表明立場,韓家背後的是二皇子,如果得罪譚慎衍,把他推到其他皇子陣營,便是給二皇子樹敵,其中利害,韓愈權衡得清楚。

不過,青巖侯府立馬就要占隊了,只是不知,譚慎衍會選擇二皇子還是三皇子,亦或者是五皇子。

福榮端著木盆進屋,看譚慎衍臉色不太好,他把木盆放在床邊的櫃子上,想了想,說道,“奴才把寧府的人接進來了,寧五小姐受了傷,寧大少爺拜托奴才找大夫過去,您看?”

譚慎衍換了位子,坐在寧櫻腿邊,下了雨,官道泥濘,寧櫻的衣衫鞋子臟得慘不忍睹,尤其是戳破鞋子露出來的腳拇指,糊著泥,血漬成了灰色,他淡淡點了點頭,“讓大夫過去瞧瞧,她暫時死不得,給京城寫信,問問福昌他是不是傷得嘴巴都張不開了……”

福榮明白,譚慎衍是秋後算賬的意思了,離開京城前,福昌留在京中一則是為了接收信件傳到譚慎衍手裏,二則就是照看寧櫻了,寧櫻來昆州福昌沒寫信告知譚慎衍,這回簍子捅大了。

福榮俯首稱是,見譚慎衍托著寧櫻腳上的鞋子,好似無從下手,他遲疑道,“用不用奴才幫忙?”

譚慎衍沒有說話,輕輕脫下寧櫻腳上的鞋,感覺寧櫻縮了縮腿,哭了起來,他目光一暗,“你下去吧,你娘在,讓大夫給她瞧瞧可有傷著了。”

福榮一怔,感激道,“奴才替她謝謝您。”

他八歲跟著譚慎衍,聞媽媽輾轉許多府邸,不願意和他說寧府的事兒,還是後來,京城有人閑言碎語寧府的事兒,聞媽媽說老天開眼,太太和小姐能從莊子回來了,他多問了幾句,聞媽媽才說了實話,然而,他心裏一直存著疑惑,京中的謠言是譚慎衍吩咐他們傳出去的,私底下,他暗暗想過,譚慎衍是不是知道聞媽媽的心事,看他忠心耿耿的份上幫一回,後來,譚慎衍和寧櫻頻頻接觸,他隱隱覺得不對。

譚慎衍,或許有自己的目的,是什麽,他不敢深想,不管怎麽說,聞媽媽和他不是對立面的敵人就好。

白色的鞋襪破了,黏在腳上,他每拉扯一下,寧櫻就往後縮一下,睡過去了,仍然被疼得有了反應,他愈發放軟了動作,他把脫下來的鞋襪隨意扔到邊上,擰了巾子,輕輕替她擦拭著腳上的泥,目光溫和,好似望著自己喜歡喜歡的珍寶,生怕不小心摔壞了,大夫拿著瓷瓶過來,瞧見的便是這一幕,譚慎衍在軍營說一不二,韓將軍都要退讓三分,領兵出關,英勇過人,譚慎衍素來是冷的,而眼下,大夫從他繃著的臉上,卻能感受到他的溫和。

大夫晃了晃頭,躡手躡腳走上前,遞上手裏棕色的瓷瓶,說不出為什麽,他不由自主的壓低了聲音道,“福盛給卑職的,說是小太醫準備的。”

譚慎衍嗯了聲,側著身子,擋住大夫的目光,“換盆水來。”

大夫不敢猶豫,把瓷瓶放在櫃子上行,端著木盆走了出去,水渾濁不堪,混著血,腥味讓人作嘔,大夫以為譚慎衍是為了這位才對溫副將下手,沒想到,是為了欽州昆州難民之事,好在他沒說錯話,不然的話……

想到這,只感覺脖子一涼,打了個冷戰,大步離去。

寧櫻雙腿糊了許多泥,換了四盆水才洗幹凈了,譚慎衍拿過瓷瓶,揭開蓋子,小拇指輕輕一勾,勾出大塊灰色藥膏,低下頭,慢慢的抹在她模糊的傷口上,她腳傷得重,腳底被細碎的石子膈得紅腫不堪,有些地方直接破了口子,想到她來找他求助,他非但不軟聲細語哄她開心,竟板著臉訓斥她,他恨不得扇自己兩個耳刮子。

待仔仔細細抹完藥膏,瓷瓶裏的藥膏已見底了,他順勢坐在床前,盯著她的眉眼,哪怕睡著了,她的眉也緊緊擰著,眼角又溢出的淚花,她委屈到睡著了都在哭嗎?

譚慎衍捧著她剛上過藥的手,喃喃道,“我與她能有什麽,值得你委屈成這副樣子?”

回答他的是寧櫻忽起的咳嗽,心病還需心藥醫,她的心藥在哪兒,譚慎衍也迷茫了。扶著她坐起身,輕聲喚道,“沒事兒,你做夢呢,都好了,好了。”

腳上傳來陣陣清涼,咳嗽聲她立即就醒了,察覺譚慎衍在,她大力抽回自己的手,背過身,繾綣著身子,哭道,“你走吧,往後我們再沒關系了,老死不相往來。”

她終究還是會死的,嫁不嫁人有什麽關系?

譚慎只覺得心被紮了下似的疼,擔心她掙紮得厲害傷到腳上的傷,坐著沒動,“之前是我混賬,都過去了,你好好歇著,別想太多了,我和卓嬌能有什麽?她哪怕美若天仙,不是你有什麽用?”

掀過邊上的被子為寧櫻蓋上,溫聲道,“你好好養傷,不想見著她,待會打發她走就是了。”

寧櫻寧肯譚慎衍繼續指責她,這樣子的話,她不會這麽難受,身子瑟瑟縮一團,抓過被子放進嘴裏,使勁咬著,抑制顫抖的嗚咽,她和譚慎衍註定是不可能了,“她挺好的,懂得爭取自己要的,而我不過是個懦弱無能的人罷了,你說的對,往後,我們不該有交集了。”

話完,她將被子捂過頭頂,放聲痛哭。

被子隨著她繾綣的身子縮成一團,伴著她的哭泣,上下起伏震動著,兩世為人,他從來沒看寧櫻哭得這般厲害,在外人面前的寧櫻是賢惠大度的青巖侯夫人,在他面前,她是話多喜鬧的小姑娘,而如今,她一個人躺在床上,像是要把積蓄的淚全流光似的。

譚慎衍動了動,手伸向被子,小聲道,“大夫說你氣急攻心,哭沒什麽,別又把自己氣出了好歹,我可沒說過往後我兩沒交集了,那話是你說的。”

被子裏的哭聲一頓,譚慎衍知道這是解釋的時機了,盡量柔著聲音解釋起來,“我兇你是氣你不在意自己的身體,昆州什麽地方,古往今來,朝廷官員寧肯去蜀州都不肯去昆州,你嬌滴滴的小姐來這裏哪吃得消?來了昆州還不給我說,你說說,萬一你在昆州出了好歹,我能原諒自己嗎?”

話還沒說完,只看被子一掀,寧櫻紅著眼,怒目圓瞪的瞪著自己,淚流不止道,“我來昆州做什麽,離京時不肯搭理我,我不是想見你我會來嗎?你混蛋,走,往後我做什麽都不會來找你了。”

說著話,寧櫻翻身要下地,卻被他一把摟住腰肢,再看譚慎衍,俊逸陰沈的臉上先是一怔,隨即掛起了笑,寧櫻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臉色一紅,左右她們往後橋歸橋路歸路了,她也沒什麽顧忌的了,手拍著他手臂把他往外推,想到在外邊,他就是這麽推自己的,淚掉落得更是洶湧了。

譚慎衍卻覺得開心,他為她上藥的時候就想過她千裏迢迢來昆州的原因了,寧靜蕓的性子寧櫻再明白不過,她怎麽願意隨寧靜蕓來昆州,心裏想到是回事,聽寧櫻說出來又是回事了,只覺得渾身比喝了雞血還振奮。

“你放開我。”

“我抱會兒。”譚慎衍揉著寧靜蕓腰肢,盡量不傷著她,若非時機不對,真想好好疼愛她一番,讓她知道他有多想她,半月一封的信更讓他想她,“你早該派人送信,我派人接你,別哭了,都是我的錯。”

寧櫻被的無賴鬧得哭得更厲害了,她推著譚慎衍,想到那句“豬油蒙了心才喜歡她”的話,憤怒能讓人管不住情緒,卻也能讓人說真話,她以為譚慎衍喜歡她,如今不過是另有所圖罷了,她的性子,哪入得了他的眼。

“這門親事,我後悔了,你放開我吧,豬油蒙了心看上我?那你擦亮眼找其他人去吧。”她也不掙紮了,由著譚慎衍摟著她,譚慎衍有自己的驕傲,她堅持,譚慎衍會退縮的。

誰知,譚慎衍手緊了緊,絲毫沒有松開的跡象,“你就是豬油,蓋在我心口擦不掉了,我是不會放開的。”

想到她千裏迢迢來找自己,碰到自己和卓嬌一處,不管有什麽,都是他不對,更別說今晚說的那些傷人的話了,雙手一提,抱著寧櫻坐在自己腿上,拉著她的手蓋在自己心窩處,“你摸摸,裏邊蓋著一層又一層的豬油……”

寧櫻又羞又惱,兩人的對話聽起來倒是想她使小性子不對了,她抽回手,別過臉不說話。

譚慎衍抱著她,知道這一關是過了,竟有種失而覆得的感覺,“你躺著,福盛派人去欽州城買衣衫了,我讓廚子給你弄點吃的。”

寧櫻想,她們明明就快結束了,怎麽又成這樣子了,低頭看著幹凈滑溜溜的腳,不知為何,總覺得像抹了層油似的,她抿了抿唇,聲音還帶著哭久了的沙啞,“我是不是快死了?”

“說什麽呢,大夫說了,你是氣急攻心,一個卓嬌能把你氣成那樣子,倒是她的本事了。”譚慎衍捧著她的臉啄了兩下,想到上輩子她開口為自己納妾,如今來看,她並不如面上表現得大度和歡喜吧。

寧櫻轉過身,躲開他的唇道,“我氣她不假,但一個巴掌拍不響,你以為你是好的了?你推我的時候臉色想殺人呢。”哭久了,喉嚨還一抽一抽的哽咽,臉腫得不成樣子,很難想象寧櫻原本清麗絕色的模樣。

“我是氣你腿受傷了還踢人,我哪有推你,不過往後一躲你自己不小心摔了,後來你打我我可有躲避半分?”譚慎衍知道,不把寧櫻的毛捋順了,兩人沒準真的要掰掉,而且,細想起來,的確是她受了委屈,又在她濕潤的唇上啄了兩口,小別勝新婚,換他們,差點把好好的親事折騰沒了,譚慎衍此時才一陣後怕。

寧櫻哼了聲,算是揭過這個話題不聊了。

譚慎衍這才把她放床上,“你坐著,待會衣服買回來,我讓金桂銀桂過來伺候。”

不得不說,寧櫻那句來昆州是為了他的話讓他渾身舒暢,這時,哪怕寧櫻要天上的星星,他都願意請人造梯子上去為她摘。

外邊的福盛聽到裏邊的話,早已安排下去了,不過軍營不比客棧,如今夜半更深,只能下一碗面條,讓寧櫻填飽肚子再說。

看譚慎衍先來簾帳走了出來,他立即側身施禮,稟報道,“給小太醫去信了,寧府的人安頓好了,奴才問過金桂銀桂,六小姐吃穿住行她們都陪著,該沒有中毒。”

“我知道了,方才六小姐失手扔了玉佩,你去找回來。”寧櫻脖子上有一圈紅痕,是掛了東西又扯下留下的,兩人沖動時,寧櫻朝他砸了個紫色的玉佩,那個玉佩是他給寧櫻的,最初,寧櫻是想拿著玉佩請門口的人遞給他的吧,沒想到,發生了後來這些事兒。

福盛領命,順便說起寧靜蕓受傷之事,“五小姐的傷是從二樓跳下所致,骨頭錯位了,大夫說要養些時日,且不知有沒有後遺癥。”

“撿回條命是她運氣好,至於其他,她該謝天謝地了。”譚慎衍目光冷了許多,福盛垂著眼皮,默不吱聲,大夫把寧靜蕓的骨頭掰正,疼得寧靜蕓咒罵起來,他聽到些事兒,不知該不該和譚慎衍說。

“還有事兒?”夜裏霧氣重,好似霏霏小雨輕柔落在頭頂,他渾然不在意,視線平平的望著遠方。

福盛咬牙,決定和盤托出比較好,他看得出來,譚慎衍是拿寧櫻一點辦法都沒有的,兇也兇過了,結果還不是反過來自己哄?“五小姐罵寧大少爺見死不救,罵三太太不念母女情分……”

譚慎衍嗤笑了聲,完全符合寧靜蕓的性子,黃氏在其他事情上幹脆利落,在寧靜蕓的事情上卻畏手畏腳了,黃氏不會不知寧靜蕓配不上茍志,卻還是把寧靜蕓嫁來昆州,想到寧靜蕓騎馬,寧櫻走路雙腳傷得不成樣子,他目光陡然一沈。

福盛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聽五小姐的意思,三太太讓六小姐來昆州,是換親的意思。”說完,明顯感覺譚慎衍目光變了,他愈發低下頭,“好似是六小姐中意茍大人,而五小姐自己想入侯府……”

“這種話,我只當沒聽到過,三太太再糊塗,絕不會起這種心思,寧靜蕓想進我譚家的門?做粗使丫鬟我都嫌礙眼。”

“主子說的是,奴才下去找玉佩了。”福盛說出來是擔心往後有心人在中間挑事,又讓譚慎衍和寧櫻鬧,福昌有句話說對了,沒準兒,寧櫻進了青巖侯府,他們的日子能輕松些,不茍言笑陰晴不定的世子爺,真的有點恐怖呢。

寧櫻穿著譚慎衍的暗紋緞面鞋子站在簾帳內,將福盛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寧靜蕓以為黃氏要她來是換親的嗎?黃氏心裏認為虧欠了寧靜蕓許多不假,但絕不會犧牲她去成全寧靜蕓,黃氏的心思她明白,是怕她們過得都不幸福,可能自己當初對茍志和對譚慎衍的評價差別太大,讓黃氏產生了誤會,她對茍志沒有非分之想,只是為他感到遺憾罷了。

想著事兒,察覺簾帳微動,譚慎衍撩起簾帳,定定的望著她,寧櫻心如雷鼓,但又存著好奇,“你為什麽不肯相信五姐姐的話,說不準……”

“沒有說不準的事兒,見異思遷,水性楊花,在蜀州莊子上是要被沈塘的,你生活了十年,多少聽說了些事兒,即便你娘真有那個想法,你也不會應的。”譚慎衍語氣平靜,他相信寧櫻,若她真的喜歡茍志,一定會勸著黃氏成全她和茍志,哪有自己的份兒。

寧靜蕓,不過自以為是罷了。

話完,才註意寧櫻穿著他的鞋子,譚慎衍目光暗了暗,訓斥的話到嘴邊立即轉了轉,“你腳受了傷,好好在床上躺著,我讓福盛找玉佩去了,你給你的東西,不會落入別人手中。”

算起來,那是他送給寧櫻的第一份禮物,當時看寧櫻將其收了起來,他還落寞了會兒,沒成想,她一直掛在自己脖子上,他想,若他不懂得收斂自己的性子,他們之間又會造成多大的誤會?

寧櫻沒反應過來便被他抱了起來,很快,簾帳外傳來通稟聲,譚慎衍把一張小方桌放在床上,朝外道,“進來吧。”

金桂端著黑色的盤子,看寧櫻一張臉紅腫不堪,擔憂的走上前,不敢打量邊上的譚慎衍,她以為譚慎衍是包容的,沒想到,今晚卻對寧櫻動手,心裏對譚慎衍的敬重化為烏有,放下盤子,端出裏邊的碗和筷子,小聲道,“是吳媽媽做的面條,您吃一些。”

話完,站在床前,不準備出去了。

寧櫻捧著碗,清湯面上有少許蔥末,聞著香氣撲鼻,地震那會她和寧成昭回客棧沒多久,準備讓聞媽媽替她捏捏小腿再吃飯,沒想到沒來得及吃飯卻來了地震,她伸手,雙手握著筷子,動了動,才發現右手使不上力,手心有幾處傷痕,抹了藥也看得出原本的傷口,是她氣狠了,指甲陷入肉裏造成的。

譚慎衍坐在床沿上,有眼力的接過她手裏的筷子,“我餵你。”

金桂睜著眼,這才看了譚慎衍一眼,和方才的暴怒,咄咄逼人不同,此時的譚慎衍容色柔和,溫文爾雅,她以為自己看錯了,眨眨眼再看,的確是譚慎衍,那方才對寧櫻又兇又推的人是誰?

寧櫻不自在,“不用了。”又轉頭看向金桂,“大哥他們可有吃?”

按捺住心裏的疑惑,金桂回寧櫻道,“吳媽媽做了有多的,大少爺和五小姐都有吃,大少爺說您腿受了傷,讓您好好養著,別擔心他們,五小姐的腿掰正了,沒事。”

寧櫻點了點頭,危難之際方能體現出一個人真實的性子,寧成昭能折身回去救寧靜蕓,沖著這份心思實屬難得,若不是寧成昭反應快,說不準從二樓跳下來的就該是她了。

嘆了口氣,才發現譚慎衍握著筷子,一圈一圈把面條繞在筷子上。

“你不讓我餵,你自己拿著吃,我替你弄好。”

寧櫻沒有拒絕,接過手,慢慢吃了起來,她真的太餓了,一碗面吃得幹幹凈凈,連湯都喝完了。

福盛回來,掀開簾帳往裏走了一步,看到屋內的情形又退了出去,玉佩不翼而飛,怕是被有心人撿走了,在場的除了卓嬌,沒人做得出來,但卓嬌不認,他不敢讓人上前搜她的身,只有先稟告了譚慎衍再說。

金桂上前收拾碗筷,聽譚慎衍對寧櫻道,“你好好睡覺,凡事有我,我在外邊守著,昆州秦副將去幫忙了,別擔心。”

寧櫻點了點頭,吃了面,渾身暖和許多,縮回被窩,慢慢闔上了眼。

金桂退出去,譚慎衍緊隨其後,走之前,不忘熄滅床前燈罩裏的燭火,福盛候在外邊,如實說了查的結果,譚慎衍冷冷一笑,“她打什麽主意以為我不知道?她不交出來就搜身,她握有李知府的把柄,眼下卻是不需要了。”

譚慎衍自責的同時也怪上卓嬌了,卓嬌對他的心思他完全沒放在心上,卓嬌勾搭上李知府,李知府來者不拒,他可不是見人就收的。

福盛明白過來,掉轉頭就走,走了兩步,察覺譚慎衍跟在身後,他不解的轉過身,光影下,譚慎衍神色諱莫如深,他想卓嬌怕是要遭殃了,果不其然,待譚慎衍到了安置寧府下人的屋裏,就聽譚慎衍吩咐道,“把卓嬌送去欽州李府。”

卓嬌看到譚慎衍臉上笑開了花,往前走兩步想和譚慎衍撒嬌詢問寧櫻的事兒,兩人鬧得如此厲害,親事肯定是不成了,近水樓臺先得月,她的機會來了,卻不想,譚慎衍的話猶如一盆冷水潑了下來,澆滅了她的希望。

她僵硬的扯了扯嘴角,“譚侍郎,你說什麽呢,我又沒有犯法,把我送去李府做什麽?”

心裏卻在打鼓,不明白譚慎衍意欲何為。

“你偷了櫻娘的玉佩,不算犯法嗎?”譚慎衍往屋裏掃了眼,坐在椅子上的寧成昭立即挺直了脊背,他心裏極為害怕譚慎衍,不敢招惹他,註意到譚慎衍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腦子裏又閃過譚慎衍拔劍,一劍取了那人的項上人頭,如此想著,胸口翻湧不已,難受得又想吐了。

好在,譚慎衍很快挪開了目光,寧成昭這才松了口氣,若不是譚慎衍在,此刻他已癱軟在椅子上了。

卓嬌面色微變,兀自鎮定道,“什麽玉佩,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要緊,送去李府,李大人很樂意查明真相,順便,讓他也瞧瞧,送兩位美人給她的小姐的真面目。”譚慎衍的話不疾不徐,語氣輕柔,與寧櫻說話時的盛怒截然不同,然而,說出來的話卻讓卓嬌渾身打顫,她搜集李大人貪汙的證據是靠著手裏的丫鬟來的,她以別人的名義送了兩個丫鬟去李府討李大人歡心,女色在前,李大人什麽都往外邊說,這次讓她聽到了些。

李大人如果知道背後是她操縱的,一定不會放過她,卓嬌難以置信道,“你不想要我……”

“之前想,現在不想了,來人,把卓小姐送去欽州。”

隨著譚慎衍的話落下,走進來兩個皮膚黝黑的漢子,卓嬌心下大驚,“譚侍郎……”卓嬌六神無主,慌不擇言道,“玉佩是寧櫻自己扔了的,我撿起來有什麽錯,她不要的還不準別人撿了?”

話脫口而出,她便知她落了下乘,乖乖拿出玉佩,眼裏淚花閃閃,重覆道,“她不要的都不準別人撿嗎?”她時刻留意著寧櫻的動作,寧櫻把玉佩扔向譚慎衍的時候,她就知道,這個玉佩一定是譚慎衍送的,否則,寧櫻不會緊緊拽在手裏。

欽州一地震,她立即讓下人駕著馬車來軍營找譚慎衍,來得早,寧櫻她們一出現她就認出來了,只是看寧櫻不動,她不急著上前打招呼,後來譚慎衍回來,她是故意讓寧櫻誤會的,讓寧櫻以為她和譚慎衍有什麽,好趁早死了這條心,表姐妹共侍一夫傳出去會被人笑話,而且有寧娥和老夫人撐腰,她是不怕寧櫻的。

寧櫻如她所料誤會了她和譚慎衍,兩人大打出手,她樂得看戲,撿了寧櫻不要的玉佩是另有用途,寧櫻千裏迢迢來劍庸關找譚慎衍,玉佩多半是兩人定情的信物,她拿著玉佩回京,找人偷偷打探,再讓寧娥出主意,沖著譚慎衍的貼身信物在她手裏,譚慎衍就得對她有個交代。

她把接下裏發生的事兒全部想清楚了,沒想到,譚慎衍會差人來找玉佩,由此來看,玉佩是兩人的定情信物不假了,她當然不願意拿出來,沒想到,沒譚慎衍親自來了。

失神間,但看譚慎衍眉目一挑,下顎微收,雖不像對寧櫻那般對她,卓嬌知道,譚慎衍不會輕饒她就是了。

果然,譚慎衍說道,“她不要的東西毀了也輪不到你撿。”

卓嬌心神一顫,失魂落魄的望著譚慎衍,“為什麽,我哪點比她差了?她長在莊子上,回京的時候大字不識一個,更別說琴棋書畫了,瞧瞧她哪有大家閨秀的影子?”

她是真的喜歡譚慎衍,想嫁給他,想到他竟然如此中傷自己,淚跟斷線的珠子似的掉個不停。

譚慎衍臉上沒有絲毫動容,不溫不火道,“她再不好,你都比不上她,還不趕緊動手?”

看卓嬌哭得梨花帶雨,好似明白了什麽,見著寧櫻的時候,譚慎衍怒火燒心管不住自己的情緒,那是關心則亂的緣由,而卓嬌,激不起譚慎衍的一點怒氣,更別談憐惜了。

寧成昭四肢不能動彈,但他不能讓譚慎衍把卓嬌帶走,卓嬌是他表妹,被送去縣衙,寧府面子上也不好看,若他不在就罷了,他既然遇著了,不能坐視不理,目光閃爍的望著譚慎衍,硬著頭皮道,“譚侍郎,此話好好說,表妹多有得罪的地方我代她向你道歉,還請你看在她不懂事的份兒上,既往不咎。”

他很想站起來直視譚慎衍,然而腦子裏人頭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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