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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強娶強嫁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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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櫻回屋換衣衫,老管家又領著一個婦人覲見,說是服侍她穿衣打扮的,寧櫻已換上一身淡色的拖地長裙,聞言,只得停了動作,喚金桂將人領進來。

婦人四十出頭的模樣,不茍言笑,裁剪得體的青蓮色錦緞裙襯得身形筆直,步履沈穩,從門口到內室,身姿神色,始終如一,臉上沒有多餘的情緒,穩如泰山,這種人,一看就是府裏請的教養夫子,沒想到寧國忠如此重視,特意請夫子過來為她梳妝。

老侯爺位高權重,寧櫻信任婦人的眼光,便由著她的意思穿了件暗紫色的交領襦裙,顏色沈重不是寧櫻喜歡的,不過看起來端莊大氣,配著臉上的濃妝,沈穩得無可挑剔,望著鏡子裏略有些陌生的容顏,她怔了怔神,聞媽媽小心翼翼的拿出之前薛墨贈的玉佩替寧櫻別在腰間,順著銅鏡看去,一時怔住了,倒不是寧櫻的妝容不好,而是得體過頭了,賢淑端莊得不像少女該有的樣子,反而像成親後的婦人,她轉過頭,朝為寧櫻盤發的婦人道,“小姐的妝容會不會太濃了?”

“侯府不比寧府,更註重規矩品行修養,若穿得俏皮動人反而叫老侯爺以為咱寧府修養不好呢。”婦人說完話,手裏的玉簪插入發髻,她對著銅鏡理了理寧櫻的鬢角,朝聞媽媽伸手。

聞媽媽會意,立即將手裏的玉簪遞了過去,低下頭,不再與婦人爭執,婦人是寧國忠請來的人,她哪敢得罪,低下頭,轉而為寧櫻拿披風,卻聽鏡前的寧櫻附和她道,“奶娘說得對,妝容太濃了,這身衣衫也不好,換了吧。”

話完,伸手自己解衣衫的紐扣,婦人臉色微變,語氣低了幾分,帶著些許逼迫,“小姐莫使性子,老侯爺什麽人沒見過?莫要在老侯爺跟前鬧笑話丟了寧府的臉面。”

寧櫻心下不快,她見過自己文雅富貴,儀態萬方的模樣,上輩子,為了迎合京中的婦人,她不就是這副樣子嗎?整日往臉上塗了一層又一層,舉手投足都學著那些婦人來,久而久之,她都忘記最初長什麽樣子了。

她自制力不好,在別人的目光越走越遠,驀然回首時,已經沒有給她找回初心的機會了,再次見著這副姿容,如何不叫她討厭?

婦人臉色不太好看,語氣有些重,“老侯爺軍功顯赫,受人敬重,小姐不該恣意貿然失了禮儀,叫人貽笑大方,老爺還在垂花廳等著小姐呢。”

言下之意是妝容不得體是對老侯爺的不敬重,讓寧國忠久等是寧櫻的不孝順,話說得委婉,言語間的指責寧櫻還是聽得出來,寧櫻眼神一凜,沈著臉,有些怒了,煩躁的瞪了婦人一眼,繼續解手裏的紐扣,吩咐聞媽媽道,“奶娘幫我。”

聞媽媽踟躕不前,這會兒時辰不早了,若再換身衣衫,重新梳妝又得用上許多時辰,讓侯府的人久等不好,但看這會寧櫻臉色不對,心下猶豫著該不該幫忙。

“六小姐。”婦人臉色陰沈,低聲呵斥道,“侯府的馬車還在外邊候著,真要叫人看笑話你才樂意?”

寧靜蕓和程雲潤的事情鬧得滿城皆知,風聲鶴唳,寧靜蕓被人千夫所指也不為過,寧櫻如果不懂收斂,傳出去,寧府所有小姐的名聲就壞了。

“奶娘。”寧櫻充耳不聞,兀自取下發髻上的簪子,衣衫不用換,妝容她無論如何接受不了。

聞媽媽看寧櫻動怒,上前幫她的忙,一邊訕訕的給婦人賠著笑解釋,“小姐正是如花似月的年紀,結果硬要裝扮得老氣橫秋,的確不妥,衣衫瞧著不錯,換個清秀的妝容即可,如何?”

聞媽媽沒糊塗,婦人是寧國忠請來的,得罪她便是得罪寧國忠,傳到寧國忠耳朵裏,寧櫻沒有好果子吃,她忽然後悔自己那句多嘴了,否則好好的,不會鬧成這樣子。

婦人明顯不為所動,拂袖道,“六小姐既然聽不進去,我不便說什麽,你若一意孤行壞了寧府的名聲,那就隨你吧。”態度倨傲,背過身,扭頭就走,步履匆匆,挺直的脊梁如傲然的秀松,不可叫人輕言視之。

門口的丫鬟見此,不自覺挺直的脊背,臉上的表情也凝重起來。

聽著腳步聲走遠了,聞媽媽才專心致志的為寧櫻拆發髻上的珠翠,一邊勸寧櫻道,“看她穿著不是府裏的下人,她到老爺跟前,少不得添油加醋一番,這可如何是好?”

寧櫻不甚在意,重新在梳妝臺前落座,將解開的紐扣覆扣了起來,緩緩道,“祖父要訓斥我的話,我自然有一番話說,我不記得有這身衣服,哪兒來的?”

她的衣衫多是聞媽媽是秋水做的,皆不是厚重的顏色,暗紫色的海棠花底紋,不是她喜歡的花樣子,是她第一次穿,然而瞧著卻是有些舊了。

“五小姐穿過的,太太說您身材和五小姐前兩年差不多,問五小姐找來送您的。”

聞媽媽叮囑金桂她們打水給寧櫻洗臉,重新替她梳發。

得知是寧靜蕓穿過的,寧櫻心裏愈發不喜,聞媽媽知曉她癥結所在,道,“改明日我與秋水給您做幾身類似的衣衫放著,往後想穿的時候不會手忙腳亂。”

婦人打開衣櫃,徑直選了這一件,她也不好說什麽,若是告訴婦人這是寧靜蕓的衣衫,婦人會更看不起寧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誰知,最後還是鬧成這樣子了。

本以為婦人離開後寧國忠會派人來桃園催促,待寧櫻裝扮一新出門時,寧國忠身邊沒有人來請她,聞媽媽心裏雖有疑惑卻暗暗松了口氣,寧國忠不追究比什麽都好,否則鬧起來,寧櫻脾氣上來不去侯府了,豈不是讓侯府的人難堪?

寧櫻可不是什麽顧全大局的人,惹急了,這種事真做得出來。

其實,寧國忠之所以不追究,便是想到這點,寧櫻和府裏其他人不同,性子像極了黃氏年輕時,誰要給她找不痛快,她保管不讓對方痛快,青巖侯府的馬車在外邊候著,等了這些時候他心裏十分過意不去,真把寧櫻惹惱了,她轉頭不去了怎麽辦?

兩相權衡,寧國忠決定暫時忍著,黃氏花十年的時間才懂得沈寂,寧櫻沒受過挫敗,爭強好勝,眼下不是訓斥她的時候,人總要在一點一點的磨練中壓下心中那股倔勁兒,寧櫻的性子,往後有苦等著她受,寧國忠管不著寧櫻成親後的日子,他所要做的,便是讓寧櫻還在寧府的時候,不丟寧府的臉。

他坐在黃花梨木的桌前,手裏一杯茶已經見了底,站起身,緩緩走了出去,金順不懂寧國忠為何又回了,來這邊等著是打算叮囑六小姐在青巖侯府謹言慎行的,瞧他此時離開,是不準備叮囑六小姐了?

金順低眉順耳的跟在寧國忠身後,萬裏無雲的天忽然飄過幾朵烏雲,天色暗沈下來,他小聲提醒道,“六小姐這會兒還沒出來,老爺不等了?”

“由著她去吧,她該不會亂來的。”老侯爺不可能平白無故要見她,該是發生了什麽事兒,望著暗沈沈的天,他意有所指道,“派人去查查六小姐何時見過老侯爺?”

老侯爺疾病纏身,多年不出門走動了,逢年過節,宮裏的宴會也不曾去,寧櫻不該和他有交集才是,今日卻光明正大請人過來接寧櫻,沒有借青巖侯夫人的帖子,而是老侯爺他自己身邊的人,委實怪異。

金順躬著身,望著院中開得正艷的花兒,恭順回道,“老管家吩咐下去了,沒多久就有消息,老爺是去書房還是回榮溪園?”

老夫人去祠堂住著,寧國忠要指點寧伯瑾公務上的事兒,這些日子都歇在書房,好在寧伯瑾長進大,沒有出過岔子,寧國忠的一番苦心沒有白費,這會時辰不早不晚,他也沒個主意,隨口問道, “老夫人怎麽樣了?”

“整日吃齋念佛,與在榮溪園的時候沒有什麽不同,只是祠堂陰暗潮濕,老夫人這幾日身子不適,張大夫開了兩副藥,吃後不見效果,老奴見佟媽媽去廚房熬藥時都哭紅了眼。”寧國忠卸了官職,府裏有資格請太醫的人只有寧伯瑾,寧伯瑾早出晚歸,手忙腳亂,也沒人告訴他老夫人生病這事兒,張大夫醫術平庸,老夫人的病情沒有起色實屬正常。

金順在後宅多年,老夫人是真病還是假病,不難猜出來,不過,張大夫往祠堂去過好幾回了,他得順著老夫人的意思往下走,他看得出來,寧國忠氣老夫人做事不計後果,不顧寧府的名聲拖了他的後腿,心裏還是掛心老夫人的,否則,不會因著一件小事發作柳氏,柳氏將老夫人身邊的人全部除了,表現得太過,老夫人出來,手裏頭沒多少人能用了,寧國忠是借機斥責柳氏不給老夫人臉面。

夫妻多年,哪是沒有情分的?

寧國忠不知曉還有這事兒,步伐一頓,沈吟片刻,頓道,“傍晚老三回來,我問問他的意思。”

金順點了點頭,知曉若是三爺孝順的話,老夫人明日就能搬回榮溪園了。

而三爺,從小就是孝順的,哪怕婷姨娘沒了命,三爺心裏埋怨老夫人,當日老夫人被寧國忠罰去祠堂,三爺不幫著為老夫人求情了?

寧櫻挽了個垂雲髻,妝容清淡,這會穿著暗紫色的襦裙,像極了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的模樣,聞媽媽跟在她身後,今日去的是侯府,金桂銀桂年紀小,聞媽媽擔心二人不懂規矩沖撞了侯府的人,這才特意陪著。

院中百花齊放,姹紫嫣紅,一派生機盎然,寧櫻無心欣賞回廊一側的景致,心裏琢磨著老侯爺有何話與她說,聯系起和譚慎衍相處的幾次,她心裏湧上不安的念頭,隨即又覺得不太可能,思緒淩亂,經過垂花廳時,不見裏邊坐著人,想來寧國忠有事忙去了。

走出院門,黑紫相間的平頂馬車停在臺階下,後邊跟著寧府的馬車,車夫是寧國忠指給他的那個想來是寧國忠派來監視她的,前邊一輛馬車邊,小凳子安置在地上,算著時辰,約莫等她許久了,她心裏有些不好意思,提著裙擺,不疾不徐拾下臺階,馬車上的車夫見狀,立即跳下車,躬身施禮,寧櫻忙擺手,禮貌道,“免禮吧。”

車夫點頭,擡手撩起簾子,眉目恭順,垂目道,“六小姐慢些。”

寧櫻踩著小凳子上了馬車,擡目才發現裏邊坐著個人,男子一身紫黑色竹紋長袍,坐姿慵懶,正半闔著眼,假寐。

聞媽媽看寧櫻不動了,心下覺得怪異,輕輕碰了碰還搭在她手掌的手,示意寧櫻別堵在簾子口,寧櫻回過神,臉上波瀾不驚,心裏卻將譚慎衍數落了一頓,車夫站在一側,撩起的簾子恰巧擋住了譚慎衍的身形,否則叫聞媽媽她們見著,還以為她和譚慎衍有什麽。

穩住思緒,聲音沈靜如水道,“奶娘,你和金桂銀桂坐後邊……”

聞媽媽也見著後邊那輛馬車了,本就是為她和金桂銀桂準備的,不明白為何寧櫻這會單獨說起這話了,沒有多想,稱是應下。

寧櫻這才進了馬車,車夫放下簾子,客氣有力的朝聞媽媽笑了笑,跳上去坐好,準備揮鞭驅馬。

譚慎衍坐在右側的墊子上,寧櫻下意識的選了左邊,螓首微擡,蹙眉望著譚慎衍,並未開口說話,聽著外邊的腳步聲消失了,她緊繃的情緒才緩和下來,不滿道,“你怎麽在?”

不知為何,這兩次,她見著譚慎衍總沒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做不到像對薛墨溫和有禮那般對譚慎衍,言語間不自主的充斥著惡意。

“祖父不放心,叫我跟著,怎過了這麽久?”若不是清楚寧國忠的性子,他還以為寧櫻出事了,忍著沒進去找她。

寧櫻抿唇,理了理裙擺,緩緩道,“穿衣打扮,自是要費些時辰的。”

譚慎衍上上下下打量她幾眼,寧櫻身上的衣衫顏色厚重,明顯不是她的,正欲說點什麽,視線掃到她腰間的玉佩,臉頓時沈了下來,寧櫻順著他目光瞧去,是薛墨送他的玉佩,皇上賞賜的,寧國忠起初供奉待祠堂,後來才還給她,聞媽媽視若珍寶,為此專門去黃氏屋裏挑了個好看的盒子鎖著,平日不準人動,今日去侯府,聞媽媽才拿了出來。

“怎麽了?”寧櫻握著玉佩摩挲一番,不解的望著譚慎衍。

譚慎衍不言,氣氛有些凝滯,寧櫻別開臉,也不再自討無趣,馬車緩緩行駛,寧櫻雙手搭在膝蓋上,掀起一小角簾子打量著外邊的景致,出神間,感覺身上一動,不等她反應過來,腰間束帶一緊,她低頭一瞧,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將薛墨送她的玉佩拽在了手裏。

“你做什麽?”寧櫻皺眉,聲音陡然拔高。

譚慎衍摸了摸玉佩,質地好,確實是上乘玉,但他不喜歡,直言道,“這個玉佩顏色和你的衣衫不搭,戴著別扭,我給你換一個。”

說著,解下自己腰間的玉佩遞了過去,寧櫻大驚,不知譚慎衍哪兒不對勁,伸手搶他手裏的玉佩,“我只要我的。”

“這是皇上說賞賜給墨之的,說往後他有中意的姑娘了送給她,你還想要麽?”譚慎衍也不知為何自己找了這個借口,話說出口,他定定的望著她,怕從她嘴裏聽到一個想字,他不好,他願意改,前提是她要給他機會。

見她身形僵住,他呼出一口氣的同時,嘴角暗暗往上翹了翹,他不知,薛怡想要她嫁給薛墨,薛墨那人和薛慶平差不多,心思都在醫術上,不是兒女情長的人,她看重感情,薛墨不適合她。

寧櫻斂了目光,她不知這塊玉佩還有這個來歷,否則,想方設法也要還給薛墨的。

譚慎衍收起玉佩,將手裏的玉佩別在她腰間,玉佩是老侯爺送給他的,意義非凡,不過他不會嚇她,“我的玉佩是打仗時從敵方軍營搶過來的,瞧著還不錯一直戴在身上,沒有其他意思,而且,紫色配你的衣衫正好。”

寧櫻心裏不舒服,回過神,伸手道,“玉佩還給我,當初小太醫送給我,不管怎樣,都該我還給他才是。”

譚慎衍已經收好的東西哪會再拿出來,“我替你收著,找機會幫你還回去,你今年十三了吧,男大女防,和他私下見面對你的名聲不好。”

寧櫻抽了抽嘴角,這番話擺明的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她每次和薛墨見面,薛墨都循規蹈矩,反而是他,不懂禮數,得寸進尺。

見她垂著眼瞼,飽滿光潔的額頭下,新月眉微微蹙著,鼻梁精致小巧,紅唇翹了起來,小姑娘明顯不高興了,該是生他的氣,毫無緣由,他心情大好,寧櫻遇事冷靜,能屈能伸,在外人眼中她都是不好對付的,甚少露出這般小女兒情態,他心頭一軟,站起身坐過去挨著她,清冷俊逸的面龐浮起柔和的笑來,“為了你的名聲著想,往後我也不能常常見你了,你若遇著什麽解決不了的麻煩,可以找我。”

寧櫻往邊上挪了挪,身後多個靠山沒什麽不好,這等好事兒她不會拒絕,欣然的點了點頭,問起土匪的事情來,“刑部辦事效率乃六部之首,為何還沒有動靜?”

譚慎衍大年二十九領著刑部一眾大人在監牢審訊一宿的犯人她是清楚的,過年都在忙公務,不怪刑部一幫人叫苦不疊。

“事情有眉目了,今日我來便是要和你說這事兒,那些土匪南邊來的災民,聽說京城官兵多是,大街小巷都有官兵巡邏,他們沒見過世面,不敢進城,餓得受不住了,才搶劫的。”譚慎衍靠在車壁上,鋒利的眼神斂了冷厲,渾身縈繞著淡淡的書卷之氣,溫文儒雅。

寧櫻細細琢磨番,這種情況是有的,在南邊人眼中,京城寸土寸金,處處都是達官貴人,她甚至聽到一個說法,在京城的大街上吐口痰弄臟地面都要入獄,更別說是南邊的災民了,她心思一轉,濃密漆黑的睫毛翹了起來,雙眼盛滿了光華,“吳管事一家能回來了?”

譚慎衍知曉她是想到那些特產了,唇角笑意更甚,“能了,不過吳管事受了點傷,在外邊院子養著,下午我捎人過去接他們過來。”

寧櫻點了點頭,臉上總算露出少許笑意。

青巖侯府門口矗立著兩座石獅子,身形高大威武,氣勢恢宏,她擔心和譚慎衍一塊下馬車被門口的人瞧見,心下遲疑著如何開口。好在譚慎衍沒為難她,識趣道,“待會你下車,我去馬房轉一圈再回來。”

寧櫻松了口氣。

站在侯府門口,她腦子裏自動描繪出侯府院中的景致,心口刺痛了下,和聞媽媽一塊往裏走,入門是一塊長方形的影壁,影壁上繪制著侯府的地形,阡陌縱橫的小路,匠心獨具的抄手回廊,回廊側亭子,閣樓,假山,水榭,俱在影壁上表現得活靈活現,她深吸兩口氣,順著丫鬟引的路緩緩往裏邊走,穿過垂花廳時,她目光一怔停了下來,難以置信的望著周遭景色。

她記得這處有座池子,裏邊養著錦鯉,還栽種了應景的荷花,如今,池子被填起來了,周圍栽種的植株大變了樣。

“院子剛翻新過,六小姐小心腳下,別弄臟了鞋子。”

一道溫潤如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寧櫻轉過頭,譚慎衍站在抄手回廊的拐角,紫黑色的長袍襯得他眉目陰冷,難以接近,整個人不覆在馬車裏的溫和,大變了樣子,若非聲音帶著善意,寧櫻以為他不歡迎自己。

譚慎衍信步而來,去年到現在,她好似又長了些個頭,只是胸前還平平的,毫不起眼,斂下目光,幾步走到了寧櫻跟前。

丫鬟見著譚慎衍,低頭屈膝行禮,不敢擡頭,連呼吸都收斂了,前些日子,院子裏大肆動土,侯爺和夫人不明所以,鬧到老侯爺跟前罵世子不孝,不問過他們的意思擅自改造院子,不把他們放在眼裏,侯爺性子暴戾,閑賦在家後窩著火沒處撒,拿世子開刀,結果被老侯爺訓斥一通,灰頭灰臉走了,不過,侯爺不敢和老侯爺犟,在世子爺跟前他可是長輩,不相信世子敢忤逆他。因而匠人們刨土挖樹,侯爺在邊上不肯,鬧得匠人們難做,傳到世子爺耳朵裏,二話沒話就讓人將侯爺架走了,毫不將侯爺放在眼裏。

為此,侯爺鬧了一場,氣得暈過去了,即使如此世子爺仍然無動於衷,且吩咐匠人們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竣工……

前幾日,侯爺烏煙瘴氣的,不過因著這件事,下人們對這個陰晴不定的世子爺愈發忌憚了,侯爺的話他都不聽,誰敢忤逆他,下場可想而知。

譚慎衍的目光落在寧櫻身上,不耐煩的朝丫鬟擺手,“祖父的客人,我送她過去,你忙自己的事兒去。”

丫鬟不敢逗留,再次屈膝施禮,小步退走了,直到退出去很遠,才敢微微擡眉望向對峙而立的兩人,兩人紫色的衣衫相得益彰,男俊女美,她心底竟然生出她們是天作之合的感覺來。

寧櫻嘴角的笑有些僵,四周的景色都變了,叫她覺得陌生,陌生中心底湧上股落寞的情愫來,她極力擺脫的人和物,都和上輩子不太一樣了,她不知是哪兒出了錯,喉嚨有些幹澀,“看影壁上的地形貌似不太一樣,這就是你之前說的翻新?”

譚慎衍故作不懂她臉上的情緒,朗聲一笑,小聲道,“你心裏知道就好,為此,父親費了不少心力,累得生病了,走吧,我們去祖父院子裏。”

她不想踏進這,哪怕景致大變樣,有些不好的記憶仍然還在她腦子裏。

隨行的是聞媽媽金桂銀桂,沒有侯府的下人,故而也沒府裏的人聽到譚慎衍的話,要知道,侯爺的確生病了,不是累的,而是給氣的。

兩人並肩而行,院中的景致大不相同,許多回廊甬道都改了,亭子還在,不過因著周圍種植的植株,氛圍大變了樣子,這個侯府,對她來說是熟悉的,如今卻全變得陌生了。

老侯爺住在青山院,拱門外栽種了大片的常青樹,樹木蔥翠,一叢一叢的綠色,深淺不一,倒是別有番風情,老侯爺坐在正屋裏,後背靠著墊子,老驥伏櫪志在千裏,滿頭白發,臉色病弱,一雙眼卻蘊藏著無限神采,風姿不減當年,寧櫻緊了緊手裏的帕子,心下有些緊張,中規中矩的屈膝跪地,磕了三個響頭,不管前世還是今生,她都該給老侯爺磕頭。

老侯爺捋著胡須,高興不已,前些日子,孫子說得空了把他中意的小姐帶回來給他過目他便一直惦記著,之後孫子說侯府戾氣重,恐會嚇著她需改建院子,他也認了,他知曉自己沒有一年可活了,孫子如果能在他走之前把親事定下,也算了卻他一樁心願。

“是寧家小六把,擡起頭我瞧瞧。”

寧櫻略有緊張,擡起頭,強忍著心底的情緒,努力的笑了笑,她忽然明白過來,可能,譚慎衍本不是冷酷殘暴沈默寡言之人,約莫是身邊最親的人沒了,他封閉了自己的心思,漸漸變得不易接近起來,所有的心思都埋在心裏。

對侯府的事兒她知之甚少,不過能逼著譚慎衍對付自己的父親,背後的心酸可想而知。

老侯爺打量幾眼,幾不可察的蹙了蹙眉,望了邊上的孫子一眼,這年紀,有些小啊,成親得等到什麽時候?

譚慎衍臉上漾著如沐春風的笑,適當提醒老侯爺道,“祖父,前幾日得來的一車蜀州特產便是六小姐的。”

收到孫子的暗示,老侯爺笑了起來,難得有個孫子中意的,年紀小就年紀小吧,有勝於無,不管怎麽說,他到了地下遇著老婆子和兒媳婦,也算有個交代了,“小六快起來,坐吧,之前,慎衍從外邊帶了車特產回來,方才我院子裏,聞著味兒挺香的,一問才知是別人的。”

老侯爺上了年紀,說話的速度有些慢,咬字也有些模糊了,不過寧櫻卻聽得清楚,臉上輕松笑了起來,“老侯爺若是喜歡,可以嘗嘗,管事媳婦自己腌制的牛肉,什麽口味都有,軟硬適中,在莊子上的時候我便喜歡得很。”

她眼中,老侯爺是威風凜凜,威嚴肅穆之人,沒想著,竟是個愛吃的,這點,與她想的大不一樣。

譚慎衍將話題引到那車吃食上算開了個好頭,老侯爺年輕時去過的地方多,蜀州他是去過的,聽他說起蜀州的情形,寧櫻愈發放松下來,老侯爺說到主街上的鋪子他熟悉的宅子,她回想一番後附和兩句提出其中的不同來,城東的面館不是鰥夫開的而是一對年輕夫妻,說是祖上的手藝,西邊的空地起了許多房屋,逢年過節十分熱鬧,蜀州一面城墻破舊不堪,是有一任巡撫大人做主保留下來,在城墻外重新修葺了新的城墻,打仗弄的民不聊生,巡撫大人希望蜀州百姓能居安思危,哪怕山高皇帝遠也不要忘了朝廷對大家的照顧,在那片城墻下死的將士,用他們的身軀締造了蜀州之後的安寧。

寧櫻是女子,沒有建功立業報效朝廷的心思,然而說到那片城墻時,仍滿不可避免的心潮澎湃,喉嚨堵塞,人,總要在經歷過生離死別後才懂得珍惜一些東西,對一些東西感同身受。

老侯爺聽得熱血澎湃,激動道,“那位巡撫大人可是個有雄心抱負的,有機會,你會見著他的,他啊,厲害著呢。”

寧櫻點頭,朝廷重文輕武,巡撫大人能為死去的將士留一片他們奮鬥努力的戰墻,的確是個厲害人物。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氣氛熱絡,譚慎衍站在老侯爺身後,輕輕捏著老侯爺肩膀,好久,沒見著他這般高興,譚慎衍望著紅唇一張一翕的寧櫻,眼裏充滿了柔情。

晌午時,灰沈沈的天下起雨來,青山院樹木蔥郁,枝葉繁茂,雨噠噠的拍打著枝葉,仿若無波瀾起伏的小調,聽得人心平氣和。

老侯爺面露倦色,瞅著屋檐下的雨滴,笑著和寧櫻道,“你和慎衍在青山院用膳,我這會兒精力不濟,回屋休息會兒,待我醒來,你再與我說說蜀州的事兒,幾十年的光景過去了,蜀州大變了樣子啊……”

寧櫻本是想回了,聽了這話,沒來由地點頭應下,譚慎衍扶著老侯爺起身送他回屋,卻被老侯爺推開了,“我讓羅平扶我,來者是客,你好好招待小六,別怠慢了人家。”

他一生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寧櫻說話嗓門大,這種人做事不拘一格,張揚隨性,是個有主意的,而且他感受得到寧櫻對他的欽佩,這種欽佩不是做張作小心翼翼的奉承迎合他說的話,而是打心底敬重他,這點,他只在手底下的將士以及宮裏那兩位身上看到過,不由得叫他生出許多感慨來。

羅平上前,譚慎衍將老侯爺的手放到羅平手裏,回眸瞅了眼寧櫻,見她態度謙卑,目光一直凝視著老侯爺,面色一軟,退回去和她說話。

老侯爺身體不適,青山院有小廚房,呈上來的都是些家常菜,其中一樣吸引了寧櫻的目光,掐絲琺瑯黃底紅花的碟子裏堆著顏色不一的牛肉,擺放的跟花兒似的好看,她握著筷子,眼珠子轉了轉,“是吳管事捎來的牛肉?”

譚慎衍替她夾了塊放她碗裏,笑道,“知道你惦記著,方才讓人拿了些出來給你解解饞,傍晚你便能全捎回去了。”

譚慎衍用的是他自己的筷子,寧櫻臉不自在的紅了下,有的事情她能感受到,只是他不說破,她便不好拒絕,她總不能拉著譚慎衍說,我這輩子不會嫁給你了,你喜歡別的姑娘吧,萬一自作多情了怎麽辦?往後她都沒臉擡頭做人了。

故作看不見碗裏的牛肉,她自己往盤子裏夾了塊,誰知,譚慎衍卻道,“先吃五香味的,麻辣的刺激腸胃,會不舒服,循序漸進,腸胃適應後再說。”

寧櫻撇嘴,筷子一轉落在了旁邊的五香味牛肉上,不管怎麽說,她不肯動碗裏譚慎衍夾過來的肉,譚慎衍也不生氣,問起寧櫻蜀州的事情來,“許久沒見祖父像今日這般開心過,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六小姐能否答應。”

寧櫻下意識的想要搖頭,但看譚慎衍眉目認真,其間縈繞著淡淡的擔憂,她舌頭打轉,低下頭,漫不經心道,“我能耐有限,你說出來,不太出格的話,我琢磨琢磨。”

她不是糊塗之人,譚慎衍要她幫的忙必然是麻煩事,她坐在青巖侯府的屋子裏,直截了當拒絕她,不太好,於是,她才想了這個法子,為難的話,她勢必是不會答應的,能力範圍外的,她不會逞強應下。

看她心軟,譚慎衍又笑了起來,她或許自己都沒意識到,她如今對他並非那般排斥,從南山寺的時候他就發現了,換個人,她一定不會同意人進屋的,她知道自己不會傷害她,才願意他進屋,好壞,她心裏比誰都明白。

哪怕,她心軟的目的是在想如何拒絕他。

“往後,若你得空了,能不能常常過來陪祖父說說話?”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有私心,是真的想寧櫻陪陪老侯爺,讓他過得開心些,老侯爺上了年紀,喜歡說年輕時候的事,他從小聽到大,老侯爺和他說的時候沒有那種面對外人的新鮮感,寧櫻不同,她對老侯爺敬重,更了解蜀州的風俗,許多方面,和老侯爺有共鳴。

薛叔說祖父活不過年底,祖父一生最大的心願便是讓青巖侯繁榮昌盛,他能娶妻生子,寧櫻十三了,祖父支撐兩年便夠了,若是有可能的話。

寧櫻面色怔忡,握著筷子的手停了下來,她想起黃氏快死的時候,其實,譚慎衍用不著娶她,卻還是應下,該是不想讓黃氏死不瞑目,那是她最喜歡的女兒,沒見著她找到靠山,黃氏哪兒舍得走?

投桃報李,如今是老侯爺,她有什麽理由拒絕?“府裏我祖父和父親怕是問,你想法子搪塞他們,我隔幾日就過來陪老侯爺說說話。”

她若能為老侯爺做些什麽,不過是舉手之勞,沒理由拒絕。

譚慎衍起初以為她會拒絕,沒想到她爽快的應承下來,如遠山的眉挑了挑,語氣輕柔道,“我會想法子的,你過來時,我讓福昌去寧府接你。”

寧櫻想說不用,隨即想到什麽,沒有吭聲,算是應下。

雨不見停,老侯爺睡了一覺,又吃了湯藥,臉色好了許多,外邊下著雨,風涼,譚慎衍怕老侯爺身子受不住,和他說送寧櫻回去了,改日再讓寧櫻過來看他,老侯爺眉頭一皺,不高興道,“這會時辰早著,天又還下著雨,小六出門淋雨著涼怎麽辦,扶我出去,我和小六還有要緊事沒說。”

譚慎衍以為他還想問蜀州之事,無法,出去關上窗戶後讓羅平扶老侯爺出來,誰知,老侯爺開門卻問,“在南山寺,慎衍可是跑到你屋裏去了?”

開門見山,問的寧櫻面紅耳赤,看譚慎衍轉過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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