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山傍水，小鎮蔥榮，市集內人潮攢動。

易曉蘇被眼前情景驚呆了，這真的不是影視基地嗎？

只見人來人往，各個都是寬衣大袖，或峨冠錦袍，或綾羅綢緞，或粗布麻衣。他們每一個，隨便放到一個劇組裏，就是杠杠的歷史劇群眾演員。

至於朝代，唐宋元明清，一個都不是。類似五代十國，彈丸之地便是個自立自足的小國家。而易曉蘇和雲長曦所在之地，則是被稱為南國的邊陲小鎮，人民安居樂業，別樣富足。

從山下一路走來，易曉蘇攙著雲長曦，在市集的邊緣，找了個石墩坐了下來。出乎意料的是，只不過個把時辰，兩人的所在之處，便被村民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

這不能怪別人，只怪雲長曦長得太好看。

此刻的雲長曦，換了一身青色道袍，縱是粗布麻衣，仍不掩他一身俊朗，清風拂過，竟是仙風道骨，眼簾微垂，老神在在，往那裏一坐，已然是仙人下凡。

早在進村前，易曉蘇已經看得著了迷。

雲長曦見她久未出聲，伸手摸了摸易曉蘇的小臉，竟發覺她下巴像是脫了臼，垂得合不攏。

“曉蘇，你下巴怎麽了？”

易曉蘇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收起下巴，嘿嘿敷衍。

雲長曦聽她傻笑，便不甚在意，扯開一件道袍，不知從哪裏摸出一個燃過的炭條，隨手就在上面寫起字來。

易曉蘇探頭張望，問道。

“你寫的是什麽？”

“麻衣神相。”

“可是怎麽只有三個字？”

雲長曦挑眉，大手在道袍上摸了摸，沒弄明白。

易曉蘇則拾起道袍仔細辨認，才發現雲長曦寫得一手瀟灑的隸書。字如其人，灑脫隨性，舉重若輕，透著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可是，這一行四個字，第三個字寫得太遠，第四個字又緊挨著，便重疊在了一起，讓人無法辨認。

雲長曦正要扔了道袍重寫，卻給易曉蘇接過炭條。

“我幫你，我不會書法，但是畫畫卻是拿手，照著你的字畫出來，絕對沒有問題。”

說著，便照著雲長曦的樣子，撕下一塊道袍。

易曉蘇邊寫邊問，“你寫這四個字做什麽？”

“自然是蔔算掙錢。難道你還想繼續挨餓？”雲長曦三兩下，就把寫了大字的布塊，綁在樹枝上，做成一柄小幡，塞進易曉蘇的手裏。

“雲長曦，你還會算命？”易曉蘇抓著小幡，不敢置信。

“不會。”

“那豈不是去騙人？”

“察言觀色，怎麽能叫騙？”

易曉蘇大眼一翻，“還察言觀色，你哪只眼睛看得見？”

話才說完，額頭就被敲了一粒毛栗。易曉蘇“哎喲”哀嚎了幾聲，便聽雲長曦古井無波道。

“人前須叫我師兄，懂嗎？”

易曉蘇撅著小嘴，不吱聲。這個叫雲長曦的殘障人士，竟不是個遵紀守法的主，前腳剛偷了人家的道袍，如今就要正大光明的欺公妄法。扯著雲長曦的袖子，為難的喚。

“雲長曦……”

“叫師兄。”他佯裝厲色。

“師兄。”她無奈哀嘆。

雲長曦聽後淡笑，長身而立，將大手伸來。易曉蘇不由自主的接過，挽在手上，又見他側過頭。

“沒人的時候，叫我雲長曦就好。”

說話人，眉眼間柔和一片，竟不禁是讓人不忍移開視線……

彼時，易曉蘇還在擔心，雲長曦冒充相師，怕是很快就能被人揭穿。而此刻，已經被這圍的水洩不通的人群，悶得慌神，幾乎喘不過氣來。

雲長曦只在市集的街尾一坐，已經引來無數驚嘆的目光。

村子裏的阿姨媽媽太太小姐們，哪裏見過這等天仙一般的人物。個個都放下手邊的活計，湊上前，瞧上一瞧。雲長曦摸骨收得板板又少，兜裏不差錢的幾個大嬸，便幹脆坐下來給他玉琢一般的大手摸上一番，隨便問些生辰八字，天氣收成什麽的，也是享受。

這可苦了被晾在一旁的易曉蘇，沒個人理她也就算了，時不時的還被幾張肥臀擠得歪歪扭扭。最後一次差點被擠飛，易曉蘇忍不住一聲輕呼。隨即耳邊傳來雲長曦的低喚。“曉蘇？”

易曉蘇趕緊擠過來，問。“我在，我在。師兄，怎麽了？”

聽易曉蘇語調平緩，無甚大礙，雲長曦沖她點了點頭。緊接著，表情一斂，不同以往，居然十足的冷厲。

他低沈道。“曉蘇，讓他們排隊。”

易曉蘇卻犯了難，指尖相對。“師兄，怎麽……怎麽讓他們排隊啊？”

雲長曦則身子往旁邊一挪，將身下大石，讓出一半。“站上去。”

易曉蘇依言，手腳並用的爬上大石，疑惑的望著雲長曦。

“跟我說。”雲長曦頭也未擡。“安靜！”

“安靜~~”面對眼前一眾男女老少，易曉蘇一下子就慫了，聲如蚊蟻。

雲長曦挑眉，“大點聲。”

這可苦了易曉蘇，她彎著身子，趴在雲長曦耳邊低聲道。

“雲長曦，你不是為難我麽？我平時是有點話多，可都用在上課開小差上了，真讓我上臺演講，是萬萬不行的。”

而雲長曦卻全然不理她，表情更加嚴肅，顎骨都咬得牽動了幾下。

見他一臉冰寒，易曉蘇嚇得渾身一抖。想她豬籠都浸了，穿越都穿越了，算是死過一回的人，這區區小事還難倒她不成。於是把心一橫，易曉蘇閉著眼睛大喊起來。

“大家都給我安靜——”

瞬間，騷動的人群停滯，紛紛將目光投射過來。易曉蘇被這許多目光一驚，立馬又要躲到雲長曦身後去，卻給身下人大手拍了下小屁股。

只見雲長曦嘴角輕勾，柔聲道。

“說得好，繼續。”

見雲長曦微笑表揚，易曉蘇頓時樂昏了頭，勇氣倍增。

“我家師兄說了，擠兌加塞的不看！吵鬧議論的不看！問天氣心情的不看！給姑娘相親的不看！兜裏沒板板的更加不看！”

嘩啦啦，人群散去大半，總算留下一片清凈地兒。剩下在雲長曦身前排隊的，各個都噤了聲。雖仍有些好事之人，在旁指指點點，但站的遠言語輕，雲長曦不在意，易曉蘇便也不去理會了。

易曉蘇第一次看人算命，還是看一個仙風道骨的大帥哥給人算命，早已經迫不及待。

排在最前的是一對夫妻，女的相貌白凈，眉眼裏透著狐媚，低低看了雲長曦一眼，便把手伸過來去拉他的。

雲長曦眉頭一緊，瞬間把手指抽離，俊臉微側，一臉厭棄。

那婦人頓時委屈，朝身旁男子柔柔看了一眼，眼圈竟也紅了。她夫君便心疼萬分，立即怒道。

“內子賢良淑德，身子從未給旁人碰過。今朝是看你有眼疾才伸手給你摸骨，你卻躲得痛快。你這瞎子到底會不會算命？”

雲長曦卻嗤笑一聲，不怒反笑。

“我雖眼瞎，卻不是什麽人都摸得。尊夫人如此清蓮，小道是萬萬不會去碰的。”邊說便抓了一把黃土灑在身前。“讓尊夫人把右手在這土上按上一按即可。”

那夫妻神色猶疑，妻子思量一番，終是在黃土堆上按了個手印。卻見雲長曦大手在身前輕輕一探，便把手印抹去，輕問。

“說吧，有什麽要問的。”

那婦人神色一動，感覺這算命的年輕人好像和從前的江湖術士完全不一樣，頓覺高深莫測，連忙道。

“小婦人與我家相公成親六載有餘，至今仍未有子嗣，敢問仙師，我們還要等多久。”

語畢怯怯等候著。雲長曦則眉頭一挑。

“你二人命定無子，多虧西廊貴人相助，如今夫人腹中已有兩月身孕，回家待產吧。”

那婦人一聽頓時喜悅萬分，掰著手指一算，果然已有兩月未來例事，晨起還幹嘔過片刻。她夫君一聽，也是大喜過望，就差抱著彼此喜極而泣。

可只片刻功夫，兩人皆是一楞，仿佛想起些什麽，頓時神色大變。那婦人一臉做賊心虛，神色惴惴。而那丈夫更是怒容乍現，一個甩手把那狐媚夫人推倒在地上。

“好一個西廊貴人。數月內我去素州辦事，半月前才回府，怎麽可能與你……母親同我說你平日不檢點，就連二弟都與我提起你曾與那西廊戲子幽會多次，我從未輕信。沒想到……”

丈夫說完，頭也不回甩袖而去。那婦人也是哭成淚人，追著走了。

易曉蘇看著這一出人間好戲，簡直要把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卻聽排在後面幾個三姑六婆捂嘴輕笑著議論道。

“王家媳婦水性楊花早就不是一日兩日了，這街坊鄰居哪個不知？就她那癡情相公，好賴不聽，還把她當貞潔烈女，捧在心尖上。如今卻給這小算命的給撞破了，這小道士果真有兩下子。”

易曉蘇一聽，更是吃驚，轉過身便拉著雲長曦的袖子，在他耳邊嘀咕。

“雲長曦，原來你這麽厲害的。趕緊給我也算算，看我什麽時候能發大財。“

話才說完，腦殼兒又被狠敲了一記。

“算什麽算，老實給我待著。”

……

這第一個客人就顯現出了雲長曦的高深之處，算命的隊伍更是越排越長。

不一會兒，排到一個年輕女子。

那年輕女子衣著樸素，手上挽著一個竹筐，筐裏幾根洗的白白凈凈的蓮藕，原來是個采蓮女。

可她卻相貌醜陋，半張臉全是紫黑色胎記，縱是用一邊頭發遮著也看得一清二楚。

等她站到近前，端端正正的給雲長曦和易曉蘇作了一揖，正要說話，身後排隊人懷中的小兒卻大哭起來。想是那小兒等得急了，采蓮女立即主動退讓，對抱著小娃的婦人低聲道。

“大姐，小娃兒大概是餓了吧？你排我前面吧，趕緊給仙師算好能早點回家，別餓著娃兒。”

說完，還送了兩根白嫩的蓮藕給那婦人，低頭轉到隊伍後面去了。

易曉蘇原本看她相貌醜陋，沒想到心地卻善良，且彬彬有禮，心裏生出一番好感，轉頭便在雲長曦耳邊閑話。

“這采蓮女性格真是好，可惜醜了點。”

雲長曦挑眉。“你想我幫她？”

易曉蘇莫名其妙。“幫？你一個窮算命的要怎麽幫？你不如與她多說幾句，別和先前一樣，一兩個字就把人給打發了。”

雲長曦唇角一勾，但笑不語。

那采蓮女站到跟前，同樣還是板正一禮，問的卻是嫂子腹中胎兒的取名，自己的事情倒是半點沒問。臨了，還是給雲長曦和易曉蘇規規矩矩的行禮，才要轉身走開。

“姑娘，再沒有什麽要問的了嗎？”雲長曦不多見的開口。

“對對，姑娘，你不和人家一樣問問我自己的姻緣禍福嗎？”易曉蘇也趕緊湊熱鬧。

那采蓮女尷尬一笑，有禮道。

“二位仙師笑話了，小女自小醜陋粗鄙，現如今早已過了成親的年紀。只求能一生侍奉雙親，照顧兄嫂及侄兒，再無他求了。”說完，作揖又要走。

雲長曦卻淡淡道。“姑娘不必介懷。你今日去城東賣藕，自會遇到良人。”

那采蓮女一聽，頓時喜出望外，捧著自己隨了自己多年的半張醜臉，不能置信。又在易曉蘇手裏連塞了幾個銅板，歡歡喜喜朝城東去了。哪怕是唬人的，她也要試上一試。

易曉蘇抻著脖子望著采蓮女遠去的身影，半信半疑的瞪了雲長曦一眼。

“雲長曦，我讓你和人多說幾句好聽的，沒讓你扯謊騙人吶。”

雲長曦卻抿嘴一笑。“誰說我扯謊？”

被他這一反問，易曉蘇竟答不出來，卻又聽他笑道。“便是騙人的又如何。”

易曉蘇覺得臉上有再多的白眼都不夠她翻的……

一晃到了晌午，易曉蘇肚餓難耐，可眼前的隊伍一點也不見少。看著手裏的幾顆銅板，想去旁邊包子鋪裏換幾個包子，卻被雲長曦大手一把拉住。

易曉蘇嘿嘿一笑。“師兄，我去去就來，你放心，我絕不把你一個人丟下。”

說完要走，卻還是給他牢牢拉著，且看這架勢，他似是要立馬起身收攤，隨她去。

就在這時候，頭頂上一黑，竟是一個身高體壯的大漢，走上近前來，把好端端一片天都給擋住了。

那大漢身形魁梧，身後背著兩捆柴火，大手一伸，把一個油紙包拿到兩人面前，抓著腦袋憨厚的笑。

“兩位仙師，我方才想起來，出門時把最後一把銅板給了小叫花子，你們看這新鮮的油餅能抵一文錢不？”

說著，手指輕捏小心翼翼的把油紙一層層剝開來，露出裏面的兩張油餅，竟還泛著熱氣。他聲音粗厚，動作卻溫柔，真是個面粗心細之人。

易曉蘇一把接過油餅，順手撕下一點，就塞在雲長曦嘴裏，笑道。

“好說好說，這位大哥，你盡管問吧。“說完，便捧著油餅大快朵頤起來。

原來這大漢從小便時孤兒，常年在山上砍柴，到了三十出頭還是孤家寡人，便來求問。

“仙師，你可有法子？”

雲長曦高深莫測的點了點頭，說了兩個字。

“吃藕。”

那大漢聽得莫名其妙，易曉蘇則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心想，原來雲長曦是在這裏牽線搭橋，不光幫人家算命，還幫人家扯姻緣。

城東街尾。

賣柴大漢半日沒賣掉一捆柴火，兩手空空正要往回走，卻見一姑娘挽著一個空空的竹籃迎面而來，手上還捧著一根洗的白白嫩嫩的蓮藕。那姑娘身姿婀娜，半張側臉柔美萬分，而另外半張臉卻罩在紫色胎記之下，因著姑娘神情動人，在大漢眼裏竟並不生厭，反生憐惜之情。

那姑娘走上前，見大漢盯著她看，臉上一紅，把那最後一根蓮藕舉到他眼前。

“這位大哥，吃藕嗎？”

大漢忽然心中一動，激動道。

“吃、吃，吃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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