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下，倩雪與鳳岐就這樣僵持著，該怎麽辦，殺了她？倩雪此時心亂如麻，愛與恨奮力糾纏，只要她狠心的再近一分便能要了她的命，可那又怎樣，失去的永遠也回不來了。

劍抵在鳳岐胸口，她長長的秀發糾纏著劍身，遮住了她蒼白的臉龐，她該說什麽，又能說什麽？

“我知道你很恨我，也知道你不會再聽我解釋，是我愧對你們，以命抵命我絕無怨言，但請你千萬要振作精神，這也是你父君的期望。”

言畢，鳳岐從懷中掏出了盒子遞在倩雪面前，她已經下了決定，那也不遺憾這最後的結果。

倩雪沒有動手，而是把劍更近了幾分，鳳岐微微吃痛，眉頭緊促，枕年擔憂的去看她情況，她則只是擡手制止。

倩雪沒有繼續，隨著她眼淚的落下亦滑了手中的劍，她終於平靜下來，對著她道:“你以為你不反抗我就不會殺了你嗎？你以為你一心求死我就會原諒你嗎？你知道你殺了誰嗎？我的父君，是我這世上最親之人，就算我殺你千次萬次他也再回不來了！你是該死，可也沒這麽容易，我現在不會殺你，但會讓你絕望的活著！”

倩雪一字一頓，神情狠厲，這比刺在鳳岐胸口的劍還令她疼痛。枕年扶著鳳岐，安慰她此時破碎的心，可迎來的卻是她一把推卻的拒絕。

他本欲再次上前，卻突然升起一陣濃霧，將魔族等人籠罩其中，待眾人清醒過來，鳳岐早已沒了蹤跡。

“是誰？究竟是誰？”

枕年憂心鳳岐，魔族弟子卻在此時把劍皆對準了他，枕年總算明白一些其中的緣由，倩雪依舊仇恨滿滿，不止是對鳳岐也對仙界。

“倩雪，我來是想。。。”

“不管你想做什麽，我都可以告訴你，只要有我倩雪在一日，魔族就不會倒下，想要滅掉魔族的辦法只有一個就是踩著我的屍體。你也去轉告那些仙人，今日的仇來日我必定會報！不管要多少時間，費多少精力！”

倩雪無情的打斷，又轉身過去示意岸煉將枕年趕走，枕年無奈只能與依蓮轉身回去了仙界，末了，只留下一句:“倩雪，不管發生了什麽，我們都還是朋友，請相信我，我一定會保你平安。”

枕年走後，倩雪沈默了許久，朋友？她哪裏還有什麽朋友，魔族沒了，父君也沒了，所謂的愛與被愛到頭來不過一場騙局，從擁有一切到一無所有，如今的她只剩下無窮無盡的悲哀與痛楚。

“看夠了嗎？你還打算藏到什麽時候？”

倩雪此時的語調平靜如水，卻讓門後藏著的那人心中波瀾翻湧:“倩雪，我。。。”

不夜走了出來，他向來冰冷的眸子裏竟有了一絲憐憫，憐憫倩雪所遭遇的那些，可是她卻不再需要了。

“開心嗎？終於如你所願了，我們這群十惡不赦之人落到如此地步，僅剩的殘兵敗將也在這裏茍延殘喘，你開心了！”

倩雪哭得太多，眼睛紅腫淚都流幹了。此時的她更像是帶血的刺猬，疏離著他人亦傷害著自己。不夜就這樣站在她面前，長久的沈默，他也許不該來的。

攜走鳳岐的人轉身換了個模樣，三千銀絲披在肩頭，卻沒有了往日的瀟灑，因為他今日是再不能藏了。

“事到如今，你又何必救我？”

鳳岐似是早就猜出那人是誰，只是無力的斜靠在柱上，她認得這裏，是蒼茫原外的那個破廟，所有發生的一切也都是從這裏開始的。難道現在也要在此結束嗎？

雲舒走到她身旁坐下，將一塊饅頭遞與了她，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先吃點東西吧，你也應該餓了。”

鳳岐沒有動作，只是將雙膝抱在胸前，喃喃自語道:“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悲，背叛師門，認賊作父，欺瞞朋友，利用友情，這世上的汙穢之事，我皆沾了，若是交給世人評判，我該是怎樣一個大逆不道，忘恩負義，身形汙穢之人。而如今的一切竟都是由我自己一手造成。難道我真的如他所說註定一世孤苦？”

“來這世上一遭，皆是塵土，想要不染塵埃幹凈離去的能有幾人。有時候就是這樣，事事不可兼得，不悔你做的事，不愧你的內心便好。”

不愧，怎能不愧？倩雪的哭泣與吶喊就像刀子一般時時折磨著她的心，她以為自己能夠承受最後的結果，卻不想現實的痛苦比她想象中大的多。

雲舒看出了她的心酸與折磨，卻不能為她分憂，今後的路還有那樣的長，她能一個人走下去嗎？

“鳳岐，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事嗎？如今我便將一切一五一十的告訴你。”

雲舒的話在鳳岐心中咯噔一聲響，他將告訴她什麽？會令她如此的不安，此時她突然不想去知道什麽真相了，因為所謂的真相有時還不如隱瞞。

可此時的雲舒已經漸漸變了模樣，他長長的白發驟然縮短，綠色的眸子越發的明亮，在她面前幻化為一頭雪狼。鳳岐驚呆在了原地，她似乎想起些什麽，有些顫抖的張開雙唇:“你，你是。。。。你是。。。”

“對，是我，早說了你記憶不好，沒想到現在才想起我來。”

“小白，是你嗎？小白？”

雲舒點了點頭，坐在她面前向她伸出了前爪，鳳岐想起了在青林的時候，她才兩歲，除了娘親，她沒有再見過其他人，就只能待在山中玩。她有很多山林朋友，印象最深的便是這頭白色的雪狼，時常跟在她身後保護她，那時候她喚他小白。

後來她回了魔族便再沒有見過他，卻不知他一直默默守護在她身旁，所以在雪原裏，她掙紮在垂死邊緣所感受到的那片溫暖，在虛眇被襲時聽見的那聲狼嚎，都是他的，一直都是。

“你為什麽現在才告訴我？”

“鳳岐，很多時候我也有我不得已的苦衷，我本來打算不告訴你的，可見你如此傷心如此孤獨，實在不忍心，可是你太好強了，強到不許別人看見你的脆弱，強到越發的孤獨，所以我想給你一點溫暖，這不僅是我的承諾，也是我本身的意願。”

鳳岐不解他所說的承諾是什麽，可他這些天來為她所做的那些都真真實實的感動了她，不管是出於什麽目的，都無疑是她在孤獨的旅程中的一點亮光。

雲舒變回了人形，又靠著她坐下，說起了過去的事:“其實，你有所不知，我與你相遇並非偶然，而是我的承諾，對於你父君的承諾。”

“什麽？”

“或許你不相信，但我也沒有必要再騙你，當年仙魔二界合夥滅了我們妖族，那時我還年幼，母親為保護我的安危，死在了魔族弟子的刀下，我九死一生的活了下來，舍君在那堆燒焦的屍體中找到了我，我懷著對他的恨意狠狠的咬了他一口，而他沒有生氣，還悄悄的將我撫養長大，等我有能力可以殺掉他時，他卻甘願的受了我一劍，這一劍沒有讓我放棄對仇人的仇恨，卻讓我明白生命的不易，讓我對他產生了愧疚。而能彌補這種愧疚的唯一方法就是替他守護他生命裏最重要的你。”

雲舒再次提起舍君，鳳岐痛徹心扉的悔意再次湧上心頭，她這些年究竟都做了些什麽？將這世上最在乎她的人推向死亡的深淵，還要承受著她對他深深的恨意。

鳳岐死死咬著自己的下唇，拽緊了自己的雙膝，長長的指夾狠狠的嵌入肉裏，她沒有哭卻用這樣的方法折磨自己曾經犯下的過錯。

雲舒看出了她心中的壓抑，沒有繼續下去，而是一把將她拉入了懷裏，萬分的憐憫:“鳳岐，不要哭，答應我以後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哭，因為你與別人不同，眼淚流幹了你就會消失的。”

雲舒的讓鳳岐從悲痛中猛然驚醒，究竟是什麽意思？娘親不讓她流淚，父君也不讓她流淚，連雲舒也這樣說，他們究竟還有多少事情瞞著自己？！

沒有說話她突然猛烈的幹嘔起來，雲舒急忙抓住了她的手腕，去摸她的脈搏，末了卻顫抖的睜大了雙眼，鳳岐看著他的模樣以為是自己快要死了，倒有些釋然，誰知他卻在眼中藏了怒火，抓緊了她的雙肩:“你和他是不是已經，已經。。。”

鳳岐明白過來他說得是什麽，抓著他的手反問道:“你究竟看到了什麽，我是不是？是不是？可是不會這麽快的。”言畢她摸向了自己的腹部，有些難以置信，帶著些許欣喜和恐懼，她看向了雲舒想得到他的回答。

而他終是點了點頭:“你懷孕了。”

懷孕？她竟有了他的骨肉，可是怎麽可能，她與他明明幾天前才。。。不會的，不會的。

鳳岐這樣告訴雲舒，而他卻有些落魄:“你應當知道你身上有鳳神的元魂，它雖現在還沒有意識，卻真真切切的存在，魔族的那場劫難喚醒了鳳神，你卻正好為他孕育了一個新的生命。”

雲舒告知的這個真相令鳳岐一時之間只覺得五味陳雜，這是她與他唯一的牽絆卻可能攜帶著對這個世界巨大的威脅，她該怎麽辦？

“我為什麽會有鳳神的元魂，為什麽恰好在這個時刻懷孕？”

雲舒聞言震驚的擡起了頭，他沒想到鳳岐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你當真一點也不記得之前的事？”

她搖了搖頭，而後又十分鎮定:“是不是真相非常不好？從前我不在意，可現在我想知道一切，因為。。。”她手輕撫著腹部，從一連串的震驚，欣喜，憂慮，到如今的期望，如同它在腹中的成長明顯又快速。

雲舒看著她此時的模樣，就如在昏暗中抓住了一點亮光，突然不忍心去戳破她好不容易感受的些許幸福。

可鳳岐不同，她覺得只有真相才能使她找到更對的解決方法，才能保全她肚子裏的孩子，所以她拉住了雲舒的手按在了自己腹部，道:“你說吧，不管過去發生什麽我都能承受，畢竟已是過去，我如今更希望它能活著。”

雲舒摸著她的肚子有些驚訝它成長的速度，看這模樣，快則一個月，慢也不超過三月便會出世。他不知在這接下去的幾個月裏她能不能活著，但看得出她對它的在意，終是開了口:“其實你不是不姝的孩子，只是寄托在她肚子裏的千年梅花精。”

只是這句就足以令鳳岐手指發白，因為她想到些了什麽，可依舊面無血色的故作鎮定:“然後呢？”

“千年前，你還是一株快要枯死的紅梅樹，羽陌塵順手將你救了回來養在了院中，因著日日承受仙露漸漸有了意識，可就在你成型的那刻遇見了鳳神與仙界的大戰，你偶遇落魄的鳳神而不願出手相助，它才混入你的魂魄投在了不姝身上，等待時機可以覆活。”

“這就是事實嗎？你真的把一切都說完了？還有後面的問題呢？”

鳳岐曾在夢中回憶過過去的事，也明白她與羽陌塵曾有過的這場牽絆，可是她真正在意的是羽陌塵知道一切後所做的事情，以及她走到這步與他究竟有什麽關系。

雲舒自然知道她問的是什麽？可是卻始終沒有作答，而是反手拉著鳳岐道:“我有辦法保住你肚子裏的孩子，只要你不再參與這六界的事。”

鳳岐卻篤定的搖了搖頭，事已至此，她必須要知道真相。雲舒松了手，不忍心的逃離了他的眼神。

“你知道你和不姝被舍君趕出魔族後，舍君其實一直不太放心你們，他找到了我，亦找到了羽陌塵，希望我們可以護你一世平安。可是。。。。可是那時候羽陌塵因為鳳神的緣故已是自身難保，他本不願收下你，卻終抵不過命運的糾葛，才，才。。。。”

“才怎麽樣？”

“或許他一開始收下你是為了回報舍君是恩情，可後來，後來卻準備把你當做他大義裏的犧牲品，只為重振這個腐朽不堪的仙界。”

雲舒害怕鳳岐所受刺激太大，急忙轉身安慰她:“我所知的並非完全的真相，你也不必盡信，事實或許有另一種。。。”

“雲舒，你不必說了，我想一個人靜一會兒。”

鳳岐沒有哭，而是異常的寂靜，她早該想到的，從她與他認識開始，這便是一個局，從他們雪原裏的那場相遇，他為她所指引的道路，帶她回虛眇，為她洗去滿身的仇恨與戾氣，把她養育成他想要的模樣，就是為了他的信仰，他的大義。

她突然明白了她與倩雪的相識，與枕年的相識都是他刻意的安排，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她能回去魔族，能夠替東華肅清障礙。

可是他為何也把自己設入局中，要與她演上這場師徒相戀的大戲？鳳岐撫摸著肚子，突然明白了那天晚上，他將愛欲留在她身體裏的原因，她以為是他待她有所不同才會動情，現在卻連動情都是他想好的一個局，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真正的摧毀鳳神，真正的守護嶄新的仙界。

所以她註定是這盤棋局裏的死子，等待著他最後的判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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