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妄殿中，崇凜谷在調養氣息，不夜在他身旁站了許久，不過卻是神魂游離，他一直思索著近日發生的事情，鏡幽說的那些他始終不願相信。

是想當年師父從荒地中將他帶回，含辛茹苦撫育他長大，在他心中他一向仁慈寬厚且重情重義，但最近所發生的總總都實在讓人疑惑，令他不解，只是師父又怎會是那種行事汙穢之人？

兀自思索許久，心中矛盾不已，連崇凜谷睜眼喚他，他亦無動作。

崇凜谷見狀低頭輕咳出聲：“不夜，你在想什麽？”不夜聞言回神過來緊忙回道：“沒有，師父。”

“不必瞞我，我看得出來，是不是最近去哪兒聽了些閑言碎語，便亂了修仙心思。”

“弟子不敢，弟子近日都在潛心修煉，未曾怠慢半分。”

“術法自然是要練，但心若是不凈，練了也會走火入魔。”

“是，師父，弟子定會牢記師父教誨。”

崇凜谷聞言淡淡點頭，又說道：“炎君近來可有什麽動作？上次一役，他倒是少來挑釁了，算日子蓬萊島主和東華掌門等也要到虛渺了吧。你去打探下魔族情況，回來報我。”

“是，師父。”不夜得了令便低首退了出去。

再說炎君這邊，因為進攻虛渺的事落了空，他有些頭痛的靠在椅上揉摁額頭，然而更讓他煩惱的是鳳岐所提的那個要求，正想著該如何應付，想瞞著倩雪一陣，哪知她倒自己找了過來。

“父君，你知道我的性格，什麽魑魅魍魎都想娶本郡主，這也太不把本郡主當回事了吧。”

倩雪破門而入，氣得跳腳，隨後在一旁不悅的坐下。炎君見狀知她該是知道了一切，便寵溺的笑看著她：“哎，你放心，你是父君的寶貝女兒，父君怎麽可能隨隨便便就找個人讓你嫁呢？”

“哼，說的好聽，你現在還不算隨便啊？你知道我喜歡什麽樣的嗎？”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誰喜歡你。來人，讓他上來。”炎君擡手正示意手下弟子，倩雪一個翻身便扔了茶杯直嚷著不見，他無奈只得細聲安慰道：“好好好，你若不想，到時就直接拒絕好了。”

倩雪還在惱，胡亂的扯著自己的發辮，炎君拍掌，魔族弟子得令帶了鳳岐上來。此時的鳳岐步步皆行得艱難，將要面對的是什麽？倩雪的狂風暴雨不得而知？唯一可知的便是她想她就要再失去一個朋友了，而這個痛所留下的傷疤恐怕是她用命去補也好不了的了。好容易行到二人面前，她俯身拜下。

“鳳岐拜見魔君，郡主。”聽見是鳳岐的聲音，倩雪一驚立馬直立起身，楞在了原地，許久才吞吐開口：“鳳岐？！！！怎麽是你，你，你來做什麽？”

鳳岐聞言擡頭，卻見她眸中清冷，嗓中只吐出兩個字：“娶你！”

“什麽？餵，你開什麽玩笑，我們可說好了的是一輩子的好朋友啊，你，你。。。”二人正僵持在原地，一旁的炎君看這情形倒是十分滿意，倩雪氣得發抖，想要出口罵，倒被炎君勸了：“雪兒，你先別急，來人將郡主帶下去休息。”

“父君！！！”

“好了，有父君在。”

倩雪離去回頭怒哼一聲，再不想見她。鳳岐心中顫抖，卻依舊保持著不動聲色，只是那番苦楚緊緊揪著她，令她想要窒息。

“你也見到倩雪的態度了，你說和她是好朋友，還對她心生愛慕，應當不會讓她為難吧。”

炎君的話拉回她的神情，鳳岐捏住發白的手指，依舊冷冷說道：“魔君，這麽早下定論未免太早，我想郡主只是一時接受不了朋友變夫君的事實，不如等過幾日，魔君再問問郡主的意思？”

她言畢擡頭，與炎君眼神相對，但見他眼神中刻意隱藏的殺意。

倩雪回了住所收拾了包袱就要走，岸煉隨著她而來，見此情形倒是有些驚訝：“郡主，你這是？”

“出走！！我不想留在這兒了，你不要攔我，否則休怪我不客氣！！！”她言語決絕背了包袱就往外闖，眾人正猶豫著攔或不攔，她則抽出鞭子作勢要打，眾人皆知趣向兩邊退去，岸煉見狀立馬閃到她面前，她心下憤懣怒吼道：“讓開！！！”

“郡主，不要沖動。”

“我讓你讓開！！！”

她揮鞭出去，誰知岸煉竟無半點躲閃，那鞭便直直落在他身上，倩雪倒是驚了，莫非是個傻子？不過現在可不是想這個的時候，於是推開他便走。

又見鳳岐也立在道路盡頭，如此來得倒是時候，她正想找人出氣。與往日一樣倩雪毫不猶豫揮鞭過去，然而令她驚訝的是她此次亦沒有擋，任由那鞭落於她身上，見她全身微微抽搐了一下，倩雪憤懣幾步上前，抓起她的前襟：“鳳岐，你給我說清楚，你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關子？”鳳岐聞言重新直立起身，望著她的眼睛平靜答道：“我不是已經說了嗎？我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娶你。”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虧我把你一直當朋友，這就是你作為一個朋友應該做的嗎？你明明知道我喜歡的是誰，卻還要這樣對我！！”

“是，如果他喜歡你的話，大可以帶你走，我絕不阻攔。只是如果他辦不到，我就不會退步。”

“什麽？！！！”二人雙目相對，倩雪一把將她推了出去，只留下一句，“我沒你這個朋友！！！”

倩雪言畢再不回頭，眾人想要跟去，她則揮鞭劈斷面前的樹木，眼神淩厲：“再跟上來的，後果猶如此木！！！”

眾人驚駭，都立在原地，岸煉卻不管不顧，悄悄跟了上去。臨走之時，他回頭看了地上鳳岐，神色低落的鳳岐亦擡起頭來，二人相視，十分熟悉，似是哪裏見過，然而並無多言。

眾魔散去，鳳岐被一魔族弟子領去了住處，她步步謹慎，警惕四下，好容易待到眾魔離去，得以長舒口氣，今日一事，怕是倩雪再不願將她當作朋友了吧，她走時的決絕讓她也明白了如今她已是無了退路，只能向前走。

推開窗扉，虛渺又開始下雪，茫茫的白遮住了一切的不安和恐懼，她亦要如它好好的將自己隱藏起來。炎君的魔兵在慢慢撤離，如今虛渺也算是安穩一些了，他也總算是安全些了，那麽剩下的便讓她去做吧。

“恩公！！！”門扉響動，鳳岐拉回了思緒，見一婢女正前來跪與她面前，看這臉龐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究竟是在哪裏見過，只能滿是疑慮的看著眼前人。

那婢女倒是不怯，眼神灼灼的望著她，似是與她相熟許久，只聽得她道：“恩公不記得我了嗎？我是小妖啊，上次恩公為救我受了傷，小妖一直不知如何報答，如今卻不想能再次見到恩公，請受小妖一拜。”

她又俯身拜下，鳳岐終於想起：“原來是你，你怎麽進了魔族？”

那小妖搓著衣袖，回憶那時：“當初虛渺本欲將我流放荒山，後來半路遇見了郡主，她指引我來到魔族，我才算有了個安生之地，在這裏做了名婢女，但因為我的妖族出身，所以少不了受人鄙夷，我又找不到其他去處，便只能忍氣吞聲的呆在這裏。”

說到此處她又兀自抽泣起來，接著道，“這些日我來一直在尋恩公的消息，以為此生都不得再見，不想今日竟能再次見到恩公，還望恩公不要嫌棄，將小妖留在身旁侍奉吧。”

她又俯身一拜，鳳岐則有些無奈，如今她亦是在泥潭之中，又怎可拉她下水，而且有了牽絆行事便沒那樣順暢了，於是冷冷答道：“不必了，我習慣了一個人，你也不必感激我什麽，既然她收留了你，你就好好呆在魔族吧，只要活著就會有希望的。”

“恩公。”鳳岐要走，小妖卻直直跪向她，扯著她手，不住的哭泣：“恩公不要不要小妖啊。”

鳳岐見狀心中一動，牽起往事，曾經她也這樣拉著他的衣袖，想要留在他身邊，而當她從她手裏抽出手時，她才明白當時他的心境，原來他一直都是想要保護她的，可她卻以為他是想拋棄她，而這番苦心她竟到如今才想明白，不禁心中悲痛，雙眉緊蹙：“原來所有的苦你都一個人扛著。”

“你怎麽在這兒，我不知不讓你報答了嗎？”

鳳岐那日遣走小妖，她卻一直在附近徘徊，當鳳岐打開房門時，見她正端了茶立在門前，恐她又遣她，便搶先說道：“恩公，是魔君讓我過來伺候恩公的。”

而後她又低首老實說道，“恩公，其實魔君想讓我前來監視恩公。”鳳岐聞言驚訝擡頭看她：“那你為何要告訴我？”

她聞言立馬跪了下去，神情堅定，匍匐在地：“因為恩公曾救過我，孰是孰非我心裏明白，所以我願意用性命守護恩公。”

小妖不停的向她磕著頭，鳳岐心中感慨，不曾想她竟如此執著，一如在他面前的自己，收下她或許也是感念曾經的自己，於是便說道：“既然如此，那你也不必恩公恩公的叫我，叫我鳳岐就好。”

小妖開心至極，又連連叩首：“稱呼大名實為不敬，在外面我隨大家一起稱呼恩公，私下裏不如我就喚你鳳岐公子可好。”

她聞言淡淡點頭，又問道：“對了，你叫什麽？”

“小瑰。”鳳岐拉了她起來，二人雙目相對，微笑點頭。

不夜聽得崇凜谷吩咐在虛渺附近打探魔族消息，卻正遇上了倩雪，早先他便看見她和他之間的暗號，猶豫著要不要去，最終還是選擇了逃離，沒想到的是恰巧竟與她打了個照面，倩雪則以為他是見她信號便趕了來，心中感動，便不顧一切的飛奔過去，此時夜色沈靜，四下無人，不夜竟任由她拉著，小女孩的與他撒嬌：“不夜哥哥，你終究還是來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她熱情如舊，他仍舊冷冷：“你召我來有何事？”

“不夜哥哥，有些話我今天想和你說清楚，我想之前我們之間誤會重重還是因為很多時候沒有靜下來好好談過，今天不如我們就將從前的恩怨一筆勾消，重新開始我們的生活好不好。”

她說得誠懇，他竟有些觸動：“你說什麽？”

“對不起，我現在才知道你一直恨魔族的人是因為魔族人害死了你的父母，而我還一直那麽不知道包容體貼。我知道失去雙親的痛會是你一輩子的傷，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讓我去慢慢彌補你的傷痛。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不當這個郡主，帶我走好嗎？”

說這話時，倩雪的手正一直緊緊握住不夜的，那雙小小的纖細的手溫暖有力，似乎在慢慢融化他的心，他亦看見了她的眼中的期望，從沒想到她是如此的勇敢，又是如此的可愛，竟想承諾給他愛，只是他不配，不配這份愛，她應該有更好的人去愛她。於是他壓抑了那份悸動的火焰，恢覆一如既往的冷：“你既然知道殺父殺母之恨，又怎麽讓我輕易放下；他已經發生了，你又怎麽能讓我裝作一切都沒有發生？我的痛你不會明白，你們這樣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哪裏懂得從死人堆裏爬出來

的人的痛，我看著他們在我面前倒下，卻無能為力，放下，你讓我怎麽放下！！！”

“對不起，對不起。”

今夜她一直在道歉，他險些按捺不住，倒寧願她如從前那樣抽上自己一鞭子也總好比過這樣的折磨，不過他是不夜，是修道之人，心堅如鐵，冷面無情：“不要說對不起，這世上若是一句對不起就能解決所有問題，那人命還算人命嗎？”

“那你的意思是無論我說什麽做什麽你都不會再接受我對嗎？那之前你為我做的一切都是在違背本心嗎？還是你是愛我的，只是仇恨讓你一時看不清，無法接受而已。”

“你說什麽？”他突然抽手，還好是在黑夜，否則該是他自己怕也管不住自己的情緒。

“不夜哥哥，我都知道了，在幻世鏡中，原來你一直都在保護我，花妖那時候是這樣，蕭山弟子那次也是這樣，可我還誤會你。”

“不，不是這樣的。”他突然不敢去看她，倩雪依舊努力，想去抓他的手：“不夜哥哥，帶我走吧，我父君讓我明日就嫁給鳳岐，我喜歡你，我不想嫁給其他人。你帶我走吧。”她察覺到他猛然一怔，吞吐說道：“你，你說你明天要嫁給鳳岐？”

她再次點頭，夜色之中，寒冷如冰，不夜的心亦是如此，而他竟大笑起來：“哈哈哈哈，那祝你們幸福。”

“你說什麽？”

“我說，你我之間永無可能？”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回去吧，回去吧。”

這是最後的機會，他竟讓她回去，這一去是什麽？他是真的不知道嗎，還是他明明知道還是決定狠心將她推入火坑。想到此處倩雪頓時心如死灰，亦是絕情：“好，你夠狠！！！不夜，我真是錯信了你！！！”

倩雪從沒有如此傷心過，今日不夜句句戳著她的心，他終究還是放不下過去。

她在林中狂奔，寒風似刀子，狠狠的刮著她的臉龐，最後一個釀蹌跌倒在雪中，跟隨她的黑影立在林中的不遠處看她雪中顫抖的身影，想要上前勸慰，卻止了腳步，他想給她一個溫暖的懷抱，但不能，因為她是主，他是仆。

終有一天他會讓她在自己的羽翼下歡快的笑，痛快的哭，別人不懂她的好，不知維護，那便讓他來守護，守護那份真摯美好。

“這是唯一的機會，你就這樣放棄了嗎？”

鳳岐從黑暗中走出，看在原地站了許久如雕塑般的身影，高大卻懦弱。不夜似是早知她在附近，氣若游絲道：“我們之間沒有可能，又何必再多牽絆，請善待她。”鳳岐擡首看著面前的男人，她突然很恨，恨他的這股懦弱，其實她更希望他告訴她的是他要不顧一切的帶走倩雪，也給自己一個選擇，可他竟說的是讓她好好照顧她，哼，這樣的男人不配倩雪，不配倩雪的愛。

“你這個懦夫，你遲早會後悔的。”

“哈哈哈，是，那又怎麽樣？我給不了她幸福，就不該禁錮她。”

“那好，既然你放棄這次機會，那麽以後也不要再出現在她面前，否則別怪我不客氣。哼！！！”

魔兵撤了大半，因枕年他們還呆在魔族，炎君不得不提高警惕，看樣子近幾日就得回去魔族了。聽底下弟子說倩雪鬧著要出走，還正急著要去找，卻見她落魄的回了來。

見這模樣，炎君心中焦急，急忙去看她情況：“雪兒，怎麽了？誰欺負你了？”她只是淡淡搖頭，炎君又看向她身邊的岸煉，接著二話不說一掌便扇了過去：“混賬東西，郡主傷成這樣，你們隨著她的怎麽伺候的？”又連著踹了幾腳。倩雪依舊面色冷冷，終於開口：“父君，那日你說的事，我答應了。”

還在憤怒的炎君聽見這話倒是楞了半響，不可思議的看向倩雪：“什麽？雪兒，你可想清楚了？”

“我很清楚，我願意嫁給鳳岐。”她眼中依舊沒有半絲情緒，如木偶般說著該說的話，“父君，我們回去好不好？”

“好，好，明日就回去，明日就回去。”

回了住處，四周婢女皆退了去。等到四下無人時，一直神魂游離的倩雪再繃不住伏在桌上痛哭，這一切如噩夢般來得太過突然，令她措手不及。傷她的是誰？一個她最喜歡的人，一個她以為最好的朋友，還有一個是她曾經最為信賴的父君，最愛她的父君，義父說得沒錯，他們都是騙子，騙子！！！

鳳岐來時，倩雪將滿腔的憤怒都傾瀉在她身上，鞭子抽了她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用力：“你來做什麽？滾！！！給我滾出去！！！我不想看見你！！！”

“你還是冷靜下吧。”

那鞭抽到了鳳岐的嘴角，此時在不住的往外流著血，她其實比她更傷心，但她可以流淚，可以發脾氣，可以宣洩自己的不滿，而她不能，她只能選擇默默承受。

虛渺又在飄雪了，鳳岐的臉色蒼白，倩雪今日的憤怒讓她覺得自己更像是個魔鬼，把她們的友情一步步推向深淵，永遠也回不了頭

作者有話要說： 前段時間太忙，斷了這麽久差點就連不上了，還是把前面大修一下，也順便回憶一下，再繼續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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