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明了，谷中寂靜，鳳岐斜靠在門扉上，望著不遠處。

“發什麽楞啊？”雲舒端著藥盤，從房內出來，見她一副出神模樣，將藥遞在她面前。

“那個人是你的隨從？”

“不是，你應該見過他的。”

“哦？難道是他。”

雲舒淡淡的點頭。

“他怎麽在這兒？還有他在做什麽？”

“種花呀，我不是曾說了他上次弄壞了我的紫陽花，所以罰他替我照顧剩下的。那些花很難養，冬天冷不得，夏天熱不得，吹不得風，還澆不得太多水，早上要挪到有光的地方，中午要避著光，晚上要點著光。”

“你讓他養，這不是折磨人嗎？”

“那他有本事別弄壞我的花呀。”他說完將藥端得更高，“喝了。”

她蹙了蹙眉頭。

“不想喝？”

“有點苦。”

“苦口良藥。”

她閉眼將它咽了下去，末了他將一顆糖餵進她嘴裏。

“為什麽你和師姐給我的藥這麽不同？還苦上這麽多？”

“她又不懂醫，我要是給你和她一樣的藥，你的眼睛能好這麽快嗎？再說本仙還有很多大事要做，早點治好你，我就可以全身而退了，所以就加重了些。”

他壞笑著轉身離去，鳳岐無奈的搖頭。

話說那日不夜從幻境中逃脫，滿身是傷的回了住處，夜色寂靜，在紗帳之中坐了一人，悠然自得，輕嗅清茶。他執劍架在那人脖子上。

“夜師兄這是做什麽？”那人回頭看他一眼，又故作驚訝道，“哎呀，夜師兄這是怎麽了？傷得重不重？”

“別和我來這套，說！你將我騙去那個地方究竟有何目的。”

“夜師兄說的什麽？我聽不太明白。”

“少裝傻，是你引我進的幻境，你想殺了她們？”

“難道你不是去殺人的？”他玩弄著手中絲線，見他沒有言語，一聲大笑，“看樣子夜師兄不是去殺人的，而是去救人了。”

“你不要轉移話題，老實回答我的問題。”

“哎，好吧。”他將絲線收入袖中，拂袍落座。

“不夜師兄，你可知道為什麽你師父前腳派世留和絲憐去接你們的師叔，後腳便派了我和你一路跟來？”

“當然是暗中保護師叔。”

“哈哈哈，世留和絲憐是虛渺最為得意的兩名弟子，二人加在一起，就算什麽大人物扛不住，那些個小貓小狗的還是難不得他們。有他們護著羽陌塵，且以羽陌塵在仙界的聲望，回虛渺自然不是什麽大問題。”

他手舉茶杯，食指輕叩，繼續幽幽道。

“而派你我二人前來，雖有一層是想暗中護他一二，實則是為別的事。”

“別的事？什麽意思？”

“看樣子你這個師父並沒有完全將所有事情與你陳述，不過也對，以你的性子，有些事情還是不和你說清楚的好。”

他聞言將劍更近一分。

“鏡幽，我警告你！不要故意挑撥離間！！！”

“哎，我命都在你手上，哪裏還敢挑撥離間。”

“你師父是沒有把一切告訴你，可卻和我說了，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他聞言手中一滯。

“我來告訴你，世人都知道，世留雖為他名義上的大弟子，奉行的卻是羽陌塵的那一套，平日裏雖讓他管理虛渺，也不過是些禮儀上面的虛幌子，但重要的東西還是緊緊握在自己手裏。而絲憐他則是一直不喜，這些年未曾動作也是看在羽陌塵的面子，便讓她協助世留打理一二，也體現他這個掌門師兄的寬懷大度。至於枕年整日裏玩世不恭，仗著老爹的身份在虛渺放浪形骸，若不是為著所謂的仙界友好，恐怕早將他逐了出去。所以他最中意的還是你這個弟子，傳衣缽與你那也是早晚的事。”

“他既然重視你也自然了解你，那些骯臟齷齪之事，他知你不會沾也舍不得你沾，自然讓我這個的外門弟子去替他行那些茍且之事。這樣看來你這個師父如意算盤倒是打得十分的精啊。”

“你胡說八道些什麽？師父不是這樣的人。”

“不要著急，我還沒說完。”

他撥弄著面前的一縷發絲，繼續道。

“我剛說了，你師父重視你自然也了解你，你什麽都好，也比較聽話，唯一讓他頭疼的就是那個小魔女。”

“你說倩雪？和她有什麽關系。”

“有什麽關系？哈哈哈，不夜，你是真傻還是裝傻，你三番五次的違逆你師父，救她於危難之中，若不是對她心生愛慕，又有什麽能讓你這個心堅如鐵的人也渾身傷痕累累？”

他看他神情閃爍，輕揚嘴角。

“你師父他自然是害怕某天你會為了那個小魔女與他作對，若是直接了當的讓你幹掉她，你自然不會同意，所以他就只能另行他法了。”

“另行他法是什麽意思？難道。。。”

“你猜的不錯，用我的手去做那些事，他不僅可以落得個幹幹凈凈，繼續當他的仙界一大正流門派掌門，還能保持在你這個得意弟子心中仁慈溫和的形象。”

“簡直一派胡言！！！”

不夜聞言將劍很狠壓了過去，鏡幽以茶杯相抵，碎了一地。

“不要著急，我還沒說完，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我明明知道你師父的用意，卻還是聽他吩咐為他辦事。我告訴你為什麽，因為就目前而言，他和我要做的事沒有沖突，相反在某些方面我還得益於他。所以你放心，只要那個小魔女不打亂我的計劃，我是沒興趣動她的，而且只要你聽我的，我自然保證她的安全。”

“憑什麽？”

“就憑我能夠讓你進到那個幻境，又能將你們救出來。”

“救我的明明是承天閣主。”

“承天閣主？承天是什麽樣的人別人不知道，我難道還不清楚嗎？他這些年來，說的什麽承天之命，置身六界之外。這個老狐貍，想要明哲保身，置身事外，哪兒那麽容易。他是有本事，不過只是個會玩點小把戲的偽君子。”

“還有我告訴你，他雖是那個小魔女的義父，也不一定能護她周全，他當年可以為自己一己私欲將自己心愛的女人送入狼口，也不在乎再送一次。”

“究竟什麽意思，還有為什麽你會知道這麽多？”

“這個你想知道，時機到了我自然會告訴你，當務之急是你我二人同心協力，同舟共濟，就當你為你的小情人，我為我的利益。如何？”

他的眼神在燭光中閃爍，透著鬼魅般的狡詐。

第二日，鳳岐又站在門口，她看著不遠處那人，摩挲著手中的琉璃球。

“你怎麽又在這兒？這兒風大，還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嗎？”

雲舒從屋內過來，她將手中的東西藏於袖間，接他遞來的藥。

“你老實告訴我，為什麽你要救他？”

他轉頭看了眼那人，悠悠答道。

“因為，醫者父母心。”

她輕笑一聲。

“你不信？那我沒辦法了。”

他回身離去，鳳岐卻抽出手中的枝條向那人襲去，那人一個警覺，作勢要擋，幾招過後，他似乎放棄了抵抗，任由她的“劍”直抵胸口。隔得近了，鳳岐才看清楚這個人原來是名女子，只是不修邊幅，讓人雌雄莫辨。

“殺了我吧。”

鳳岐楞了一下，將枝條近了一寸。

“你殺了那麽多人，我是該殺了你。”

“那就殺了她吧，反正她也不想活了。”

雲舒又走了回來，鳳岐聞言將枝條扔在地上。

“你是不是想要告訴些什麽給我？”

“不，是你想要知道些什麽？”

“我來告訴你，只要，只要你最後答應殺了我。”

鳳岐聞言震驚回頭，眼前的人雙目無神，神情恍惚，在看她又似乎看不見她，她的臉上寫了太多的不堪回首。

她開始絮絮道。

“我出生在一個屠戶家裏，我爹是個靠殺生賣肉的屠戶，他每日喝了酒必做的一件事，就拿我和娘出氣。我娘。。。。是個生活在花街柳巷的□□，幹著一輩子讓人瞧不起的勾當，丟下我跟一個富賈跑了，所以我的出身終究註定是個笑話。既然是一眼就望穿的命運，那我只想平靜的活。可是老天就是這樣不公平，他覺得我這樣還不夠慘，所以在我十二歲那年，我爹竟然將我賣到妓院，我哭，可是沒有人可憐我，我哭得越兇他們笑得越開心，我當時發誓，我要殺了那些人，我要他們碎屍萬段。”

“後來一個叫浮信的人將我買了回去，讓我做他的貼身丫鬟，我以為老天爺終於開眼了，終於想起來憐憫我。於是他教我寫字，畫畫，刺繡。我從來沒有遇見這樣溫柔的一個人，我以為他終究是要娶我的，可是沒想到他卻娶了另一個女子，他果然還是嫌棄我的那些曾經。我留在他們身邊，他卻不再像以前那樣對我好了。新夫人是個富家小姐，每日裏穿金戴銀，喜愛幹凈，她覺得我出身不幹凈，三番五次刁難於我，想將我逐出家門。

她沒有對我拳打腳踢，可是我看得出來，他們嫌棄我，嫌棄我的出身，這比打在我身上更痛。還有，還有那些街坊，他們都在暗地裏嘲笑我，我是個不幹凈的人，我沒有資格待在這個世上。”

她緊緊拽住雙拳，咬牙切齒。

“人和人的印象很多時候總是停在過去，一旦他看你不順眼，那麽你所做的一切在他面前都是錯的，也許你真的想去幫助他，他也會認為你想要利用他們做些什麽。哼，那我又何必費盡心思去討他們歡喜，自己開心就好，何必管別人怎麽看你，為別人活著實在太累。你以為我曾經沒有把心交出去過？可是誰相信過我，我以為自己對他們夠好了，可是他們給我的只有冷漠,只有無情。。。哈哈哈哈”

“你說的很有道理，只是如果別人這樣對我，我便不願再去做，那我只會把自己變成一個冷漠的人，我們不是完全為他人而活，但是也不能失了自己做人的底線，不能失了那些應該堅持的，正確的東西。”

“正確的東西？他們堅持過正確的東西嗎？我恨，我恨讓我來到這個世上的人，他們從來都沒有盡過為人父母的責任，我恨所有視我如棄敝的人，他們只在乎自己的利益，將我當成一種茶餘飯後的談資。憑什麽？憑什麽我要承受一切，我不要這麽活著，我要將那些人踩在腳下，我要看他們死前恐懼而無可奈何的眼神，哈啊哈哈哈。既然那個女人討厭我，我就雇了幾個地痞流氓將她□□了，她也和我一樣了，哈哈哈哈。”

她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沒有邏輯的敘述著。

“什麽？！！！”

“可是他，他也說討厭我了，將我趕出了家門。我一個人在外游蕩著，成了一個乞兒，他們每日對我拳打腳踢，說我是畜生所生，說我遲早也會變成別人屠刀下的畜生。終於有一天，讓我有機會去報覆。那日，一個東西從天邊飛來砸暈了我，可當我醒來，卻發現身體裏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我一手就可以掐斷他們的脖子。”

鳳岐聞言震驚的睜大雙眼。

“所以。。。”

“所以我殺了他們，他們就跪在我面前，用那種掙紮恐懼的眼神看著我，就如當初的我，他們越痛苦我就越開心。還有他，他到死都不明白我為什麽會恨他，因為他什麽都不知道，他不知道我在替他承受著怎樣的痛苦，這樣的男人死一百次都不夠。”

她突然發狂大笑起來，面部扭曲著，向地上伏去，“求你殺了我，我受不了，他們日夜都在我耳邊哭泣，我討厭聽見這樣的聲音，我，我不想再聽了，求你殺了我。”

二人站在原地，她立起身來將鳳岐推到在地，抽出她腰間的刀，刺向自己的胸口。雲舒一把奪過她手中的刀，劃向她的頭頂。

“其實人是孤獨的動物，怎麽可能完全要求別人去適應自己，了解自己？我們很多時候的痛苦其實都是自己造成的，如果我們不孤影自憐，這世界其實完全沒有你所想的那樣令人怨忿，終歸而言，人都是太愛自己，所以一點點的不如意就會以為別人，世界都在傷害她。她的苦終歸而言是她自己造成的，其實真正看不起她的是她自己。”

“她會怎麽樣？”

“前半生太過自我，我切掉了她痛苦的怨念，她是徹底的成了一個癡兒了。希望她能用後半生好好彌補自己的過錯。”

雲舒蹲在她面前，“你以後就留在這裏照顧這些紫陽花吧，他們是你欠下的債，如果你心中愧疚能得到他們原諒，他們自然就會放下。”

她楞楞的點頭，鳳岐走去蹲在她面前，拉了她的臂膀，她害怕的縮成一團。

“你做什麽？”

“你是不是覺得她這樣的人不值得可憐，覺得她就該承受這樣的懲罰？”

“難道不是嗎？”

“是，在你們心裏終究是對錯多於其他。我們走。”

她將她帶回了房舍，替她仔細梳洗。

雲舒靠在門口，執扇輕搖。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想問她有關混元之力的事。”

只見她搖了搖頭，“看樣子她也不會知道些什麽。”

“那你只是可憐她？”

“可能只是有些像吧，所以才會懂。”

“像什麽？”

她擡眼看他，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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