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端午宴是明嬪主持的。一個位份不算特別高的妃嬪突然主持這種宴會壓力肯定不小。一點點差錯都會被挑出來放大。不過那壓力都是後宮折騰的。外臣基本上不太能插嘴，反正這宴會又不會讓他們吃糠咽菜。

可這明嬪娘娘還真不是個普通的後妃——沒有哪個後妃炮轟了整個禦史臺的。

禦史臺那些和沈靜姝有仇的早就蠢蠢欲動了。

腦補了數個可行的方案緊接著被自己否決後就消停了。

這回端午宴的主持屬於後宮事宜。就算是出了錯, 那也是皇後教訓沈靜姝。

而且一場端午宴能出什麽事？

整個後宮那麽多管事又不是瞎的, 明嬪若是什麽布置有違禮儀規程了, 他們肯定會提醒。

實際上也沒多少規程，端午宴名義上是君臣聚會。實際上卻是打感情牌為主。既然核心思想是要求走心的, 那麽外在的條陳就很低了。

先帝那會兒，特別喜歡玩游戲。

有一次突發奇想，玩起了擊鼓傳花。花到誰手裏, 誰就必須說一句絕對的真心話或者做一件很奇特的事情。（據說這還是皇室的保留節目）。

那一次……可真刺激。考驗的就是你怎麽把謊話說得像是真心話（很少人選擇大冒險, 因為會被質疑怕說真心話）。

幸好先帝也覺得太刺激了, 就玩了一次而已。

比起先帝，當今就是按部就班的吃吃喝喝看看歌舞曲藝, 更不會出什麽事情。

緊接著, 沈家, 皇上, 寧王，黎崇挨個敲打過, 談不上敲打的也來個意味深長的促膝長談。他們就算真傻, 也知道閉嘴了。

來日方長, 以後有機會再懟死這個女人。

可沒想到的是, 禦史們消停了, 竟然還有人有別的心思？

註意到金侍郎不對勁的五個人中，全部都沒忽略這個細節。

能在朝堂上混的，第一要素就是小心無大錯, 情願自己多思多想也比傻乎乎的視而不見或者告訴自己想太多了要好。

他們都和韓少軍都有交情，自然是站在他這邊的。

沈家的兩位是自家的親人不去說。

寧王和黎崇雖然對韓少軍的好感還是大多嫁接在司軒身上的。不過一起“戰鬥”過的情誼，還是讓他們很是欣賞韓少軍的個人魅力、智商情商和處事手腕。

韓立更是對那位素未謀面的明嬪娘娘很是有好感。在他和皇上“結盟”的時候，皇上就無意中說過，提拔他是明嬪的主意。

這算得上是知遇之恩了。雖然一個後妃出了主意讓一個和她完全沒關系的外臣升了官有點奇怪。不過這份恩情，他記下了。

韓嘴炮一向缺少顧忌這種東西。在其他人因為地理位置都只能按兵不動的時候，他借地理位置直接湊過去。

“金侍郎啊~”微微嘆氣。“您也不是第一天參加宮宴了，怎麽能犯如此錯誤。”

“？？？”一臉迷茫的看向旁邊的韓立的金侍郎，他哪裏做錯了？他明明還麽行動啊！那就是衣著有不妥？

上上下下的把自己打量一下，沒有問題啊。

“有更衣之需的話快去吧，趁著現在還能維持風儀。這內需之事，急起來可不一定能讓您等到後半段宴會。若是心思不安，等會兒對答遲疑，那可是不敬之罪。”

金侍郎對韓立的話迷茫了一瞬，等回過神來就立刻臉色鐵青。

手顫抖著指向韓立剛想破口大罵就發現自己這裏動靜已經引人註意了。為了等會兒的計劃，再加上韓立剛剛說的實在是有點汙耳還真不方便讓第二個人聽見過來評評理。

更衣，大家都懂的，就是上廁所唄。

一般大臣們面聖，都是盡量不吃喝的，免得有上朝的時候想上廁所實在是不雅。

這麽多年了，大家都練出生物鐘來了。

不過宴會的話，吃吃喝喝的，難免有個五谷輪回的需求，上頭也不是那麽不近人情，在宴會進行到中後斷的時候，皇上帶頭示意了一下。

底下的想放松放松的，都能在宮人的帶領下去“更衣”。

那也得是中後段。就算換成普通人家，你去別人家家裏吃飯。

一進門就找廁所，也挺尷尬的吧。

韓立直接說金侍郎一把年紀了，連這點常識都忘記了，要上廁所趕快厚著臉皮去吧，別一會兒憋的難受更加失態。

“沒有。”金侍郎臉色鐵青的憋了一句出來。“你誤會了。”

“誤會？可您的表情……”欲語還休的韓嘴炮臉上帶了可真誠可真誠的關心。用看絕癥病人的目光看著金侍郎。“我懂了，您吃好喝好，我會照顧您的。”

“…………”金侍郎的表情已經扭曲。

“撐不住可得告訴我。”臉上的溫柔帶著再明顯不過的臨終關懷。

“老夫很好！”

“別生氣啊，金侍郎，端午宴乃是君臣交心之宴，您老一臉怒氣，會讓人認為您對皇上不滿。”

其他幾個人看著韓立直接把人懟起來了，嘴角都忍不住上揚了一下。

沈家兄弟把註意力暫時移開，打量起了其他人。

寧王和黎崇知道內情，故而看似把註意力轉開了，實際上牢牢的鎖定了金侍郎，兩個人紛紛開始在腦中預演整件事會發生的變化。

自己該在什麽情況下配合明嬪。

唉，也不怪金侍郎有點沈不住氣。

實在是禮部這個衙門真的是比較安逸的那種。他的位置又是那種跟著領導走，壓著下面舒服的二把手。

相當缺少在禦前折騰的經驗。年輕時候的官場沈浮，到了他這把年紀已經是戰鬥直覺差很多了。

金侍郎在被韓立欺負了半天後，正主終於出場了。

皇帝帶著五個後妃加上大公主和二皇子閃亮登場。

皇上，皇後（對外宣稱剛病愈），慧昭儀，文貴妃，趙淑儀，韓少軍。

大皇子前天又病了，現在還在養病中，所以敬妃再度缺席。

整個瓊林殿分成了三個部分。

最上座的自然是帝後二人，兩人並肩而坐，穿著的衣服也很有講究，皇上穿得是綠底白紋的廣袖直裾深衣，皇後穿得是白底綠紋的曲裾。

都是簡約的常服，款式也相當簡單，兩人的穿著一陰一陽，相互契合。坐在那裏，身形氣息都有一種互補和交融的感覺。

帝後和諧，乃國之大幸。

再往下面看，那就是剩下的四個後妃了。

慧昭儀和文貴妃都是一貫走才女路線的，兩個人同樣選擇了有詩詞的在身的衣服。區別就是文貴妃身上的詩，是刺繡上去的。慧昭儀身上，是寫上去的。

一個一針一線精心準備，一個是揮毫潑墨即興而為。

一個怎麽看都像是假仙，一個確是豪放不羈的瀟灑才女。

一個努力用最低調內涵的配飾來堆砌自己的清高，一個是舉手投足都帶著腹有詩書氣自華的高雅墨香。

再加上氣質不用看也知道底下的真材實料的大臣們更讚揚哪一種。

看文貴妃的臉色就知道了，慧昭儀在宮裏人緣不好，真的不是她個性和人品的問題。

再旁邊，趙淑儀，哦，趙家的人啊，怪不得富麗堂皇的，好看，也挺配她的。端午節穿得熱鬧一點也無可厚非。

不過在文貴妃和慧昭儀走才女清雅路線，皇後走樸素路線的情況下。

就她一個人閃亮亮的……好紮眼。

什麽，你說沈靜姝？

大臣們默默的看著明嬪的打扮，再看看皇後，再看看沈靜姝。

一模一樣啊！

好吧，也是有區別的，皇後穿的是雙繞長曲，沈靜姝穿的是單繞短曲，但是坐下後，就看上身，那就幾乎一樣了。

好像，花色和料子都一樣（直男是看不出區別的。）發型也挺像的。

再看看皇上穿著，大家都懂了，原來這就是宮鬥啊！

再看沈家的人的眼神都變了。難怪能出兩代寵妃，有心機。

司軒內心欣喜愛妃的打扮，可又怕皇後不高興，所以一直繃著。

韓少軍倒是大大方方的給皇後拋了個眉眼，皇後優雅的抿唇而笑。

兩個孩子倒是不在這波小小的風波裏，兩個人分別坐在自己母妃的旁邊，安靜乖巧，在皇上點頭後，直接開始對點心下手。

底下的大臣們和其他皇室成員，在兩個孩子開動後，也像是開啟了某種信號，場內的氣氛開始熱鬧了起來。

歌舞配樂也在中間響了起來。

【快了，就快到了！】金侍郎屏住了呼吸。心思全部集中在接下來的上傳得菜品上了。

這樣集中註意力，不僅僅是為了自己的計劃，也是為了屏蔽旁邊韓立各種氣死人的搭話。

集中註意力後，的確覺得耳根清凈了不少。

這是無奈中的無奈，否則他一定會被韓立氣得當場失儀。不夠金侍郎不知道是，他這樣任由韓立說，反而也是一種詭異。

已經有更多的人註意到他了。

一開始還有人覺得韓立不分場合胡鬧，騷擾鄰座。可看到金侍郎的反應後也回過神來了。

韓嘴炮的確到處亂噴，可他卻從沒胡鬧過。他若是不噴得有理有據，怎麽還會是嘴炮無敵呢。

就在這時候，樂曲一變。從剛剛歡樂的《競渡飛》變成了悠揚的間奏，舞姬們也甩著長袖踩著淩波飄然退下。

隨著舞姬們退下，同時一排年輕亮眼的宮女排著整齊的隊列，魚貫而入。

她們的進入和舞女們的退出同時進行，畫面上更是一番美麗的交錯。

宮女們全部入殿，分別站在每一個桌子前。

先是對著帝王行禮，然後同時轉身，把手上的菜放在大臣們的桌子上。

率先端上來的三個小菜。

清炒掌中寶，火炙牛心，人參魚唇羹

當然，端上來的菜，不會叫那麽俗氣的名字。比如掌中寶，得叫珍珠如玉心之類的。不過宮宴是沒有報菜名的。

菜單上寫得再華麗，大臣們也看不到。

不過這無所謂，只要關鍵的那位看到菜得材料就行了。

有懂行的，看了眼就覺得奇怪，怎麽一上來就上羹湯的。

可還沒多想，那邊就砰的一聲傳出瓷器脆裂的聲音。

所有人聞聲望去，就看到那邊金侍郎抖得和帕金森一樣，眼睛發紅，喘著粗氣。旁邊是碎裂的碗碟酒杯。看著角度和遠度怎麽看都像是……摔的，而不是失手滑落。

不過再看他現在一副快要暈厥的模樣，又覺得是不是先叫太醫吧？

尤其是坐在金侍郎邊上聽著韓立欺負他的幾個官員，此刻只覺得韓立真的太神了，看一眼就知道金侍郎不行了？

這也就是事情發生的前幾秒大家還如此想著，很快，金侍郎就讓大家知道這頓飯恐怕是不能好好吃了。

只見他抖了兩下就不抖了。

起身，上前，走到中央。

拍拍衣袖，整理形容，莊嚴悲壯的對著皇上跪下，重重的嗑了個頭。

“陛下，這等豪侈奢靡，請恕臣不能入口。”磕頭再磕頭。“陛下，天下雖安，但是百姓皆苦。食不果腹者足千萬人已，我等卻在為民請命端午之宴，行石崇王愷之事，實在是飲百姓之血肉，添盤中錦花。望陛下恕臣……悲切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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