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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宮布布大王的揭秘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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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山公園位於老城區東南隅,實際上是一座山,名府山。山由崢嶸嶺和龜峰兩部分組成,面積大約17萬平方米,山勢平緩,林木蔥郁,亭臺樓閣,曲徑通幽。偌大的天然公園,躲藏二三人,一時半會兒真是難以尋覓。

宮政、宮布布和潘永利到達府山公園時,已經有不少警察趕到了那裏。聶成德和田嚴隨後也趕到了。田嚴拄著拐杖,情緒焦急,步伐蹣跚。這一刻的田嚴,失去了往日的硬朗,老態畢現。聶成德甩下田嚴,快步至宮政面前。

宮政把在潘永利家發現的情況對聶成德敘述一遍,事情疑點重重。聶成德瞇著眼睛,眼淚汪汪地聽著。他患有沙眼,風大時,會迎風流淚。

“你是說田菊極有可能是兇手。為什麽?僅憑她留在電腦桌旁的那張紙?”

“就是這張。”宮政掏出它遞給聶成德。

那張寫著唐琬那首《釵頭鳳》的密碼和原文的紙在微風中飄動,聶成德緊緊抓著,從眸子裏反射出的目光還是疑惑。

“當然不僅是這封宋詞密碼信,更主要的原因是她也有殺人動機,我們一直忽略了這點。第一名被害人張天寶拿她和韓千尋私會的照片勒索她的情人和家人,很有可能也曾要挾過她本人。如此一來,殺人滅口是最好的辦法。第二名被害人孫建曾經追求過她,她不喜歡對方。她嫁給潘永利後,孫建和她父親鬧僵,可能還騷擾過她。這種小人,她恨之入骨,殺之後快。第三名被害人王貴是韓千尋的醫療糾紛對象,蠻不講理,令她所愛的人困擾。她不忍看自己愛的人煩惱,便將其殺害。”

聶成德把視線從紙上擡起,凝望著遠山,做思考狀。

“你想想看,她約出第一名被害人很容易,給張天寶勒索的錢財,張天寶便會赴會。那麽,誰最容易能夠約出第二名被害人呢?當然還是田菊。第二名被害人曾經熱烈追求過田菊,田菊約他出來密會,他肯定欣然答應,故而才會出現在那種情侶約會的公園場所。第三名被害人也貪圖錢財,她可以借口為韓千尋賠償,將其約出。三名被害人與田菊約會,心理警惕性自然很低,誰能想到一位氣質美女會對自己下手?田菊乘其不備,進行行兇,這都符合女性作案的行為習慣。”宮政立在寒風中進一步解釋。

“殺人動機雖然有些勉強,但還是說得通。可是,她帶著殺蟲劑要做什麽呢?難道要殺掉韓千尋?”

“殉情,當然,也可能是謀殺。”

“這話怎麽說?”

“田菊想要殉情,韓千尋也許並不知情。否則,她幹嗎要選擇殺蟲劑這種毒藥?兩個人一起開煤氣或者服下安眠藥都比這種死亡要舒服,故而她可能只是一廂情願。她想讓韓千尋不知不覺服下毒藥,然後,自己喝下,這便是殉情裏的謀殺!”

“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一邊是她的父親,一邊是她的情人,一邊是她的丈夫,她能選擇哪個?選哪個都是錯,選哪個都是痛苦!答案很明確,她無法抉擇。所有的愛情,面對絕望的困境,唯一的選擇就是殉情。”

宮布布不由在內心讚嘆,老爸宮政在這點上說得很對,跟她想的幾乎一模一樣。

大凡殉情者,皆會選擇一處風景秀美的清凈處,因為人們都希望自己在美好回憶的情景中死去,此時此地,此情此景,真是再適合不過了。

“你是說她決定殉情,而韓千尋不知情?這難道不殘忍嗎?她愛韓千尋,怎麽可能對他那麽殘忍?我覺得她不會那麽做。”聶成德這次立場堅定。

宮布布覺得聶叔叔說得也很對,任何人都不會對所愛的人如此殘忍——這是謀殺。

宮政:“她約出韓千尋的目的肯定是殉情,毫無疑問。你想想看,田嚴為什麽會收到一封宋詞密碼信?兇手把它插在田嚴家的門縫,卻沒有發現可疑的陌生人。答案就是田菊做的。那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呢?其實,她是在調虎離山,把我們的註意力引到她父親田嚴身上。然後,她把韓千尋約出來,實施殉情計劃。”

聶成德:“你這個推測的前提是將她作為兇手。現在還無法證明此前提,用什麽證明她是兇手?”

宮政和聶成德這一對老搭檔十多年來一直配合默契,還從來沒有這樣激烈地爭論過。

老者田嚴從後面趕上來,走在彎曲的小道,步履蹣跚。

“菊兒,怎麽會是殺人兇手呢!你們一定搞錯了!”老者的嘴裏喊出沙啞的聲音。潘永利跟在他的身邊,一臉愁苦。

“此事暫時還不能認定,先找到人要緊。您老跟上來,我們要盡快找到她。”聶成德回一句。

兩人加快腳步,把田嚴和潘永利甩在後頭。作為警察,最怕的麻煩就是在沒有弄清事實真相前,被嫌疑人的家屬糾纏詢問。此種情況下,無法回覆家屬,唯有躲避。

宮布布從樹葉上摘下蒲公英,在食指上,嘟嘴輕輕吹,看著蒲公英飛舞而去。然後,把目光轉向落在後面的田嚴和潘永利,略微放慢速度,等他們過來。

田嚴一副憤憤然的樣子,大罵潘永利:“你居然跟警察說我女兒是殺人兇手!”

“岳父,這是事實。”潘永利激動地解釋道。

“是狗屁事實!我的女兒,我還不清楚!你這混賬東西!”田嚴大聲斥責,並且,舉起拐杖要打女婿潘永利。

潘永利抱頭鼠竄,委屈地看著憤怒當中的岳父。老者上氣不接下氣,把拐杖放了下來。宮布布把視線集中在他緊握的那根拐杖,不由想起田菊說過曾經有一位遠方的親戚送給田嚴一根拐杖,令他很生氣,將其掃地出門的事。

——眼前的拐杖或許就是那根,人總會老的,終究還是要用到。

“我真是瞎了眼!把女兒嫁給你這沒良心的東西!”

“爸,感情歸感情,犯罪終歸逃脫不了。我也希望她沒有犯罪,可是,事實擺在眼前,不得不讓人懷疑。”

潘永利的解釋對老者似乎毫無意義,無法動搖他的想法。在山間的微風中,他的身影顯得更加頑固肅穆。

宮布布收回視線。現在一切疑問終於都找到答案了。

兩名當事人失蹤,這顯然是件棘手的事情。

對於一個偵探來說,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合適的人物面前揭示真相遠遠要比調查重要。比如作家寫一個故事,前面敘述很完美,唯獨結局處不盡人意,那也只能算是一篇失敗的作品。

宮布布追求完美,現在兩名當事人失蹤了,其中任何一人出事,都將導致整個事情成為悲劇。如此想來,她有些後悔,或者應該更早指出真兇的。可惜,她現在做什麽,都無法挽回。

“他們會在哪呢?”宮布布眺望遠方,內心焦急。

一對喜好宋詞的男女,且都是婉約派的情種,骨子裏定是喜歡安靜之處,故而才會約在此地。此地也一定是他們大學戀愛時期常來的約會地點,情侶最佳的去處。他們選擇的地方應該沒有太多人經過,但又不是那種樹林深處的男女茍且之處。

那個地方應該能夠看到四周的風景,臨近亭臺樓閣、名勝古跡之類,卻又非在亭臺樓閣之中。因為可能要發生情殺或者自殺,他們不會想讓太多的人看到,但是又要極易被發現。至於為什麽要極易被發現?現在來不及說明。

宮布布面朝著龜峰,突然想到了一個去處。

龜峰位於南面,隆起山頭,頂部地勢平坦,由於其形如龜,昂首垂足,故名龜峰。遠望龜峰與天相連,於空曠處遙望,猶如仙境與人間。

山腰的風沒有山頂那麽強烈剛勁,卻多幾分纏綿,旋轉環繞在物體周圍,悄然沈靜。

一名穿著牛仔褲和粉紅色外套的女孩挽著矮個子男生自山上沿著小路款步下來。女孩依偎在男孩肩膀,二人嬉嬉鬧鬧,慢吞吞地往山下而去。

田菊將目光從遠處移到身旁的韓千尋臉上,韓千尋微低頭,亦註視著她。四目相對,含情脈脈,此時無聲勝有聲。

大學期間有一段日子,他們每天早上八點之前都會到此,沐浴著晨光,聽著遠處傳來教堂的鐘聲,靜靜地享受兩個人的世界。如今石板凳還是那張石板凳,三葉草還是那叢三葉草,她田菊卻已非當日無憂無慮的田菊,韓千尋也非當日意氣風發的韓千尋了。

時光打磨著石板,三葉草枯去又春來,相思年覆一年,憔悴身心。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幹,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田菊輕輕吟誦著唐琬的《釵頭鳳》,淚水已經沾濕了臉龐。

陸游與他的妻子唐琬縱使那樣相愛,最終還是要以天各一方的方式結束那段愛情,何等淒美,何等酸楚。如今她跟韓千尋,也終將面臨這樣的結局了。

“不,我們不會那樣的。”韓千尋與田菊心靈相通,已經感覺到了她內心的淒楚絕望。他緊緊摟住田菊,給她心靈的力量。

四周仿佛飄蕩著傷情的曲調,他們這一對紅塵中的癡男怨女,靜靜地享受這片殘陽。

心中那個結局,或許是此時最好的選擇。生不同衾死同穴,起碼不會兩心相隔,想時意濃於血,刻骨銘心。

“我們認識多久了?”

“十四年零九個月。”韓千尋輕輕回答,“但是我覺得我們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認識幾百年似的。”

“嗯,上輩子、上上輩子。那我們下輩子、下下輩子也認識,好不好?”

“好。”她的話刺痛了韓千尋的心。前生的多少次驀然回眸,前生的多少次擦肩而過,前生的多少次曉夢化蝶,才能換來今生彼此不離不棄的愛情?他不甘心就這麽結束,死都不會甘心!

“你看過那幾首宋詞嗎?它們讓我想起許多過去的畫面。”

“哪幾首?”

“警察在被害人身上找到的。”

“哦。”他看過,確有同感。

“我們相識,戀愛,分離,又重逢。這是一個完整的過程,循環往覆。我覺得那個兇手,真的很了解我們。”田菊慘然笑道。

“把水給我喝一口。”韓千尋伸出手。

“不給。”田菊垂下眼,假意用撒嬌的口氣說道。

“我口渴。寶貝,給我點水。”

“就是不給。”她死死地攥住手中的瓶子。

“總不會有毒吧?你是準備讓我們一起殉情時喝嗎?”韓千尋開玩笑地說道。

田菊的手一抖,幾乎扔掉了瓶子。

此時一架飛機從遠處被遮掩的軍用飛機場起飛,在晴空中慢慢地劃出一條純白色的橫線。

“我害怕。”田菊輕輕地說道。眼淚流進唇間,苦澀的味道。

“怕什麽?”

“我害怕你又不在我身邊,害怕我們再也見不到,就好像十年前。我一個人在黑暗的房子裏,看不見你,也聽不到你的聲音。”

“不會的,我以後會一直在你身邊。”

兩人繼續眺望著遠處,沈默良久。

她的頭枕在韓千尋的肩膀,朦朧的眼神望著遠處的風景,右手拿著那只礦泉水瓶。

“如果我們就這樣一直看著日落,一輩子就這樣該有多好!”

田菊閉上眼睛,無數浪漫、充滿愛情的畫面撲面而來,皆是往日的美好。

春天的早晨,她穿著毛絨的外套,走在大學校園的小路,羞澀地練習:“千尋,我喜歡你!千尋,我喜歡你!”這樣的話在心裏已經練習無數次,依舊緊張和含羞,不知道如何開口。那是十幾年前,他們邂逅相識,彼此傾心之時……

安靜的圖書館,窗外是寧靜的夜幕,韓千尋穿著整潔的襯衫,安靜地坐在書桌旁翻閱。她悄悄從書架後出來,由他的背後,悄無聲息地坐到他旁邊。半晌他才轉過頭,用略帶詫異的目光看著她,傻楞的樣子逗得她掩嘴偷笑……

終於來了。

宮布布、宮政、聶成德、潘永利、田嚴,五人風塵仆仆地自山頂小徑進入了田菊的視線。

田菊壓抑著顫動的內心,輕輕喚了一聲:“千尋!”

韓千尋聞聲扭頭看著她。田菊從口袋裏掏出事先準備好的那封宋詞密碼信,遞給他,“你看看這個。”

韓千尋接過來,只顧低頭看紙,卻不知田菊已經拿起礦泉水瓶擰開了。

“田菊,你要幹什麽?”宮政大吼一聲。此時他們五人已經走至近百米處,清楚地看見了她的舉動,統統露出了驚恐的表情。

田菊舉起礦泉水瓶,就準備要往嘴裏倒。

“韓千尋!不要讓她喝!”宮政急得大吼。

不好!宮布布內心暗驚道。

此刻,他們與兩人相差百米之遙,想要搶救也來不及了。宮布布急中生智,舉起手裏的提包,狠狠地砸向田菊。

包包正好擊中田菊手中的礦泉水瓶,瓶子飛落在地,瓶內的液體灑在三葉草叢中。

宮政已經飛奔上前,用大手按住田菊。後面幾個人也迅速地跑了過來。

“原來兇手真的是你!”

旁邊的韓千尋一時驚住,看著眾人如臨大敵的模樣,還不知道發生何事。

聶成德從草叢裏拾起礦泉水瓶,不湊近細聞,便已經知道是什麽。一股芳香隨風飄散,環繞在四周。聶成德拿到瓶蓋,將瓶子擰上,說:“殺蟲劑。”

毫無疑問,這就是田菊家那瓶殺蟲劑溶液。

“很明顯,她想用瓶內的殺蟲劑毒死韓千尋,然後,自殺。她就是兇手。”宮政進一步解釋。

“不會的。”韓千尋用難以置信的目光望著田菊。

“韓醫生,你手裏拿著的那張紙上是不是宋詞密碼,而且內容是唐琬的《釵頭鳳》?”

“是的。”韓千尋點點頭。

“每位死者在死前都會收到一封宋詞密碼信。”宮政大聲斷言,嘴裏的口香糖激動地噴到韓千尋的臉上,彈落在地上。

“田菊並不是兇手!”宮布布突然打斷宮政的話。

“什麽?”宮政一楞,吃驚地看著自己的女兒。

宮布布緩緩走上前來,高深莫測地說道:“寫宋詞密碼信的人並不一定就是兇手,收到宋詞密碼信的人也不一定是要被殺害的目標。”

她看看田菊,對宮政說道:“老爸,先把她銬上。”

“嗯。”宮政從腰間掏出手銬。

“反手銬在背後。”

啊?宮政很吃驚地一楞,沒有想到一向主張對女性要溫柔點的女兒,這次,居然比自己還狠心,不過他還是依言照辦了。

看到田菊被反手銬住後,宮布布才胸有成竹地說道:“老爸,你看著她,現在讓我來揭開謎底吧。”

“其實,真兇並不是田菊。但是,真兇就在你們三個人當中!”宮布布的目光緩緩掃過潘永利、田嚴和韓千尋,看著三人的目光都發生了微弱的變化。

“真正的兇手就是你——田嚴!”宮布布手中的番茄味棒棒糖堅定地指向老頭。

“啊?”所有人都很詫異,其中數宮政的驚嘆聲最響亮。

田嚴的眼神裏掠過一絲慌亂,便立刻保持冷靜,沈下了臉。

“其實幾天前,我就猜到是你了。如此周密的計劃在倉促的時間內構思完成,只有經驗老到、智商極高的老先生才能夠做到,不是嗎?”

“首先,我不是兇手。小姑娘,你從何處推斷我是兇手?”老者依舊面不改色地問道。

宮布布微微一笑,“你自以為萬無一失的安排,卻輸在一個小小的疏漏上。”

“哦?”田嚴沈靜地望著她。

“秦觀的《鵲橋仙》,即第二名被害人收到的那封宋詞密碼信中,有一句‘金風玉露一相逢’對應的密碼信是‘1122111’,即平平仄仄平平平。它是錯誤的,其中‘一’對應的密碼是‘1’,即平。然而它並非是平,而是仄。‘一’在此處不念yī,而是念yì。”

“這裏只是一個讀音上的單純錯誤。在漢語的讀音規則中,‘一’字在四聲詞前讀成二聲,比如:‘一位’讀成‘yíwèi’;在一聲、二聲、三聲的詞前讀四聲,比如:‘一杯’‘一名’‘一把’,這裏面的‘一’都要讀成‘yì’。不過,就是這一處疏忽,讓我產生了懷疑,之後,我對照宋詞平仄的參考書籍,這才發現,其實,你打印的每一首宋詞密碼都存在錯誤!第一名被害人張天寶收到的宋詞密碼信,即張先的《更漏子》,其中的‘柳陰曲’三個字,今日的讀音是‘liǔ 陰 qǔ’,為仄平仄,即宋詞密碼信中的‘212’。但是,它在《更漏子》中並非‘仄平仄’,而是‘平仄仄’,即122。第二封秦觀的《鵲橋仙》,其中‘兩情’,並非‘仄平’(21),而是‘平平’。”

“其實,古今的讀音大致是相同的,但是,極個別不同。每首宋詞可能僅有一兩處不同,而陸游的《釵頭鳳》的差別是最嚴重。”

“‘滿’不是仄,是平。‘薄’不是平,是仄。‘愁’不是平,是仄。‘幾’不是仄,是平。等等。還有很多處。”

宮布布的聲音高亢起來,田嚴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每首宋詞都存在平仄的錯誤,絕非是一名熟識宋詞的愛好者所為。參加過宋詞協會並一手創造了這種‘愛的信號’的韓千尋,如果經心計劃這般陰險的命案,絕不會出現這種知識上的低級錯誤。而潘永利對宋詞一無所知,如果要利用宋詞來弄虛作假,勢必是照搬相關書籍上的平仄註解,亦不會出現這樣的錯誤。現在韓千尋手裏的這首宋詞密碼是田菊寫的,即唐琬的《釵頭鳳》。它的平仄是完全正確的,並未犯此類錯誤。從而說明,前面的宋詞不是她所為。”

“只有那種自覺文化程度足夠、對宋詞熟悉而非精通的人,在匆忙之間,照著宋詞原文直接譯為密碼,才會出現這般的錯誤。這個人就是您——平日喜歡閱讀古典,中醫世家的老先生!”

老者的喉結上下動一下。

“您時常會讀古典詩詞,自以為了解宋詞。可是,您卻不知道古今的字音有所不同,某字在今讀音是如此,在古代卻可能不同,即所謂平仄有所不同!”

宮布布一氣說了那麽多,仍舊未對老者產生太大作用。老者像山間聳立的參天大樹,只是輕微地搖擺幾下。

“其實,不僅僅從宋詞密碼的內容可以尋找出破綻,從選擇宋詞的類型亦能得到答案。你的女兒田菊喜歡含蓄,而此三首宋詞過於直白,非她的性格所為。而能夠在眾多宋詞中選出三首如此貼切表達韓千尋與田菊關系的宋詞,此人必對宋詞有一定的了解。潘永利壓根就沒有宋詞的基礎,很少閱讀古典,足見兇手是誰。”

“答案永遠只有一個,路徑卻不只有一條!”

田嚴淡淡地笑了,“小姑娘,雖然你的推斷很精彩,但是,法律是講證據的,而不是你個人的猜測。”

“證據,當然有了。”宮布布把剛才被扔出去重重摔在地上的可憐名牌包包往上提了提,拉開拉鏈。

眾人都拭目以待,宮政探出個腦袋,往包包裏看,生怕她又掏出一根棒棒糖,丟光他的老臉。

“就是這個。”宮布布掏出一個信封,信封右上角有張古鎮的郵票,寄信郵戳是浙江溫州,收信人是她自己。

“一封信?”

“對。沒錯。這封信是我從溫州給自己郵寄的。大家看看這封信的郵票,郵票的圖案是古鎮石橋。很不幸,這是您留下的另一個漏洞。郵票!不同城市的郵局目前所用的郵票並不相同。”

“第一名被害人和第二名被害人所收到的信件,其郵票都是古鎮古橋。寄出地分別是浙江湖州和江蘇揚州,然而,我從兩地郵局給自己寄信,得到的郵票並非是古鎮古橋。我在杭州以及本地,也未看到此種郵票。而唯獨從溫州郵局寄出的信件上,是此種郵票。5月8日與9日寄信時間,您恰巧都在溫州。”

“原來如此!”宮政恍然大悟。

老者臉頰的肉微微抽動,沈默不語。

“您的詭計其實很簡單。您是在溫州郵局購買好信封和郵票,將密碼信裝好之後,讓從浙江湖州和江蘇揚州到此看病的病人帶回到湖州和揚州幫你寄出。”

“至於你如何叫患者幫你寄信而不起懷疑,很簡單,只要找一個合適的借口。比如你說你告訴一位朋友你在湖州,現在要給朋友寫封信,怕他發現自己撒謊,故而請他幫助在湖州投遞信件。對方定然不會懷疑,加之你是幫他治病的老中醫,肯定是義不容辭。”

“只要查詢一下你此次義診的登記,找到湖州和揚州的患者,便可作人證。另外,被害人王貴身上的第三封宋詞密碼信並不是郵寄,因為詞人李之儀的故鄉在河北省,並沒有此地的患者,河北離此太遠,故而您只能自己將信放置在死者口袋中。”

老者的臉色終於鐵青,呆立在微風中搖曳,緊緊抓著拐杖。

宮布布繼續說:“您將密碼信放置在死者口袋中這點,也做得並不完美。雖然說您考慮得很周詳,將宋詞密碼信放入死者的口袋內,還特意拉上口袋拉鏈,防止被水浸泡過久而溶化,可是您又失誤了。”

“我問過死者的妻子,得知他並不是一個左撇子。這就出現了一點奇怪的地方。一般人拿放東西幾乎都是右手在操作,所以都會把東西放在右邊的口袋。但是那封密碼信卻出現在死者的左兜中。因為死者是面對著您,所以你就順勢將信放在了你右手邊的那個衣兜,也就是死者的左兜。您所做的這些,不免是畫蛇添足了。”

“所有的罪犯最終都希望脫罪,最好能夠造成自殺的假象,所以此案一開始就很奇怪。從死亡跡象來看,完全可以認為是自殺,然而,兇手卻偏偏留下一封相關的宋詞密碼信,由此讓替方斷定是他殺,而且可以確定是同一人所為。我想,這才是您真正的謀殺吧?”

“啊?真正的謀殺?”有人疑惑道。

“你為何要殺掉張天寶,動機很簡單。張天寶用照片勒索你,你必須要保護自己的女兒以及自己的尊嚴,於是,便產生了殺機。”

“可是,殺人必須有兇手,這是無法改變的真理。當然,你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被抓。所以,這起命案必須有一個兇手。你所設計的兇手,就是韓千尋。韓千尋是此事的源頭,是你心頭最恨之人。你可能原先想要將張天寶和韓千尋一起殺掉,但一番思索之後,決定讓韓千尋做替死鬼,使其生不如死。所以,我們便在死亡現場看到了那一封宋詞密碼信。宋詞密碼的創作者是韓千尋,那麽,兇手便指向他。”

“你也許並不想殺第二名和第三名被害人,但是,顧及僅憑第一封密碼信,命案的禍端尚不足以燒到韓千尋的身上,所以,你決定做出一個循序漸進的引導方式,使警方一步一步慢慢認定兇手是韓千尋。直到你殺害第三名被害人王貴,從而正式嫁禍給韓千尋。最後這一步,你設計得確實很周詳。”

“死者在河中被發現,身上物件幾乎全無。你掏走被害人王貴身上幾乎所有的物件,目的是讓警方暫時無法判斷死者的身份,更加堅信是韓千尋殺害死者。警方一旦查明死者的身份,便立刻會懷疑是韓千尋所為。而將宋詞密碼信放在被害人王貴的口袋內,是擔心警方會很簡單處理此事,誤認為死者是意外失足落水溺死,導致您的計劃前功盡棄。5月16日,你故意給韓千尋打了勒索電話,約他出來交易。你以為韓千尋一定不敢聲張,偷偷地出來赴會,這樣,案發時間他將沒有時間證人,百口莫辯。到時所有人都會認為韓千尋因醫療糾紛而殺人滅口,棄置河中毀屍滅跡。沒想到韓千尋是個很有原則的人,他報了警,意外地得到了一個非常完美確鑿的不在場證明。”

“你為何會收到一封宋詞密碼信就不言而喻,這一切,只是你自導自演的小把戲。”

“小把戲!如果未在宋詞和郵票上出現漏洞,壓根就不會有人知道這一切。”老者終於被激怒,忍不住開口。

“看來,您最認自己是兇手!”宮布布深知他已是無路可逃。

“爸!”田菊喊一聲,低垂下頭哭了起來。

“我即便承認,不過,一個七旬老頭如何打昏三名青壯年人?”

每個罪犯到最後垂死關頭總是希望能夠得到一點點的勝利,從別人對某一細節的不解中,給自己以慰藉。宮布布絕對不會給對方任何逞能的機會,因為罪犯的自得就等於偵探的缺憾。

“三名被害人確實無傷痕,現場沒有打鬥痕跡,法醫也未檢測出迷藥成分。警方曾經懷疑是電棍,但最終這個假設也被推翻。”

老者諷刺地一笑。

“當然,您擊昏死者的並不是電棍,而是您現在手中的拐杖。”宮布布一字一句地緩緩說道。

“拐杖?這怎麽可能?”宮政從旁質疑道。

“那對於普通人確實是件難事,不可思議。可是,對於中醫就完全不同了。老中醫對人體穴位了如指掌,雖然沒有武俠小說中的點穴法,不過,擊中某一穴位使人短暫昏厥還是能夠辦到的。被害人在後頸部被拐杖準確地重擊後,便會暫時性昏厥。普通人即便懂得這個知識,難以擊中此穴位。而唯有經驗老到的中醫,熟識穴位,才能百發百中!張天寶死的時候衣服上沾有灰塵,我想那是你在爛尾樓將他擊暈倒地時沾上的,你餵他吃下有毒的膠囊後離開,他醒過來之後並不知道自己已經中毒,回到餐館後才毒發身亡;你約第二名死者孫建到通濟河邊,趁他不備在他身後將其擊暈,給他註射了大劑量的蛇毒,致使其身亡;第三名死者也是同樣,將他擊暈後直接溺死在河中。”

老者的臉部浮現出難堪的笑容。這是他心理最後一絲的掩飾,剩餘的全部是絕望。

“至於田菊,她為什麽用宋詞密碼寫了這首唐琬的《釵頭鳳》,原因也很簡單。她之所以那麽做,是因為她已經猜到,她的父親就是兇手。她之前看到過兇手留下的宋詞密碼,以她對宋詞的造詣,絕對不會沒有發現密碼中存在著錯誤。所以她開始就很肯定韓千尋不是兇手。在我們懷疑韓千尋的時候,她很爽快地拿出了當年的情書,這並不符合一個急於為情人脫罪的女人的心態。除非她知道,那封平仄毫無錯誤的情書,才是可以幫助情人脫罪的證物!”午後!書社!

“但是她關於密碼信中的錯誤,她卻一直沒有聲張,因為她隱隱懷疑,兇手會是自己的丈夫或者父親。直到她在父親的家中,看到了最後那首陸游的《釵頭鳳》,恐怕心中的答案就已經確鑿無疑了。故而她決定自己假裝成兇手,最後在眾人面前服毒自殺,了結這件事情。”

田菊傷心欲絕的抽泣聲隨風飄送。

韓千尋已經默默地滑下淚水,感受到一個女人強烈的悲傷和抉擇,將田菊輕輕地擁在懷裏。

宮布布悲憫的目光定格在聽到一切之後悲泣的田菊,“你應該清楚,即便你死掉,也未必能夠解決這一切。它還會繼續下去,甚至更加悲慘。老爸,解開她吧,真相已經揭曉,現在她應該不會再要尋死了。”

“把手中的拐杖放下!”宮政指著田嚴手中的拐杖,緊張地喊。

“小菊,以後好好保重,爸爸恐怕不能夠再陪著你了。”田嚴頹然地嘆息了一聲,任由宮政將手銬銬在自己手上。

“爸!”田菊沖上去,父女相抱悲鳴痛哭,震顫在場所有人的心靈。警察上前將田嚴帶走,送上了警車。

宮布布轉頭看了看默默站在一邊的韓千尋,他一直攙扶著哭得肝腸寸斷的田菊。宮布布輕輕嘆了一口氣。如果沒有犯罪,沒有偏見,有情人終成眷屬,那麽,此時此刻會是多麽感人的一幕。

此時韓千尋也正好擡頭,接觸到了宮布布的目光。

宮布布沖他吐吐舌頭,“現在你終於可以認同我不是八卦記者,而是柯南、福爾摩斯、波洛、奎因之類了吧?”

韓千尋由衷地點了點頭,給了她一個最終的溫暖的微笑,他的手始終握著田菊的,沒有松開。

宮布布轉身離開,不忍再看親人生離死別的感傷場面。唉,不知道這是完滿的結局,還是淒慘的悲劇。也許所有的真相,都是穿著殘酷的外衣。如果你一意追尋真相,就不得不一再承受這樣的殘酷。

“結局很完美,你做得已經很棒!你真是老爸的驕傲!我的小布是女福爾摩斯,女柯南!哈哈。”老爸宮政伸出大拇指,趾高氣揚地大笑。

“哪裏完美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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