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天，康雲茶飯不思、憂心忡忡，脾氣很是暴躁。

這讓他的手下十分不解。

自家主子立了大功，在神槍會裏的地位也是一飛沖天，連舵主見了他都會笑著打聲招呼。手下們不知道主子在擔心什麽，每每想要勸解，卻都被主子呵斥出來。

“你懂什麽？”康雲從不解釋，無論當著手下的面摔碎了多少茶杯，他翻來覆去都只有這句話。

那些蠢貨確實什麽都不懂，康雲想，他們沒見過韋笑笑是怎麽擒住葉飛花的，也沒見過李四是怎麽陰死曾流霜搶走堂主之位的，他們對踏雪幫真正的手段一點都不了解，因為無知，所以無畏。

他見過，康雲心有餘悸地想，自從那次在雲夢閣杜若風和韋笑笑毫不猶豫地選擇犧牲自己開始，他便明白了——論及陰險狠辣，踏雪幫的掌權人絲毫不亞於神槍會。

而現在，那些陰險狠辣的人想必正在想盡一切辦法暗殺他。

韋笑笑和李四，這兩個人，一樣的陰狠狡詐，毒計層出不窮，康雲唯一不擔心的就是他們會冒險親自前來刺殺。

這種人一般特別愛惜自己的性命。

保險起見，他還是向人詳細地了解了這兩人的武功。厲無憂還在京城，他雖然不想過多地介入京都分舵的內部事務，但是當康雲向他請教的時候，那個胖子看起來心情很好，而且樂意之至。

厲無憂沒有見過韋笑笑和李四的出手，由康雲代為描述。

李四、曾流霜和風字堂殺手的武功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李四很少親自出手，厲無憂只能根據他為數不多的幾次出手和曾流霜的武功推斷。

李四擅長指法，內力深淺不知，偏好近身打鬥，無論何時何地，身上總是裝備著全套的殺手行頭，可能還要加上韋笑笑的毒|藥。同為殺手，厲無憂仔細地向康雲講述了殺手的戰鬥風格：一擊致命，不擇手段。

“李四啊……他要是親自來，還真麻煩。不過康雲呀，我都給你指出來了，那幾個點合適藏一個人，到時候你只要先藏個人進去，李四擠不進去，當然就不會殺你咯。”

“來的如果只是普通殺手呢？”

“普通殺手是殺手，李四也是殺手，道理不是一樣的嘛。”

於是康雲繼續請教韋笑笑的事情。

“天哪，按你說的，他的暗器都是改進過的？”厲無憂在聽完了康雲對雲夢閣一戰的描述之後，大驚小怪道。

“是啊，”康雲說著便要脫衣服，“傷口還在，厲先生要不要看？”

“免了免了，”厲無憂搖了搖肥胖的手，然後用更加驚奇的目光看著康雲：“中了他的暗器，中了他的毒，你竟然沒死？”

“……”

“誒呀，繼續繼續。剛還有啥，對了，你說韋笑笑沒有內力？”

“嗯。”

“但是他還喜歡貼到別人身上打架？”

“嗯。”

“這小子喜歡男人喜歡瘋了，”厲無憂做出評價，“沒有內力還敢貼身，這就是找死，瘋子一個，不足為慮。”

“但韋笑笑還活著。”

“運氣好。”

“真的……沒可能？”

“沒可能，”厲無憂截道：“康雲呀，一看你就是理論沒學好，韋笑笑力弱，在力量差距面前，任何技巧都沒用——是不是那小子太古怪，帶著你也糊塗了？”

“但是他會用毒。”

“用毒咋了，”厲無憂哼哼，“我也會。”

“他——”康雲不知道該如何描述韋笑笑和厲無憂的差別，“他用毒比較……詭異。”

“不詭異那叫什麽毒？”厲無憂嘲諷道；“下毒下毒，那都是暗中下毒，你見過哪個用毒宗師是把毒|藥拍你嘴裏的？”

康雲辯解道：“那是毫無防備……”

“毫無防備，瞧那，你自己也說了，那是毫無防備，有防備的時候韋笑笑還能毒到你？”

“他還會暗器。”

厲無憂毫不在意：“用毒的人都會。”

“他的暗器……比較厲害。”康雲小心翼翼道。

厲無憂對此似乎很感興趣，“仔細講講。”

康雲皺著眉頭仔細回憶，“應該是機簧暗器……但是力道很大，我甚至懷疑那東西到底有沒有準頭。”

“沒有，”厲無憂的眉頭皺的比康雲還要深，“真是奇怪，沒見哪家暗器這麽玩的。”

康雲恍然大悟，“您是說……”

“唐門。”

“對，唐門，韋笑笑很可能跟唐門……”

“不可能，”厲無憂眉頭皺的更深了，“蜀中唐門在暗器上有潔癖，這麽簡單粗暴毫無美感的暗器，如果是一個唐家子弟打出來的，我懷疑唐老太太會把他趕出唐家。”

沒有什麽比山東神槍會更了解唐家。

“韋笑笑比李四好防，”厲無憂最終做出總結道：“防他下毒就行，那小子沒有內力，沖不進來，沒什麽可擔心的。”

所以當康雲看到提著一柄刀堂而皇之從大門走進的唐九淵的時候，內心極度震驚，甚至有些崩潰。

沒有內力的人輕功也應該很差才對，神槍會本舵步步皆兵，這個妖孽是怎麽做到不驚動任何人地潛進來的？而且在厲無憂提醒之後，他在所有合適暗殺的位置上都放置了自己的護衛，韋笑笑怎麽可能悄無聲息地殺死他最精銳的護衛，還連一聲慘叫都沒有發出！

康雲強自鎮定：“韋堂主……”

唐九淵淡漠道：“擡頭。”

康雲依言擡頭，正看到那一襲深沈如血的紅衣，紅衣下的男子妖冶入骨，仿佛地獄裏走出的神祇。

不，他就是地獄！

看到那雙狹長眸子的時候，康雲的恐懼到達了頂峰。

唐九淵出刀。

拔刀、上步、橫斬，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刀鋒上寒意森森，在黑暗中更顯得冰冷徹骨。

多年訓練養成的本能占據了上風，康雲縮頭擡肘，用背肌硬接了這一刀，肌肉收縮，將刀鋒死死夾住。

唐九淵棄刀，欺身而進，一指點向康雲胸口。

康雲來不及細想刀上有沒有毒，想起堂主沒有內力，也不管那根手指，整個人用力往前撞去。

抱住那具身體的時候，康雲吃了這些天來最大的一驚。

韋笑笑……竟然是女人！

在康雲因為驚訝而忘記如何行動的那一剎那，唐九淵一掌將三根劇毒的銀針拍進康雲的身體，做出了厲無憂所說用毒宗師絕對不會做的事情。

然後她繞到康雲身後，抱住了那具緩緩倒地的屍體，拔出他背後的刀割掉頭顱，將無頭屍身平放在地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唐九淵沒有問康雲為什麽背叛，沒有問康雲是受誰指使，甚至沒有暢快淋漓地罵他一頓。除了“擡頭”二字，她一句話都沒說。

她以為對叛徒沒什麽好說的，殺了便是。

就像一年前她兩個哥哥死的那個夜裏，唐何必說，對神槍會沒什麽好查的，殺光便是。

唐九淵與劉留約定的是她刺殺厲無憂，劉留與她一起在踏雪幫面前演一出戲。不過今晚她既然來了神槍會本舵，順路收點利息，想來劉留也不會在意。

關於厲無憂的生活習慣，劉留給了她很詳細的資料，但是即便如此，等到唐九淵找到厲無憂住處的時候，她已經提著康雲的人頭在神槍會轉了兩個時辰了。

厲無憂每天睡覺的地方都不一樣，幸運的的，他今天沒有決定睡在馬棚裏，而是選擇了一處僻靜的屋子。

唐九淵屏氣凝神，小心翼翼地潛到窗下。厲無憂不比康雲，是和唐何必不相上下的頂尖刺客，她沒有信心能夠不驚動睡在裏面的那個胖子。

她從袖中拿出針筒。

針上淬著唐九淵風格的毒|藥，等到事後被人發現，人們一定會以為刺殺是她發起的，沒有人會懷疑到劉留。因為暴雨梨花針的關系，唐九淵對針類暗器特有著特別的偏好，這也是她極好辨認的個人風格之一。

她仔細調整角度，對著一片漆黑的屋子扣動了機簧。

嗤嗤數聲，暗器射破窗紙。唐九淵絲毫不關心這一筒針的最終結果，一把將早已準備好的藥粉拍在針筒上，將針筒往地下一扔，頭也不回地向外沖去。

她現在只希望唐何必已經清出了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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