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華狠狠地吸了一口煙，感覺到嘴唇微微有些發燙，顫抖著右手將香煙從嘴唇上取下來，突然聽見身後有人叫了一聲：“來了，來了！”

慌忙將手指尖的香煙扔在地上，擡頭望去，遠處的公路上一臺黑色小汽車正飛馳而來，官場上的人對於領導的座駕都很敏感的，尤其是縣委常委們的車型顏色車牌等等情況都了然於胸！

自然能一眼看出來是馬空成的車到了！

周國華做夢都沒有想到馬空成會把他扔到長塘煤礦來當這個暫時的礦長，由一個副科級的副鎮長一躍而成為正科級的縣級企業掌門人，他的心裏卻沒有任何的升官的快感！

他是知道趙浩軒跟馬空成之間的恩怨的，更深知道趙浩軒的為人，這家夥心胸狹窄遠不是他表現出來的那副文質彬彬的儒雅外表！

他沒有想到的是趙浩軒居然跑到馬空成的地頭上來，他難道不知道馬空成這家夥手黑得很，真要他覺得擋了他的道絕對不會認為趙棟的兒子就不能動的，他壓根就不想摻和到這中間來，偏偏馬空成還是把他扔到這裏來了！

當縣委組織部到河口鎮考察他的時候，他還很是驚喜了一番，馬空成這家夥一路平步青雲當了縣長，總算沒有忘記兄弟！

等到縣委組織部長周英傑找他話的時候，他才知道官是升了，卻是去長塘煤礦暫代礦長！

事已至此，他也只好乖乖的上任了。好在長塘煤礦在馬空成已經按照馬空成臨時布置下來的指示執行了，大體上分成兩部門，一個行政部門，一個是生產部門，各自運行基本上沒有什麽交集。

仔細的了解長塘煤礦的情況之後，他的心裏對於自己的判斷漸漸的懷疑了，長塘煤礦遠不是社會上流傳的那樣不堪，至少產量要高得多，煤的品質也不錯，只是為何卻總是連年虧損？

周家在贛南也是官宦世家，這種貓膩自然是見過不少，清楚此點之後，周國華更是憂心忡忡，他本無意卷入到這個泥潭中來，沒想到陰差陽錯之下不僅牽扯到馬趙兩人的恩怨中來，更發現自己突然間跳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之中！

一不小心，就會被這個漩渦瞬間吞噬掉！

周國華心裏暗暗決定，一定要找個機會跟馬空成要求調走，他一刻也不想在這個火藥桶上停留，一不小心一個火星就足以引爆整個永川的官場！

黑色小轎車穩穩當當的停了下來，副駕駛的門打開，秦研迅速的跳下車，拉開車門護著馬空成從車裏出來！

長塘煤礦的一幹大小領導一楞，縣長下來視察工作，迎車開門這種活兒應該由礦長來做啊，這麽這個新來的礦長就跟木頭人一樣？

馬空成走下車一眼就看見周國華鐵青著臉站在人群之前，知道這小子還不忿被扔到這裏來當炮灰，不由得微微一笑：“怎麽，周礦長不歡迎我這個代縣長來視察啊？”

周國華身後的長塘煤礦的大小領導臉色齊齊一變，這個礦長也太不懂事了吧，縣長還沒進屋呢就受了這種冷遇，這讓縣長的面子往哪裏擱？

馬空成一怒之下就免了縣委宣傳部長高飛的職務，雖然是市委下來的命令，但是誰都知道這中間必然有馬空成在使力的結果！

周國華老臉一紅，這才明白過來自己的表現有些超越下屬的界限了，當著這麽多人的面給縣長難堪，這裏可不是私下地方。

“歡迎，歡迎，歡迎縣長來長塘煤礦檢查工作！”周國華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上前緊緊的握著馬空成的手用力的搖了搖：“縣長，先去會議室做一下喝杯水，然後再聽取匯報？”

“不用了，匯報的事情以後再說，你還是先給我介紹一下你的同事吧！”馬空成搖搖頭，松手向周國華的身後走過去。

周國華心裏暗暗叫苦，今天怎麽自己怎麽變得這麽笨拙了，連這些基本常識都忘記了，只好苦笑一聲，給馬空成一個個介紹長塘煤礦的大小領導。

馬空成這是第一次來長塘煤礦，上一次處理群體性事件的時候也緊緊在黃泥塘鎮政府駐足，而沒有來到長塘煤礦，當時他的心裏對於怎麽處理長塘煤礦的事情，也不能貿然應承這些礦工們什麽，所以才勸退了這些礦工之後就直接回了陽縣。

甘寶泉就在歡迎馬空成的隊伍裏，當馬空成來到他面前握著他的手，他激動得熱淚盈眶：“縣長，您好！”

很顯然馬空成那天臨時的處理措施見效了，向前看被停職了，隨後煤礦的管理層發生了大變化，掘井工們也有機會成為生產管理部門的領導了，煤礦的未來他們也有權參與進去！

“老甘，同志們最近的情緒如何？”馬空成一眼就認出甘寶泉來，對於這個一口咬定長塘煤礦的地下煤資源足夠開采幾十年的老礦工，他的印象很深刻的。

“同志們現在的情緒都很穩定啊，聽說礦裏不搞下崗了，大家幹勁都很足！”甘寶泉熱淚盈眶，卻又有些欲言又止的表情讓馬空成心裏生出一絲疑惑。

馬空成點了點頭，將那一絲疑惑留在心裏，回頭看了一眼周國華：“準備一下，我要到礦井裏去看看！”

所有人都是一楞，愕然的看著馬空成，顯然沒有人想到馬空成這個縣長居然想要下井去！顯然馬空成是真的想下去看看，或者他想了解井下工人們的工作環境，工作狀態等等，因為馬空成若是要做宣傳的話，必然會有電視臺的人跟著過來，這麽好的新聞素材又怎麽能錯過！

馬空成卻是輕車簡從只帶了秘書下來，自然不是有心要來作秀的！可縣長大人要下到地下幾百上千米的地方去，萬一出了意外誰敢承擔這個責任？

“縣長，你不能下去，那下面距離地面有幾公裏，太危險了，再說你又不是專業礦工，一旦發生什麽意外你找路都找不到！”周國華急了，拋開馬空成縣長這個敏感的身份不談，就憑他跟馬空成的交情他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馬空成下去。

“意外，什麽意外，這麽礦工同志都能下去，我為什麽不能下去！再說槍林彈雨我都闖過來了，害怕著小小的礦井！好了，不用多說了，去給我準備行頭吧，再給我找個經驗豐富的老同志帶隊就行了，你們實在害怕就不用跟我下去了！”馬空成揮揮手，轉頭對甘寶泉道：“算了，老甘，你在礦井下幹了十多年了，就你陪我下去吧！”

甘寶泉用力的點點頭，幹了這麽多年還從來沒有見過縣長下礦井的。

“快去安排啊！對了，去找個相機過來，幫井下的同志們拍些展示他們風采的照片，我要在全縣人民面前為他們請功！”馬空成心中靈機一動，他現在還分管著宣傳部，完全可以打借機把縣政府的形象扭轉過來。

說罷，狠狠的瞪了周國華一眼，周國華苦笑一聲，轉頭吩咐人去拿下礦井的行頭過來。

很快工作人員送來了礦工們下井的行頭，一套厚厚的衣服，一個安全帽，一個礦燈，甘寶泉早就換好了衣服之後，趕緊幫著馬空成換上衣服，幫他扣緊了安全帽，隨後把礦燈卡在帽子上！

一切收拾妥當了，馬空成率先往礦坑走過去。

坐在輸送煤炭的電車上，緩緩的下了礦井，隨著光明的消失氣氛登時壓抑起來，仿佛置身於海底幾乎喘不過氣來！坐在馬空成邊上的周國華身軀微微發顫，他這樣的公子哥兒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令人窒息的經歷！

馬空成卻鎮定自如，不停的詢問身邊的甘寶泉各種問題，甘寶泉一一作答，看到馬空成這幅鎮定自若的樣子，他也不禁深深的佩服起來，看得出馬空成這是第一次深入地下，居然沒有絲毫的不適！

“縣長，您以前真的沒有下過井？”甘寶泉不相信馬空成以前從來沒有過類似的經歷，他表現得太自然了！

“沒有過！只要你在戰場上經歷過槍林彈雨，這些就什麽都不是了！”馬空成搖搖頭，上過天，下過水，還真的沒有入過地！

“那您真的是膽大包天啊！我第一次下井的時候，嚇得直哆嗦，當時還沒有這種電車，煤都是靠我們人力從井下一路拖上上去的，那種用竹篾編制的大蔑框，現在好了，有了這電車我們生產能力也有了飛速的提升，可惜的是我們的生活卻並沒有提高多少！”甘寶泉感慨著說道。

“從這麽深一直往上拖？”周國華一楞，這得多少人才能把煤拖上去啊！

“不是，當然沒這麽深了，那個時候的煤好多啊，隨便向下挖個幾百米就有炭了，然後就用那種篾籮往地面上拖啊！一天才賺十塊錢，不過那時候東西便宜啊，多少漂亮姑娘願意嫁給煤礦工人啊，為什麽，因為賺錢多唄，可惜，好景不再啦！”

電車突然停了下來，周國華驚呼一聲：“怎麽停車了？”

甘寶泉慌忙解釋道：“礦長，別著急，電車只能到這裏，再下面就去不了了，這幾年過度開發岔道太多，只能從岔道你把拖到這裏來，然後再裝上車，你看前面就是專門有人從岔道你用篾籮拉煤出來的！”

馬空成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強光下一個瘦弱的身軀正拼命的向前匍匐而行，他的雙腿用力的向前蹬，雙手還不是的扣在洞壁上借力，他的身後是一個巨大的篾籮，你們裝滿了黑乎乎的碳，粗大的繩索狠狠的勒進他的肩膀裏！

看得馬空成的鼻子一酸，這就是我們的煤礦工人嗎？他們要在暗無天日的地下每天工作八個小時，可那些領導們呢，一句輕飄飄的企業改制，工人下崗就將他們所有的辛勞都抹殺了！

區區幾千塊就買斷工齡了，難怪他們要去鎮政府靜坐了！

身後的秦研連忙抓拍照片，馬空成說過要把礦工們最真實的工作狀態反饋回去，要在電視上為這些地底下的礦工們請功！

瘦弱的礦工很顯然沒有想到會有人下來拍照，他頓住了腳步，憨憨的一笑：“領導有煙抽沒有？”

抽煙，在這幾公裏深的地下抽煙！馬空成眉頭一擰，甘寶泉看得真切大罵一聲：“狗日的二狗子，你不想活了，萬一這裏有瓦斯你就把自己煮熟了！這位是我們的縣長，下來看望你們了！”

那個叫二狗子的煤礦工人一楞，顯然沒有想到平日裏高高在上的領導們今天怎麽發神經的下到井裏頭來了，難道不怕死？

二狗子憨憨一笑，往坑壁邊緣一指，依稀看見有幾個煙蒂混在黑乎乎的煤炭裏面：“沒得事，這裏沒有瓦斯，哪個拉煤的不到這個地方吸兩口提神啊！”

“二狗子同志，沒有瓦斯也不能吸啊，萬一引起火災呢，你一個人可以往外面跑，那些兄弟們呢，難道要把他們都堵死在裏面！”馬空成大怒，不過想起他剛剛的工作的艱辛，心裏的那一絲火氣不翼而飛，這長塘煤礦果然要好好的整頓一番了。

聽說縣長到了，那幾個往電車裏裝煤的工人也都圍了過來，當中有不少人參與過靜坐自然認出來是馬空成這個新紮縣長了。

想到縣長親自下到礦井裏來看望他們，甚至有人激動得掏出煙來要發給馬空成。

“同志們，我知道你們辛苦，工作環境也惡劣，但是這礦井裏絕對不能抽煙，環境惡劣縣政府會想辦法給你解決，設備路後，縣裏想辦法給你引進新設備，但是井下的工作秩序卻是需要大家自覺遵守啊，自己的命不珍惜，還有誰珍惜你們的命！”

礦工們沈默了，甚至有人眼眶開始潮濕起來。

“縣長，礦裏每年都花不少錢引進設備，引進生產線，可什麽都沒見著，錢都進了那些當官的腰包了，哪裏還有人管我們這些苦哈哈的死活！”

有人開始大聲叫罵起來，借著不少人開始附和。

“住嘴！”甘寶泉見狀大喝一聲，聲音在礦坑裏遠遠的傳揚了出去。

他在工人中的威信很高，見他發怒人群漸漸的安靜下來。

“馬縣長就是來給我們解決問題的，不然的話，你以為他一個縣長跟你們一樣沒皮事幹喜歡往礦井裏跑，我幹了十多年了這是第一次看見縣委領導下來礦井了解情況！”

說著，說著他自己的聲音開始哽咽起來。

馬空成輕輕的拍了拍甘寶泉的肩膀：“好了，同志們，今天我給你們保證，只要長塘煤礦還能夠維持下去，縣裏就會想辦法給你們解決問題的，到時候還要請省裏的煤炭專家來檢查調研。如果這下面煤炭資源豐富，我們就要引進先進設備，改善你們工作環境，提高你們的工資待遇！”

“那萬一下面沒有煤了呢，是不是我們就都下崗了？”有人提出了質疑。

“如果下面煤炭支援枯竭了，縣政府會想辦法解決你們的就業的，可以去粵東打工啊，沒有技術到時候縣裏就請那些技工師傅免費教大家啊，什麽電焊，做鞋啊等等，總之一句話，縣委縣政府是不會忘記你們的！”

馬空成的聲音還未落下，掌聲就響了起來！

“同志們，不要鼓掌，這些是我們這些黨領導應該做的！還有礦井裏不要太大聲說話，礦井空間小，聲音沒地方導出萬一引起塌方就不好了！”馬空成雙手向下一壓，止住了礦工們的鼓掌。

他的目光在全場一掃：“但是，有一點你們也要記住，礦井下的工作秩序一定要遵守好，誰也不許抽煙！從明天開始誰在下面抽煙，已經發現立即開除！”

“好了，大家都散了吧，都去工作去！”甘寶泉揮手驅散了工人們，目光轉向馬空成：“縣長，我們上去吧！”

馬空成點點頭，今天了解現狀的目的達到了，也發現了一些問題，這些就足夠了，再往下就是采掘隊的事情了，他這個非專業人士還是不要往前湊了，免得影響工人們的工作，轉身上了往地面送煤的電車，隨著一車車黑乎乎的煤升上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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