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樸茨茅斯港寧靜美麗，街道兩旁的瓦斯燈點綴著城市，街角酒吧裏樂隊開始演奏，黑麥酒的香氣順著海風蕩漾飄散，無數身著海軍制服的官兵們徜徉其中，組成了這座城市最獨特的風景線。

結束了大半天的船廠之旅，李默也終於有心情來仔細觀察一下這座城市，享受一下十九世紀末大英帝國獨特的夜生活。

雪莉酒和生火腿，加斯巴丘涼湯配上海鮮飯，濃郁而獨特的地中海西班牙風味撲面而來，李默也想不到，以冰冷鋼鐵和機器為中心的樸茨茅斯，居然有這麽一家原汁原味的西班牙餐廳。

“多少年，沒吃到純正的西班牙菜肴了？”望著菜單上一列列熟悉的菜名，李默不禁想到了前世和妻子在地中海度蜜月的場景。

餐廳內，進進出出的大都是海軍軍官和衣冠楚楚的商人們，但三人也沒有引起任何人註意，最多只是看上兩眼，便立即扭開了目光，讓李默體會到了歐洲與美國在華人態度上的微妙差別。

雖然華人在歐洲的地位也很低，但此時清朝和歐洲的聯系還是非常緊密的，民間來往也比較多，很多南方富商都喜歡將子女送到英國來讀書，所以華人出入頂級餐廳的事不算稀奇。美國就不同了，一部排華法案，就堵住了很多華人的美國夢，出入頂級餐廳的更是極少極少，就像上次在廣場飯店門口看到的那塊告示牌一樣。

李默很喜歡這樣的環境，吃著西班牙大餐，享受著雪莉酒的芬芳，心想要是能放下身上的閑事，在歐洲做個富家翁倒也不錯。

陳平在英國多年，早也習慣了這樣的就餐，只有杜大壯對著盤子發呆！這是貓食還是鳥餐？人家美國的牛排好歹也有手指頭那麽厚，可這裏……

“這麽點分量那夠吃的？”

見到杜大壯別扭的舉著刀叉不知如何下口，李大少爺終於忍不住笑了，連忙招呼來侍者：“兩塊牛排，七分熟，淋上黑胡椒和洋蔥汁，蓋在米飯上。”

侍者眼睛眨巴眨巴，牛排和米飯都沒問題，但用黑胡椒洋蔥汁淋在牛排上，這算什麽吃法？這裏是英國最好的西班牙餐廳，不是貧民窟那些黑臭的小飯館！

剛要搖頭表示餐廳沒這道餐時，面前幾張花花綠綠的英鎊讓他改住了註意。“顧客是當上帝。”西班牙侍者接過鈔票，心裏嘀咕一句，咬著牙跑進廚房報上了這種從未見過的主餐。

“黑胡椒牛排蓋澆飯也不知道，什麽狗屁餐廳！”李大少爺吸吸鼻子，真懷念中國人民無限智慧創造的中西合璧美味，那可是學生時代最大的夢想啊！緬懷中，李默不管一臉傻呆的杜大壯，瞇起眼睛，啜了一口雪莉，醇正芬芳！

“少爺，福伯不讓你喝酒！”看到李默一臉陶醉，陳平就滿頭黑線，由於年紀還小，所以福大總管在有些方面對李大少管得很嚴，還叮囑了下面人嚴格監視。

“行了，行了，福伯又不在這裏。”李默又抿了一口酒後，才放下杯子，那餐巾擦擦嘴巴，把十九世紀歐洲貴族們的動作學了個通透，才說道：“狄賽爾那裏怎麽樣了？”

聽到狄賽爾這個名字，陳平頓時垮下了臉，苦笑搖頭先說道：“沒成功，他不願意。”隨後又把見到派人去見狄賽爾，卻被趕出來的事情說了一遍，看得出他對沒招攬成這位少爺非常看重，還重點關照過的人非常在意。

李默的臉也沈了下來，此刻瓦胡島上雖然已經有了幾十位從歐美招攬來的人才，但大都是奧匈、意大利、瑞典這些小國的人才，英德等強國幾乎沒有，可偏偏這位狄賽爾就是德國人，還是他科技招攬計劃中重要一環。

因為狄賽爾是柴油機發明人！

只要握住他，再加上自己後世的一些知識，柴油機肯定能在五年內取得實質性突破。但現在，這一環居然出問題了！雖然李默相信不依靠外人，只要時間足夠，他也能依靠自己在動力方面的知識，組建一支內燃機研究團隊，但問題是，難道把狄賽爾留給德國人？給自己以後找個對手？！

“不合作？少爺招攬你是給你面子！”李默冷冷一笑，問道：“那你就沒有用點別的手段？”

陳平擺弄著酒杯苦笑：“什麽招式都用上了，給錢，給名，給女人！我最後還拿出了少爺您的一些研究給他看，希望他來瓦胡島和您一起研究，但他就是不點頭！”

“固執死板的德國佬！”李大少爺暗罵一聲，搖頭說道：“元壽啊，你也太死板了，你就不回來點陰的？”

“陰的？”陳平一呆：“少爺，你不是說要善待這些人嗎？”

“善待優待都是對的，但那也要看對方合不合作，用錢砸，用技術吸引都是好辦法，但是……”李大少爺語重心長，一邊想是不是讓段飛弄點小藥丸來給那些不給少爺面子的大頭怪物們下點藥，一邊說道：“放賭逼債這種歷史悠久的良好傳統手段，總不能白擱著生銹吧！”

放賭逼債！

陳平眼都直了，這事也能叫好手段？一想到自己堂堂太平洋艦隊參謀長要去放賭逼債，他臉都紅了，一個勁直搖頭：“少爺，狄賽爾經濟狀況不錯，也沒什麽不良嗜好，這招行不通吧。”

“什麽？沒不良嗜好？笨死了，你不會給他創造嗜好啊！”李大少爺一臉氣急敗壞：“姥姥，這是要逼少爺出絕招啊！”

“絕招！少爺的絕招？”叉子上粘著一小塊火腿的杜大壯聽到少爺要出絕招，眼睛都亮了，這可是好機會啊，要是能從少爺手裏學點絕技防身，就算天天讓他吃鴿子飯都成。

侍者把李大少爺發明的黑胡椒牛排蓋澆飯放在了杜大壯身前，可他連兩塊淋著汁液，香濃可口的厚厚大牛排都不想看了，此刻滿腦子都是少爺的絕招。

當侍者走遠後，李默才摸摸下巴，奸奸一笑：“陳平，你去找兩個老妓女，要越老越好，越醜越好。”

“找妓女？還要越老越醜！”陳平端著酒杯的手都開始發抖了，旁邊杜大壯也是滿臉漲得通紅，少爺這到底是要幹嘛？

“不給面子！”李大少爺咬牙切齒：“少爺給他拍AV！”

“撲哧！”堂堂太平洋艦隊參謀長大人剛喝下的一口雪莉酒全噴到了杜大壯臉上，看著杜大壯可憐兮兮的拿起餐巾，心頭直發顫！

一想到狄賽爾抱著兩個又老又醜的妓女，被擺出各種各樣的姿勢，在鎂光燈下聳動！姥姥！這要是被捅了出去，還人家怎麽活啊！

杜大壯拿著餐巾張大嘴巴，甚至忘記了繼續擦拭臉上的酒水，少爺……這也叫絕招！“這是逼良為娼啊！等等，不對，上次學文化課時，先生好像說這詞應該是用來說女人的吧？”

杜大壯叉起牛排，努力把自己催眠成三好學生，一口一口咬著香噴噴的牛排，不去看少爺嘴角越來越邪惡的弧線，陳大參謀長更是眼神恍惚，良久後才長舒口氣，低眉耷眼問了句：“少爺，要不換兩個年輕漂亮點的妓女？”

“哢哢！”杜大壯齜牙咧嘴含著米飯，指指盤子，一臉無辜。

“俺真沒笑，是牛肉裏面有骨頭！”

“少爺，還有一件事，我懷疑英國人已經把智利秘密訂造軍艦的事情捅出去了！”

陳平瞪了眼可憐的杜大壯，他算是了解李大少爺絕招的厲害了，連忙轉移了話題，至於是不是要用絕招，或者是找年輕漂亮的，還是又老又醜的，那個私下裏再和少爺商討商討。

“哦？怎麽說？”李默叉起一塊火腿，咬得津津有味。

踢了踢杜大壯，後者連忙警惕得掃掃四周，陳平才說道：“我也不敢肯定，不過根據我一個在英國造船廠的同學說，阿根廷人最近也偷偷訂購了兩艘軍艦，而且已經在紐卡斯爾造船廠開工了，從紙面數據來看，幾乎和我們的北極星級一模一樣，並且也要求在一年後交付。我想可能是英國透露了智利大規模造艦後，故意在工期快結束的時候，告訴了阿根廷。”

看到陳平一臉緊張，李默直想笑，段飛這小子幹得不錯，居然這麽快就把消息傳給了阿根廷人，看來繼大西洋兩岸外，南美地區也要出現一場小型軍備競賽了！

“那有沒有扯到我們？”李默問道。

“那倒沒有。”陳平肯定的說道：“這次跟西蒙斯來的都是一些底層軍官，他們並不知道智利在替我們造艦的事，都還以為這是智利本國訂購的呢，那天交付的時候，還有很多人開了歡慶會！”

沒扯上到自己就好，至於西蒙斯用什麽辦法隱瞞，這個李默也沒辦法管，見到陳平還是這麽緊張，才將自己讓段飛故意放消息給阿根廷的事說了出來。

“這是您放得消息？為什麽？”陳平看著少爺，有些不懂了，智利人不是滿合作的嘛？幹嗎又要去阿根廷做手腳呢？“難道少爺對蒙特還是不放心？”

李默點點頭，臉色嚴肅下來：“阿根廷和智利平時就有些小摩擦，兩國一直在暗暗敵視，雖然海上他們還沒發挑戰智利，但陸地上就難說了！我放出消息就是為了加大敵對，讓智利人的視線轉移到和阿根廷的糾紛上，而不是天天來盯著我們！”

“第二。”李默微微一笑：“你說要是等到阿根廷訂造的戰列艦回國後，他們突然發現原來對手這些軍艦都已經賣了，那麽他們會不會氣得吐血？”

陳平眼睛發光了，少爺好心計啊！兩艘戰列艦，再加輔助軍艦，以阿根廷現有國力根本養不起，要不是智利人這麽大規模造艦，他們也不會考慮在海上打敗對手！

現在他們咬著牙也訂購大量的軍艦，但等到這些軍艦都造好，忽然發現對手不玩了，而且還賣光了所有主力艦，那時恐怕會氣得吐血，要知道以阿根廷政府現在的收入來看，造兩艘萬噸級戰列艦就已經負擔很大了，而且隨著戰列艦的入役，還需要添加配套的護航艦只，後續的養艦資金更是幾倍於造艦。

別說阿根廷，就算有硝石暴利支撐的智利，也會不願意養這麽大的海軍，如果沒有了智利的威脅，他們肯定會願意出售這些軍艦，那時自己這邊突然表示感興趣願意接手，豈不是又能給艦隊增加一股生力軍！

即便是阿根廷最後不會賣這些軍艦，也起碼會讓智利加深和自己這邊的合作，因為一旦等自己接手全部軍艦後，太平洋艦隊就將成為一支可以改變局勢的地區力量，只要蒙特不是傻瓜，就不會破壞這種友誼！

想到又或許可以得到幾艘戰列艦，陳平頓時心情大好，端起酒杯猛灌兩口。但有一點他還是不明白，少爺為啥要買這麽多軍艦？就像他剛才說的那樣，龐大艦隊的養護和後續保障，可是一筆天文數字的資金！

李默背靠在椅子上，輕輕推開空空如也的餐盤，他何嘗願意給自己添加個這麽大的負擔，只不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很快自己就要介入日後的遠東沖突，那是就很有可能和英國人互相對立，一旦造成那種局面，以後就根本別想再造船技術最先進的英國再獲得一艘軍艦，所以還不如趁現在多囤積點，起碼在自己能夠獨立造艦前，以北極星級的配置還是能支撐一段時間的！

“囤積軍艦！”陳平搖頭苦笑，這事也只有財大氣粗的李大少爺才會這麽做，換個人怕是早破產幾遍了。

“對了，讓你購買的那些專利技術都……”李默剛要問陳平有沒有買下包括克虜伯在內的多家歐洲公司最新研究專利時，一個聲音忽然從身後響起。

“斯洛！你這個混蛋，快還錢！”

……

斯洛！

聽到這個名字！李默不由自主的心頭一跳，旋即咬住了牙齒，一股子強烈難過的感覺從心底瞬間彌漫開。這種突然出現的怪異變化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為什麽自己聽到這個名字就會隱隱覺得不舒服呢？

李默詫異的同時，也連忙回頭看去，這才發現餐廳門外站著一位三十七八歲的男子，一頭漂亮的卷發，筆挺的燕子尾巴服纖塵不染，只不過這家夥的臉色有點不大好，眼神一個勁朝飯店裏飄，幾乎急於進飯店躲避。

他這份緊張正是由身後那位帶來的，原來在卷發男子身後，還有一位戴著眼鏡，頭發有些淩亂，穿著粗布工作服滿面急躁的男人正拽著他，氣急敗壞的吼著這麽，甚至一只胳膊已經擋在了他面前，幾乎堵住了整個餐廳大門。

由於兩人的英語都不算純正，陳平也只隱隱約約聽懂一些大概的意思，前面這個卷發男叫斯洛，他騙了後面那位叫麥克金森的眼鏡男一大筆錢，害得人家現在無家可歸，還欠了一屁股債，不得去船廠做小工還債。

而那位斯洛明顯就是個無賴，不僅不還錢，還故意說如果麥克金森付得起這裏的餐費的話，他倒是非常願意還錢！

姥姥！這裏吃一頓飯或許杜大壯不知道多少錢，但陳平絕對心裏有數，沒個五六英鎊，根本就不敢走進這裏，要知道外面那些船廠的高級技工每月也不過幾英鎊工資，這個穿著粗藍工作服的男子怎麽可能支付得起這麽高昂的消費。

何況聽他說，他已經欠了一大筆錢，每月工資都拿來還債都不夠。

“做操的！果然是這家夥！”李默終於知道心底的這股強烈怨念出自何處了。“原來是這個家夥，這麽多年了，還是狗改不了吃屎！”

要不是當初這家夥以讓李默大少爺出國留洋為借口，騙走了李國泰好不容易攢下的金條，李國泰也不會追到碼頭，不追到碼頭，就不會發現那批軍火，不發現那批軍火，李國泰就可以繼續做他漢八旗將軍，而他李大少爺，則可以繼續享受少爺生活，抱著丫鬟，順便玩玩禁室調教之類的勾當！那裏需要現在這樣事事沖在前面，冒險奪船，殺人滅口，到最後甚至都沒個落腳的地方。

所以當李大少爺飛快扭頭看到那個記憶深處的熟悉身影時，一股子無名火就從心底猛地竄了出來，心下暗道：“看來那個被自己占據了身體的家夥，對這混蛋的確是怨念很深呢！”

“這個卑鄙的披著洋皮在遠東滿口胡謅騙錢騙色的洋鬼子！”李默啞然失笑，沒想到來一次英國居然會碰到這位時常被拿來做擋箭牌，掩蓋自己轉世秘密的洋老師！

“算了，借你的身體也不好意思，就當是替你報仇了！”李默微笑著站了起來，在陳平和杜大壯驚訝的眼神中走到卷發男子前。

“親愛的斯洛老師，沒想到能在這裏遇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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