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暉還不依不撓的，“我去跟她道歉，跟她上手術——”

“然後呢？她要是再提其他要求你也同意？”解語看著他，“你有什麽理由必須要答應她？”

——難道真是因為自己回來，刺激到宋媛，讓她的情緒漸漸失控？

邵暉緩緩道，“我只是不想看到師姐你——”

“你少自以為是了。”解語打斷他的話，“別把自己想的那麽重要，去上你的課……這些事輪不到你來操心。”

解語下了逐客令，邵暉便不好多呆。

他離開之前，胳膊撐在她面前的桌上，“總之，我是支持你的。”

解語幾乎被他眼中的熱度燙到。

“——我永遠支持你。”

這事很快就傳到基礎教研室。

文婧少不了一頓吐槽，“宋媛這是惡心誰呢？還指定要兩歲女童的標本？我竟然不知道解剖室啥時推出了個性化定制業務？”

她又同情的看了看解語，“也是你倒黴，剛好這陣主任不在，要你值班負責，不過，根據宋媛的尿性，估計是專門找在這兒等著……”

解語怕自己多想，“患者也沒法挑，也許剛好這陣讓她接到覆雜病例。”

“恐怕對她來說，心外一大半都是覆雜病例，”文婧嘲諷道，“用來包裝她的那些微創病例，看著光鮮，也就唬唬外行，科裏的人誰又拿不下來了。”

解語也只得笑。

之後宋媛竟然真的拿到了批條，名正言順的來借標本。

解語找王師傅要來入庫本，點了一下目前池子裏的庫存。

果不其然，哪裏有將將正好的兩歲女童了。

標本缺的厲害，10名學生分一具已經是卓越班的特殊待遇，其他臨床普通班，要15-20人才能分到一具，多的是學生一學期實驗課上完了都沒搶到解剖刀。再往下面走，其他相關科系，就只能用臨床學生用過的標本，也就是說，在已經解剖過的標本上假裝重新解剖，所以第一輪解剖的學生都得特別註意解剖入路，要為第二輪同學著想，不能隨便亂切……至於醫學技術或者藥學的學生，哪裏還有摸解剖刀的機會，就只有純圍觀已經被解剖一輪以上的標本了；當然，這也比醫學英語專業看掛圖的好。

解語並不打算真的借給宋媛一具完好無損的A級標本，斟酌再三，又聯系了主任商量，最後對宋媛提出以下條件：

1，模擬手術只能在晚上進行。

2，標本是一具中年女性。

3，禁止攝制團隊進入解剖室。

宋媛一聽就炸了，哪個條件都接受不了，“晚上？你故意的吧？光線又暗，視野也不好，讓我怎麽模擬手術？”

解語冷靜回答，“工作日上下午的解剖操作課都排的滿滿，只有下午下課之後有較多空閑，不然你也可以像我之前那樣，利用中午時間？”

她說的是徐教授那次，但宋媛沒接話，她知道自己的情況，模擬手術不可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完成。

不過沒關系，她還有後招。

“我要的明明是兩歲女童，你給我個四十多歲的算什麽——好像還是臨床哪個班正在解剖的標本？你就這樣糊弄我？”

“別說兩歲了，現在我們連五歲以下的標本都沒有，再說你的病例主要是心臟先天發育畸形，跟標本年齡關聯不大；雖然是解剖中的標本，但學生才進行到胸膜，心臟部分相對完整，模擬手術的目的完全可以達到——我可以毫不心虛的告訴你，這已經是我們可以提供的最理想標本。”

想到宋媛動手之後，心臟部分估計沒法看，臨床那班孩子還得另外找機會補這個部分，解語就一陣郁悶，忍不住提醒，“希望僅做必要操作，不要過度擴展範圍。”

宋媛被噎住，當年她成績操作都不如解語，這一直是她內心深處的陰影，多年過去，技術並沒有突飛猛進，這個話題不敢跟她硬剛——剛才解語說到操作時間的問題，她就已經暗暗吃癟一次了，現在更不能輕易露怯。

“那攝制組呢？這又不是我的主意，是醫院那邊要做專題報道，你當我想出風頭啊？”

“你果然不太了解基礎這邊的情況，”解語面不改色，“就算最大的解剖室，空間也極其有限，攝制器材未必能從容周轉；再加上那麽多人，又都是外行，一不小心碰到什麽，損壞教學資源不說，醫療垃圾處理、感染汙染防範都是問題……你如果一定要堅持，再去申請攝制許可吧。”

宋媛聽的一陣頭痛，她為了這個模擬手術許可已經很不容易，攝制許可就更難弄到了。

不過，她也能想得通——看來解語也是在這陰森地方憋壞了，難得有機會耍耍威風，怎麽能不過把癮呢。

好在，解語也就只能耍點這種程度的威風了。

宋媛的心情恢覆一些，點開手機，“鐘主任，後天晚上的模擬手術，你會來幫我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 暉哥：今天也刷到了【去上課】日常，汪~

☆、齊聚

模擬手術這事，涉及一個明星醫生，一個女神師姐，一樁疑難case，再加上當地媒體一番炒作，迅速壓過了其他話題。

小八說，“連我爸平時只看政經版的都在關心呢，昨天忽然問我是不是附院有個大手術要做，主刀的是個明星醫生。”

繆婷無限憧憬，“圓圓師姐就該多接這種手術，主動脈嚴重畸形呢，心功能才II級，不手術的話根本沒多久好活，治好了簡直是那小孩的再生父母。”

小花謹慎的說，“聽說這手術難度很大的，下面的醫院都不敢收。”

“圓圓師姐不一樣啊，大醫院的骨幹精英呢，這些疑難雜癥最後還不得交到她手上。”

繆婷對於這個話題相當熱衷。這幾天終於不用聽關於方解語的各種吹捧了，真好，說來也是，畢竟她就一小研究員，遇到這種大場面哪有資格上臺，也就只能給宋媛這樣的真主角打打下手……就像給主廚洗菜的小工。

對，就像給主廚洗菜的小工——繆婷對於這個比喻相當滿意。

“圓圓師姐確實有明星光環，但她對方師姐也太……不尊重了點，方師姐明明都讓步了，她昨天還去大鬧一場、跟方師姐討價還價呢。”

繆婷本能的維護，“這叫專業好不好？圓圓師姐是為了做手術，治病人啊，其他醫生誰像她這麽認真，手術之前還專門花時間模擬？倒是方師姐，要不是看到批條，差點就不借屍體了……是她家的啊？至於麽？就跟一輩子都沒管過事似的。”

眾人都知道她是宋媛的腦殘粉，只能側目。

不過繆婷不在乎。

只要能看到方解語被宋媛壓一頭，她就高興。

卓越班的自習教室離基礎教學樓比較近，那天晚上，正在自習的他們就看到窗外一大幫人扛著器材經過。

小八很快反應過來，“對了，就是今天，圓圓師姐要過來模擬手術！”

“啊，這麽巧？”

想到討論已久的大戲就近在咫尺，誰都沒心思看書了。

解語看到宋媛和她的團隊，“你拿到拍攝許可了？”

宋媛打扮一新，頭發特別做過，因為是晚上，用了更醒目的妝，此刻聽到解語的責問，毫不理虧，“他們也沒進解剖室呀。”

果然，攝制組在解剖室的外面停下，擺開架勢。

解語無詞，想不到她連這個空子也鉆。好吧，畢竟她也沒那個權力不準他們進學校。

這時，卓越班的學生們已經聞著風聲趕過來，被這陣仗嚇了一跳。

——好多人！圓圓師姐好漂釀！方方師姐好淡定！好像在拍電視劇！

宋媛眼尖的發現了某人，笑著招手，“小帥哥，要來當助手嗎？”

笑的毫無芥蒂。

眾人望向班長。

疑難case模擬手術的助手呢，可以近距離觀摩高精尖技術，聽聽大醫生的分析討論，能長不少見識吧，還有攝影機伺候。

解語沒看他，卻也心中一頓。

邵暉笑，“謝謝宋醫生，可惜我不懂，還是不來添亂了。”

笑的毫無城府。

這時卻有人站出來，“宋醫生，那個……助手的話，我可以嗎？”

居然是繆婷。

果然是繆婷。

宋媛一楞，隨即說，“哦，可以啊，我最喜歡愛學習的乖孩子了。”

這本來不是繆婷計劃中的事，剛才也是覺得邵暉當眾拒絕太不給宋媛面子，才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救場，想不到還真的拿到機會，於是喜不自勝的跑過去。

宋媛忽然眼睛一亮，望向眾人身後的方向，笑的一臉粲然，“你到了呀。”

眾人回頭，看到款步而來的白衣男子。

“哇，鐘sir！”

“鐘sir也來了！”

“人都齊了，真是值回票價——”

鐘樺走近了，對解語點個頭，“給你添麻煩了。”

解語淡淡的道，“應該的。”

宋媛一陣無語。

——她才是主角好嗎？幾天後拿起手術刀的是她，不是方解語；今天用標本來模擬手術的也是她，不是方解語好不好？

但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她也無法發作。

解語看著一張張興奮的小臉，有些頭痛——

“你們不用去上自習？”

眾人那肯放過精彩劇情，紛紛跟她求情，“方方師姐……我們也不是玩啊，我們也想學習嘛……上次不也圍觀了嗎？”

解語試圖解釋，“這跟上次不一樣……”

宋媛想要扳回一局，在旁邊不鹹不淡的幫腔，“你啥時成了他們輔導員？現在難道還是你的代課時間，連他們做啥都要管？”

她想，解語示教，就親自去男生寢室拉人；輪到她宋媛模擬手術，就指手畫腳？一定是怕被搶風頭。

解語輕描淡寫的問，“你確定可以讓他們看模擬手術？”

宋媛被她一問，竟然臉色微變，還好是晚上又有妝蓋著，看不大出來，好幾秒她才回過神來，勉強道，“哦，說的也是……連攝影機都進不去，哪有空位子給師弟師妹……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她忍不住想，解語那句話，到底是說學生太多影響操作，還是另有所指？

如果另有所指……她不禁掐住自己手心。

眾人流連不去，鐘樺看了邵暉一眼，“你是班長吧？這次模擬手術不對學生公開，你最好組織同學離開。”

邵暉不應，望向解語。

解語點頭，“鐘醫生說的沒錯，你們回去上自習吧，不要喧嘩。”

“走吧走吧。”邵暉轉身道。

眾人見沒熱鬧可看，依依不舍的離開。

繆婷很是得意，她是唯一留下來的一個，終於能看點別人看不到的了，這可是大大的吹噓資本。

“那麽，”宋媛轉向解語，“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該輪到她大顯身手了。

“王師傅已經將你們要用的標本移出來了，放在第一解剖室的水箱裏。”

宋媛點點頭，“嗯，那就好，沒你的事了。”

她轉身對鐘樺笑道，“鐘主任，我們進去開始吧。”

邊走邊問繆婷，“小師妹，見過模擬手術嗎？”

出乎意料，解語並沒有離開，卻跟他們往同樣的方向。

宋媛皺眉，“你過來幹嘛？我們模擬手術，你有什麽好看的？”

解語淡定的說，“你不知道嗎，基礎有規定，凡出借標本，必須有本院代表在場。”

看到宋媛的表情，她又說，“我在場，難道會影響你？”

“……”

作者有話要說： 方方在場會影響宋媛麽？繆婷會有收獲麽？

——然而，暉哥會乖乖離開麽？

PS：看到有妹子說感情進展慢，這裏解釋一下，可能因為這幾章主劇情分量重些，感情互動部分就相對少了。。其實邵暉和方方的感情發展跟兩人性格經歷身份背景有關，不可能一開始就毫無障礙甜甜蜜蜜膩在一起；看似無互動/互動少的部分，也是在說明他們是什麽樣的人、為何會喜歡（暉哥表示他不僅是顏汪。。），所以這些劇情都是必要的。。當然他們的互動也不會少的，在後面排隊等著呢，妹子們表急哈，該有的都會有。。歡迎收藏，繼續留言~~

☆、氣場

宋媛一楞，她根本連模擬手術這個念頭都是臨時起意，哪裏還知道這些規定。但想想也算合理，不像是解語成心添堵，只得說，“怎麽會影響？你愛看就看吧。”

有她在當然不爽，但說的難聽一點，就算解語全程圍觀又怎樣，她早已轉系，不可能再回到臨床，奪走自己的光芒。

她愛看就看吧。

——讓她好好看看。

小劉因為科裏有事，來的晚，見到方解語喜出望外，“方醫生你也在？”

宋媛沒好氣的說，“是啊，有人看著呢，你可得仔細一點，千萬別弄壞了人家東西，賠不起的。”

鐘樺微微皺眉，“資料帶過來了嗎？”

小劉把患者的術前片子掛在燈箱上，又翻出病歷，“患者主訴是‘發現心臟雜音1年+’，入院查體……”

因為有女神在場，小劉戰戰兢兢，比平時晨會緊張的多，深怕表現不好讓人失望。

“好了好了，情況我們都知道，跟誰匯報呢。”宋媛打斷他的話。

解語充耳不聞，反正她今次也只是當個陪客。

但作為助手的繆婷就有些尷尬，宋媛所謂的“我們”顯然沒把她算在內。

鐘樺帶教的時候對繆婷有點印象，見她不自在，就簡單做個說明，“彩超提示是先天性心臟病，主動脈瓣上狹窄——你們解剖有學到這裏吧？”

繆婷感激的看他一眼，“嗯，我們正在學心血管系統。”

鐘樺笑笑，“你很幸運。”

繆婷連忙抱大腿，“要多謝宋醫生和鐘醫生給我機會。”

宋媛面色稍霽。

“方醫生代解剖課，果然讓人放心，”鐘樺沒有忽略解語，“我考察過，你們卓越班基礎還挺牢靠。”

繆婷沒搭話，就算沒有那些陳年八卦，她也看得出來鐘樺對解語的態度，知道不能當著他面貶低解語。但宋媛在場，她也不能附和，只得沈默。

宋媛輕笑，“我要是成天沒事，只用去學霸班代幾節課，我也能幫他們打好基礎，你信不信？”

雖然解語只是靠在門邊，沒參與對話，但她的存在感卻如此強烈，宋媛不得不回想起解語之前問過她，自己在場會不會影響。

——當然會，她已經影響到了！至少影響到了小劉和鐘樺！

但宋媛絕不承認也影響到了她自己。

倒是解語提醒，“時間不早，你們的模擬手術有計劃麽？”

宋媛如夢初醒，早知道就讓小劉匯報，還不用多出這些枝節來，“那就開始吧，先把屍體擡出來。”

話雖然說了，但她完全沒有往水箱移動的意思。

她今天穿的光鮮，外面還有鎂光燈麥克風等著，哪可能冒著弄臟自己的風險。

小劉搶上去，“我來擡。”

一個人當然不夠，宋媛看了繆婷一眼。

擡屍體這種事，原本也該小字輩的來。

繆婷本能的一縮，她可從沒擡過標本，平時實驗課都是邵暉他們男生負責這事，再說，她今天是來觀摩模擬手術呢，可不是來做這些粗活的。

解語看不下去，拿起手套走到水箱邊。

時間可不是這麽浪費的，他們是要通宵的節奏麽。

“我來吧。”鐘樺將她輕輕擋開，和小劉一頭一腳的把標本擡到解剖臺上。

因為臨床某班正在學習，標本已經不完整，胸前有縫上的長條切口。

宋媛被剛才那點小細節堵的不行，扭頭問方解語，“你確定這個心臟沒打開？”

解語淡淡的說，“你自己檢查吧。”

繆婷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擡屍體這事自己不夠積極，擔心會給宋媛留下壞印象，不過還好，看樣子宋媛並沒太在意，她默默慶幸。

宋媛只覺得解語每句話都在諷刺，一口濁氣上來，伸手就去扒那標本胸前的切口。

縫標本的線比較粗，她一下子沒扒開，又加上幾分力。

鐘樺/小劉/解語：“……”

就連繆婷也覺得有點不對：咦，好像他們每次上完解剖課縫好切口，下次要再打開，是用剪刀剪開縫線的吧？怎麽不記得有人是徒手扒開的？

夜深人靜的解剖室，這種兇殘的手法，配上宋媛精致卻略顯扭曲的面孔，看上去幾乎有點恐怖片的feel。

解語把器械盤推過去，“……我是不是忘了說，王師傅有幫你們準備工具，至少常規的都有。”

拜托，就算是用來實驗、沒有知覺、無主的屍體，也盡可能對人家尊重一點吧。

需要宋媛徒手扒開胸腔切口？基礎教研室是有為難她到這份上嗎？

“……你不早說。”宋媛恢覆理智，悻悻的拿起剪刀。

剪斷縫線，打開切口，果然心臟部分還沒破壞。

模擬手術還沒開始，但解語已經看不下去了。

她擔心自己再在這個房間待下去，會說出不該說的話，做出不該做的事。

——說到底，宋媛要怎麽打開切口，包括接下來要怎麽模擬手術，跟她又有什麽關系呢？她只要負責標本的借出收回不就行了。

於是她說，“我在隔壁看點材料，你們有事叫我。”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小劉一陣悵惘，還沒在女神面前露一手呢。

打開門，院子裏一群人等著進展，解語閃身進入隔壁的病理室。

不料外面有人跟著進來，是邵暉。

盡管被吐槽過，但解語已然放棄，毫無創意的問，“你不去自習？”

“該自習的都自習了，想著師姐，就過來看看。”

“是麽？”

邵暉湊近她，“——不然你考我？”

解語微微拉開距離，這才想起，病理室和解剖室其實是相通的，中間隔了個小過道，那邊解剖這邊病理，正好結合大體形態和組織鏡下觀察。也許是宋婷剛才的舉動太挑戰理智，竟讓她一時短路，舍近求遠開門從外面繞到這邊，反而給邵暉行了方便。

“是很吸引眼球的手術吧？外面那記者還打算采訪我。”

解語緊張，“你沒說什麽吧。”

兩個房間聽不太真切，從他們這邊也只能隱約看到宋媛那邊的進展。

“我又不懂，當然拒絕了，”邵暉示意那邊的模擬手術，“他們繼續做，師姐可以走了嗎？我送你。”

解語本能的拒絕，“不用了，你走吧……我得等到他們結束。”

邵暉毫不客氣的找了張椅子坐下，“那你陪他們，我陪你。”

看他一臉坦然的樣子，解語說不出話來。

作者有話要說： 後來某人被問到撩姐心得——

暉曰：無他，唯臉皮厚爾。

☆、陪同

看著邵暉理所當然的樣子，解語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沒記錯的話，她好像對他撂過狠話，讓他如無必要別來煩她吧。

他這是轉眼就忘在腦後，還是假裝失憶……

如果此刻是在偏僻的地方，解語說炸也就炸了，但他偏偏選在這裏，隔壁在進行模擬手術，外面一大堆等著采訪的，讓解語無法任性。

解語只能無視，任他在房間裏呆著，拿出顯微鏡來看切片。

邵暉撐著下巴看她。

只見她安安靜靜的，一邊調節旋鈕，一邊移動載玻片，仿佛那小小玻璃片上的東西關乎天地，再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事。略寬松的白袍隨著手臂起落，胸前衣領微敞，透出裏面姣好的曲線……

邵暉臉一熱，看到旁邊還有另外一架顯微鏡，索性也移過來，像她一樣放上玻片觀察。

解語看了一會兒，擡起頭，忽然覺得意外的安靜，發現邵暉，楞了一下，似乎不太習慣他這麽沈默。

解剖室那邊的動靜隱約傳來，似乎鐘樺跟宋媛起了點小爭執，但解語沒有去理會，臨床手術什麽的，橫豎也跟她無關。

邵暉忽然說，“……怎麽看不出陽性特征？”

這樣子的邵暉倒是安全無害，讓她放松警惕，走過去。

邵暉正在看的是一張心梗切片。解語知道這屆卓越班教學是以器官為中心的試驗模式，比如進行到心血管的部分，那麽同期的解剖病理生理診斷課程都圍繞這個中心，他對這個感興趣也很正常。

見她過來，邵暉立刻起身讓位，“師姐幫我找找？”

解語還沒明白自己今晚的角色怎麽從“模擬手術陪客”變成了“病理學輔導”，就坐到了位子上。

第一步就是去調節顯微鏡的高度和瞳距。

邵暉笑，“美劇裏面兩個人看同一顯微鏡的畫面不少，奇怪的是竟然從來都不需要重新調節瞳距。”

解語一聽他提美劇就本能的想批偽科學，卻發現他的吐槽點跟自己不謀而合，“……那不然呢？你看了，要跟我討論，我調半天看，有異議，給你再調半天看？演出來就太不流暢了吧，觀眾誰又在乎這些細節。”

也就是逼死他們這些強迫癥罷了。

解語把目標區域放在視野中心，站起來，“你再看看，有沒有什麽發現。”

她站在旁邊沒有走開，相距不過咫尺，聲音清清冷冷的，卻仿佛帶著魔力，邵暉有如神助，“橫紋不太清晰，呈紅染均質狀，這是嗜酸性變……代表心肌早期缺血？”

“嗯，心肌的早期缺血主要累及細胞質，較少累及細胞核，表現出來就是細胞質對酸性染料的親和性增加，橫紋甚至可能消失——心肌缺血還有其他的病理表現形式，我再給你找幾張片子……”

解語進入師姐模式，無意識的越過邵暉，去翻那個裝滿玻片的盒子。

邵暉鼻間立刻充盈了她身上的淡淡清香，本來微弱的氣息，卻仿佛放大了若幹倍，甚至蓋過本來彌漫在整個解剖樓的福爾馬林味道。

註視著占據視野的大片純白，邵暉雙手悄悄的緊握成拳，動彈不得。

解語的離開，盡管只是去到隔壁，也讓宋媛松了一口氣。

——這該死的氣場。

她想起多年前的事。那時她跟解語還是同學，不服氣解語各種第一，總是憋著一口氣，想要在眾人面前把她比下去，但越是這麽想，動作越是變形，導致只要解語在場，她的缺點反而會放大。

她今天本是抱著耀武揚威的心思，想要證明自己這個光鮮亮麗的臨床大醫生早已將那個陰森角落的小法醫甩開一大截，卻想不到在一開始就讓人看了笑話。

還好沒讓卓越班的師弟師妹來圍觀。

——難道解語連這個都預料到了？想到解語之前的問題，宋媛越發惱怒。

解語該不是對她下了什麽降頭吧？

鐘樺輕咳一聲，“你也應該估計到了，真實手術會相當覆雜，且用時漫長，真的想好了要做？”

宋媛微慍，遷怒的想解語定是故意，讓自己露醜，讓鐘樺懷疑自己的能力，進而質疑她接下這個手術的決定？

可是開弓哪有回頭箭，已經大張旗鼓的宣傳了這麽多天，怎麽可能一句話就讓她放棄？

繆婷在一邊看氣氛不對，連忙圓場，“我聽老師們討論，也覺得這個手術好覆雜，但就是要迎難而上嘛，如果大家都怕苦怕累，只挑簡單輕松的手術做，醫學也沒法進步了呀。”

宋媛順著臺階下了，“嗯，小師妹說的沒錯，朱教授也是讓我放手做。”

鐘樺已善盡勸告義務，見她固執便沒多嘴，雖然宋媛叫他一聲主任，但他到底也不是宋媛的頂頭上級，對她的手術沒有決定權，今晚答應過來幫忙，也是看在兩人同學的交情上。

當然，也不排除是想過來看看解語。

鐘樺往隔壁看了一眼，可以隱約聽到解語和邵暉的說話。

又是那個男生，班長？不是讓他去監督學生離開麽，居然殺了個回馬槍，這算什麽，監守自盜？那小子居然沒被公寓樓下的畫面打擊到，賊心不死。

他自己雖然是主任，但這裏畢竟不是他地盤，沒法正大光明的趕人。

這時已近十點，王師傅過來問他們進展，畢竟就算加班也差不多了。

盡管只是在標本上進行沙盤推演，但經過鐘樺提點，宋媛也看出，真實手術比自己原先設想的還要麻煩的多，心裏不太舒服，“沒完呢，哪有這麽快結束的。”

八成是解語授意那人過來，給她添堵。

倒是鐘樺對王師傅笑笑，“馬上就好了。”

繆婷本來都開始眼皮打架，聽了鐘樺的話如蒙大赦。

宋媛只得聽他的話，開始收尾。

鐘樺又忍不住說，“你要是沒把握，還是選在朱教授沒手術的那天好，萬一……”

宋媛不滿意的打斷，“患者指名道姓找的是我，又不是朱教授。”

鐘樺沈默。

王師傅對解語表示時間不早，他來打掃就好，解語看宋媛他們已經關閉體腔，於是簽了字離開。

邵暉亦步亦趨，陪她走出解剖樓。

作者有話要說： 暉哥跟方方約個會，也是不容易。。

☆、尾隨

外面等候多時的攝制組工作人員見有人出來，終於精神一點，準備等會兒采訪明星醫生。

與一大幫工作人員畫風不同的，是一對中年夫婦，也不知等了多久，看到穿白袍的解語就上來，“醫生，今天是不是給我女兒，做那個……手術實驗？”

解語說，“是有醫生在做模擬手術實驗，但不是我。”

“哦，對，是宋醫生，短頭發的，我看岔了，”婦人連忙道歉，又笑道，“你們城裏的女醫生都長得這麽好看又洋氣，比那些唱歌演戲的明星也不差。”

宋媛還沒出來，記者等的百無聊賴，看這邊有動靜，索性扛著工具過來。

女孩的媽吶吶道，“宋醫生你知道的吧，年紀輕輕就是大醫院的主管醫生，還去普金斯留過學——”

她老公忍不住糾正，“是約翰霍普金斯。”

他又對解語說，“醫生莫怪，我老婆鄉下人，沒見識。”

解語有些困窘，還好邵暉幫她擋著記者的話筒，沒讓他們撲到面前來。

看來要成為宋媛那樣的明星醫生，面對媒體從容不迫、侃侃而談，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女孩的媽被老公糾正，不好意思的笑笑，“哎，那麽長的名字我也記不住，就知道是很有名的國外大醫院……我家囡囡好不容易找到宋醫生，還是婆婆鄰居的侄女那天看電視告訴我們，不然就錯過了，囡囡這病好多醫院都說沒得治，但孩子那麽小，不治怎麽辦，總得試試呀……”

解語沒有說話。剛才她也看了患者的片子，不誇張，的確是極其嚴重的畸形。

希望宋媛真的有這個能力接下來。

徒手扒開切口什麽的，最好只是她一時短路。

——她寧願那是宋媛對屍體和對活體態度不一樣，而不是其他原因。

“宋醫生主刀的成功率100%呢，真的這麽神嗎？醫生你說，我們囡囡會治好的吧？”女孩媽帶著希冀看向解語。

解語避開她的眼神，“對不起，我只是研究基礎病理的，不太清楚醫院的事。”

這時解剖室門打開，宋媛和鐘樺出現在門口，攝制人員和患者家屬都轉了過去。

鐘樺見邵暉拉著解語匆匆離開，心中一沈。

宋媛在解剖室裏對著鏡子整理了下形象才出來，正看到一群人圍著解語的樣子。

她心裏落了個疙瘩，面對采訪也心不在焉，“……嗯，模擬手術比較順利，當然只是模擬，真實手術可能出現各種情況……不辛苦，應該的。為了患者我們會盡最大努力……”

解語和邵暉走在回公寓的路上。

也許是晚了累了，或者是剛才一群人鬧哄哄的讓她分心，一時沒察覺又回到了之前的模式，她也毫無意識……

邵暉沒提患者家屬，卻跟她聊起看顯微鏡的心得。

“——所以心肌纖維的波浪狀改變是特異性表現，可以作為梗死的早期診斷指標？”

這個問題讓解語暫時忘記其他，認真的想了想，“從形態學是可以這麽講，但這些結果多是死後屍檢回顧所得，放在生前就是有創檢查，對比臨床癥狀、心電圖或生化標志物等常規手段，並不具備優越性。”

“哦，也是，師姐這麽一說，我就豁然開朗了，收獲很大，師姐不介意的話，我以後也可以多來學習麽？”邵暉盯著她的眼睛，殷切的問。

“……”解語有些為難。

她當然不介意師弟師妹們好學上進，也不介意分享專業知識經驗，不管是她代課的解剖還是其他科目。

只是具體到這個人……

這時有個聲音打斷她的猶豫——

“喲，在這裏約會呢？”

宋媛匆匆應付完那些問題，立刻追了上來。

剛才在模擬手術的時候，她就覺得不對：這兩個人在隔壁說什麽悄悄話呢？邵暉這小子不簡單啊，給自己軟釘子碰，轉眼卻殺個回馬槍，對解語不計形象的跪舔。

邵暉見到她也是一楞，隨即大方的說，“宋醫生誤會了，我跟方師姐請教專業問題。”

宋媛笑了，顯然不信，“是麽，有多專業啊？”

“——心肌缺血的早期病理表現。”邵暉回答的不卑不亢，義正言辭。

“……”宋媛想不到他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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