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本想喚顧朵朵過來，一醉方休，忘了近幾日的煩悶，結果可倒好，酒是沒喝成，偏偏顧朵朵卻睡的四仰八叉，倒成了左思照顧起她來，看到她手上的傷口，又替她重新包紮好，這才騰地兒出來讓她睡個安穩覺。

也不知道顧朵朵在家都是怎麽過的，怎麽來了她家先是吵鬧著要分她的糧食，接著就大睡特睡了。搞得左思是哭笑不得，回到自己房間，卻是怎麽都睡不著了。耳邊都是楊行舟的那句，我們結婚吧。輾轉反側一晚上，睡意才出頭些，倒聽見門鈴聲，左思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實在不是享福的主，卻是勞碌的命啊。開了門之後，看見季教授有條不紊的打招呼，又疾步走向客房，沒幾分鐘又退出來，交代任務一樣的交代左思把他老婆早點歸還。

左思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季教授居然還有這麽大男子主義的一面，她曾了解活的季珩，是一臉的正派君子，謙遜有禮，不卑不亢。她第一眼見他，就覺得此人自己惹不起，他眼底裏的冷意似是對萬物的不屑，根本就是書上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把顧朵朵安全“歸還”後，左思突然就有點想去一中看看了，回T市這麽久，她也沒有回去看看，到底還是覺得期間所發生的事兒，不是什麽好的記憶，但是有他，她只能前往。

——前往即救贖。

有些記憶的不美麗，曾經走失過的心情。

非常不走運的，今天剛剛好不是節假日，她本也就不是以“報答恩師”的名義來探望，她只是，忘不掉在這裏的樁樁件件，與楊行舟息息相關的事情罷了，想著自己沒有那麽高尚的目的，她也沒敢踏進校門，在外圍轉了轉，突然就想去那家零食鋪子了，她以前和楊行舟常常去。

那兒大抵是，辣味兒。楊行舟從來不喜歡吃，但他知道怎麽哄她，若是惹的左思生氣了，他就會買給她吃，辣條，冰淇淋。左思走在路上不禁失笑，自己實在是好哄，五角錢就讓他收買了。但他實在是不懂，她本無心跟他鬧脾氣，只是找個他給的臺階下罷了。不過後來左思就不吃辣條了，原因是有一次，辣椒黏到了她牙縫裏，她吃的開心，不免難以註意的朝楊行舟咧嘴笑笑，這一笑，招來了某人的嫌惡。楊行舟嫌棄的看著她，擡手張嘴指了指自己的牙齒，左思便尷尬了。

明明以前爸爸怎麽說，她都改不了要吃的，那之後竟再沒吃過，他倒也識相的沒再給她買過。進了小店以後，還是那股熟悉的味道，真好。

左思剛進店，店主還是那個大叔，她曾在一中度過了六年光陰，沒少依仗他家的零食。走到貨架上，隨意拿了一瓶礦泉水，走到結賬處。大叔正低頭玩著手機，看了看東西。

“2塊。”

左思遞給他，卻是半天都沒走開。大叔這才擡頭看她。

“你是......是......以前在一中上學那孩子，你是不是總跟行舟在一起？叫......叫什麽來著？”

“叔叔，好久不見了，你精神還是這麽好。我是左思。”

“對，看我這記性，就是左思。你不是和行舟一起考上B大了嘛，現在也畢業了吧。”大叔熱絡的把她叫到一旁，讓她坐下。

“嗯，您還記得他啊？”心下又難免吃味，明明自己以前才是這兒的常客，怎麽現在反倒是楊行舟被記住了。

“哈哈，前些日子他還來我這兒，你不知道那孩子，總是很有心，畢業了也每年都過來照顧我生意。”

每年都過來？她怎麽不知道，他從沒跟她說過。“是嗎？”

大概是察覺到左思詫異的不止一點點，大叔點了點頭道。“對啊，他以前不是總來我這兒給你買零食嘛，我記得最清楚的一次，有一年四月飛雪啊，你們那時候應該是高三吧，大雪天的他跑來問我拿了兩雙手套，一雙黑色他隨便拿了普通款式，挑選另一雙的時候一直詢問你阿姨，暖不暖和之類的，猶豫半天拿了雙看起來最暖的，我就猜想著是要送女生。結賬的時候，那孩子出來的著急，身上沒帶錢，非要把表抵押給我。哈哈，那小子跟你經常來，所以我也總記得他，實在是個好孩子，你們學校的大狀元啊，高中就保送了一中，又是理班的尖子生，長的還俊俏，況且又總來叔這兒，我哪兒能不信，就直接讓他拿走了，沒想到他下學就跑來還上手套錢了。行舟在B大，也一定是個出名的好孩子吧？”

這些事，她從來不知道。一直以來，左思都覺得在與楊行舟的這段感情裏，是自己在付出，但現在，她忽然不確定了，也許，還有很多像這樣，她所不知道的小事兒。她覺得眼角有些澀意。

這樣就夠了，滿足的像是人生第一次的付出得到了回應。“嗯，很出名。”

不能再多了，這樣的結局已然是始料未及了，她已經幸福的無以覆加，愛又喜歡，喜歡而反覆愛上。可是為什麽，她也會在這樣的好天氣裏，因錯過而感傷，就在那樣一瞬間，她甚至有些任性的認為，楊行舟是喜歡過她的，他是喜歡過自己的，她幾乎就要為之喜極而泣了，但又是什麽，讓他們錯過了？到底是什麽讓那份悸動不了了之，是什麽讓他們在以後的日子裏背道而馳？讓她在他面前畏手畏腳，脆弱敏感，自卑仿徨。

是從她因為學校裏的傳言對他心生芥蒂，還是父親出事後生活發生重大變故使她一度以黑暗面與生活抗衡，又或者是她介懷他和姚雨時而對他拒之千裏。左思不停地勸說自己，是誤會了楊行舟，他不過是真誠的將她當做朋友，照顧她，安慰她，在她需要的時候陪在她身邊，在她沮喪的時候帶領她積極面對生活，她有這樣好的朋友，卻還是想要得寸進尺，妄想在他身邊一輩子，占用他的餘生，可是，哪有這樣好的事兒？

楊行舟值得所有優秀，而自己不過是連一句“我喜歡你”都不敢說的，一藏一掖十一年的笨蛋，蠢得令好友都發指，自己卻為之感動，以為受益匪淺。

以前的人崇尚因果，堅定有因必有果，種什麽花就該結什麽果。左思尚取其精髓，自以為領悟了大道理，卻沒曾想，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相思未果。

他待她萬分真誠，□□裸，毫不留餘地，他視她為摯友。他怎麽會知道，她那份低到塵埃中去的見不得人的心思，他又如何會知道，她將那份心思揣了滿懷，又摔了粉碎。他既不知道，她又該同哪般盼望？

他吻過她，不管是把她當作是誰，他們都曾真真切切的擁抱，接吻。可以了，停下來吧。

想通了以後，左思覺得當務之急是回家補一覺，因為這件事而失眠的自己實在是有些不像話，她與他無緣逾越，動輒得咎。

楊行舟經過昨晚的操之過急後，可以說是悔的腸子都青了，這麽多年裏難得的依本能行事，實在是太不成熟。她不會以為自己是那種街頭混混兒，五大三粗到隨隨便便就能提結婚的人吧？想起昨晚她那副不可置信的模樣，定是被他嚇著了，覺得他腦子壞了。

老實講，就連他自己也覺得自己腦子有病，偏偏他沒有什麽連篇的情話，又沒辦法粗制濫造的搪塞過去，只好作罷。

他該怎麽哄她？難道要他買給她冰淇淋？還是買給她辣條？然後一切就會風平浪靜，回到原來的樣子，一切仿佛都沒變過。

但是他不願意，他不想跟她回到過去，這並不是因為他厭惡她，或者討厭過去，而是因為，他想和她有未來，他想隨時隨地的擁抱她，不需要他找任何理由的，不需要做借口的，因為是她，所以擁抱。

他們可以窩在沙發裏，他的指尖輕觸她的長發，夏日的午後，或是寧靜的夜，他們可以舊事重提，她或許會有點小傷感的嘆息，過去已經不再，自己也已經老了。他會低頭親吻她，告訴她，她依然是她，不管過去多少歲月，他每天都會多愛她一分，積少成多，水滴石穿。她會一邊羞紅了臉，握著小拳頭捶打他，吐槽他是個老肉麻，酸的要命，另一只手又偷抹了抹自己的眼角。

他向往的發狂，伸手探了探，觸摸到的只有一片冰冷，沒有她的發香充實他的指腹，也沒有她的牢騷，他內心無法安寧。

接到任務以後，左思跟同事一起去街邊考察一些“聖誕節之景”，采訪時下年輕人對國外節日的看法，這期的主題上頭決定要迎合年輕人的口味，便指派他們著急忙慌的蹚節日的渾水。

左思雖不情不願，倒也不好推脫，只能硬著頭皮，擠進一片燈火闌珊。恰好看見一落單背影，她趕忙上前搭訕。

“您好，可以占用您幾分鐘時間嗎？我是晨報的記者，想采訪一下您。”

陌生女子伸手推了推眼鏡。“可以。”

“好，簡單的聊天，放松一下。喜歡過聖誕節嗎？”

“嗯，很多年輕人都喜歡平安夜，喜歡聖誕節，這樣的節日，好像總是充滿浪漫呢，我沒什麽理由不喜歡。”

左思突然就覺得，這個女孩子不只是看上去落寞。“你一般都是如何過節呢？”

“沒什麽特別的，隨波逐流。”

相比女孩的坦誠，左思反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幹脆放棄采訪了。

“是本地人嗎？”

女孩點點頭。

“今年多大了？”

“22。”

“還在上學嗎？”

“已經在醫院實習了。”

好吧，她告了謝準備離開時，女孩卻突然攔住她。

“姐姐，上晨報的話，很多人都能看到吧？”

左思有些狐疑，卻還是點了點頭。

“那我想重新回答您一下，以往的每一年聖誕都平淡無奇，即便是絢爛的霓虹燈，鬧市，歡樂的景象與從容，它們真實發生在眼前，但我還是覺得日覆一日，年覆一年。我每天都忙於生活，考試，面對就業問題也曾不知所措，迷茫和掙紮。直到實習工作期我遇到他，我突然發現，之前的彩色都迅速倒退成黑白，我想我愛上他了，我很開心，又想到他永不會愛我，總是免不了傷心。”

聽完女孩的話，左思在一瞬間竟覺得有些感同身受。“我想我應該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晨報的記者，左思。你可以關註我的專欄，我很喜歡你的故事，方便的話，我們交換一下號碼。”

交換號碼之後，她們很愉快地告別。

“Merry Christmas。”

“Merry Christmas。”

那一刻，左思能看到這個有故事的女孩子眼裏閃爍著光芒，她見過這種光亮，也曾在自己身上。女孩兒跟她道節日快樂，但左思知道，她的目光早已穿過千萬層障，到了那個人身上。

分別之後，又甘願沒入人海。

她發了很久的呆，直到手機屏幕上跳動起一串字符——楊行舟。

“餵。”出聲竟有些哽咽，左思擡手抹了抹下巴處的淚珠。

只聽到電話那邊的人輕嘆。“唉。”

他這氣嘆的又是什麽道理？她剛要出聲駁他，就聽見他說。

“真的是拿你毫無辦法，采個訪都能把自己采哭了。”

左思反應了一下，急得忙左顧右看，楞是沒瞧見楊行舟。“你在哪？”

“你的兩點鐘......”不等他說完，她就已然機警的往他這邊看過來了。

剛被淚水浸濕過的眼睛，還有些看不清晰，左思下意識的揉揉眼，下一秒便擡起腳笑嘻嘻地向他跑去。

就這樣跑吧，跑過人生匆忙。

就這樣在去留的路上奔忙，也向著燈火的盡頭。

不遺餘力的跑吧。

跑過末日荒火，零紀元前。

遇一行舟，徐徐又疾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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