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鬥之中，我看見秦孟臉上得意的笑意，那些從山壁裏脫離出來的魔族，應該就是他最後的底牌。我有點擔心那兩個人能不能應付，然而即便是不能應付，我也暫時無暇□□。

“小師妹，師兄我這些年在這山壑裏，可不是白待的。”他的功力剛勁，即便是到了現在，力道小了不少，也很容易就察覺到了內力猛烈。秦孟大概也知道自己與我的戰鬥，在一對一的情況下，勝率只有五成，打到現在這個地步，便是只有兩成。但是如果我要救我的同伴，那他就能逮住空隙反敗為勝。

秦孟的算盤打得很好，我的確害怕以築昭這一個月的修為，和一個兩百年的鬼王，面對這一大堆的魔族，會被吃得骨頭都不剩。

可事實證明，鬼王兩百年的冤魂沒有白吃，而築昭，這一個月的修為，也成長到讓我吃驚。

當我一邊全力應對秦孟，一邊抽空觀望地面，便見到築昭和鬼王的周圍已經立起結界圈，魔族完全被擋在了結界外面，對於進攻毫無頭緒。而當我放心下來準備將秦孟一招壓制的時候，天空中突然炸開紫色的雷電，我聚氣的動作已經收不住，趁著秦孟被雷電驚嚇的一瞬間，帶著巨大劍氣的靈劍瞬間穿過秦孟的心臟，回到我的手裏，我猛地向前一推，再次將劍紮進秦孟的身體，將他釘在了山壁之上。

秦孟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天空中的雷電還在繼續，耳邊是無數魔族的哀嚎，我想起了那一年在昆侖的人魔大戰，多麽相似的情形。

“你……你……”

秦孟的眼神中有不可置信和不甘心，一直說著這個“你”字，後面的話，半天也說不出來。我與他只有一個頭的距離，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臉，言辭之中也多了兩分冷漠：“大師兄今日，可甘心了？”

他突然笑出來，伴隨著嘴角的鮮血，觸目驚心：“小師妹果然是不願意放過我的。”說著喘了好大一口氣，繼續說：“師妹，我們做個交易吧。你放我走，我告訴你劍聖的轉世在哪裏。”

這是一個很誘人的條件，可惜，我已經不是一千五百年前的紅槿。

槿姑娘，這五百年來，為什麽不去尋找主人的轉世呢？

轉世以後的他，還是原來的石浩英麽？

我的浩英已經死了，這是事實。

看著垂死掙紮的秦孟，和他眼睛裏自以為是的笑意，我將劍往裏刺了一分，迎上他的目光，說：“我並不關心這件事。師兄走好。”說完靈劍往外一拔，左手一道靈力一推，秦孟便在一臉的驚慌中，灰飛煙滅。

處理完了秦孟，我趕緊回頭去看下面的戰況。天空中莫名出現的雷電讓我疑惑，但真的當我轉身的時候，卻看到這雷電的主人，竟然是結界之中的築昭。

此時結界還在，程笑在結界中震驚地看著懸空著的築昭，而築昭呢，正是雙臂微張，一雙瞳孔已經變成了深邃明亮的紫色，他的身體四周旋轉著勁風，把程笑的衣服都刮得飛揚不停，前仆後繼的魔族一批一批地倒在了雷電之下。

這不是我教的蓬萊心法，更不是我認識的築昭，當初在荒山與程笑對手，他應該也沒有這樣過，否則不至於重傷。

我看著四周的情形，魔族已經被消滅得差不多了，再這樣下去，這樣強烈的雷電會把整個溝壑都燒起來。於是我的周身立起靈力護盾，飛身而下，手放在結界上聚氣破除，然後飛到築昭身後，在他腦下三寸處雙手結印，強行壓制他的靈力，即便如此，這漫天的雷電，也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停下，停下的一瞬間，築昭便落到了地上，一只手握著□□地面的長刀，半跪在地上，體力不支地喘息。

我平穩落地，程笑趕緊過來拉著我的袖子，一副很受驚嚇的模樣，我對她搖了搖頭，拉開她的手，走到築昭的面前，半跪下，一眼就看到他的瞳孔已經變回了黑色：“怎麽樣？能站起來麽？”

他垂著腦袋點頭，過了會兒才擡起頭來對我說：“沒什麽事。”便要站起來。

我和程笑一人扶著他一邊的胳膊，他才總算站穩了，我將他的刀□□收進他的刀鞘，伸手就要去拿他脖子上的木哨，卻被他先一步握住了哨子，面無表情地對我說：“我來。”

“你來什麽來？你站都站不穩了。”我一把把他的手拍開，果然輕易就被我拍掉了，瞪了他一眼，將哨子從他的脖子上取下，吹過之後，又給他戴回去：“吹木哨要消耗靈力，尤其是召喚黑鳥這樣的神寵。你撐不住就撐不住，死撐的結果還不是我給你療傷？”

說話間黑鳥已經從半空中盤旋而下，落在了我們面前。築昭沒有再說什麽，反倒是盯著我看了兩秒，我也沒有理他，只是和程笑扶著他上了鳥背。

一路回到了C市，程笑要回荒山煉藥，我和築昭回了錦樓，後面幾日，便是各自修行療傷的過程。我沒有追問築昭的來歷，他如果想說，早在我從鬼王手裏將他救回的時候就說了。那日在萬壑溝，即便是他雙眼便紫，雷電交加，我也沒有感受到他身上有任何特別的氣息，整個人感覺還是一個普通人，就只能說明，他真的是一個深藏不露的異族，而之前在程笑那裏吃了虧，便不可能是修行不足，必有別的原因。

過了這麽多年，其實我也不是很八卦了，就算偶爾有些好奇，轉眼就會忘記，築昭這個人，對我和阿綠挺好，人雖然不愛說話，常常面無表情，但是遇到事情總是第一個站出來，很夠義氣，這對我來說就足夠了，其他的真相到底是什麽，我不是很關心。

時間轉眼到了第七日，阿綠的藥該吃第二次了，程笑倒是很守信，當天一早就到了錦樓，這次臉色看上去終於不這麽恐怖了，倒是顯得更憔悴。我接過她遞來的藥丸，從錦樓走到院子裏的時候正看到築昭在練刀法，程笑就跟在我的後面，一步一步到了臥室的樓梯口，我才問她：“這藥丸煉制必然很消耗功力？”

程笑咧著嘴笑：“美人兒姐姐，你現在才想到麽？”

“嗯，人老了，腦子不好使。”我回頭笑瞥她一眼，一邊走一邊說：“那你損失的修為怎麽辦？又去吃人？”

“我答應你不吃人，就絕不再吃。何況我大仇得報，也沒有吃人的必要了。反正我手下的小鬼也都聽我的，慢慢總能練回來。”

我裝作驚訝地看她：“沒想到你還是個善良的好鬼？”

程笑白我一眼：“我這是被你逼得沒辦法了！你這麽個上千年的半仙杵著，我還敢做啥？”說著我倆一陣笑，已經到了阿綠的房間。

把藥給阿綠餵了，她的臉色又好看了些，程笑抱著胳膊站在門口，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跟小美人兒關系很好？她是你什麽人？式神？跟班？”

“她是我的劍靈，只比我小了二十多歲。”

“那不是也一千多年的道行了？哎呀，小美人兒也不能叫妹妹了。”程笑嬉皮笑臉地說，突然壓低了聲音：“那她是不是也認識那個什麽劍聖？哎！大美人兒，那個劍聖是誰啊？秦孟那天特意這麽問，不會是什麽隨隨便便的人吧？”

我的視線從阿綠移到程笑，臉色雖然談不上難看，但總是沒笑的：“別說我沒提醒你，阿綠醒了以後，千萬別在她面前提‘劍聖’兩個字，不然這後果，你只有自負了。”

程笑瞪大了眼睛，說：“我以為那個劍聖是跟你有關系，怎麽，是跟小美人兒？哎不對啊，那秦孟怎麽會特意在你面前提？”

這時我聽到了有人上樓的腳步聲，三兩秒便看到築昭上來了，看了我和程笑一眼，沒說話，自己回房間拿衣服準備沖澡。程笑倒是對著築昭笑的特別甜，但是人家沒理。

等到築昭進了浴室，我笑著撞撞程笑的胳膊，揶揄說：“怎麽？看上我們夏小哥了？”

程笑一聽，連忙擺手：“哎喲你放過我吧，這夏小哥，不是你的情郎嗎？”

“你這是哪兒聽來的閑話？”我對她挑眉，毫不在意地語氣說：“我哪裏來的什麽情郎？”

程笑不信，說：“難道不是？那你還把木哨那樣的寶貝送給他？”

“木哨的事情我跟阿綠解釋過了不想再跟你解釋。我跟你講，這夏小哥的性子是很冷的，你要是亂說話把他惹毛了，不用我出手，那天的雷電你也看到了吧？”

出言恐嚇果然是最有用，程笑立刻閉了嘴，沒消停兩秒，她又悄悄地說：“那我們還是說劍聖吧？！”

“劍聖？沒什麽好說的。”我走到窗臺的椅子上坐下，程笑倒是自覺得很，坐我旁邊，一雙眼睛笑得特別賊。

“沒什麽好說，那就是很有說頭了？！大美人兒你就說吧，我保證聽完就忘，不然，我就只有去問小美人兒了。”

“我叫紅槿，不叫大美人兒。”我強調了一句，想岔開話題：“阿綠也不叫小美人兒。我們自己什麽顏值我們清楚，你別老這樣諷刺我們。”

程笑表示服氣：“好好好，紅槿。這樣可以了吧？”說著對我拋個媚眼，說：“那你是自己說，還是等阿綠醒了，我去問？”

我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覺得程笑的確是聰明，阿綠的命在她手裏，我又不能對她做什麽，搞得我現在像砧板上的魚肉一般。

沈默了半晌，我終於投降了：“劍聖，是阿綠的主人。是鑄造我的靈劍的人。”

“那你們的關系不是很好？”

程笑一邊問著，築昭也從浴室出來了，穿著閑散的運動裝，手裏拿著裝了換洗衣物的盆子，脖子上還掛著毛巾。程笑又對著他甜甜一笑，築昭再次裝作沒看見，自己下樓去了樓下的洗衣臺。

“快快快，繼續說，你跟那個劍聖是不是關系很好？”

我無力地看了她一眼，這個人死了兩百多年了怎麽能八卦成這樣：“他是我師伯。”

程笑滿眼放光的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了不少：“什麽嘛，就是個師伯啊，我還以為是什麽情人啊之類的，估計也就是個糟老頭。後來是老死的吧？”

糟老頭？恩……從年齡上看，浩英的確也該是個老頭了，不過事實上，一直都年輕得很。

見我不說話，程笑又說：“還有嘛？肯定是有些故事，不然你怎麽不讓我在阿綠面前提？如果真的是個老頭子，阿綠也不該和他有什麽故事，劍聖……劍聖……聽名字就知道是個半仙。快快快，繼續說。”

我從來沒有人對說出來過這些往事，哪怕是在心裏反覆回憶了無數遍，這還是我第一次宣之於口，說實話，心裏除了有一絲沈悶，還有一絲緊張：“劍聖是半仙，也沒大我幾歲。當年人魔大戰，他是為了救我死的。阿綠雖然是我的劍靈，但是在劍聖死之前，一直跟著他生活修行，感情也特別好，像父女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壓抑得太久了，我竟然也想，就這樣把這些故事說出來，但是真的說出來，卻發現寥寥幾個字就可以說完了，心裏的那些波瀾，言語是道不出的。

“父女啊……難怪你不讓我提了，那是有點傷感。”程笑一邊點著頭，一邊又玩笑般問我：“我看你和阿綠也像母女一般，那你和劍聖……”

我看著她的視線，從來沒想過自己能這樣平靜，哪怕這份平靜裏，更多的是麻木：“你沒猜錯，劍聖從名義上來說，是我的丈夫。我們原本也打算是，人魔之戰之後，就隱居的。”

程笑的笑容終於終止。她的神色變得很嚴肅，甚至帶了一絲悲傷，就這樣看著我，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看到她的表情，卻只是覺得好笑，於是就真的笑出來了：“你別這幅模樣，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而已。”

程笑垂下眼瞼沈默了一會兒，然後盯著我問：“為什麽你能這麽平靜地說這些事？”

“你覺得我應該很激動麽？”我嘆了口氣，望著窗外出神：“我已經過了激動的時候了。現在再說起這些事，也只是覺得很遺憾。我不能騙自己說完全放下，但是，我對劍聖的事，沒有什麽執念了。但是阿綠不一樣，所以我才會叮囑你。”

整棟屋子裏又安靜下來，只能聽到樓下洗衣服的水聲，和我的呼吸聲。程笑是鬼，沒有呼吸，可是我卻總覺得，能聽到她幾乎無力的呼吸聲。過了很久，直到樓下的水聲慢慢停了，程笑才說：“紅槿，我們沒什麽交情，最多只是交易的關系。但是我真的覺得，你太了不起了。如果是我，別說一千多年，就算是到我灰飛煙滅，我也放不下。這或許就是修仙的人和我們這些鬼的不同吧。”

“也不是。我只是有強迫癥而已。”我裂開嘴笑，“一個人一旦死了，轉世，就算是恢覆了前世的記憶，也只是裝著別人的回憶的陌生人。今生不管他是誰，總之不會再是劍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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