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門和長老在劍聖的房裏閉門運功，整整五日，昆侖上下都顯得憂心忡忡，只有幾位長老的親傳弟子還能管得住場面，當然這些弟子裏面，不包括我。

方外的弟子本來也不多，我也沒有心思搭理他們。

到第六日的時候，掌門長老從房間裏出來，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擾劍聖休息，每日湯藥都有阿綠親手煎熬端送，藥材也是長老們輪流送往，使得許多好事的弟子們也無從探聽劍聖傷勢。

到了第九日，送藥輪到了我的師傅方外，他把我叫到書房，又遞給我一包藥材，眼睛都沒有擡，只是繼續自顧自地看著手裏的書：“這包藥你替我給劍聖送去罷。”

我看到手裏的藥材包有些楞神：“掌門不是不準我們去嗎？師傅你開這個先例讓其他長老知道了不好。”

方外順手拿起一支筆在書上做批註，一邊說：“現在門內，上到長老，下到眾弟子，都認為是因為你劍聖才會變成這樣的，劍聖回來多日，你一次都不去看一看，似乎也說不過去。”

我看著方外沒有說話，他似乎看書看得很是認真仔細，只是偶爾抽空回我一句話，但是言語之間又條理清晰：“劍聖現在雖然醒了，可還是虛弱，大部分時間還是在昏睡，藥材也只有些提氣固本的作用，說實話，大戰之前能否恢覆，大家都很擔心啊。”

“連師父的陣法都沒用？”

方外放下筆和書，終於擡起眼睛來看我：“你以為三百多年的修為，真的這麽容易恢覆？我們以及掌門總也不能毫不保留地把功力交出去，萬一這期間魔族來犯，劍聖又沒恢覆過來怎麽辦？”

說到底也還是自私。我心裏一涼，拿著藥材的手稍稍收了點力。

“小槿，你當是師傅自私也好，怕死也行，師傅都可以認。”方外的神色突然嚴肅了不少，語氣也有些冰冷：“但是大戰在即，如果昆侖真的守不住這道防線，師傅最起碼，要把你還有你的三個師兄師姐送走，這是我的底線。”

“我知道。”我點著頭，想對著方外擠出一絲笑容卻發現自己做不到：“徒兒這就去送藥。”說罷一個轉身出門，沒有再看他的表情。

走到石浩英的房間門口並沒有用去多少時間，院子外面有掌門設下的結界我也可以輕易化解，一腳踏進院子的時候，裏面傳來一股濃濃的藥香，想來這幾日藥必定是沒有斷過。

“是方外長老來了嗎？”阿綠的聲音從房間裏面傳來，不一會兒，一抹淺綠色的人影也從屋子裏走出來，一見到是我，立刻面露喜色：“槿姑娘！”

我勉強對她一笑，走到她面前將手裏的藥材包遞過去：“師傅讓我來送藥，這些天辛苦你了。”

阿綠的頭搖的像撥浪鼓一般：“不辛苦。槿姑娘進去坐一會兒吧，我先把藥煎上。”說著接過藥材，一溜煙就跑沒影兒了。

我走到屋子外邊，沒有走進去，只是透過開著的窗戶，看到裏面躺著的石浩英，閉著眼睛，似乎還沒有醒，臉色是沒有之前那麽蒼白了，但也並不很好。

“主人現在睡著的時間比醒著多。”阿綠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我身後，低低地說：“掌門說主人傷了元氣，除了輸送靈力以外，還要用藥材固本。現在除了喝藥的時候，主人基本沒有醒過。”

我忍不住微微嘆了一口氣，卻沒有搭話。

又過了一會兒，阿綠也沒有說話，我才問：“醒著的時候，說話還費力嗎？底氣可還足？”

“這兩日說話沒什麽問題了，就是聽著總是有點虛弱。”

我點頭，昆侖這些人都沒盡力，也虧得是他底子好。

“昨日喝藥的時候，主人還問我了。”阿綠的聲音突然顯得小心翼翼，我只是看著屋子裏，沒有看她。

“問什麽？”

“問我，槿姑娘有沒有來過？”

我收回視線，轉過頭去看她，笑：“以你的性子，我要是來過，你會不叫醒他？”

阿綠見我沒生氣，也笑說：“是啊，還是槿姑娘了解我。”說著又躊躇了一下，說：“可主人總是要問一問的，有點希望總是好的嘛。”

我嘆氣：“阿綠，這些年，你也不容易。”

“還不是槿姑娘不要我了。”說著，阿綠過來拉著我的衣袖，一副撒嬌的模樣，像極了以前：“槿姑娘讓我跟著主人，主人一見到我就想起槿姑娘，常常也讓我一個人一邊呆著。不如等這次的事情結束了，槿姑娘也一起回劍冢啊！這樣我們就又在一起了！”

我伸出手戳戳她的額頭：“你倒是變得伶牙俐齒了。劍冢那地方，我是不會去的。”

阿綠吐吐舌頭，說：“不去劍冢，那我們回苗疆？或者其他任何地方都可以啊！槿姑娘你說一句，主人高興還來不及。”

“阿綠，人生有很多事，一旦錯過，真的很難回頭。”我拉著她的手，就像那年在苗疆：“你真的覺得，經過了這三百年，我還是以前的紅槿，他還是以前的石浩英麽？”

“是！阿綠覺得是！”她用力地點頭，語氣變得有些激動：“只要槿姑娘願意原諒主人，主人一定比過去對槿姑娘更好！”

我看著她嬌俏的容顏，言語之間露著兩分天真爛漫，時光在她的身上似乎沒有留下一絲痕跡，笑了笑，我說：“我們不說這個話題了。你的藥煎好了嗎？”

“呀！”阿綠似乎終於想起了那鍋藥，面露著急：“我得去看看，別煎糊了！”說著又是一溜煙跑沒影兒，全然一副小孩子的脾性。

她剛跑開，屋內便傳出輕微的動靜，我轉頭去看，只撇到了一個衣角，又快速不見了。心裏咯噔一下，趕緊轉身要走，剛邁出一步，就聽到門口傳來石浩英氣力不足的聲音：“阿槿！”

我的腳步停下，卻沒有回頭，只是站在原地，與門口隔著三四步的距離，他面對著我，我背對著他。

四周安靜到能聽到風吹草動，我半低著頭，感受到來自身後的灼熱目光，沒有說話。正當我以為時間已經靜止的時候，我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我嚇得又向前走了兩步，石浩英連忙叫住我：“你別走，我不動就是了。”

說完這話他果然沒有動，我便也繼續站著，竟然也有一絲不知所措。

又過了會兒，他似乎是想到了話頭，低著聲音問我：“那日在方外長老院中，你被魔君挾持，為什麽不讓我救你？”

說是詢問，但言語之間絲毫沒有詢問的味道，反倒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有一絲委屈。我沒有回答他，卻反問道：“那年在劍冢門前，你又為什麽不出來見我？”

我自己也難以想象，有一天提到這些事，語氣能這樣平靜，我幾乎能猜到石浩英現在的臉色，一定不會太好：“那件事我可以解釋，當年我還沒有修得仙身，我……”

“你什麽？”我打斷他的話，語氣也拔高了一些：“你想說你害怕百年以後你已老死，而我還是二十歲的樣子一個人活在世上，所以偷偷跑到沒人的地方修行？還是想說當年在劍冢，我找到你，你未成仙，不見我只是為了再逼著自己加快修行的步伐？等到修得仙身，就可以不再離開我？”

“你知道……”

“是！我知道！”我冷笑，想起那些歲月，還是覺得難過至極：“石浩英，我自己都沒有想到會這麽了解你。我甚至都能猜到我苗疆的師傅跟你說了什麽。無外乎是我已經半仙，而你卻是凡人，若你當時娶我，不過相守百年已是不易。我也知道，讓你下決心離開我獨自修行的理由，一直是希望有一天，能長長久久地陪著我。”

轉身，不知道鼓起了多大的勇氣，三百年以後真正的面對他。此時的他因為體力虛弱不得不扶著門板，臉白如紙，平日裏俊秀英朗的容顏顯得憔悴，眉心還緊緊地蹙在一起，視線半分都沒有移開地註視著我。

“我以為你都不知道，所以才會這麽恨我。”

我搖頭，說：“你竟然不知道我為什麽恨你。”當說出這句話，突然覺得鼻子一酸，這些年的委屈突然就難以控制，眼淚包在眼睛裏打轉：“石浩英，這麽多年，你到底有沒有想過，這些都是你想的，但是我要的是什麽？”

“阿槿……”

“哪怕是你不辭而別，你逃婚，我都可以原諒，不然何必花費十年的時光去找你。當年在劍冢，如果你出來見我，如果你對我坦誠，如果你讓我再等一等，別說是三百年，三千年那我都可以等！可是你不見我，你連對我坦白都不願意！我當時覺得，無論你離開我是為了什麽都不重要了，因為你真的不要我了。”

“我沒有不要你。”他拖著身體走到我面前來，一只手扶著墻，一只手伸出來替我抹掉眼淚：“對石浩英來講，沒有紅槿的生命，從來都沒有意義。我只是想讓你看到一個更好的我，一個可以真正地保護你，陪著你一起度過千年萬年的我。我害怕你一個人活在這世上，以後受了委屈，你還能抱著誰哭？”

我把頭別開，對於他親昵的舉動表示排斥，他便將手放下，輕輕地拉住我的手，半低著頭，聲音更加低了下去：“但是事實上，這麽多年來，讓你受委屈最多的人，卻是我。阿槿，對不起。我知道錯了。”

我將手掙開，紅著淚眼重新看著他，他離我這麽近，可是，我覺得眼前的劍聖，離我很遠：“我現在已經習慣了沒有你的生活，就算對我來說，時間已經沒有了意義，至少我能過的很平靜。以後的生活，我也不再需要你。”

說罷，我一個轉身，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大步離開，其實我不想說這些的，如果可以，像以前那樣抱著他大哭一場該有多好。

但是剛剛他就在我面前，我卻克制住了擁抱他的沖動。到底是我們回不去了，還是不想回去。

大步流星，腦子裏一片空白，心裏很疼，好在全部交付給了眼淚。就在我即將走出大門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後屋子的方向傳來“咚”的一聲，我一驚，猛地回頭，就看到石浩英整個人暈倒在地，臉色極為難看。

心裏一急，我趕緊又跑回去將他扶起來，連著叫了好幾聲都沒有醒，反倒是眉頭死死地皺著，半點沒有松開。沒有辦法，只能嘗試將他扶回房間，又把煎藥的阿綠叫回來，兩人一起才將他安放回床上躺好。

“主人什麽時候醒的啊？怎麽一轉眼又暈倒了？”阿綠嘟囔了一句，拿眼瞟了瞟我，大概覺得自己可能說錯了話，又把嘴重新閉上。

我看著她，努力擠出一絲慘淡的笑來：“你什麽時候也學會察言觀色了？”

阿綠松了一口氣，抱怨道：“槿姑娘，你要是我，跟著主人在劍冢裏也生活個三百年，你就知道了。自從當年你離開，主人的脾氣也變得越來越奇怪，根本提都不能提你的名字，不然周圍的空氣能冷到把人凍死。再不學會察言觀色，我有幾條命啊！”

我聽了沒有搭話，只當是耳旁風過了，阿綠見我不接招，也沒有辦法，只能在我旁邊幹站著。

“藥煎好了？”

“嗯，已經倒進碗裏備著了，一會兒稍微涼一點再叫醒主人吧。”

我點點頭，伸手摸了摸石浩英的脈息，的確很是虛弱，以他的修為，短短幾日能恢覆到現在這樣，其實也算快。但是蓬萊心法本就霸道，別家的心法內功想要進來，事倍功半是肯定的。

“阿綠。”

“啊？”

我將石浩英扶著坐起來，自己也坐到床上去：“你去外面把結界啟動，如果有人來你就擋一擋，我試著給你主人運轉靈力，大約一個時辰的時間，不要來打擾。”

阿綠聽到我願意給石浩英療傷，自然高興得不得了，連忙應著：“我這就去外面守著。”說罷，三步並作兩步出了屋子，順帶將房門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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