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離開後，昆侖眾弟子也被遣散回房，掌門帶著眾長老於正殿接待劍聖和劍聖的隨身劍靈，正殿裏面，所有長老的親傳弟子都不能進去，顯得格外神秘。門中幾個好事的弟子商量著去正殿外邊偷聽，我表示沒有什麽興趣，就一個人回到了房間繼續看書。

過去三百年我雖然一心清修，也偶爾入世行走，劍聖的名號我當然有所耳聞，也當然知道，能住在劍冢的人，不作他想。今日見著阿綠和他一起出現，便也絲毫沒有驚訝。

人既然已經到了這裏，完全不碰面是不能的，但誓言猶在，心裏那根刺紮進肉裏三百年，早就長進肉裏了，今日只是看到一個背影，也差點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往後三個月，我並不想再見到他。

胡思亂想一通，眼見著天也快黑了，三師姐來叫我吃晚飯，我旁敲側擊打聽了一下正殿的情況，又推說自己沒有什麽胃口，她才離開。

按照三師姐所說，正殿的密談持續了好幾個時辰，晚飯前才結束，這會兒應該各自回房了，但是他們的談話內容，確實沒有一個弟子偷聽到的，可見內容之機密。

繼續待著房間裏，不出三個時辰阿綠一定會找來，我盤算了一下，繞小路徑直去了方外的房間，果然見到他在書桌前方看書，我敲了敲門，自報了姓名進去，方外見到我，便也將書放下，擡起頭問：“怎麽這個時候不去吃飯？”

我笑：“師傅都不吃，我當然也不敢吃。”

方外面無表情，對我刻意賣萌的話不置可否：“有話就說吧，繞什麽彎子。”

我正正臉色，走到他面前坐下，壓低了聲音，問：“師傅，滅靈陣的作用，魔君是不是也知道？”

“你想到了？”方外伸出手去拿桌子旁邊的茶壺，我連忙接過來替他斟茶，又聽他說：“如果沒有這個滅靈陣，他今日何必來探虛實。”

斟完茶，放下茶壺，我低著頭想了想，問：“他既然來探，是不是也可以說明他並不知道五靈融聚的存在？或者說，他以為師傅你是會五靈融聚之術的？”

方外悠哉地喝著茶，沒有說話的意思，直到將杯子放下，才說：“今日劍聖前輩說，來的路途上看到不少魔族人在尋找蓬萊秘境和遺失的蓬萊秘籍，我想，他應該是知道五靈融聚的。大概今日前來，是想試我。”

現在我們有沒有五靈融聚對魔君來說不重要，重要的是，三個月之後我們有沒有能力對付他們。今天方外沒有動手，魔君還沒試出虛實就被石浩英逼走，看來未來三個月，還會有許多交手的機會。

“怎麽了？”方外見我不說話，側著頭問我。

“師傅。”我剛要說話，方外就打斷我說：“小槿，你答應過我的，任何時候，不動用滅靈陣。”

我點頭：“我是答應過。”

方外嘆氣：“你剛剛，是不是想下山尋找五靈融聚？”

不愧是昆侖長老，方外的心思之縝密，洞悉能力之強，我這個活了三百多年的人也自嘆不如。其實尋找五靈融聚是假，我是想借此出去躲一躲，可現在看來，要說動方外是很難了。

“你有什麽想法可以說，就當是探討一下也行。”

我說：“師傅，如果在雙方都沒有滅靈陣的前提下，昆侖戰勝魔族的可能性是多大？”

方外沒有立刻回答我，他沈吟片刻，說：“五成。”

“五成裏面，有沒有算劍聖的幫助？”

方外註視我的雙眼，過了會兒點頭：“算了。”

我又說：“如果您是魔君，明明知道劍聖會增強對手的戰力，您還會留著他的性命嗎？”

“劍聖前輩功力高深，掌門也不可企及，魔君想要動他大概也不容易。”

我點頭：“是不容易，但不是不可能。劍聖前來幫助昆侖，昆侖卻把劍聖放在一個風口浪尖的位置，這傳出去也是不好聽的。”

方外沒有說話，他已經知道了我想說什麽。

五靈融聚可以不用，也可以找不到，只要昆侖有人去找秘籍，只要不讓魔族找到，那麽未來的三個月，他們也沒有精力考慮劍聖的事，從而保證這五成的勝算。

我看著方外的雙眼，極為認真：“師傅，小槿願意下山做這件事，我是您的繼承人，理應擔負起於滅靈陣有關的所有責任，何況只有派出您的親傳弟子，魔族才會相信我們沒有五靈融聚，從而更加積極和急迫地去尋找，以免得魔族和昆侖碰撞的機會，保存我們的實力。”

這番話極有說服力，誰知道方外竟然搖頭：“那我派你的三個師兄師姐下山便可，你一個人去太危險。”

我一楞，對於他的拒絕，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小槿想下山了？”

我點頭。

方外露出難得的溫和微笑：“再等等，三個月之後大戰結束，天下太平，你想去哪兒都由得你。”

世道危險，能避則避。

心裏忍不住一聲嘆息，似乎是很久沒有人這麽維護過我。

與方外的談話就這樣結束了，有點小小的不愉快，但氣不起來。我沿著小路回到房間，想起過去三百年的時光，對我來說幾乎是靜止的。曾經有一段時間，我覺得就算是來到了昆侖，有了新的師傅師兄師姐，我的世界也還是靜止的，直到現在我明白了，靜止的只有我一個人，時間確確實實走了，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也確確實實慢慢都在變化，只是我從來只看到了自己和過去。

走到房間門口，手放在房門上準備推開，卻在門上感受到了一陣靈力流動，我把手倏地收回，竟然不敢推門而入。

裏面有人，而且功力深厚。

石浩英，我，阿綠，我們三個人的修為應該是相去不遠的，此刻我不知道裏面的人是阿綠還是他，但可笑的是，我發現就算是阿綠，我也不能坦然面對了，與那個人相關的一切，包括我的回憶，我都不能面對。

幾乎是不假思索，我的雙腿已經帶著我轉身回走，才邁出兩步，便聽到身後傳來急促的開門聲，我正準備加快腳步，又聽到有人叫我：“阿槿！”

這世上，還能叫我阿槿的人，還有有這樣熟悉的聲線的人，大概，也只有獨居劍冢三百年的你了。

我的腳步停了下來，卻沒有回頭，腦子裏都是當年離開劍冢時候的誓言。

永不相見，或許，應該是詛咒。

努力調整著自己的情緒和呼吸，他叫我的一瞬間，我差點沒忍住流下淚來，可是當年被逃婚我都沒有哭，現在更加不需要眼淚。

“阿槿。”身後的聲音變得稍稍低緩了一些，卻也似乎並不知道該說什麽，語氣之中有著明顯的仿徨和慌亂，就這樣叫著我的名字，好像我就能回頭一般。

沈默，除了沈默，我覺得什麽都不適合。

“你如今，既不願見我，也不願與我說一句話了。”石浩英的聲音變得有些落寞：“但至少，你也要再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讓我把當年的事，原原本本地說給你聽。”

當年。

當年你是我的師伯，我是個半大的孩子；當年你贈我靈劍，我卻因為分離痛哭流涕；當年，你差點成為我的夫君。

可同樣也是當年，你一聲不吭地離開我，在我們婚禮的前一天；也是當年，在劍冢的門口，你寧願與我隔著一墻相思，也不願出來見我一面。

如今你要來與我說當年，還有什麽當年？！

“阿槿。”他朝著我的方向試探性走了兩步，我眉心一蹙，一道劍氣劃在他的腳下，止住了他的步伐。

“劍聖前輩如果喜歡這個房間，我便去別的地方住。但紅槿只是昆侖中一名微不足道的小弟子，比不得劍聖前輩德高望重，說話就不必了，紅槿高攀不上。”

強壓著情緒，努力裝作平靜地說出這一番話來，但我知道，言辭之中，怎麽可能真的平靜。

身後的呼吸聲顯得不再冷靜，石浩英深吸一口氣，問我：“你非要這樣跟我說話嗎？”

我冷笑：“紅槿不知道還能怎麽樣說，不如劍聖教教我？”

話音剛落，遠處一聲慘叫打斷了我和石浩英的談話，我聽那方向是從方外房間傳來，便立刻轉身飛奔而去，等到了房門口一看，果然見到方外重傷倒地，還沒有昏迷只是在吐血，剛剛慘叫的女弟子脖子被一個黑衣人掐著，幾乎就要窒息。我右手的手指瞬間聚氣準備擊中黑衣人手腕，身後卻有人先我一步發出一道劍氣，正好打中了黑衣人的手腕上，黑衣人吃疼松手，那女弟子終於得以保命。

替我出手的人不作他想，但我也無暇去計較什麽，只是快速跑過去將那女弟子護住，待到黑衣人準備再向方外下手時，正好被石浩英擋下，兩人便在這院子裏交起手來。

我將那女弟子扶到安全處，再要去扶起方外，方外借著我的胳膊勉強能站起來，我趁機不可察覺地摸了摸他的脈搏，問：“師傅可還好？”

方外調整呼吸並點了點頭，對著我擠出一絲笑意：“小傷而已。”

我哦了一聲，沒有說話，只是將他扶著靠在墻邊以便調息。剛剛摸脈的時候就發現他的傷勢已至內臟，小傷二字也不過是說給我和那女弟子聽的安撫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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