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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心旌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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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已經炙熱的陽光下,銀杏樹枝繁葉茂、綠蔭如蓋,跟那一年的滿目金黃一樣,叫人驚奇。

赤腳走了一段路,我的腳被地面蒸得發燙,小石子硌得腳底一陣陣疼。我趕緊坐到樹蔭下的石欄上,很不雅觀地把雙腿也架上去,好在裙子夠長,不至於走光。

夏日午後的小區十分安靜,許久不見人影走過。終於討了個清凈,我放松地屈起雙腿,將左臉頰貼在膝蓋上,轉頭對著銀杏樹粗壯的枝幹發呆。

“不熱嗎?”

一道隱含笑意的聲音在近旁響起,我懶懶地擡起頭,只見江銘姿態悠閑地站在兩米開外的地方,垂著眼眸看著我。

我用了差不多三秒鐘的時間才找到自己的聲音,然而開口卻是結結巴巴:“啊,你,你怎麽來了?”

我正為自己沒出息的窘態暗自懊惱時,他走了過來,背對銀杏樹坐下。

我怔怔地望著他。他的大腿離我的腳只有十公分的距離,我只要稍微伸直一下腿,就能觸碰到他。意識到這一點,我的心似乎被一只無形的手捏了一下,血液流動的速度立時加快。我觸電般縮回腳,轉過身,跟他面對同樣的方向坐著。

“挺涼快的,這棵銀杏樹庇蔭效果很好。”他語氣輕松地說。

“嗯,是挺涼快的。你.....怎麽也到這裏來了?”

他側目看了我一眼,笑道:“佳語見你走了,跟我說你喝了酒,囑咐我送你回家。我出來,看到你往這個方向走,就跟了過來。頭還暈嗎?”

我搖搖頭:“還好,吹了會兒風,清醒了很多。”

“嗯,你的臉沒之前那麽紅了。”

他的這句話讓氣氛沒來由地多了幾分不安定,我咬了咬嘴唇,沒有出聲。

無言枯坐了一會兒,我主動開口:“你回家吧,不用送我,我打車回去很方便。”

他不置可否,看了看我扔在腳邊的高跟鞋,又看了看我的腳,說:“你的腳後跟磨破了,小區外面有家藥店,我去買創可貼,你等我一下。”

我楞了楞,婉拒道:“不用了,不怎麽疼。”

我從石欄上跳下來,有些慌亂地往腳上套高跟鞋。一陣風吹過,頸項感到一絲涼意,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脖子和鎖骨全露在外面,連忙用空閑的那只手捂住。

江銘冷不防握住我的手腕,制止我的動作:“老同學一場,你太見外了。高跟鞋先別穿了,會越磨越疼的,發炎了就不好了。等著,我十分鐘就回來。”

不容我再說拒絕的話,他松開手,徑自走開,背影消失在青石板路的盡頭。

我顧不上火辣辣泛疼的腳後跟了,因為我所有的感覺都集中到被他握過的右手手腕上,幹燥溫熱的觸感讓我心旌搖曳。

江銘很快回來,我還沒調整好面對他時應該有的表情,他已經直接在我腳邊蹲下,拿出一瓶藥水,右手固定住我左腳腳踝,左手幫我塗藥。

我被他的動作驚地怔住,掙紮一下:“謝謝,不用這麽麻煩,我自己來就好。”

他再度制止我:“別動,我來更快一些。”

我緊張地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沈默,乖乖讓他幫我塗藥。

他的動作十分輕柔,塗上藥水之後,撕開創可貼,小心貼好,再換另一只腳。

陽光透過密密麻麻的銀杏葉灑下來,在他身上投下點點光影。我低頭凝視他,用眼睛細細描摹他的輪廓。他大約剛才走得有點急了,後背被汗水浸濕,右耳垂下有一道明顯的汗水在往下流淌,我隱約看到他突起的鎖骨和襯衫下的皮膚,心底咯噔一下,某個久遠的記憶浮上心頭。

高二下學期的年級籃球賽上,他被汗水濡濕的衣衫也像現在一樣緊貼著皮膚,勾勒出身體的輪廓。唯一不同的地方在於那時是前胸,此時是後背。但皮膚上被汗水拖曳出的長長的痕跡卻帶給我同樣的戰栗,讓我不自覺吞了口口水。

性感——這個暧昧的詞如同那時一般猝不及防地竄進我的大腦。我心跳如鼓,無處可逃。

我閉上眼睛,自嘲地笑了笑。

八年過去了,時光在此刻重疊,我們或多或少都發生了改變,告別了校園,踏入成年人的世界,再也回不去那樣單純無憂、還能坐前後桌的年紀。念及至此,我如鯁在喉,幾乎喘不上氣。

“很疼嗎?”

我回神,江銘已經站直身體,略微蹙眉打量我。我不敢跟他對視,扭過臉,看向別處。

“我沒事,謝謝你,”我穿上高跟鞋,努力揚起一個微笑,“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他收好藥:“你還住在那個小區吧?我送你。”

再拒絕下去未免矯情,我只好點頭,跟著他一起往外走。

上了車,我正襟危坐,車載空調的溫度舒爽適宜,我的手心卻汗涔涔的。

江銘一邊開車,一邊問我:“你畢業後一直在瀚寧市當記者嗎?”

“嗯。”

“很辛苦吧?”

“還行,習慣了就好。”

也許我的回答太中規中矩,他好笑地看了我一眼,戲謔地說:“看來我高中時候人緣很差,每個同學見到我除了笑,再無話可講了。”

我略略呆了一下,在心裏接了一句:因為你是神一樣的人物,只適合用來膜拜和遠觀。

他聲音溫和如常:“不過張耀算是例外。”

經他一說,我猛然記起張耀上午開的那個玩笑,更加手足無措。他似乎已經忘記那一出小插曲,專心開車,沒再多說什麽。

我的心跳完全亂了,安靜的車廂內,我的呼吸聲清晰可聞,然而更讓我無地自容的還在後頭,車子遇上紅燈停下後,我的肚子很不識相地唱起了空城計。

我不敢看江銘的表情,低下頭,用手按住肚子,郁悶得不行,連想死的心都有了。正想著找點別的話題聊聊,他騰出一只手打開音響,一首節奏緩慢的英文歌隨即響起。

我不想把這個久別重逢後的場面弄得太狼狽,尋思一下,鼓起勇氣對他說:“我中午只喝了點酒,現在有點兒餓了,想去吃點東西,你方便的話,能送我去麻十中學嗎?我去那兒買點吃的。”

“不會還是酸辣粉吧?”

我“嗯”一聲:“謝謝。”

“不客氣。”綠燈亮起,車子繼續向前行駛。

我心神不寧地看著車窗外,腦袋裏思緒百轉千回,鄭小青的那條短信和蔣佳語早上說的那些話反覆在眼前回放,我越看越拿不定主意,心亂如麻,不知該退還是該進,心臟有一種快要負擔不起的感覺。

過了五分鐘,車子終於停下,解開安全帶後,我倏然擡眼,快速說道:“江銘,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說出這句話的同一時刻,我已經做好了被他拒絕的心理準備。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點了點頭,先我一步下了車,還很貼心地繞到副駕駛座這邊,幫我拉開車門。

我迷迷糊糊下車,跟在他身後走進那家小店。

現在不是飯點,店裏只老板一個人,正坐在最裏面的桌子旁打瞌睡。我家離這裏不遠,每次回來,都會來這兒吃東西,老板的記性不大好,每次都要我提醒,才能想起我來。

我跟江銘走到老板旁邊,他比過年那陣子又胖了些,聽聞動靜,睜大眼睛看向我們,目光掠過我,定在江銘臉上,瞇了瞇眼睛,忽然笑了:“小夥子,好多年沒見過你了。來碗酸辣粉?”

江銘有些意外,點了點頭,而我則目瞪口呆盯著老板:“老板,我每次回家都會來你這兒吃東西,你怎麽總認不出我?他——”我指一下不動聲色的江銘,“他應該是高中畢業後第一次過來吧,你怎麽一下就記起他了?”

江銘挑了挑眉,笑容可掬地坐下。

老板又瞇起眼睛,認真看了看我,恍然大悟道:“是你啊,我記得我記得。”他笑瞇瞇地打量我的穿著,“你這是盛裝打扮啊,又化了這麽漂亮的妝,我哪能一下子認出來?”

我在江銘對面坐下,笑道:“請給我也來一碗,小份的就行。”

“行,”老板手腳麻利地給我們兩個人倒了水,“你們先坐,很快就好。”然後消失在門簾後。

江銘抽紙巾擦了一遍桌子,擰開墻壁上的電扇開關,說:“我還以為這家店早就沒開了,上次回家經過這邊,發現好多店都改了。”

我的心緒還未平覆,跟江銘這樣對坐聊天,是我夢想過很多次的場景,然而當想像成為現實,我卻感覺只是一場夢境,有著強烈的不真實感。

我在心裏說服自己,他既然答應了我的邀請,那麽不管他是因為念及老同學的情份,還是單純不想傷害我的自尊心,於我而言,都算一個小小的勝利。

這樣想著,我的心情終於寧定下來,能拿出平時采訪別人時的自信面對他了。

“我在瀚寧市也吃過不少家酸辣粉,味道都很一般,吃來吃去,還是這一家最好吃。”

老板把酸辣粉端上來,一邊找江銘說話:“小夥子越長越英俊了,你上高中那會兒,我還記得,又斯文又有禮貌。”

“……”果然是一個看臉的時代,我無語地搖搖頭。

江銘客氣地說聲“謝謝”,拿起筷子開始吃。

老板沒有馬上離開,斜靠著旁邊一張桌子,拉我們閑聊:“你們都在外地工作嗎?”

我往碗裏加辣椒,很自然地回答:“對啊,我在瀚寧市做記者,他在南京一家基金公司上班。”

“不在一個地方啊?異地戀太辛苦,不利於感情穩定,兩個人還是待在同一座城市比較好。”

我啞然,別說我了,連江銘都無言以對了。

我不想跟他出這種誤會,惹他不高心,解釋道:“我們是高中同學,不是男女朋友,今天在老同學的婚禮上碰到,就……一起吃個飯。”

“原來是這樣啊,你要不說,我還以為是你們倆今天結婚呢。”

我咳了咳,假裝不高興地說:“高中時,每次他來,我也在啊,我比他來得次數多多了。老板,你這樣以貌取人可不太好啊。”

老板嘿嘿直笑:“哪裏的話,我記得你的,你這麽好看的姑娘,我可是過目不忘的。”

我沒揭穿他的謊話,等他走後,忍著尷尬,抱歉地對江銘說:“老板就是隨口一說,你別介意。”

“沒關系,”他停頓一下,說,“快吃吧。”

吃完以後,我們走出小店,我忽略心頭的不舍,對他擺擺手:“我家離這兒很近,走回去就行了,今天多謝你啊,你回去吧,開車小心。”

他動了動嘴唇,似乎有話要跟我說。不等他開口,有人在馬路對面大聲喊我們的名字,我們一齊看過去,居然是老王。

老王穿過馬路走過來,我趕緊站直身體,一手遮住裸*露在外的鎖骨,跟他打招呼。

他還是那副憨憨的模樣,見我穿著伴娘裙,疑惑地問:“你們這是......?”

“佳語今天結婚,我給她當伴娘。”

“佳語都結婚了呀?”老王背著手感嘆,“想想你們畢業都七年了,也是時候成家立業了。她結婚對象也是我們這兒人嗎?”

江銘笑著回答:“跟左涵。”

“左涵?”老王眼睛瞪得圓圓的,滿臉不可思議,“他們兩個什麽時候在一起的?不會高中時就開始了吧。”

“不是,上了大學才在一起的。”

老王顯然不相信我的回答,不過並沒多問,而是把話頭轉到我跟江銘身上:“你們倆呢?你們倆也是一對?”

我哭笑不得:“不是的,王老師,我們在婚禮上碰到,趁這個機會聊聊天而已。”

老王點點頭,看著江銘,口吻很是惋惜地說:“思婷的事我聽說了,唉,可惜了這麽好一個孩子,你後來找到她了嗎?”

我沒想到他也知道江銘和陸思婷的事,一時無話可接,看了看江銘,他的眼神暗淡下去,聲音低低地回答:“嗯。她已經結婚了。”

老王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她人沒事就好。你也不要太難過,像她那樣的好女孩有很多的。”

江銘乖巧地附和,只是神情看上去多少有些黯然。

老王又跟我們聊了些別的,稱學校還有急事要辦,匆匆離開。

江銘默然站立幾秒鐘,然後上車把買的藥拿給我:“回家以後好好休息,別把破的地方弄發炎了。我先走了,有事再聯系。”

我目送他的車駛離,好不容易鼓起的一點兒鬥志,只消他一個細微的眼神波動就偃旗息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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