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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一輩子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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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概是我迄今為止過的最沈悶的一個寒假。即將而來的高考自然不必說,何叔叔跟喬若姐姐的事也是壓在我心上的一塊石頭。

自從那天在飯店不小心碰到,我再也沒見過何叔叔,想到在我爸媽面前溫柔微笑的秦阿姨,我真替她感到難過。可是我答應過何亞君,誰也不告訴,所以我沒法突然跳出來安慰秦阿姨,只能不時去她家蹭飯,多說一些好聽的話哄她開心。

何亞君跟暑假那會兒一樣,經常會過來幫我輔導功課。因為出國留學,他不必跟我們一樣參加高考,我為此羨慕了他好些日子。

“看我整天做題做得要發瘋,你心裏是不是爽死了?”

他放下筆,歪著腦袋,微擡下巴,好笑地看著我:“你心裏這麽不平衡,幹脆跟我一起出國算了。”

“我才不要出國。”

“也是,就你那英語水平,還是不要出去丟國人的臉比較好。”

我受不了地翻白眼,他失笑:“行了,本來就不是美女,小心眼睛翻上天覆原不了就慘了。”

我無言以對,又聽他說:“說不定我到時候一所大學的Offer都沒收到,6月還是得老老實實去高考。”

我著急地問:“你有多少把握能拿到Offer?”

他不急不緩地回答:“Offer肯定是能拿到的,我申請了好幾所大學,裏面有好大學,也有相對來說差一點的。我最想去的是賓夕法尼亞大學,之前該努力的我都盡了全力,希望能有好運吧。”

我那會兒並不清楚賓夕法尼亞大學有多厲害,他告訴我的那幾所大學,我都上網查了,看起來都很不錯。

“你放心吧,以你的聰明才智,肯定能申請成功的。”

他不置可否,重新拿起筆,繼續幫我講解題目,輔助線才劃了一半,他突然停下,看著我的眼睛:“不過......我還是決定參加高考,就當是陪你吧,畢竟認識這麽多年了,讓你一個人上戰場,我於心不忍。”

我心中湧起些微的感動,面上卻滿不在乎地說:“你自己怕自己收不到Offer,還故意裝出為我考慮的樣子,我才不稀罕。”

他被噎了一下,拿筆毫不客氣地敲我的頭:“知道你不稀罕。你這道題還要不要做了?”

一提到做題,我就蔫了,長嘆一聲,換了一副討好的表情:“要做要做,麻煩何老師繼續幫我指點迷津。”

除夕夜的晚上,我跟爸媽照例在爺爺奶奶家吃的年夜飯,回到家已經八點多鐘,我爸媽很默契地一人摟著一個抱枕,蜷在沙發上看春晚。我卻因為近些天高強度地做題目而心累不已,洗漱完以後,早早回了臥室。

我從書架上抽出前幾天托何亞君幫我買回來的最新一期《男生女生》,看到夾在其中的那片枯萎暗黃的銀杏葉時,心裏微微一痛。

江銘,江銘。

這個名字在過去的半年仍然充斥於我的生活當中,無處不在。我跟他一起吃過飯,一起走過路,一起討論過題目,一起聊過天,這些片段回想起來,似乎都蒙上了一層灰塵,有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也許是因為我跟他的所有“一起”中還有好幾個人存在,所以便少了很多能讓我銘記於心的瞬間。其他人浮動在空氣裏的呼吸聲、回響在耳畔的笑鬧聲、我故意表現出的冷漠和熱情,反而成了記憶的主角。

我的暗戀變得微不足道,躋身於不見光的角落,暗自窺伺那些流淌在日光下的一瞥一笑。從這種意義上說,我跟某些覬覦著別人丈夫的小三並沒有本質區別,因為我喜歡的他,是別人的男孩,即使我並沒有做出任何行動去介入、去破壞、去搶,我心裏對他的惦念依然是不光彩的。

撞見何叔叔出軌之後,我越發討厭這種罪惡感,可我無能為力。我安慰自己,很快大家就會分道揚鑣,到時候一切都會自動結束。

我把雜志放回書架,爬上床,拿被子裹緊自己,睡得迷迷糊糊之際,聽到手機在書桌上頻繁響起。

起床一看,手機裏躺著好幾條同學和表哥表姐們發來的祝福短信,基本上都是群發的,但我還是一條一條認真地回覆。回左涵的時候,我原封不動地把某個表哥發給我的轉給他,順便也給江銘轉了一條。

回覆完所有人,我又編輯了一條短信發給劉老師:“劉老師,祝您春節快樂,身體健康。”

劉老師很快回覆了我:“謝謝,也祝你春節快樂。”

我略微松了口氣,笑了。剛準備躺回床上,手機鈴聲再次響起,這次是一串陌生的座機號。

我遲疑地按下接聽鍵:“你好,請問你是哪位?”

“我是江銘。”對方的聲音淡淡的,近在耳畔。

我的心很沒出息地抖了一下,不敢相信竟然在除夕夜接到他主動打來的電話。我吞了口口水,問:“有什麽事嗎?”

“我看到你發給我的短信了,不過我的手機這兩天出了點問題,短信發不出去,就用家裏的座機給你打個電話,”他認真地解釋,聲音通過電流一下一下敲擊我的耳膜,讓我有血液直沖大腦的感覺,“謝謝你,白晴,祝你春節快樂,明年考上心儀的大學。”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開始狂跳,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合適。他倒也沒多等,輕聲說:“那我先掛電話了,現在也不早了,你早點休息,我也得給左涵他們回個電話,免得他們以為我故意不理人。”

我聽著手機裏傳來的“嘟嘟嘟”的忙音,心跳慢慢恢覆了正常,接電話之前那一點難得的喜悅徹底被沖散。這通電話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含義,他只是出於禮貌才打給我,我只是他眾多需要被以禮相待的朋友之一。

我沒看錯,他始終是個溫暖的人。能被他當作朋友,能受到他真誠地對待,已經是一種幸運。至少我跟他永遠都不會對對方產生厭惡、反感和恨,在明年的這個時候,我還能跟他這樣相互問候。我不能奢望比這更好的結局了。

二十多天的寒假轉瞬即逝。何亞君在開學的第三周如願收到了賓夕法尼亞大學的Offer,隨後他要去美國留學的事情不脛而走,整個年級的人都知道了。

大部分人的評價包含了羨慕和崇拜,比如“何亞君真厲害”、“沒想到他這麽牛”,少數幾個人卻嗤之以鼻,認為他“不過是仗著家裏有錢才能出國讀書”。喬若的反應是最特別的一個,她在某個陰雨綿綿的早上叫住我,問我:“何亞君真的要出國讀大學?”

我點點頭,她慘淡地笑,什麽都沒說,拖著腳步走了。

我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感覺到了她在那一刻的絕望,甚至比她知曉她姐姐破壞何亞君父母婚姻時的絕望還要深。

我能理解她。很多時候,遙遠的距離比近距離的漠視更讓人心灰意冷,她的世界跟大多數人一樣,只有麻十市這一小塊地方。美國於她而言,完全是另一個世界,一個她幾乎不可能到達的世界。她看不到他們的未來。

暗戀本來就是一種看不到未來的情感,只是當這種看不到變成活生生的無法逾越的地理距離時,便意味著她已經失去了那個人。至少對當時的我們來說,這種失去是永遠的。

我對別人隱秘的暗戀同樣無能為力,只能希望她早一點兒調整好心態。

也許是因為長大了一歲,我發現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了一點兒變化,這種變化並不單單指外形上的高矮胖瘦和眼鏡片的加厚,也包括性格。

進入高三以後,我們班不少女孩子的成績都有下降趨勢,男孩子則普遍後來居上,用老王的話來說,男孩子在心智上開竅開得比女孩子晚,成績往往到了最後階段會突飛猛進。

然而羅文皓卻一反常態,高三上學期的幾次年級考試,他的成績都很不理想,波動特別大,有一次甚至落到了我後面。

他看上去並不焦慮,照樣埋頭苦學,可是人越來越沈默寡言,或者更準確地說,自從他的座位換了以後,他的笑容便少了許多。當然,我不認為他成績的退步是因為蔣佳語,畢竟他高二下學期的成績還是很平穩的,他也並不是那種會輕易讓別的事影響學習的人。

我說不出來他現在給人的感覺,他似乎在學習這件事上力不從心了,臉上再也沒有了輕松神態,原本性格沈靜、喜怒不形於色的男孩子,眉頭總是深深皺著,好像忍受著極大的心理壓力。

我把我的想法告訴蔣佳語,她不以為意:“再過幾個月就是高考了,有壓力是正常的,每個人都會有煩躁的時候,他學習那麽勤奮,基礎掌握的也紮實,高考應該沒什麽大問題的。”

我仔細想想,覺得她說的也有道理,便不再花心思關註他,畢竟在高考面前,大家都自顧不暇。

黑板旁邊的倒計時日歷以一個讓人瞠目的速度迅速從90天變成60天、30天、10天,再到3天。當我們做完無數套高考模擬卷和往年的真題卷以後,一擡頭,高考已經近在眼前,三天之後,我們就要經歷傳說中那場“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考試。

每年高考之前,學校會統一放三天假,所以前方那個醒目的大大的“3”其實等同於“0”。

回想高中階段的最後三個月,我記不起什麽特別的事件或者片段,每天都在寫不完的題目中掙紮、發牢騷,偶爾閑下來,要麽跟身邊的人做沒有意義的閑扯,要麽茫然地對著窗外發呆。

如果非要用一個詞語來形容我的心情,唯有“麻木”,到後來,我感覺不到一絲緊張,只是麻木,無止境的麻木。

唯一讓我印象深刻的只有臨放假前的那個晚上,老王用多媒體播放的一段視頻。那也是我唯一能記起來的擁有準確記憶的片段。

頭頂的吊扇呼啦啦轉動著,攪動著教室內沈悶凝滯的空氣,數不清的飛蛾和蚊子盤旋在身體周圍,叫得人心煩意亂。

我們一邊用試卷拍打嗡嗡亂飛的蚊子,一邊等老王調試好多媒體設備。

老王沒說什麽煽情的話,只是叮囑我們在家好好休息,放輕松,不要忘了看考場、熟悉考場環境,考試那兩天文具要帶齊。

最後,他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笑瞇瞇地說:“好了,這些話我之前已經說過很多遍了,相信同學們都記清楚了。今晚是最後一晚,你們的老王同志也沒啥畢業禮物送給你們,就做了一個簡單的......算是回憶的小視頻吧,給你們看看。”

我聽到老王說出“你們的老王同志”這幾個字時,瞬間有想哭的感覺。

老王關掉幾盞教室前頭的吊燈,然後回到電腦前點擊播放。範瑋琪的那首《最初的夢想》旋即響起。

在歌聲中,我們看到了很多很多被鏡頭記錄下的自己和別人。運動會上的照片、跑操時的照片、校慶上的照片,還有我們平時在教室裏低頭自習的照片......多到人眼花繚亂。

我跟蔣佳語被人撕掉的照片也在其中。照片裏的蔣佳語側對鏡頭站著,紮起的馬尾發梢微微向後揚起,眼睛直視前方,神情平靜溫和。我下意識地看向羅文皓的座位,昏暗的光線中,他看著屏幕所在的方向,輪廓模糊。

我的那一張照片被放大以後,卻讓我楞了很久。照片裏的我依然搞笑,但是在我斜後方,靠近沙坑左邊的位置,站了好些人。江銘、左涵、蔣佳語、喬若、陸思婷、羅文皓,甚至連何亞君也在。

前年照片剛被貼到墻上的時候,我只註意到自己的表情和動作有多難看,根本沒有發現後面幾個站在一起的人。此時照片一經放大,他們的臉赫然在目,雖然不算太清晰,可是能很清楚地辨認出誰是誰。

這張出人意料的“大合照”放完之後,喬若忽然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接著好些女生的不舍情緒都被帶了出來,開始低聲抽泣。

那些被我壓在心底的情感,連同這會兒的離愁別緒攪在一起,讓我也很想大哭一場。想到後面坐著江銘,我還是忍住了,沒讓眼淚落下來。

屏幕上,範瑋琪的歌聲繼續唱著。

“……

沮喪時,總會明顯感到孤獨的重量。

多渴望懂得的人,給些溫暖借個肩膀。

很高興一路上,我們的默契那麽長。

穿過風,又繞了彎,心還連著,像往常一樣。

……”

放在腿上的手忽然被人抓住,我轉過頭看著蔣佳語,她也轉頭看著我,微微笑了笑,同時用力捏了一下我的手。我知道她在跟我說:我們是一輩子的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距離我高中畢業已經十年,寫這篇文之前,我一直很猶豫要不要動筆寫,因為我已經忘了坐在教室裏上課是什麽樣的感覺,怕自己寫出來的東西不能引起別人的共鳴。但是寫到現在,我發現,能不能引起別人共鳴並不重要,因為看著自己寫下的文字,我仿佛經歷了一場時光之旅,回到了過去。某些遺憾在某種程度上也得到了彌補。或許,創作的意義就在於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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