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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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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時慢,回頭看,卻又快得驚人。轉眼,陳惜從在重慶呆了快五年了。

張覆華之後,她又給張以傳生了個女兒,取名赫蘭。

兒女她都不是很喜歡。

張覆華長得還算周正,腦子也不笨。但有張雪堂珠玉在前,陳惜從總忍不住比較。一比,就顯出高低來。

相貌不必說。張雪堂是同時吸取了父母雙方的優點,粉雕玉琢,無可挑剔。張覆華沒這麽完美,而且,不知道他像誰。陳惜從本擔心他會像另一個人,可也不著邊。這孩子竟像是別人家的種,錯置到她身上。

他學東西也沒張雪堂快。張雪堂一、兩遍記住的,他要三、四遍才行。

圍棋上尤其能分出優劣。

然而她最不喜的,是這孩子不懂看人眼色,一味搗蛋和纏人。男孩戀母,她成了首當其沖的受害者。有幾次,她煩得不行,動手揍他,他才哭喪著臉躲到一邊。第一次打完,她還心虛後悔,怕孩子從此避她如蛇蠍。但第二天,張覆華好比吃了失憶丸,把前一天的挨揍忘個精光,照樣纏她。反覆幾次,她再動手時,就完全沒了多愁善感。

張赫蘭比張覆華小一歲。她長得極似陳惜從。陳惜從已經完美無瑕,所以略有不同,也顯出粗糙,好在她同時帶了點她父親身上暗沈的媚意,看上去,就比陳惜從更活絡、更有味道。看到她的人都說,這小姑娘長大後,是要讓男人傷心的。

張赫蘭安靜也像她母親,和得了多動癥似的哥哥比起來,她像背陰處自顧自生長的一株蘭花。她即使和同齡人在一起,也是靜靜的,仿佛沈浸在只有她一個人才能看到的世界中。

陳惜從不明白自己為什麽也不喜歡她。在人前,她對女兒是滿意的、驕傲的,但心裏,她總覺得有什麽東西,警戒線一樣,攔在那裏,阻止她毫無保留地貼近、喜愛那孩子。

張以傳說:是赫蘭和她太像,所以她怕了。好像有點道理。張赫蘭看上去安靜,可是,誰知道她在想什麽呢?

兒女不能讓她滿足,她轉而又惦念起貓來。張赫蘭一歲的時候,張以傳走私了一只暹羅貓給她。那只貓水土不服,過來後不到一個月就死了。第二只暹羅貓比它好一點,活了三個月,也死了。陳惜從有點灰心,不敢再要求名種貓。正好孫廷夫人養的一只貍花貓生下一窩小貓,她順便領養了一只。這只健康活潑,養了一年多,卻跑了。陳惜從因不喜它過於活躍,常抓破她的書,吃相又難看,所以也不覺遺憾。

不久前,張以傳又給她從外國弄來一只貓,是喜馬拉雅長毛類的。小貓身體還只絨球大小,眼睛咕嚕嘟圓,瞅人時畏畏縮縮,可憐得了不得。陳惜從一眼,就愛上了它,取名“安吉拉”。張以傳在旁酸不拉幾地說:“好了,我這次可是自己給自己找了不痛快。”為了安慰他,陳惜從幹脆給貓起了個全名:“安吉拉張”。

安吉拉張在專業獸醫的調理下,總算健康成長,活到一歲多,尚無辭世的征兆。它懶得不行,整天除了吃就是睡,對自己小心憐惜,對別人不理不睬,只在有必要時親熱一番。一句話:它完全是陳惜從心目中的貓之典範。

×××××××××××××××

這天,尤夫人特意從上海用軍機接過來幾位大師,在青廬唱海派平劇。好多女太太們聽聞,一窩蜂地湧過去。陳惜從在受邀之列,不得不去。

她近年跟尤夫人混,打牌不用說,已是一等一好手。其它如煙酒、聽戲,多少也沾染了些。以前不接觸,覺得很不像話。真沾上了,也不過如此,甚至懷疑對什麽都沒癮的人,是怎麽過日子的了。

天氣有點涼了,陳惜從穿了兩年前做好、一次也沒上過身的一件綠絨旗袍,纏了黑色大圍巾,戴了邊沿滾翹的法國黑帽子。

出門前她仔細看了看鏡中的自己。腰身經過幾年的節食和運動,總算恢覆到張覆華出生前水平。她骨架子本小,現在看出便宜來,跟女學生幾乎一樣。

她試了艷紅的唇膏,這種妝好處是明艷,易奪人眼目;壞處是一不小心,就顯老。她倒還好。

她挑剔地看自己的臉,做了幾種表情。多虧張以傳給她的外國保養品,她過了三十,臉上還不見一絲皺紋。張以傳最近又不知跟誰學了按摩,幾乎每天臨睡前,要為她做臉部按摩,把她的臉調理得跟個剛剝出殼的鮮嫩雞蛋似的。然而,還是有哪裏不同了。陳惜從再怎樣一廂情願,也不得不承認:她沒以前好看了。

她嘆了口氣,心想:“算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稍微放松點,再看,自己也還是個美貌的年輕婦人,不能和少女時代的自己比,但比大多數女人,還是勝出不少。

她把兩個孩子送到附近父母家,交給肖氏管,自己出發去青廬。

路上下了點小雨,到尤夫人家時,雨停了,頭上濃雲卻還慘淡聚合,不肯散開。

陳惜從進門,裏面鶯鶯燕燕,聚了一大群,全是來聽戲的。

尤夫人見到她就說:“怎麽來得這麽晚?都唱完一出折子戲了。”陳惜從湊到她跟前,說了幾句話。

尤夫人邊上一位婦人要給陳惜從讓座。陳惜從不知她們要聽多久,為便於開溜,拒絕了,去後邊坐著。

馬上一出新折子戲開場,演的是《驚夢》。陳惜從知道這出戲,磕著瓜子,邊看邊聽。

她是真和戲無緣,邊上人都一臉沈迷,唯她,越聽越魂游天外。她回憶看過的《牡丹亭》,努力依靠記憶中的對白猜測“杜麗娘”在唱些什麽。猜著猜著,困意上頭了。

就在她快睡著時,身後有人推了她把。她重心不穩,險些朝前沖到地上,幸好旁邊人拉了她一把。

陳惜從謝了拉她的人一聲,回頭看,是盛芳沁。她照舊穿得像只熱帶孔雀,品味游走於天才和小醜之間,不過她只管自己高興,任人評說。她沖陳惜從使個眼色,指指房間外,當先走了出去。陳惜從挪開椅子,也跟了出去。

到外面窗邊,盛芳沁問她:“你把藥膏帶來了沒?你看我這臉,癢死了。”

陳惜從這才想起,盛芳沁皮膚過敏,不斷發紅蛻皮,她自己也有過同樣煩惱,後來用了一管美國藥膏就好了。那藥膏現在停產,她家裏還剩半管。她上次說要帶給盛芳沁的。

盛芳沁臉上妝濃,只看見下巴處微微發紅,有些不幹不凈的皮屑,倒像粉沒塗好。

陳惜從說:“我把這事忘得一幹二凈了。你癢得厲害嗎?”盛芳沁瞪她一眼,似說那還用問。陳惜從忍笑,說:“這樣吧,戲我也聽夠了,你若不嫌煩,跟我回去取吧。”

盛芳沁想了想,只得點點頭:“你等等,我去拿包。”

陳惜從等她出來,兩人一齊坐進陳惜從的車。盛芳沁要叫自己的車在後跟著。陳惜從說:“何必這麽麻煩?這車又不是單送你一個人來的,還有你三哥三嫂一家子呢,待會兒還讓送他們走吧。你跟著我,到時我讓這車再送你回去。”盛芳沁一聽有理,就讓自家司機仍原地候著。

兩人到了枇杷山下,換滑竿上去。

一到家,陳惜從就看到張赫蘭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玩拼圖。聽到聲音,她擡頭客客氣氣叫了聲“媽媽”和“盛阿姨”。

陳惜從奇說:“怎麽你一個人在家裏?哥哥他們呢?”

張赫蘭臉上忽然閃過一陣怒氣,但她馬上又面無表情地說:“他們嫌我礙事,不跟我玩,我就回來了。”

陳惜從搖搖頭,上樓去翻藥膏。盛芳沁則在樓下逗張赫蘭玩。

陳惜從本來已經找出藥膏,就放在床頭,一找就找到了。她拿藥膏給盛芳沁,叮囑她:“這可是激素,你實在癢了,再往臉上抹一點。抹多了,皮膚可是會變色的。”

盛芳沁如獲至寶,這就要回家塗。

陳惜從把她往外送。盛芳沁一邊走著,一邊似不經意地問:“以傳呢?好些日子沒見他了,他還在尤部長家?”

陳惜從搖搖頭:“田照人女兒滿月,他和他那幫兄弟去喝滿月酒,估計不到半夜不會回來。”

盛芳沁“哼”了一聲:“他又不大會喝酒,去湊什麽熱鬧。”

陳惜從微笑不語。

過了會兒,盛芳沁忽又嘆了口氣,說:“有時候看你們日子過得舒心,我也糊塗了。也許,還是嫁人好。”

陳惜從吃驚地看她一眼:“你今天怎麽了?得了皮膚病,性子也變了?你想嫁人還不容易,現在不還有個美國老富翁在追你嗎?”

盛芳沁說:“說容易是容易,說難又是難。唉,可惜我的追求者中,沒有一個像以傳那樣的聰明人。”陳惜從剛聽得有些感動,盛芳沁接著瞥了她一眼,輕蔑地說,“即便有,我不像你那樣軟弱好糊弄,事事聽他的。所以,終究是不成的。”

陳惜從露出半口牙齒,開玩笑似的說:“那是,大家過好自己日子是正經,羨慕旁人有什麽用?你家世好,不缺錢,就算到時年老色衰,找不到心甘情願的年輕男人奉承,找兩、三個男保姆陪著,還是不成問題的。”

盛芳沁臉色一變,待要反唇相譏,忽聽前面一陣吵。

原來陳瓔、張覆華和附近幾個孩子跑出來玩耍。陳瓔將一只雞毛毽子踢上了樹枝,張覆華爬上去給她取。毽子是落下來了,但上樹容易下樹難,張覆華忽然害怕起來,四肢纏抱住橫伸而出的樹枝,不敢挪動。

盛芳沁瞇眼一看,笑說:“那是你兒子吧?怎麽跟個猴子似的。你也不教他學好。”

陳惜從這時懶得理她,疾步走到樹下。

肖氏也被女兒拖了來,但她束手無策。陳瓔等幾個孩子覺得樹也不是很高,就一齊喊張覆華跳下來。他們手拉手結成一個網,在下接著他。但張覆華怎麽也不肯。他一緊張,手沒抓穩,人翻了個兒,倒掛在樹枝上,他更是怕得大叫。

肖氏看到陳惜從,一臉慚愧,小聲問她:“現在怎麽辦?”孩子們一見她,立馬安靜下來,分散退到一邊。

陳惜從仰頭,估量了下距離,對兒子說:“覆華,跳下來,我在下面接住你。”陳瓔也大著膽子說:“覆華,沒事的。”

但張覆華一個勁地搖頭,又哭著叫了幾聲“媽媽”。

陳惜從暗罵了聲“沒用的東西”,對他說:“那你抓緊了!”然後她脫了高跟鞋和黑絲襪,赤手赤腳就往樹上爬。

肖氏驚得合不攏嘴。盛芳沁則哈哈大笑,恨張以傳不在,不能見到他夫人如此形象。

陳惜從上了樹,才覺得這樹比她想像的是高一些。她順著樹枝爬了幾步,樹枝搖晃,張覆華又哭叫起來。

“閉嘴!”陳惜從一聲怒喝,樹上樹下人均閉了嘴。

陳惜從一手抓住兒子手腕,張覆華立即將另一只手也抓住了她的手,等她拉自己上去。

陳惜從心裏忽然掠過一個念頭:“我這時要放手,他不會摔死吧?”

“往上拉啊。”樹下孩子叫。“媽媽。”張覆華也叫。陳惜從如夢初醒,打了個寒顫,羞得滿面通紅。她用力一拉,將兒子整個人都拉到樹枝上方,然後兩人一齊往回,慢慢爬下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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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下午一番驚嚇,孩子們好似打了個勝仗,意氣昂揚。肖氏受他們感染,又覺沒管好孩子,愧對陳惜從,所以主動提出晚上請吃飯,要陳惜從帶一雙兒女過去。盛芳沁則早早走了。

陳惜從難得對兒子湧起點愛意,見他一臉渴望,便答應了。

因為張以傳夫婦應酬多,沒應酬時,兩人也寧可賴在家裏,守著對方,所以這樣的家庭宴會,次數並不多。

今晚除了張以傳和陳正時,其他人都到了。

肖氏手腳麻利,又有廚娘幫忙,兩人合力,很快整出一桌上海風味菜。

陳惜從大半時間坐在客廳裏,聽陳堪和邵宛如對自己說各種事。陳堪雖然退隱在家,但對外面局勢仍緊密關註,說到日本人搬起石頭砸自己腳,去炸珍珠港、惹美國人,他就口沫橫飛。他斷定日本人就快戰敗了。“可是,”陳堪又皺眉,“我擔心他們敗後,國共兩黨爭地盤,仗還要繼續打。國民黨現在這種作為,可真難令人服氣。”陳惜從也皺眉:“不能吧。和日本人就打了那麽長時間,怎麽沒完沒了?”

邵宛如知道女兒女婿和尤應民他們關系匪淺,一個勁岔開話題。她說花容前幾天打牌回來,不知看到什麽不幹凈的東西,當夜就魔怔了。

陳堪插話說:“她那是婦道人家,沒有見識。被人家隨便幾句,就把身邊錢騙走了。她還道是中了法術,自欺欺人,到現在都不肯醒悟。”

邵宛如不理他,神神秘秘地說:“當夜她大吼大叫,拿了把裁衣的剪子一個勁戳鏡子裏的自己,說是惡鬼上身。她媳婦和傭人們都嚇壞了。還好她媳婦以前娘家也有人得過這病,說是灌兩粒□□糞就能驅邪。”

說到這裏,邵宛如忍不住微微一笑。陳惜從也覺好笑,她問:“灌了沒?”

邵宛如點點頭,還沒說什麽,花容湊過來,一本正經地說:“這可不是開玩笑的。老爺只不信。其實,遇到這種怪病,我們老祖宗的法子可比西洋人的管用得多咧。我怕再發作,昨天又叫人去收集了一袋□□糞,在屋裏放著。”

張赫蘭本來坐在一旁翻看小人書,安靜的大家幾乎都忘了她這個人。這時,她卻“啪”的一聲,合上了書,聲音驚動人,大家一齊向她看去。

她只看花容,微笑說:“容婆婆,我沒見過你說的那個,你帶我去瞧瞧,好不好?”

花容自然一口答應。

這天晚飯時,大家吃得熱火朝天。話題不外乎戰爭和孩子。

陳惜從聽得多,說得少,不時走一下神,想張以傳此刻一定也在大吃大喝。兩人身體不在一塊,遇事卻又如此相似,可見真有緣。他像副彩色墨鏡,有他,看世界,都夢幻多姿。

張覆華卻突然叫了起來:“我不要喝這個,臭死了。”他說著推開面前的麥乳精。陳瓔也轉身對肖氏說:“看吧,我跟你說有怪味,你還不信,非逼我喝。”

肖氏疑惑地端起女兒喝剩的麥乳精抿了一口,立即皺了皺眉,說:“什麽味道?”

陳惜從拿起張覆華的杯子,卻被張赫蘭阻止。她說:“媽媽,可能壞掉了,你別喝。”

華榮光已接過肖氏手中杯子喝了一口,她馬上站起來,沖了出去。大家面面相覷。陳堪、邵宛如分別拿了張覆華和陳瓔的杯子嗅,也覺一股怪味。邵宛如叮囑張赫蘭:“蘭蘭別喝,可能買到次品了。”但張赫蘭已經喝完了。

花容很快又沖了回來,她臉下半部潮潤潤的,潑了水還沒擦幹。她氣忿忿地說:“都別喝這麥乳精了,裏面被人放□□糞了。”

這一句話起了大波瀾。邵宛如見她一口咬定是□□糞,也不好當面駁斥,但要說家中傭人,都是幹了幾年的老人了,誰都不像會幹這種缺德事的。傭人們知道自己受懷疑,群起抗議,賭咒發誓說自己沒幹過這事,說得花容也動搖起來。

陳惜從默默看了邊上張赫蘭一眼。她沒事人一樣坐在桌前,正剝一只大蝦。她先去蝦須,再去蝦頭蝦尾,最後剝出蝦身,一段一段送入口中。

陳惜從忽然站起來,對爭吵不休的一屋子人說:“好了,我看你們別爭了。這裏的人都幹了至少一年以上,難得都是老實人,幹不來這種事。我看,是那罐麥乳精有問題;不然,就是沖法不對頭,才導致異味。姨娘正好最近服了那個,口味有異,嘗到怪味,難免疑神疑鬼。這是小事,不值得這麽大動幹戈地爭論。”

她這麽一說,肖氏和花容都漲紅了臉,然而也不敢反駁。

一場硝煙,算是暫時壓了下去。陳惜從又坐了會兒,就帶著孩子走了。

一回到家,她馬上令張覆華去刷牙。張覆華抱怨說:“在外婆家已經刷過了。”陳惜從厲聲說:“再去刷幾遍,不刷幹凈,不準睡覺。”張覆華吐吐舌頭,彎著身子溜了。

陳惜從單獨和女兒呆在一間房。張赫蘭似意識到什麽,對她討好地一笑。

陳惜從強壓怒氣,低聲說:“是不是你偷了容婆婆的東西,放在你哥哥姐姐的麥乳精裏?”

張赫蘭不好意思地笑笑,點了下頭。

“為什麽?”

她以為是小孩子惡作劇。哪知張赫蘭頗為有理地說:“誰叫他們不帶我玩,還當眾訓斥我、出我的醜?媽,我本來想放老鼠藥的,但我怕哥哥有個三長兩短,你和爸爸會傷心。”

陳惜從只覺眼前發昏,險些摔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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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陳惜從把張赫蘭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張以傳。張以傳倒不很震驚。

他跑去和女兒談了一上午,過後,對陳惜從說:“好了。”

陳惜從還是不太放心。她相信那句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如果張赫蘭不幸天生性格陰險卑鄙,怕後天再矯正,也無濟於事。他們生了這樣一個女兒,無疑懷抱一顆炸彈,指不定哪天,就要被她拖累,身敗名裂。

張以傳覺得她大驚小怪。他說:“小孩子多是不定性的,好和壞還分不清,只要講清楚,就不會再犯了。”

“如果再犯呢?”

張以傳臉色一沈,說:“明知故犯,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說到這,他又嚴厲地看了眼妻子,說,“你也是。孩子小時候的教育,做母親的,得多擔待些。比起我,他們更願意親近你。你有空和尤夫人、孫廷那些人混,不如多花些時間,放在自己兒女身上。”

陳惜從心想:“來了。”

其實她現在無金錢上的憂患,早不必再出外應酬。只是她為尤夫人收購了幾家民企,把自己繞了進去,輕易脫身不得。尤夫人又越來越看重她,不好強硬切斷關聯。萬一以後再有事呢?

張以傳說的,也正是她想的。只是被他強硬命令,她又不樂意起來。大家已在笑她:看著厲害,實際上被張以傳制得死死的。她也是要臉面的。

張以傳還在喋喋不休訓導她。她一聲不吭,站了起來。

張以傳說:“你去哪兒?對了,中午我想吃辣子雞。”

陳惜從瞪了他一眼,冷冷說:“關我什麽事?”就“砰”一聲,將門關了。

她把自己關進書房,打定主意,誰來敲門也不開。

她很生氣,簡直有點恨張以傳了。她是沒盡好為人母的責任,可他又是什麽好父親?憑什麽總是指責她?她又不是他奴隸。

氣了一陣,她又嘆息起來。她以為兩人間已經煉出真愛,該完滿了,但每一次每一次,因為些小事,關系又不牢靠了。

她始終記得自己的初戀:幹幹凈凈,一往無前。雖然是她剃頭擔子一頭熱,但那樣的,才是愛。

不像她和張以傳,因一場騙局而結合,過了幾年貌合神離的夫妻生活,險些離婚,又硬被命運湊合黏緊,膽戰心驚地過著恩愛生活。愛他,恨他,她已經看明白了:愛也好,恨也好,情緒會過去,唯獨那個人,過不去了。

這哪叫愛?反正不是她理解的愛。只能說:命中註定。也許愛不過水中月、鏡中花。命才是真月,是真花,雖真實而不完滿,卻強霸許多,不服不行。

不這樣解釋,陳惜從就不明白:自己為什麽一次又一次屈服於那個滿是缺點的男人,每次到最後,還得意上了。

書房門外有了動靜,安吉拉“喵喵”叫喚了幾聲。

安吉拉沒事不會來書房。即使來了,看到門關著也就轉身另覓他處了,決不高興叫喚著在門口徘徊不去。

陳惜從馬上識破了某人的小把戲,她自己還不覺得,臉上卻已經浮起了笑容。

“這個卑鄙小人,”她心情愉快地想,“蘭兒如果性格不好,全是遺傳他。”

她輕快起身,走去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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