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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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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斡明走後,陳守琦又在寫字間獨自坐了會兒。她忽然起了股沖動,她要去看看她的丈夫馮凱元。

她沒多想,一覺得要去,就起身去了。

馮凱元躺在二樓走廊盡頭處一間小屋。他一個人躺在這張床上,已經十多年了。

陳守琦進屋後,就迫不及待地開了燈。到現在,她還是有點怕他。

馮凱元僵屍一樣躺著。他骨架子大,橫在那裏,也頗為可觀,但湊近一看,就不像樣了。他瘦得似乎只剩下骨頭,皮膚蒼白而脆薄,蜿蜒的青筋,像要隨時破皮而出,灑落一地。極仔細觀察,才能發現這具人體的鼻翼部,還在細細翕合。他身上已沒有一點當年飛魚營營長的影子了。陳惜從要是進來看到他,會大吃一驚吧。

陳守琦拉了把椅子,在馮凱元床邊坐下,狠狠盯著他。

椅子劃過地板,刺耳的聲音驚動了馮凱元,他睜開了眼睛。

那眼睛也陌生得很,它們迷茫又畏懼地盯著陳守琦。

陳守琦心想:“要不是親眼看著他們送他回來,我一定以為誰跟我開了個大玩笑,把個全不相幹的癱子推給我養呢。”

然而這個虛弱、畏縮、惡心的陌生人,就是害過她的馮凱元。

她一下子又氣起來,冷笑著對他說:“凱元,你好啊。”

馮凱元自然無法回答她。她又接著說:“你當初虐待我,害我瞎了一只眼睛,這十幾年的癱子生活,可夠你受得了吧?你一定不知道,你出事後,你的殷將軍靠了我,才將他那批煙土轉成黃金,拿去用了。我呢,也借機搭上了你的杜軍長和你看不大上的符聖營李檜。現在我是他倆的情婦。我靠他們的軍隊運送煙土,賺了很多錢呢。”

馮凱元冷冰冰的,毫無反應。

陳守琦反而更加憤怒,她一只眼冒著火,嘴角快咧到耳朵根處,硬邦邦地說:“對了,你這個老廢物,當初整天嚷嚷著抗日,現在呢?整個東北都被日本人占了。這兒成滿洲國了。”

馮凱元終於有了點反應,然而他怒到極點,也不過憋得自己滿面通紅。

陳守琦卻抓到了他的把柄,惡毒地笑著往下說:“你生氣了?其實不止東北,全中國都在受他們□□。你怎麽不去抗日呢?”

馮凱元喉嚨裏發出低啞的怪聲,眼裏湧現出血絲。

陳守琦說:“惜兒你記得吧?你喜歡她,差點帶她去看戲的。她丈夫不久前從日本人的監獄逃出來。你猜日本人在幹什麽?他們拿我們的人當老鼠,做實驗呢。唉,你說你也是軍人,你怎麽不去抗日呢?”她突然尖聲說,“你這個廢物!”

廢物馮凱元雙眼一翻,氣得昏了過去。

陳守琦坐在椅中,覺得夜裏真安靜,房裏滿是她一個人劇烈喘息的聲音。

“我到底在做什麽?”她問自己。沒有答案。

馮凱元不知道氣死了沒有。應該沒有。要死早死了,能這樣捱過十幾年,也不會這麽容易就氣死了。也不知是誰的悲哀。

果然,馮凱元的鼻翼又細細翕合起來。

陳守琦陰沈地笑了幾聲,那聲音嚇到了她自己。

“我這幾天太亢奮了,”她想,“我得好好睡一下。其它事,醒來再說吧。”

她站起身,關了燈,離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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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照人、錢大中他們先到,已上了火車。張以傳夫婦、陳守琦和張斡明一車,也快到火車站。

陽光明媚,氣溫正在回暖。

張以傳和張斡明討論著當前局勢,一致認為日本人的好日子不會持久的,他們夾著尾巴逃走,是遲早的事。張斡明很想快點回到部隊,免得一分力氣來不及出,日本就投降了。

張以傳說:“雖說他們必敗,但也不會這麽快。你不必急。爸爸剛失去了大哥,你得讓他緩一緩。”

張斡明說:“大哥沒死,咳咳,他就把我軟禁起來。他就是不想我去。”

張以傳說:“他擔心你。其實要我說,也不願你去,炮兵太危險了。當然,還是要你自己拿主意。”

張斡明從後視鏡裏看看他,不作聲了。

張以傳覺得自己這次大難不死,雖沒殺死許晝白,但得到張斡明救助,又與他談上話,兩人關系似有恢覆跡象,也可謂一種後福。

太陽光穿過車窗,落到他小麥色的手臂上,身和心,都暖洋洋的。他想起自己和張斡明幾乎形影不離的過往,沖鏡子裏張斡明暖暖一笑。

張斡明立刻轉移了目光。

張以傳心想:“他還沒完全原諒我,我還要再對他好一點。”

另一邊,陳惜從姐妹一直滔滔不絕地議論他人家瑣事。陳守琦對此興趣濃厚,陳惜從一一講給她聽。她心情好,不但不嫌煩,還加油添醬,講得天花亂墜。

陳守琦聽到郭紹棠依母命娶了個小家碧玉,婚後他妻子卻接二連三和婆婆爆發爭吵,不免唏噓。

陳惜從好笑地問:“你現在還想著他呢?實話告訴你,你別失望。郭紹棠現在長得粗頭粗腦,腰身跟水缸一樣,完全不是當年的樣子了。”她還有句話沒說:比起來,馮凱元好得多了。

陳守琦撇了撇嘴,說:“便和當年一樣,也不關我事了。”

她忽然讓司機停車,她要去路邊店裏買點零食,給張以傳他們在路上吃。她人出去幾步,又返回,對陳惜從說:“你跟我一塊兒去吧,別我買的不合你們口味。”

陳惜從不太想動,但姐姐殷勤,難以推卻,而且這次分別後,又不知什麽時候才能碰面,所以還是和她一塊兒下車了。

她問張以傳:“你要吃什麽?”張以傳搖搖頭。他不大吃零食的。

陳惜從跟著姐姐,穿過馬路,去沿街一溜的小店裏買零食。陳守琦似乎心不在焉,幾個果子拿在手裏半天,店員跑來問她,她一言不發。

陳惜從自己買了點涼菜,有大拉皮和酸辣醬牛肉等,又讓人打了幾斤酒,和菜一起放在一個手拎木飯盒裏。

她吃力地拎著木盒來找陳守琦。找了一圈,在街上十字路口看到她。

陳惜從心裏微微有氣,拎著木盒走到她身後,叫了她一聲,笑說:“是誰要來買零食的?你的零食呢?”

陳守琦兩眼看著街對面,似沒聽到她的話。她答非所問地說:“你看,那是張斡明吧?”陳惜從順她目光看去,正好看到張斡明穿過馬路,向她們跑來。

他遠遠的就對她們說:“好了沒,怎麽這樣慢?”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聽“轟隆”一聲,天崩地裂一樣。陳惜從轉眼,見他們的坐車騰起一股大火,黑的煙,紅的火,旋即吞沒了車子。車周圍行人嚇了一跳,尖叫著避開,又好奇地試圖靠近一探究竟。

她看到張斡明迅速又穿過馬路,擠開人群。陳守琦牢牢抓著她的手臂搖晃。她只想著:“抓緊點,別讓木盒掉下來,待會兒還要吃呢。”

“惜兒,惜兒,你別這樣,都是我不好。”耳邊陳守琦歇斯底裏的哭聲,模模糊糊傳來。然後一聲響,木頭飯盒還是掉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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