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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統抓人啦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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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樂門遇見張以傳後,陳惜從便失去了許晝白消息。她猜是張以傳搗鬼,不免忿忿,想怎麽“只許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她又不好直接質問張以傳,萬一不是,或他不說,認定許晝白另有事,不高興敷衍她了,她豈不自討沒趣?

好在她凡事想得開,一個貼心的玩伴消失了一段時間後,生活又回到原來軌道。大部分時間,她仍呆在家,看書、發懶、逗弄兒子和貓。偶爾去下隔壁尤夫人公館,或回老家看望父母。張以傳愈發忙了,早出晚歸,交際不斷。他盡量抽時間陪她,兩人間溫存,不比從前。可惜這樣的時間太少。陳惜從倒不抱怨,像別的女人一樣要求丈夫多陪她,她是有好,沒有也好的一貫淡然,所以張以傳多少又疑心她,到底還是不夠愛自己。

時光荏苒,又過了大半年。

新年將至。

這天早上,張以傳要和張勁聲一起去拜會戴老爺子和青幫幾位長輩,說好了下午回家,陪陳惜從去娘家,晚上在陳堪那裏吃飯。

陳惜從經期提前,一大早就鬧肚子痛,全身不得勁。張以傳讓她多躺會兒,在她額頭輕輕一吻,離開房間。

會芬在廚房燒水充湯婆子給陳惜從捂肚子。她正看著火發呆,冷不防長順從後抱住她,把冰冷雙手伸進她內衣裏亂摸。

會芬驚呼一聲,推開他,滿臉厭惡之色:“跟你說了多少次。再這樣,我要告訴太太去了。”

長順冷笑:“怎麽,你和二驢能開玩笑開到床上去,我鬧你一下,就十惡不赦了?”

會芬臉一紅,羞憤地說:“你別亂講話,我和二驢幾時上過床了?”

長順見她害羞,索性學起她和二驢在床上的話來:“二哥哥,你就是這樣,要你用力的地方你有氣無力,不要你用力的地方你瞎起勁……妹子,你說要怎樣……這裏重點,哎哎哎……哎喲餵……”

會芬脫了鞋,拿鞋底板抽得長順滿廚房跑。兩人都又笑又叫。會芬把鞋重新穿上,板起臉,說:“你就編吧。你以為就你順風耳麽?你自己幹過的事,自己心裏有數。”

長順臉色一變,勉強說:“我幹過什麽事?”

會芬鑒貌辨色,猜他心裏有鬼。她不動聲色,假裝一切了然於心,冷冷說:“我不像你,別人的腌臜事體,我才懶得到處宣傳。不過你也別逼我。太太現在還讓你領著少爺,你好自為知。”

長順聽她忽然扯到“太太”,臉上更是一陣青一陣紅。

這時,張雪堂正好叫著“長順”,走進廚房。他一見長順便說:“原來你躲在這裏。外婆打電話讓我早點過去,我先上樓和媽媽道別,我下來我們就走。”

長順忙應了,低頭隨他離開廚房。

張雪堂到樓上,陳惜從頭埋在被子裏,正和腹痛、胃痛、頭痛作鬥爭,只覺人生無趣。

張雪堂爬上床,把她的頭從被子裏挖出來。他說:“媽,我先去外婆家了。外婆說下午帶我去城隍廟看獅子舞,再幫我挑選明年上課用的紙筆。你真不跟我們去嗎?”

陳惜從沒好氣地說:“你快點滾,沒看見我快斷氣了嗎?”

張雪堂挺失望,但不好逼她。他在母親左右臉頰上各親了一記。陳惜從閉著眼,無動於衷。張雪堂又告訴她:會芬快燒好熱水了。陳惜從“嗯”了一聲。

張雪堂心想:“媽媽真可憐。”

他下樓的時候,發現咕嚕嘟從母親臥室躥出來,不聲不響跟在他身後。他停下來,咕嚕嘟到他腳旁,以臉頰蹭了蹭他褲管。

這可是件新鮮事。那肥貓性子冷淡,有事有人,無事無人,平時只和陳惜從親近。

張雪堂吃力地抱起貓,學母親樣子,摸摸它額頭的毛。他溫柔地對貓說:“外公不喜歡貓,所以今天不帶你去了。你乖乖在家呆著,我會給你帶好吃的回來。媽媽身子不舒服,你別去惹她,小心她拿你出氣。”

他看到長順在下面等著他了,就放下咕嚕嘟,跟他走了。

咕嚕嘟跟著他,到別墅門口才停步,戀戀不舍地叫了一聲。張雪堂幾次回頭,它都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望著他。

長順也覺得驚奇,說:“老嘟今天怎麽轉性了?”

張雪堂心裏溫暖,想:“養久了,總會親的。說起來,咕嚕嘟年齡比我還大。我沒生出來,它就跟著我媽媽了。媽媽說它還幫過爸爸一個忙,不知是什麽忙,下次要問清楚。”

張家兩輛車,一輛早上送張以傳走了,另一輛送去維修,要下午才能回來接陳惜從。張雪堂和長順兩個便叫了輛黃包車,兩人一車,前往辣斐德路。

除夕將至,大街小巷,已充滿年節氣氛。

黃包車走了沒幾條街,就碰到一支花車游街。五顏六色的車上搭了個臺子,有幾個人身穿戲裝,正唱紹興戲。橫笛配音清越嘹亮。臺上的人唱,拉車的人合。還有個小販,跟在花車邊上,現場繞出臺上各人物的琴糖人形,賣給駐足觀看的行人。

張雪堂是小孩子心性,愛湊熱鬧。他看見花車就雙眼發亮,看到有人做琴糖,便吵著要吃。

長順心裏正煩亂,猜測會芬最後對他說的話是什麽意思。難道他偷窺張以傳夫婦上床的事被她知道了?按理說不能。他一向小心,且總共沒看幾次。但也不敢說絕對了,萬一她真知道了呢?依張以傳的性子……

張雪堂推他,見他沒反應,他怕花車走掉,好在自己身邊也有點零錢,便命令黃包車夫停下,他跳下車,鉆進人群去買糖。

長順在車上坐了半天,花車走了,周圍冷清下來,他才回神,發現沒了張雪堂蹤影。

他有點急了,問車夫:“和我一起的孩子呢?”車夫蹲在地上,一臉木然:“他剛才沖去買糖了。”“後來呢?”“後來我怎麽知道?你沒看見,我又不比你多生兩只眼睛,我憑什麽能看見?”

長順懶得和他鬥嘴,讓他快點去追那輛花車。

他心跳如擂鼓,想:“萬一少爺再丟了,我這條命,真算是完了。”

×××××××××××××××××××

陳惜從在床上躺到下午,幾次想起來,又沒能起來。

眼看日光偏西,邵宛如先打來電話。會芬接了後,上來告訴她,說邵宛如問她:少爺什麽時候過去?

陳惜從皺眉:“他不是早上就去了?”會芬說:“是啊,我這麽跟老太太說的,但她篤定說沒見著人。”

陳惜從想:“難道長順帶他去別處玩了?不,雪堂不會不說一聲,平白讓他外婆擔心的。”

這時她看看天色,又想:“怎麽以傳也沒回來?”

她讓會芬吩咐下面人去張勁聲處跑一趟,如果張以傳在,就讓他趕快回來。會芬答應著去了。

不過片刻,她又跑回來,說一個姓許的先生打來電話,指名找陳惜從。

陳惜從有些意外。她披衣下樓,去接電話。

電話那頭,隔了半晌沒有聲音。

陳惜從不耐起來:“再不說話,我就掛了。”

對方這才笑了一下,是好聽而纏綿的男子聲音,他說:“隔那麽久,你還是一樣。”

陳惜從一楞,問:“是許晝白?”

“嗯。”

陳惜從腦子飛快轉著,揣度他用意,一時沒有說話。許晝白故意給她時間想了想,才嘆息般說:“惜兒,我好想你。見不到你,我才徹底明白自己心事。我想要每天和你守在一起,一分一秒也不留給別人。”

陳惜從起了點毛骨悚然的感覺。她沈吟半晌,忽然問他:“你把我兒子怎麽了?”

許晝白笑說:“放心,他好好的,我怎麽會傷害他?不過你只問兒子,不問丈夫,我知道你心中孰輕孰重了。”

“你什麽意思?”

許晝白頓了頓,才又嘆了口氣,惋惜地說:“原來你還不知道呀,那算了。惜兒,你跟我說,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陳惜從心想:“碰到神經病了。”不過兒子既然確定在他手上,她也不好太觸怒他。她清了清嗓子,說:“有些事情,不必明說,你我心知肚明。”

許晝白叫了一聲,狂喜地說:“我就知道!”

陳惜從急忙打斷他:“不過,你綁架我兒子來試探我,讓我很失望。”

許晝白說:“我不是試探你。我早知道你和我是一心的,不過我怕你懾於張以傳的淫威和無謂的道德倫理觀,不肯承認自己的心,所以借你兒子,推你一把。惜兒,你如果還想見到你可愛的兒子,現在立刻收拾行李,等我來接你。我帶你們母子離開上海。以後,我們一家三口,親親熱熱地過日子。”

陳惜從氣得手心發冷,肚子裏翻江倒海般疼痛。她咬牙切齒,盡力維持聲音不變,說:“這不大好吧,我丈夫追來,你我怕都難逃一死。”

許晝白輕蔑地“哼”了一聲,說:“你只管照我說的做,其它不必擔心。”

陳惜從還要問,對方卻親吻了下話筒,掛了。

陳惜從瞪著手上話筒,恨不得砸了它。她想:“真是人心隔肚皮,誰知他對我竟抱著這般心思?齷齪透頂。”

她站著平覆了下呼吸,接著上樓,換了一套利落的騎馬服。黃色卡其布褲子和白襯衫,又在外面加了件貂皮短襖。

她找出一只小箱子,往裏塞了幾件衣服,就關上箱蓋,放在自己腳邊。

沒再給她時間,會芬上來說,門口來了輛陌生車子,車上有位先生說是來接她的。會芬看著一床衣物和她腳邊箱子,滿臉驚疑:“太太,你要出遠門?”

陳惜從沒空和她解釋,只說:“我去接少爺回來。先生怕是也出事了,你告訴張勁聲,讓他註意一個叫許晝白的奉化蠶商。”

會芬連念了幾遍“許晝白”。這時,催促的汽車喇叭聲又響了幾次。

陳惜從拎著箱子下樓,經過廚房,她心裏一動,就跑去拿了把水果刀貼身藏好,這才走向大門口。

許晝白親自開車來接她,見她拎著箱子,忙替她,將箱子放到行李廂中。

二人入車,許晝白笑說:“看來我給你時間太少了,竟沒讓你把箱子裝滿。”

陳惜從忍不住出言諷刺:“怎麽,有本事搶人,沒本事養人嗎?我若靠他的錢和你過活,豈不是跟了個沒用的廢物?”

許晝白一堵,從後視鏡小心觀察她。

陳惜從不給他好臉色,問他:“我兒子呢?”

許晝白微微一笑,像白瓷假人臉上裂開了一道縫,他說:“別急,我這就帶你去見他。”

“你最好快點,不然張以傳追來……”許晝白臉上表情古怪。陳惜從心裏一緊,她淡淡問:“怎麽?”

許晝白笑說:“你放心,死人是追不過來的。”

×××××××××××××

張以傳早上去張勁聲處接他時,路遇襲擊。他朋友多,仇敵少,沒什麽冤家對頭,所以身邊向來只跟著一、兩個隨從,連保鏢也沒有。對方十多人一擁而上,他拔槍幹掉了三個,寡不敵眾,被人逮住了。

那些人將他裝進麻袋,拖到車上,開了就跑。

此後張以傳一直在麻袋中,被人拖到東,扯到西,最後,他聽見鐵門聲和人的對話,猜測到了監獄。

那些人解開他的麻袋。他一望,果然坐牢了。

幾平方米的鐵牢,地下潮濕骯臟,角落一只痰盂,不幹不凈,散發著難以忍受的惡臭。張以傳一個人關在這裏。他抓著鐵欄桿叫了幾聲,沒人理睬。他就不作聲了。

他找個遠離痰盂的地方坐了,捂著鼻子,直犯惡心。他想:“這種地方,真不是人呆的。”

他腦子中迅速過了遍可能動手的人,嫌疑落到幾個警界人士頭上,想是不是孝敬不足,惹人不快了。他也想到了許晝白,但一來事情已過去大半年;二來,他心裏亞不願承認那種人也有本事給自己苦頭吃,所以一下就把他排除了。

他在牢裏呆了大半天,也沒人送飯,也沒人送水。

他正氣憤,腳步聲響,來人了。

張以傳心裏反而緊張,想:“要是勒索就罷了,頂多事後補點錢,就怕有其它幺蛾子的事情。”

來人在他牢房前停住,打燈看他。張以傳瞇著眼,認出來兩人中,一個是打過交道的英巡捕房探目沈國強。另一個身著軍裝,面目陌生。

沈國強看到張以傳一驚,說:“真是你!”張以傳莫名其妙,問他:“沈探長,這到底怎麽回事?”

沈國強皺緊眉頭,對邊上那人說:“我不管你上司怎麽說,這人殺不得。你給我爭取一小時,我出去打兩個電話。”

那人說:“最多半個小時,不然我不好交待。”

沈國強一咬牙:“好,就半個小時。”

說完,兩人都不看張以傳,仿佛他成了牢房裏的固定擺件,不值一看,他們自管自腳步匆匆地走了。

張以傳被他們幾句對話嚇出一身冷汗。他這時也顧不得牢房氣味難聞了,大口呼吸著,讓自己平靜下來。他想陳惜從,想張雪堂,想連素君,想來想去,都放不下。他默默地流了點眼淚,實在無法,只好學他母親,求神拜佛。

他沒戴表,掐指算著時間。似乎過了有二十來分鐘,腳步聲才又響起。

這次來人中沒有沈國強,是幾個提囚犯的人。他們一言不發打開牢門,又一言不發拉著張以傳出去。

張以傳心中上上下下,不知這一去,是福是禍。他想:“若真要死,也得打聽明白,是誰害我。”

提囚犯的人把他送到樓上一間辦公室門口。這裏樓道幹凈敞亮,氣味也清新。張以傳忽隔門聽到張勁聲聲音。他的憂心恐懼,一下子消散了。他差點放聲大哭。

有張勁聲在,他的命保住了。張以傳放心之餘,又起了點溫馨的哀傷。他自嘲地想:“就算自立門戶了,我還拿他當支柱呢。”

門推開,張勁聲、沈國強都在,此外,還有個不認識的軍人。

張勁聲見了他,快速問:“沒受重傷吧?”張以傳搖搖頭。張勁聲放了心,將那軍人介紹給他。

張以傳一驚。那人大名他聽過,知道是現在總司令身邊的當紅人物,軍統統帥。因他常在暗處活動,爪牙遍布,無孔不入,人人談其色變。

那人和張以傳打了招呼,就離開了。張以傳等他一走,幾乎立刻忘了他長相。他皺皺眉,暗罵“見鬼”。

張勁聲長長籲了口氣,說:“沈兄,這次虧得你通風報訊,不然,我吃虧大了。”沈國強笑說:“我也是碰巧有個在軍統裏幹的舊友,他要借我之手,加害三少爺,我這才有機會報答張先生一直以來的關照。”

二人你來我往,寒暄了一番,張勁聲又說,讓張以傳過兩天親自帶了禮物,登門道謝,這才帶人離開。

張以傳一直沒發聲,忍到張勁聲車上,才開口問:“爸爸,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誰要和我過不去?”

張勁聲臉色不善,恨恨說:“你也是個糊塗蟲,把人家軍統要員得罪了,還在做夢呢。”

“軍統?”

“我問你,有沒有開罪過一個叫許晝白的人?這次便是他,要暗地做了你。幸好我和他頂頭上司有些交情,這才保得你出來。你們的事,你最好快點想法子解決,我幫了你一次,幫不了你兩次、三次。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張以傳心中又忿恨又懊悔,這時什麽話也說不出。

二人回到張勁聲公館。今日是來不及再去戴茂處了,張勁聲已派人去打過招呼。他本準備留張以傳吃晚飯,順便想個法子——是對許晝白拉合呢,還是斬草除根。

張以傳怎麽說也是他的幹兒子,許晝白不由分說,劫了人就殺,也是不把他放在眼裏。他沒有輕易饒過他的道理。

但他們剛到家,門還沒進,就有人來報,說張以傳兒子失蹤了,陳惜從拎著行李跟一個陌生男人走了,還留話,要張勁聲註意一個叫許晝白的男子。

張以傳已經知道許晝白來歷,急得眼都紅了。他抓了那人問:“知道惜從去哪兒了?”

那人搖頭,一問三不知。

張勁聲說:“別自亂陣腳。養著人做什麽用的?讓大家幫忙留意。賓館、碼頭、火車站,凡出入、住人的地方,都要格外註意。”

張以傳說:“軍統那邊,可能知道許晝白在上海的落腳之處。”

張勁聲想了想,說:“好,你派人去四處打探,我再打個電話問問。”

張以傳正要去,忽聽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說:“找了半天不見人,果然是在這。”張以傳一回頭,看見盛芳沁正扭著身子,滿面笑容地走來。

張勁聲咳嗽了一聲,笑著轉頭。張以傳一皺眉,說:“我有急事,今天沒功夫陪你。”

盛芳沁一點不意外,說:“你現在知道急了?也是,兒子不見了,夫人又跟人跑了……”

張以傳不等她說完,一把抓住她胳膊,厲聲說:“你別亂說話!你,你怎麽知道的?”

盛芳沁被他握得骨頭差點斷掉,眼淚立即流了下來,兩道黑印,掛在臉上。張以傳有些後悔,暗暗松了勁。盛芳沁倒不怪他,拿出帕子來抹了抹眼淚,看著手帕上黑色睫毛膏印子“哎唷”了一聲,她小心拭著眼睛周圍,說:“是小無錫今天在大馬路上看到一個很像你兒子的小孩和一個陌生男人爭執,他要跑,那男人狠狠抽了他一頓,扛在肩頭飛快走了。小無錫以前見過你兒子,對他印象很好,不大會認錯人,看了就當件奇事來說給我聽,我們都猜你們家是不是雇了個壞心眼、背地裏虐主子的奴才。我也是好奇不過,派人去你家打聽了下,誰知你們家主子都不在,下人們雞飛狗跳,我這才知道,原來你兒子真不見了,你夫人……也走了。”

張以傳說:“她是去找雪堂。”

盛芳沁抽出自己手臂,白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說:“反正無論她做什麽,你總有借口為她開脫。”

張以傳心裏仿佛又被刺一刀。他本來敏感多疑,陳惜從又是他至愛之人,更易患得患失。他強壓痛苦的疑慮,問盛芳沁:“小無錫在哪兒看到雪堂的?”

盛芳沁說:“在哪兒看到不都一樣?他幾小時前看到的,人早走了。”

張以傳郁悶不語。張勁聲是旁觀者,反而看出些門道,說:“芳沁,人命關天,你可別在這節骨眼上開玩笑。”

盛芳沁果然笑了,說:“放心,事情輕重我還是分得清的。我早派人去查了,已經查到雪堂是和一撥潮州的人販子在一起。他們今晚八、九點,要將雪堂和另外二十多個孩子一齊用卡車運出上海。估計他們還不知雪堂身份,只當他是普通孩子,準備轉賣呢。我手下見他們人多,還有槍,就沒敢輕舉妄動。雪堂暫時應該沒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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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惜從跟許晝白到了一條陌生裏弄口,許晝白說:“你在車裏等著,我去把人接出來。”

陳惜從點點頭,似有些魂不守舍。

許晝白沒來過這裏,照手下告訴他的地址,敲開了門。

門內是一個瘦筋筋的五十出頭女人,著裝潦草,蓬頭垢面,似剛大哭過一場,眼圈還腫著。她看見許晝白,有些害怕地問:“先生找誰?”

許晝白不急不緩,斯斯文文地說:“這位是劉阿姨吧?你好,在下姓許。我是來領我寄在這兒的一個小男孩的。”

劉阿姨眼神慌亂,說:“小男孩?什麽小男孩?”

許晝白心裏一動,想:“難道出事了?這能出什麽事?總不至於被張以傳的人找著後帶回去了吧?”左右不是自己兒子,他也不急,繼續好脾氣地說:“就是今天上午,我一個熟人說他姐姐和姐夫住附近,就帶了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到你家來放一放。也是我不好,沒說清馬上來接他走的。劉阿姨,我那孩子是出去玩了嗎?”

劉阿姨嘴裏嘰裏咕嚕的,話也說不清楚了。許晝白正皺眉,忽聽身後陳惜從聲音說:“你讓開。”許晝白往旁一讓,陳惜從推著劉阿姨,進了天井。

劉阿姨驚惶了,大聲叫:“你們幹什麽!”

陳惜從吩咐許晝白:“把大門關上,再把這個女人的嘴堵上。”

許晝白頗感新鮮,說了聲“遵命”,將大門關上,又捉了想要逃的劉阿姨,人站她身後,將她雙手背剪。他正轉頭找可以堵嘴的東西,陳惜從已上來,給了她四個嘴巴子,又抽出一把水果刀,指著她頸動脈。許晝白覺得血液有些沸騰的意思,忍不住吹了聲口哨。

陳惜從不理他,問劉阿姨:“我兒子呢?你老實說,我放過你。”

劉阿姨不叫了,扯著嗓子說:“死人,你快出來吧。都是你做的孽。現在人家找上門,你讓我怎麽辦呢?”

陳惜從想:“她在跟誰說話?”

許晝白聽到屋裏另有動靜,他給了劉阿姨後腦一掌,將她打趴下,自己快步跑去屋後。

他身手如此敏捷,倒把陳惜從嚇了一跳,心想:“看不出他戲子一般的人物,動作這麽靈活。幸好我這把水果刀沒向他招呼,不然,真上演以卵擊石了。”

正想著,許晝白已抓著一個嗷嗷叫的中年男人回來了,男人被他拗得身體扭曲,只有兩條腿,勉強踮著腳尖朝前挪動。

許晝白將他扔到劉阿姨旁邊,拍拍手,溫柔地說:“這位想必就是劉叔叔了。”

劉氏夫妻在地上哼哼哈哈。陳惜從問劉叔叔:“你們到底把我兒子弄哪兒去了?”

劉叔叔一副抵死不說的樣子。陳惜從揚揚手中刀,他馬上大叫,要說。陳惜從一收刀,他又吞吞吐吐,一會兒說不知道,一會兒說他自個兒溜出去玩,丟了。真十足一個憊懶人物。

陳惜從又急又恨,肚子又痛起來,絞得她滿心惡意。許晝白說:“對付這種人,不給他吃點苦頭不行。”

一句話提醒了陳惜從。她到底用不了刀,想了想,沖去竈頭間,不久,就帶回來一瓶辣椒粉。她硬掰開劉叔叔嘴巴,往裏倒辣椒粉,怕他咽不下去,灌了粉,又灌水。

劉叔叔殺豬般慘叫起來。陳惜從問劉阿姨:“你也要試試麽?”

劉阿姨臉如土色,怕得一句話也說不完整。反倒是劉叔叔求饒,說他知道。

陳惜從放開他,冷冷說:“再給你一次機會。再耍賴,下回,就剁了你一只手。”

劉叔叔知道她是說真的,不敢再敷衍,洗了洗嘴巴,邊流淚邊講出經過。

原來這劉叔叔天性好賭,賭輸了還不起債,就在外面偷蒙拐騙,幹些見不得人的營生,也因此結交上了人販子。劉阿姨不知道,只以為他在外面跑生意。許晝白一個手下正好是她弟弟。許晝白搶了張雪堂,怕孩子吵,讓人找個地方放一放。那手下就將人扔到他姐姐家。劉叔叔不知道,回家見了張雪堂,以為是尋常人家寄放在自己家的孩子。這一陣他手頭奇緊,見張雪堂面貌可愛,跟個粉雕玉琢的娃娃似的,便趁劉阿姨轉身,抱了孩子出來,轉賣給相識的一個人販,得了一筆小錢。劉阿姨知道他帶走了孩子,只不知帶去做什麽。陳惜從他們到時,夫妻倆正為這事口角,劉叔叔先死不承認,後露了口風,把劉阿姨氣哭了。

陳惜從聽說兒子落到人販子手裏,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往日裏聽聞的人販子虐待孩童手段,兜頭湧上。

許晝白扶住她,安慰說:“別急,我們去人販子處把孩子領回來不就得了?”

陳惜從推開他,問劉叔叔:“那個人販子,住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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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雪堂被人推了一把,踉蹌著走快幾步。他雙手被繩子綁著,但外面披了件小鬥篷,外人看不到。

街上店大多關門,人煙稀少。

負責他的人販子將他帶到停在路邊的一輛小卡車旁。打開卡車後門,裏面黑壓壓的,已經擠了一車人。許多都比張雪堂小。

“上去。”人販子說,托了張雪堂上車。張雪堂回頭望了望,就被他在身上擰了一把,很疼。

張雪堂輕輕叫了一聲,暗中握緊了剛才在路上撿的一塊帶棱角的石頭。他想:“可千萬別開太遠,不然我逃走了,也不認得回家的路。”

“坐好了。”帶他的人販子似是他這一夥人的頭目,大家管他叫代哥。代哥準備關卡車後門了,突然馬路那頭風馳電掣般,開過來兩輛車。

代哥以為是過路的,因為車子太好,不可能和他有關。偏偏兩輛車都停在卡車近處。車上下來七、八個人,幾乎人手一把槍。

張雪堂看到了,高興地大叫起來:“爸爸,爸爸!”

張以傳聽到他聲音,暗松一口氣,想:“中氣十足,這小子該沒受傷。”代哥也聽到了叫聲,他大吃一驚,立刻知道自己拐了有來頭人物的孩子了。

他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去抓了張雪堂,以槍指著他腦袋,說:“誰敢動手!”

大家立刻停止了動作。

張以傳先扔了槍,說:“兄弟,不知者不罪,我想你不是有意拐走我兒子。要多少錢你開口,我張以傳這次認栽,甘願付錢。只要我兒子沒事,我保證,我和我門下,不會再追究此事。”

代哥又是一驚,他手下人簡直聒噪起來。代哥拿槍的手都顫抖了:“你真是張以傳?”

張以傳上前一步,無奈笑說:“如假包換。”

代哥心中動搖,一面恨姓劉的爛人賣給他個燙手山芋,一面又猶豫,是做個順水人情,放了張雪堂呢,還是趁機勒索他一把。他想:“張以傳也算一號人物,他義父張勁聲黑白兩道通吃,和總司令稱兄道弟,更不得了。我平時要見他們一面也難,難得有這個機會,不如……”

沒等他想好,馬路上又來了一輛車。這車上坐的是陳惜從和許晝白。

陳惜從從姓劉的口中挖出兒子所在,就要許晝白快些去找人。

許晝白上了車就不斷看她,目若有情。陳惜從實在忍不住,問他:“你看什麽?”

許晝白整個人好像要融化般,笑說:“我一直覺得你有趣,但想不到,你會這樣有趣。你剛才拿刀指著那對夫妻,又灌那丈夫辣椒粉……哎唷,你不知道我看的,熱血沸騰。惜兒,好惜兒,以後我們去了南京,我抓了□□,都交給你審,好不好?”

他肉麻話不斷,陳惜從臉色鐵青,心中默默說:“我兒子現在落到人販子手中,丈夫生死未蔔,他們只要一個出事,我就滿足你,叫你好好嘗嘗我的手段。”

許晝白毫不知他已在陳惜從想像中成了一具待宰肉體,被她剝皮抽筋,施以酷刑,還在溫言軟語挑逗她。

他開車到了人販子落腳處,來晚一步。陳惜從屢次失望,話也不說了。許晝白也受了些挫折。

他開車在附近街上兜,正想要不要通知手下分散尋找,忽然看見街道兩側行人忙不疊往他們這邊走來。他停車一問,知道前面有人要打架,他便猜測會不會跟張雪堂有關。

他將車開過去,別人沒看到,先看到了張以傳。

那日張以傳將他抓去、打斷他雙腿的回憶驀地裏蘇醒過來。他見他竟沒死,不由得又驚又怒。

張以傳聽到汽車聲,側眼一看,看到他也是一驚。

兩人對視只在瞬息之間,許晝白接著拔槍開門,躲在車門後對著張以傳就開了一槍。張以傳一個地滾翻,及時避開。他手下人見陳惜從也在車裏,不敢亂發彈,遮遮掩掩朝許晝白沖去。

陳惜從見張以傳無事,先松了口氣。她打開車門,從另一邊下車。許晝白一驚,叫她:“別出去!”她聽而不聞。

代哥見張以傳和新來的人打了起來,不由瞠目結舌。張雪堂又大叫:“媽媽,媽媽!”他已經用石頭磨斷了繩子,雙手亂舞。

陳惜從心中絞痛,哀求地看著代哥。代哥心想:“我湊什麽熱鬧?”就放了張雪堂。

陳惜從歡呼一聲,張臂走去抱沖過來的兒子。

許晝白見勢不好,惡向膽邊生,想:“好你個張以傳,命真是大。但你不死,總要有人死,別以為我的腿可以白斷一次。”

他對著張雪堂,突然間連開數槍。他自己手臂上也中了一槍,忙上車,來不及關門,就飛一般開著車子跑了。

張雪堂應槍聲倒下,張以傳、陳惜從全撲到他身邊。代哥沖手下使個眼色,他們一夥開著卡車也飛快地走了。

張以傳抱起兒子,渾身發抖,站起來往車上走。田照人吩咐另一車人去追罪魁禍首許晝白,自己留下開車。他走近張以傳,看了眼他懷中張雪堂。子彈一顆擊中他太陽穴,一顆擊中他右肺,已經沒命了,只是血還在流,孩子小小的身體也隨著張以傳的行走在動,看著又好像還在呼吸。

田照人小心叫了張以傳一聲。張以傳怒了:“還楞著做什麽?快,開車去醫院!”

田照人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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