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風吹過，京城萬物一夜之間蘇醒過來。

京郊宗師樓下，許多人面色覆雜地看著樓頂雲端之處。

那裏不止有劍仙駐世，還有一把刀，一把插在樓頂木柱上的刀，亂刀客未至，他的刀已先到了。

葉流盤坐宗師樓頂，他一劍南來，問劍天下，一把普通長劍，一招敗盡天下英雄。

哪怕是地榜上僅存的道門空空道人和佛門的了了禪師也是一樣，接不得他一劍，劍仙之名實至名歸。

葉流聽到了很多關於杜克的消息，自從方世家一戰大半年後，他終於出現在眾人眼中。

廟堂和江湖都要找他弄清關於神龍寶藏的事情，可他卻瘋魔般大開殺戒，嘴中不斷喊著雷姑娘，雷姑娘幾個字，他殺人飲血，真的成為了一把霍亂江湖的刀。

他流連四處，一路走，一路攔他的人都是刀下亡魂。其後有輕功卓世的神偷一路尾隨，趁他瘋魔暫休，人疲下刀之時，盜走神兵，但這更加激發了他的兇性。

哪怕他無刀在手，舉世皆敵，東臣，六扇門，各大門派精英集合一起，在他面前都成為了死人，他口中一直說要保護身後的雷姑娘，可是他身後明明空無一人。

國朝出動大軍圍捕，被他以重傷之身殺出，直到這個時候，江湖人才知道亂刀客晉升了先天絕頂，非人力可敵。

天榜再添一人，杜克，一名天生的刀客，一把霍亂天下的刀，江湖人稱亂刀客，天榜排名第二。

江湖上唯一能夠抵住這把刀的，就剩下劍仙葉流了。

六扇門請劍仙出手伏魔，劍仙允諾一戰，唯討要杜克失卻的神刀，刀掛宗師樓，請亂刀客一聚，宗師樓論劍。

昆侖玉和張九找到了杜克的時候，對方自大軍殺出不久，神智混亂下以硬碰硬，亦身受重傷。

雖然如此，杜克憑借著一身深厚血氣和張九的調養，身體和神智也慢慢恢覆了過來。

此時是四月時節，杜克知道了宗師樓之約，張九勸他不要去。他卻執意要走，他必須拿回那把刀。

龍血刀不僅是義父婁野留給他的唯一遺物，也代表了神龍墓中與神龍的約定，更是見證了他與雷姑娘的故事。

他是喜歡雷姑娘的，因為喜歡，所以舍不得。

她的離去對杜克的打擊很大，幻象中她說出的那番話，明明白白地說出了“利用”二字。

幻象其實是現實的投射，雷姑娘很聰明，她抓住了這個初出茅廬，情竇初開大男孩的心理。她利用感情，為的就是用得好他這把刀，為她不顧一切，火中取粟，真相是如此，幾令杜克瘋魔發狂。

他醒悟了，但杜克還是愛著的，只是愛的太過卑微和痛苦，只能把這份喜歡深深埋藏心中，裝作絕情，沒有情感的模樣，面對這殘酷的世界。

杜克走了，於清晨就出發前往京城。

一路走去，無人敢攔阻。他吟著詩歌，像踏青賞花般赴戰而去。

葉師的劍法很強，可杜克會拼盡全力，為了心中的那點記憶和承諾，哪怕是死，何懼一戰。

而且，身為一名刀客，他對於那把劍很是敬佩，卻也隱隱有些不服，他想為義父婁野，去證明一下，刀並非不如劍。能夠與葉師暢快一戰，真的很不錯。

年少多情誤成狂，寶刀更重不能抗。

夜沈獨撫聽不平，日高狂舞酬心情。

男兒到此心如鐵，情絲百結揮斷絕。

大道生我本無情，人間肆虐負刀行。

整個江湖，不會忘記那一晚的。

杜克一路北來，入夜時分到得京郊，華燈初上，天氣晴朗。

宗師樓附近人山人海，卻氣氛緊張。

一騎飛奔經過。

“亂刀客到了，亂刀客到了！”

杜克到了，天下第一的劍和天下第二的刀，今夜，屬於天榜唯二的兩個人。

而且葉流和杜克還有師徒關系，今夜誰會成為真正的天下第一，是刀還是劍，是師還是徒。

當廟堂和武林都把目光投在杜克的時候，葉流睜開了眼睛，暗室生光，這一戰他也等了很久了。

他是天生就好劍的，無奈如今一劍無人能擋，他畢生所求，就是尋一個能夠與之爭鋒的人。

自從成就先天以來，放眼天下無敵手，誠堪寂寥。

他答應授藝恩師，會將一身劍法傳承下去的諾言已做到，如今是時候為了自己，去探尋那無上劍道的時候了。

杜克上樓，樓頂僅一人。

“葉師。”

“你來了。”

“我敗壞了劍流門的聲譽，對不住了，葉師。”

“這沒什麽。”

“我犯下無邊殺戮，葉師，是來除魔衛道的？”

“也不是，我想你接我一劍。本門上下但凡認做我弟子的，出師前，都必須都接我一劍。”

“我修的是刀，不是劍，做您的弟子不合適了！”

“刀劍都是殺人的工具，沒什麽區別。”

“那我就接葉師一劍吧。”

葉流搖搖頭：“見你之前，我本以為你能和我鬥上幾場，可見到你之後，你也只能接我一劍了，你的心不誠了，你不相信你的刀麽？”

“我心中有一個人，可我卻再難找到為她拔刀的理由。”

“你應該成熟起來，要克制這份喜歡。”

“喜歡一個人是沒有道理的，喜歡一個人如果有道理的話，這個世界就就不會有痛苦了。葉師有喜歡過一個人嗎？”

杜克也搖搖頭，樓下的諸人正等著聽樓上刀劍碰撞，看刀光劍影，可這般如鄰裏朋友交談的聲音，令所有人面面相覷。

杜克的問題讓葉流沈默了，他在杜克的目光中陷入回憶，但葉流很快收斂了情緒。

他指著插在宗師樓上的刀說：“刀為你準備好了，現在我反而覺得，你不止能接我一劍了，很好，很好。”

“因為葉師的心也亂了麽？”杜克縱身拔刀，一刀在手，狀似兇龍。

“或許吧，”葉流微笑：“先師傳我滄海劍訣，我融會貫通之後，化生了自己的滄海流，我也希望你會有自己的亂刀刀法，不再走前人走過的路。接我一劍，滄海流劍訣，滄海流，飛流直下三千尺。”

飛流直下三千尺，謫仙降世，一劍飛垂萬古流。

“九把刀皆字訣，‘皆’。”杜克一刀斜揚，斜掛聽空明。

“滄海流第二劍，問天下，天下英雄誰敵手。”

葉流落地再出招，招式連綿不絕，盡顯流水劍法精妙。杜克不及反應，以鬥字橫擋。

“第三劍，罪蒼生，眾生皆醉我獨醒。”

此時杜克已是勉強接過，刀劍相撞，擦出淋漓火花。

“第四劍，相見歡，相逢一笑泯恩仇。”四劍既過，葉流的劍穩穩停在杜克咽喉。

“劍仙贏了。”

“殺了他，殺了這個魔頭。”

“不錯，除魔衛道。”

“除魔衛道！”

樓下的聲音匯成一股洪流，湧入樓上二人耳中。

“葉師，動手吧，我敗了。”

杜克認輸，葉師不愧是天下第一，縱橫無敵手，他是敗了，敗得心服口服。

“不，還沒有結束。”葉流話落，手中長劍碎成了一地。

“禦刀果然名不虛傳，你的刀更強了，這劍與刀碰撞幾次就承受不了。”

“它已經不是禦刀了，它是龍血。葉師如何不用君明寶劍呢。”

“龍血？”葉流念叨這二字，也不去追究其中到底起了如何變化。

“不，我一直手持君明。君明是劍道，君明在我心中，我手中的任何一把劍就都是君明。”

“這，”這些話杜克聽不大明白，說到底，他還是進步太快，底蘊太淺。

樓下的名宿前輩也都聽不懂，但他們個個點頭，甚至有的用眼神挑釁。

好像在說，“瞧，我都聽懂了，你肯定聽不懂的。”

“誰說我聽不懂的。”被挑釁的對象馬上瞪了回去。

“三十年來，君明與我大小戰數百次，劍挑群盜，平兇寨，蕩魔教，掃天下之妖氛，無所不利，無人可擋一劍。我心有君明，即使手中未持君明，手中劍都是君明。這次論劍還未結束，再接我三劍。”

杜克只能將葉流的話聽過，因為面前的葉流大喝一聲，其手中雖無劍，但身上內力全部集聚一起，在手中凝成了一把劍。

“葉師內力太強了，到了化虛為實的地步了，難道，難道葉師突破絕世了不成。”

不奇怪杜克有這種想法，他好歹也是先天，可他實在無法做到，也無法想象，有人居然能用內力凝形成劍。

“滄海流劍訣，第五劍，與君明，人生朝朝可心明。”

刀劍再度碰撞，刀鋒雖利，卻撼不動劍光。

“第六劍，淩絕頂，絕頂四顧心茫然。”

成為絕頂之後，再也找不到可以讓他出第二劍的對手，此誠寂寥哉。

然今天一戰，痛快之至，酣暢淋漓。第六劍一出，葉流直接擊飛了杜克手中之刀，杜克中門大開，再無還手之力。

“第七劍，嘆絕世，一劍遁破人世間。”

杜克睜大眼睛，想要看清這一劍是怎麽殺死他的，能夠死在這絕世的一劍之下，真好。

這一刻他明白，其實葉師本來還未突破絕世，他是絕頂巔峰，但與他這把刀爭鋒對敵，這第七劍既出，葉師也就突破為絕世了。

這一劍沒有打在杜克身上，打在杜克左手邊上，一劍擊空，虛空震蕩，空間呈現蜘蛛網狀的破裂痕跡。

葉流收劍，喊出一聲痛快。

杜克剛聽得，才知他人已在九天之外，不知去向。

劍者，當淩厲天地，呼嘯山河，青雲直上，一往無前，劍爭絕世鋒。

“杜克，為師從前專註自身修煉，未能好好教導於你。此次你既接我一劍，就當為我葉流弟子，傳承我劍法一部。你練也好，觸類旁通也罷。望你走上自己的道路，誠於自己的刀。”

葉流既去，在杜克耳邊留話，既是謝他成全了自己，也是贈他一句指點。

刀者，你要怎麽做呢？

杜克茫然問自己，才發現腳下不遠有劍譜一本，杜克打開一看，是劍流門功法，滄海流劍訣。

第一頁上有一句話，劍意昂然，是葉流親筆所寫。

“心內有堅持之物，手中劍則一往無前。”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