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白雪遮住了群山，江湖這六十年來，天氣越發變冷，冷得出奇詭異。哪怕是南方一帶的大山，也是終年帶雪。太陽好似失去了力量，六十年間雖每日掛著，天空卻總是陰沈。

在這冬末初春時節，關外雪山的天氣更是尤為寒冷。

這一天，一名青年駕馭著輛馬車悠悠地來到關外的客棧。

客棧外寒風凜冽，客棧內卻是一派溫室如春的景象。

大堂內隨意擺放著十幾張方桌，座無虛席。桌腳旁橫豎擺放的兵器，桌上煮的正沸的烈酒，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江湖人士。

他們喝酒到了興頭就好大聲說話，江湖逸事，神兵利器，超級高手，豪俠門客等等盡在口中。

有胡言亂語的，亦有言之鑿鑿的，氣氛十足，玩笑亦是不少，即便言語間吃了虧數，卻無人敢在此動手，只是嘴裏咒罵個不停。

江湖人最是受不得氣，一言不合即可動手，更何況烈酒上頭，兵器在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一邊起哄的到處是。

可這裏就是不一樣，不能見得打鬥。

青年推著一輛木制輪椅走進客棧，輪椅上坐著位中年男子。

二人一襲白衣，自雪裏趕了十來天的路，總算來到關外雪山。

店小二殷勤上前見過：“兩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著個。”

“求醫！”

青年聲音不大，但所有人立刻停下了動作，無論是喝著酒的還是正咒罵的。

“這個，兩位客官來錯地了，我們這治不得病。兩位若有需要，出門轉左，前行八裏地，那王記醫館就是。”

“就是，就是。來客棧求什麽醫，腦子瓦特了吧。”

“至少他們知道該求醫，腦子還沒完全壞。不像有些人，腦子爛掉了都不知道找大夫看看。”

“老劉，你這烏龜王八羔子的說誰呢？”

“大塊頭，你說啥的。誰是烏龜王八。”

店裏吵吵鬧鬧的，吵來吵去都沒有動手，大半人心思都不在吵架上，斜瞄著眼看向兩人。

輪椅上的中年人看著客棧內的東西，冰冷的臉動了下。

“二十年了，這裏倒換了個招牌，不做醫館了。”

前一句話還是低聲，弱得幾近只有後面的青年和店小二聽到。

店小二臉上變色，這裏存在了二十年不假，二十年前的這裏，確實是間醫館。

自從二十年前那批客人死後，醫館也就改成客棧了。

“張九，故人來訪，還不出來一見！”

中年人提起內力，洪亮的聲音傳遍整個客棧。

大堂內瞬間安靜，罵罵嚷嚷的江湖人集體啞巴。

中年人的內力十分雄渾，在江湖上可以稱得上是一流好手了。偌大的江湖，絕頂百年偶出，其下就是超流高手，他們是江湖的最高戰力。

超流以下，一流稱雄，像是佛門和道宗的長老，中等門派的掌門就是這類好手，屬於江湖的精英上層。

至於二流，他們則是江湖的主力，內力小成，武技熟練。三流是江湖的基礎，感應內息，刀劍拳腳初通。

剩下的不入流，只會幾招莊稼把式，全憑個把力氣搏殺，耗得就是青壯時候的那一口氣，妥妥的江湖炮灰，若有幸年老得歸終養，也是百病纏身的結局。

客棧內雖有三四十個好手聚集此處，不過也多是二三流之間。

唯一的一個一流此刻正坐二樓的套間內，安靜地看著樓下江湖客，默默獨飲中，自謂高人，不與樓下坐一路。

“閣下好生內力，某雖孤陋寡聞，可一流好手也識得七七八八。不知閣下自何處而來，所為何事，且請上樓一聚。”

二樓的一流坐在房間內說話，樓下的人不敢開聲，可是他敢。

這江湖，畢竟是個講究實力的地方。他坐在這房間內，可聲音照樣入得樓下所有人耳中。

“不必了，我就找此地的主人，張九，神醫張九。”中年人絲毫不給對方面子。

江湖上刀槍劍雨的，誰能保證自己一輩子平平安安，不會受傷。受了傷需要求醫問藥，所以一位有能耐的大夫，特別是神醫，自然受人人敬重。

這位了不得的神醫，來歷神秘，和傳說中的武林聖地，天機谷有關。

在這裏敢動強使硬的，從來就沒有好收場，有無數的江湖人爭先恐後想為神醫效勞。

中年男子在此大呼大叫，大堂內不少人士暗暗握緊手邊兵器，想不到今天表現的機會來了。

別看對方是個一流好手，但畢竟坐在輪椅上，而且會來求醫的，只怕也是重病在身，真真打鬥起來，場上的人圍上去，管教他坐著進來，躺著出去。

“我說是誰打擾了老子休息，原來是你個死不了的殘廢。阿虎，讓他們上三樓。”

阿虎就是店小二，得了店主的吩咐，他給這兩個不速之客指了下路。

樓梯就在那裏，可沒有得到主人家同意，敢上三樓的，非死即殘。

可不，一樓大堂內幾十對眼睛正盯著呢，滿是羨慕嫉妒。

這異樣的眼光讓背起中年男人的青年一陣不適應，中年人哼了一聲，一半多人才不甘心地低下頭，不敢再望。

待得他們上樓去，大堂內再度恢覆了熱鬧轟轟。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猜測這對不速之客的來歷。

“江湖上有這等修為，又無甚名氣的，難道是東臣來人不成。”

“胡說八道，東臣那票是皇帝的狗腿子，有禦醫在，還用千裏迢迢出關來求醫。”

“你個瓜子什麽都不懂，禦醫再厲害能和神醫比麽？你分明是覺得神醫比不得宮裏的，你給我出去，這裏不歡迎你。”

“你說出去就出去，這裏還輪不到你做主呢？”

那人想是理虧害怕，四處顧頭看看，厚著臉向一旁看熱鬧的店小二招呼：“阿虎兄弟，別在那裏杵著呢，過來坐坐。今天這酒錢哥們出了，請你好好吃喝一下。”

“就是，就是。阿虎兄弟，過來我這桌。”在討好店小二的行動上，大家出奇一致。

阿虎推脫不得，被一大票江湖人拉在中間。

大家爭執不下，索性推開了所有桌子，只留下一椅，阿虎被拉著坐在椅子上，被所有人圍住。

“阿虎兄弟，依你的意見，那上去的，該是誰？他們，他們怎麽就能夠上去呢？”

“這，這我也不知道啊。”

“哎，你不會就讓我來。阿虎兄弟，哥們托大問一句，那兩人是憑得什麽上去的，我們不管。但眼下神醫怕是要開張了，不知道可否也給我們一個機會，你得幫我們說下情啊。”

“就是，就是。阿虎兄弟，幫我們說下唄。”

大家七言八句，吵得店小二頭大如腦，他不清楚三樓到底是什麽個情況，但知道這些江湖人士其實都沒有希望的，神醫是不會為他們出手的。

哎，接下來的生意估計又得蕭條很多。

三樓，張九一身肥肉躺在太師椅上，無風自動的肥肉顫巍巍的，一襲寬大的白上衣都遮不住，他饒有興趣地看著走上來的叔侄倆。

“二十年了，你這死殘廢躲了二十年，幹嘛還來找我。我都說過了，你這對腿早沒了半截，我治不了。要麽你找天工匠聖幫你再打一對來。不是，難道你真的求得天工幫你了。”

“都二十年了，若真的是腿的原因，我也不會出來。我是讓你看下我的侄子。婁野，你上去給張叔行個大禮。”

“是。”

婁野應聲上前，大大方方地給張九行了大禮，三拜九叩，這不僅是見面之禮，也是報救命之恩。

“不是，我說列月子，你只是腿壞了，難道腦子也差了。還有，你哪裏來的侄子，年紀輕輕，哪來的病得求到我這。”

張九不肯接受大禮，趕忙起身，動作靈敏地一點不像個三百來斤的大胖子。只是他剛一看到婁野的臉，認真端詳了下，抓起他的手聽著。

大半會後，張九憤怒地吼出來：“列月子，你個混蛋，你居然，居然讓他練了這麽個殘廢功法。”

“張叔，是我自己要求的。”婁野解釋。

這話讓張九張大了大嘴，吐了口氣，面色覆雜看著對方。

“孩子，你知道你練的是什麽嗎？這功法本來就是殘缺的，強練下去你受不住的，會壯年而亡的。”

“我知道，可練了它就會很厲害，不是麽？”

婁野笑了，這門殘缺的功法氣走玄關，奇妙非常。剛才在樓下大家的目光都放在列叔身上了，可其實卻不知道，婁野，純以內力論，他也是個一流好手。

一流好手，江湖雖是不多，也有數十來個，但二十歲上下的一流，尋常哪裏見得到。

張九看著神采奕奕的婁野，不覺一呆，這是要風華絕世啊。

這江湖，算上那把劍的話，也就兩個人而已。

“我按在你的脈上，就知道你內力大成了，你若是還未大成，廢掉內力，我還有辦法為你續命。事到如今，你就算不再習練那門功法，也活不過四十。”

“怎麽可能，我們九個兄弟姐妹當年得到這門功法，都有修習，我不是還好好的。”

列月子驚呆了，他也沒想到會是這樣。

“怎麽不可能，當年你們找過來，把殘譜給我，說什麽醫武不分家，讓我好生研究完善。我那時就警告你們，這功法絕不可強練，強練必亡。你們一個個仗著內力有成，又貪圖這門奇功的威力，都不聽勸的。”

“事已至此，多說無用，列叔，就不要再麻煩張叔了。”

一個年輕人，被判了死刑，還是被神醫判得，婁野剛剛差點站不穩身子。哪怕他一身內力大成，也頂不住這般。

“等等，孩子，你起碼叫我一聲叔。”

張九轉過身，翻箱倒櫃，找出一管羊皮卷。

“我這二十年的研究也不是白費的，原本的殘譜沒有後續，只能練到內力大成。我這已推演出了後續，你照這秘本去練，至少能練下去，若能突破先天，成就絕頂，得先天之氣灌註，自然能恢覆常人之壽。”

“啪”地一聲，列月子彈出一塊小石頭，將羊皮卷打落。

“相交二十年，婁野都叫你一聲叔了，張九，你就拿這東西出來糊弄我們。先天是那麽容易突破的麽，絕頂百年都百年沒人突破了。再則，先天之壽可達兩百，恢覆常人之壽又是什麽說法。”

“我能有什麽辦法。”張九兩掌一攤：“他一不受傷，二不患病，這股內力，老虎都可說是壯得能打死好幾頭了。何況內力大成後，體內自成循環，廢去武功都未必好使。”

“好吧，但張九你知道麽。婁野，他是大姐的兒子。”

“誰？大姐，臨江仙？”

張九驚奇不定，上下打量婁野，悄聲在列月子耳邊輕聲道：“這麽說，小年輕的父親就是棋聖，天策棋聖。”

“是的。”列月子亦是小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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