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象陡生，溫雯發出尖叫。楚軒只看著，並沒有動。

下一瞬，只聽顧寧在繭中喝一聲“破！”，一道金光如同一把利刃，把透明的水繭從中間一分為二，水繭頓時失去了形狀，潑水一樣嘩啦啦落在草地上，滲進顧寧腳邊的草坪裏消失了。

顧寧身上滴水未沾，喝道，“滾出來！”

一個人影在水落處的草坪上緩緩顯形，竟然是個肩披長發的俊美男子，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望著顧寧。

沒等他開口，顧寧就感慨，“你就是用這幅皮相釣小姑娘的？”指指旁邊的楚軒，“你有多少妖力，能這麽若無其事地站在他旁邊？騙誰呢？”

顧寧根本沒理那個美男子，亮出手中的小葫蘆，對著遠處的河水深處在瓶底輕輕一彈，叮地一聲。

水中有什麽東西受不了，帶著一大片水花騰空而起。被顧寧手一提，像被一股引力吸住了一樣，硬生生拉到岸上。

這東西周身裹著的水全落了下去，露出巨大的一團黑氣。

顧寧回頭對汋惟說，“還不快吃？熱乎的。”

汋惟回過神，向前搶了幾步，一頭撲進那一大團黑氣裏。像個功率挺不錯的小吸塵器，片刻功夫就把黑氣吸得幹幹凈凈。

剛剛草坪上站著的那個美男子對這一系列變故一點反應都沒有。這時隨著黑氣的消失，忽然如同幻象一樣扭動起來，搖晃了一陣，化成一絲絲一縷縷的光影煙消雲散了。

汋惟把黑氣中間裹著的東西隨手一拋，扔在草地上。

那是個足有扇面大的蛤蜊，殼是純白色的，上面是一層層深深淺淺的金色紋理，還挺漂亮。

美男子是幻象，這個大貝殼才是妖怪的真身。

大蛤蜊的一身妖邪之氣全都被汋惟吞了，又離了水，乖乖地躺在地上，殼合得嚴絲合縫，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是什麽東西？”汋惟踢踢大貝殼。

汋惟沒見過不奇怪。

“這個，倒是我們這邊土生土長的妖怪，平時都在海裏，不知為什麽跑到河裏來了。它叫‘蜃’。”

楚軒笑笑，“吐氣成樓臺。藏在海裏，吐出來的氣能化作海市蜃樓的那種‘蜃’？”

“沒錯。”顧寧答，“它最大的本事就是把吐出來的氣做成幻象。”

顧寧停了片刻，估摸楚軒會說“海市蜃樓其實是大氣密度差異導致的光線異常折射”之類的話，楚軒居然沒說。

楚軒只問，“人說雉入海化為蜃，所以這東西是野雞變的嗎？”

合著的大貝殼裏突然傳來一個悶悶的聲音，“你才野雞。我是蜃，我媽也是蜃，我當然是我媽生的。”

汋惟噗嗤一聲笑出來，顧寧彎彎嘴角，用葫蘆把那只大蛤蜊收了進去。

幾個人一通忙活，誰也沒顧得上理旁邊的溫雯。

顧寧這才想起溫雯，只見溫雯蹲在地上，整個人縮成一小團，把頭深深埋在胳膊裏。

估計是剛才被嚇壞了。

顧寧蹲下去戳戳她，“你還好吧？沒事了。騙你的妖怪已經收了。”

離她這麽近，顧寧忽然看出不對。

她還穿著白天的那件緊身裙，沒有換過，剛才就算坐著，仍然姿態婀娜。可現在那身衣服像是要爆掉一樣，腰上和後背都勒出一道又一道的橫肉，好像誰穿錯了衣服，足足小了兩三個尺碼。

這條裙子布料不多，暴露出來的皮膚就算在夜色下也能看出，不再是白天又白又水嫩的樣子，看著挺黑。

溫雯慢慢擡起頭，臉上都是淚。

好像換了一張臉。大眼睛高鼻梁尖下頦都沒了。一張普通的臉本來並不算難看，卻奇突地畫著大濃妝，被淚水沖成一道一道的，看起來十分詭異。

顧寧默了默。這好像關了美顏。

難道她那一身，從上到下，也是蜃幫她結成的幻象？現在蜃被收了，她的皮相也撐不住了。

看見顧寧的表情，溫雯已經完全明白了。剛剛她看到自己的身材和皮膚變回原樣，就猜到臉應該也變了。

“他騙我……”溫雯哭得嗚嗚咽咽，“我又變回去了。他本來跟我說變美了就是真的變美了，還跟我說要一直和我在一起，全都是騙人。”

顧寧試圖安慰她，“就算不漂亮，那麽多普通人，不也都活得好好的？”

溫雯抽抽搭搭，“你不懂，醜過又美過，就知道漂亮有多重要。人人都在乎皮相，長得漂亮，辦事容易多了，長得醜就沒人理。就比如……”溫雯環顧四周，旁邊只有楚軒，“你看他現在看我的眼神，就和白天不一樣。”

顧寧，“……”

楚軒猶豫了一下才開口，“其實，從我白天見到你第一眼起，看到的你就是長這樣的。”

啊？

顧寧突然明白，楚軒體質特殊，這種妖怪造出來的幻象對他根本沒用。他眼中的溫雯一直就是這幅樣子。

顧寧憤怒，“你能看破幻象？那白天米糊跟我們說溫雯整成大美女時，你居然一句話都不說？這是多重要的一條線索你知道嗎？”

楚軒悠悠道，“我覺得對女生的外貌品頭論足，不太禮貌。”

顧寧想踹他一腳。

溫雯聽見楚軒的話，想起自己白天就穿著這身緊得勒出滿身橫肉的衣服，在他面前搔首弄姿，哭得更兇了。

楚軒看了看她，補充說，“其實我一直沒覺得有什麽，我只看到了一個情商不低、挺勤奮上進努力賺錢的女生，就是衣著品味有點奇怪而已。”

楚軒的話好像有奇妙的鎮定作用，溫雯不哭了。

顧寧拉她起來，“去減個肥，化個妝，反正你現在有錢了，不行再去整個容，直播時開個美顏，又是一條好漢。亞洲四大邪術，你當是假的？”

溫雯站起來，扯了扯身上的裙子，抹了把眼淚，鄭重地對顧寧點點頭，鬥志昂揚地走了。

汋惟一直沒出聲，顧寧拍了他後背一下，“好吃嗎？”

汋惟被她一拍，“嗝——”地一聲，吐出一縷小黑煙。

汋惟抱著肚子，“快，趕緊回家，我要把吃下去的都吐出來重新消化一遍，實在太多了。”

還會反芻，汋惟是只小牛犢。

回家的路上，汋惟好奇地問，“那群學生為什麽要拜掛科樹？掛科是什麽東西？我還沒學過這個詞。”

“就是考得不好，考試不及格。”顧寧解釋。

“這樣啊。那這個詞和我的人生……妖生沒什麽關系。我從幼妖開始，無論什麽考試都是第一。”

顧寧：……

楚軒嘴角彎了彎，居然伸手揉了一把汋惟的小腦袋，“不錯。”

考第一了不起？這一大一小有必要驕傲成這樣嗎？有必要嗎？

“掛科了會怎樣？”汋惟用太子出巡的語氣問，好像在視察民情撫恤災民。

“會挨罵，會補考，會重修。”顧寧悶悶地說。

“……還會去不了演唱會。”楚軒好心地幫她補充。

顧寧怒視楚軒。

顧寧高一的時候，那年暑假，最愛的歌手在隔壁市開演唱會。

票早就有了，楚媽好不容易托人幫顧寧弄來一張，可是顧寧連著幾次小考，數學都慘不忍睹，沒及過格，顧媽顧爸威脅，要是期末考數學還是不能翻身，就剝奪她去看演唱會的資格。

顧寧考前瘋狂用功，可是哪有那麽容易？

“軒——軒——”期末考那天早晨，楚軒騎車帶顧寧去學校，顧寧坐在後座上，使勁扯他的衣服。

“不行。”楚軒頭都不回。

楚軒老早就拿到保送華大的資格，別人都在忙時，他無所事事地到處閑晃。顧寧現在的班主任以前也教過楚軒，把他當親兒子一樣寶貝著，時不時叫他過來幫忙批批作業，看看自習，這次期末忙，順手抓楚軒來監考。楚軒反正沒事，就答應了。

顧寧深深地嘆一口氣，松開扯住楚軒的爪子。

要是楚軒肯幫一把，小小的及格算什麽？可是他向來嚴謹認真，對顧寧的功課看得比顧媽還緊，要他幫忙作弊，大概比登天還難。

“及不了格就不能去演唱會了。你知道我等這個等了多長時間嗎？”顧寧小聲嘟囔，把頭靠在楚軒背上，滿臉憂愁。

顧寧小腦袋的熱度從後背一陣陣傳來，楚軒沈默了一會兒，“寧寧。”聲音溫柔。

“嗯？”顧寧連忙擡起頭。

楚軒溫柔地繼續，“我今天會特別盯著你，要是你敢跟別人打暗號傳紙條，你就死定了。”

顧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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