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破碎，顧念和江亦楓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他懸浮在半空之中, 霧氣依舊迷蒙著他們的雙目, 找不著先前重重包圍他的天兵們, 他們什麽也看不清, 什麽也看不見, 仿佛天地間只有自己。

“小亦，你在嗎？”顧念伸出手，對著虛空發問。

“我在。”江亦楓將自己的手覆在顧念的掌心之中，雖然他知道顧念感受不到，也聽不到他的聲音。

與此同時，在厚重的濃霧之中, 傳來了一道慵懶的聲音：“死了一次, 力量竟是大不如前了，怎麽有人這般快的就從我的幻境中醒來了。”

這聲音甚是耳熟, 耳熟到令人心驚膽顫。

江亦楓終於知道自己之前那強烈的不詳的預感從何而來了。

被濃霧擋住視線的前方，一道身影正在徐徐靠近，他撥開霧氣，露出了他那一張極盡邪魅的臉龐。眼角之下那枚不羈的水滴狀印記, 令得二人觸目驚心。

他的身後，跟著一位女子，長發用一根雕成鯉魚戲珠琉璃簪子挽起一個發髻, 披落的發尾處, 點綴著一個小巧玲瓏的玉酒壺。這位女子身披狐裘, 貼身黑裙勾勒出玲瓏身姿，高腰開叉露出一雙修長白皙的纖纖美腿。

這樣的女子，定是美貌非凡，但她卻用一張惡鬼面具擋住了自己面容，也擋住了她在見到顧念和江亦楓之時，眼底之中的歉意，和不知為何的絕望和痛苦。

為什麽？！

慕隱畫不是死了嗎？

為什麽又出現在了這裏！！

他身後的女子又是誰？！

一個又一個的疑問從腦海裏被拋出，懵得江亦楓暈頭轉向，不由得貼得顧念更近了一些。

顧念的神情沒有太多的變化，眼底之下卻閃過了一絲震驚之色。

“沒想到，竟是你啊。”慕隱畫的雙手抱在胸前，眼眸微微瞇起，“最愛的小老虎死在自己的面前的感覺，如何？”

顧念捏緊了拳頭：“為什麽？”

慕隱畫接話：“什麽為什麽？你是想問我，為什麽會活過來，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還是為什麽要布下這樣大的幻境之陣？”

“那我便一個個回答你吧。”

他轉向身後的女子：“自然是有人願意付出一切將我覆活，而我的出現，自然是為了毀滅整個天下啊！哈哈哈哈哈！”

在慕隱畫的操控之下，迷霧散去，君玄，九沐和天兵們已然不在此地，定然是被慕隱畫施計轉移到了別的地方。

眼前，浮現出了人間界此刻的樣貌。

每個人都癲狂的，或哭或笑，或追逐著虛無縹緲的東西，所有人都陷入了慕隱畫構建的幻境之中，沈浸在自己最怕的最想要的最歡喜的最痛苦的夢境中，無法醒來，也不願意醒來。

幻境亦操控著他們所有人的行動，打砸搶燒，傷人害命，人間界猶如被游戲的螻蟻，自相殘殺，一地狼狽，滿眼狼藉。

穹頂之上，原本與上仙界相接的地方被一片紅芒覆蓋，由無數鮮血畫成的陣法閃爍出最為妖異刺眼的光芒，切斷了上仙界與人間界的所有聯系，一如三百年前那般，人間界孤立無援，只能任眼前這個大魔頭宰割。

“這個陣法是我們魔界鉆研了上千年的大陣，一來隔絕上仙界和人間界的聯系，二來封印上仙界仙者的靈力，連戰神君玄也無法逃脫，三來......”

“當我徹底毀了整個人間界，失去信仰之力的上仙界還剩什麽，它只是一具空殼！我便可以——”

他兩手握成拳狀，重重相撞。

“我便可以毀了整個上仙界——！！哈哈哈哈哈！！”

“你還想問我為什麽要毀了整個天下？那自然是因為你們都對我不好！！！”

慕隱畫得眼中不再是從前那般得從容和不羈，而是如今得癡狂，整張臉的神情都因為他病態的內心而扭曲得不成樣子，恐怖的猶如剛從煉獄之中爬出的惡鬼。

也不管顧念有沒有發問，不管他有沒有想要聽，慕隱畫近乎癲狂的自顧自的講了下去：“我最尊敬的父親吞了我那魔寵的丹，而我看上的小老虎親手殺了我，我最可愛的妹妹啊......她為了讓我活過來，將全部的生命都獻給了我啊——！！！”

“你們對我，真的一點都不好啊——！！哈哈哈哈哈。”

他身後的女子伸手拉住他，慕隱畫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在她的手背上印下一吻，用那張已經扭曲的神情，溫聲道：“凡，你放心，你對我的好，我都記得，等我滅了整個天下，我們便攜手重建新的天地，我的一切，都分你一半。”

“我是帝尊，你便是帝後。”

這般深情的告白聽得旁人毛骨悚然，那女子的面孔皆被鬼面擋住，看不清她的神情，更看不清她眼中轉瞬即逝的掙紮。

“做夢。”

顧念打斷了慕隱畫的話，揮起歸天冥刀，帶著淩厲霸道的攻勢，朝他劈去。

“呵呵，有趣。”

黑霧從慕隱畫的眼尾閃過，顧念忽然感到全身一陣發軟，腳底的濃霧散開，全身上下每個角落的靈力都隨著濃霧的散去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顧念的腳底一空，毫無預兆的，整個人向著地面墜落而下。

“你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啊哈哈哈哈！！！”

慕隱畫露出詭異的如魔鬼一般得神情，“整個天地！不管是人間界，上仙界，還是魔界，此刻都掌握在我的手中啊——！！！！”

“整整一年啊，我布置了整整一年！就是為了等待這麽一天——！！！”

“你以為憑你一個人就可以擋住我嗎——！！！”

說話間，慕隱畫從層層濃霧間，抽出了一柄長/刀，他歪著腦袋，雙目聚焦在顧念的身上，舌尖舔過刀鋒：“我記得你當初似乎捅過我一刀？也罷，我今日便還給你。”

無數詭異黑氣從濃霧中被抽出匯聚到長刀之上，天地之間，頃刻被黑芒籠罩，陷入了無比絕望的漆黑之中。

慕隱畫合上眼，大概是在積蓄力量。他身後的那位女子，那被鬼面擋住的面容之上，卻是瞬間布滿恐懼。

在慕隱畫睜開雙目的那一瞬，一股強悍無比的靈力陡然從他的體內爆發而出，匯聚在幽黑的刀鋒之上，這般強大的威壓，風暴一般在顧念和江亦楓的心裏肆虐，使得他們的心頭狠狠一震。

長/刀劈下。

這長/刀的攻擊，遍布了四面八方，斷了顧念所有可能躲避的道路。

“哢嚓——”

一道清脆的破裂聲在耳邊響起，竟是連空氣都被這駭人的長/刀劈開。

刀鋒以一個極快的速度，在江亦楓和顧念的眼中越放越大，在慕隱畫的陣法之中，失去了靈力的顧念怎樣也不可能躲過了。

無邊無際的沈重的壓力從天而降，絕望蔓延心頭。

顧念卻什麽也沒做，只是死死的護住懷中的小老虎。

“不——！！！！！”

江亦楓飛身撲到顧念的身前，不顧一切的，動用著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力量，也許是感受到了他內心的懼怕和強烈的想要擁有力量的心情，他的靈魂突然綻放出無限的金光，頃刻之間，照亮了整個天地。

整個世界在這麽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金光以極盡溫柔的力量包裹住席卷而來的攻擊，以柔克剛，輕巧的便化開。

一股力量托住了顧念，將源源不斷的靈力送入了他的體內，懷中的小老虎緩緩飄起，沒入了金光之中。

顧念的視線難以置信的望著前方，在那裏，金光猶如晨曦之中照射大地的第一縷晨光，劈開黑暗，帶來永遠的光明。

在那裏，也站著他的光芒——

江亦楓一襲楓衣，腳踩鹿皮短靴，就這麽站在光芒之中，猶如降臨人間的神明，擋住了慕隱畫的所有攻擊。

“哥哥——！！”

下一刻，這個神明張開了金色的翅膀，朝他撲來，將他擁入了懷中。

當那第一縷光芒從他體內爆發之時，江亦楓便感受到了整個世界的氣息，整個世界的氣運，他的感知，他的神識，彌漫在了全世界。

那一刻，他當即明白了這是什麽。

這是血脈的力量，屬於執掌命運的，歸天道虎的血脈的力量，足以改變三界的命運的力量。

“小亦，我好想你。”顧念將腦袋埋進了江亦楓的肩窩。

“我也是。”

他們只是擁抱了一會，便分開了，他們知道，這裏不是溫存之地，眼前還有一個需要共同面對的敵人。

“哥哥，我去破了天上的那個，你去破了人間界的那個陣法！”

“好！”

他們並無多言，只是微笑的看著彼此，雙目之中，都在對對方說著：“又能同你並肩作戰，又能再見你的面容，真好。”

灌入顧念體內的靈力，是真真正正的神力，歸天道虎生而為神，只有和他契約的顧念，才能承受住這份霸道卻溫柔至極的力量。

顧念的身影化作一道模糊的影子，鬼魅一般，閃現至慕隱畫的身後，他的五指握成全，八色靈力匯聚一團，最終成了耀眼的金色，帶著滾燙靈力的兇橫氣息，轟向慕隱畫。

拳風如虹，慕隱畫一時躲閃不及，身體倒射而出，有些踉蹌的的倒退了兩步。

另一邊，江亦楓已經來到了慕隱畫的陣法之中，他散發神識，跟隨著三界的指引，尋到了陣眼處。這是一個極其覆雜的陣法，一環扣著一環，破陣之時，稍有不慎，便會被吞沒，被陣法吸入其中。

但是，還有一種破陣之法——

直接全毀了便是！

流雲倒退，清風自起，點點熒光從地面之上散發而出，匯入江亦楓的體內。歸天道虎擁有治愈的力量，也擁有汲取生命的力量。地面之上，所有草植樹木，瞬間變得枯黑無狀，化為靈力湧入江亦楓的體內。再下一刻，光芒毫無預兆的在陣心處炸開，開天辟地，低沈的虎嘯從光芒之間傳出，劃破長空，響徹天地。

歸天道虎的血脈之力全開，在須臾之間，陣法盡數被破，一道又一道火光在空中炸裂，連最後一抹威力都被泯滅在了金芒之間。

歸天冥刀貽指長空，感受到神明的召喚，人間界之上，萬獸奔騰，怒吼撕咬，無數靈獸爆發出它們所擁有的全部力量，匯聚成團，積少成多，排山倒海一般，撕裂了慕隱畫在人間界所布的陣法。

迷霧散開，所有人從幻境之中醒來，看著身邊奔騰的靈獸，茫然無措。

“哥哥。”江亦楓回到了顧念的身旁，但他們卻並沒有時間高興，身邊的濃霧盡數被染黑，陸陸續續的，被慕隱畫盡數汲取。

陣法被破，內心之中最後一根弦徹底崩塌，慕隱畫的眼眸失去了焦距，他拋下了所有，只為了這麽一天，他困住了所有仙家，也困住了所有人類，卻沒有困住這兩人，他的一切，竟就這樣如此簡單的被他們盡數摧毀。

“啊啊啊啊——！！！”

恐怖的靈力從慕隱畫的周身蕩漾開來，如滔天海浪，似狂烈颶風，動蕩空間，連空氣都被震得扭曲。

江亦楓和顧念手牽著手，直視前方，他們不需要溝通，此刻的他們靈力相融合，心意亦相通。

漆黑靈力從慕隱畫的體內爆發而出，蓋過了金色的光芒，吞天蔽月，天地在驟然之間變得無比黑暗，整個天地在這抹動蕩的威壓之間，搖搖欲墜。

這是慕隱畫積蓄已久的舍命一擊，足以毀滅天地，卻也能讓得他魂飛魄散，屍骨無存。

江亦楓緊緊牽著顧念，他們的臉上都蕩漾著耀眼的笑容。

這一次，沒有誰為誰擋刀，他們要麽一起活，要麽一起死，不再給對方，亦不再給自己的心裏留下一點點的遺憾。

金芒同八色光芒奔湧而出，橫掃向漆黑之氣，由於靈力的碰撞，無數漣漪在天地間瘋狂的擴散開來，一波又一波，愈震愈強，愈演愈烈。

就在此時——

“嗤——”

一柄銀白色的長劍穿透了慕隱畫的身體。

“噗——”

血水噴湧，慕隱畫的氣息驟然衰落，他不可置信的轉過身，瞪大了雙目，死死的盯著那個捅了他的鬼面女子。

“凡......”

那位女子被驟然消散的靈力震得往踉蹌了好幾步，靈力粉碎了她的銀劍，也粉碎了她臉上的鬼面。

珠纓旋轉星宿搖，花蔓抖擻龍蛇動。

潔白的茉莉花隨著面具的掉落徐徐飄下，淡綠色的靈力圍繞在她的身旁，茉香四溢。

公儀凡？！

“凡......為什麽......”慕隱畫捂著血流不止的傷口，虛弱的問道。

“我不想的，我不想這樣的......”公儀凡拼命的搖頭。淚水從她那發紅的眼眶滑落，帶著滿滿的絕望與失落，“我只想讓你活過來，過平平凡凡的日子，我不想要整個天地，更不想你再一次死去!!!!”

公儀凡踉踉蹌蹌的來到顧念和江亦楓的面前，屈膝跪下，抓著他們兩人的衣角：“求求你們，不要殺他，不要殺他......”

“我帶著他藏起來，躲起來，消失在你們所有人的視野之中，求求你們，讓他活下來，求求你們......”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瞬間反轉了情勢，慕隱畫被他最無防備的人捅了一劍，就這樣毫無預兆的，落敗了。

一切都已了然，公儀凡覆活了慕隱畫，跟在他身邊一整年，親眼看著他在人間界和上仙界布下陣法，又親眼看著慕隱畫的希望被他們破滅，在慕隱畫決心舍命一擊，以命搏命的時刻，幡然醒悟，一劍傷他，卻拯救了整個天地。

耳邊，傳來幾道破風之聲，君玄和九沐手攜著手，身形快若閃電，身後拖出了一道長長的幻影。

“就是這家夥把我們的靈力封住，困在那個破地方的嗎！”

君玄一掌拍倒了胸前被捅了個洞的慕隱畫。

“誒，戰神，等等......”

江亦楓剛想開口，卻見九沐一個箭步上前，拍暈了跪在他們面前的公儀凡，而君玄直接拎出了慕隱畫的魂魄，“刺啦——”一聲，將那驚慌失措的魂魄撕成了兩半。

“要不是你們魔界那個舉生靈之力的破陣法，我堂堂戰神會被你這樣的小魔頭困住？”君玄捏碎了其中一半的魂魄，將另一半又塞回了慕隱畫的體內。

江亦楓和顧念為君玄簡單粗暴的處理方式目瞪口呆。

九沐扶著公儀凡，邀功似的望向君玄，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

看，我多懂你。

君玄寵溺的摸了摸九沐的腦袋，才轉過身來搭理呆楞的二人。

“他不會死，我只是將他的智和記憶那兩魄給取出罷了。”君玄解釋道。

“他醒來後，會變成傻子？”

君玄打了個響指：“對。不愧是歸天道虎，更不愧是魔尊看上的小老虎，夠聰明。”

江亦楓無奈的望了眼慕隱畫，又無奈的望了眼公儀凡，嘆了口氣，也許這是對他們兩個來說，最好的結局吧。

“小亦。”

一切塵埃落定，顧念終於可以將江亦楓抱在懷中，永遠不松開手。

“咳咳。”君玄幹咳了兩聲，“雖然我很不想打破你們這美好暧昧的氣氛，但是吧......”他指了指天上，“上仙界的人要來了，歸天道虎，魔尊大人，你們不先跑路嗎？”

江亦楓、顧念：QAQ

“那......我們走了......？”江亦楓不確定的問道，畢竟這裏還有些亂，當真不需要人幫忙嗎？

“快走吧。上仙界的人足夠，不需要你們兩個小朋友幫忙！”君玄催促，“一會上仙界把你捉回去，你的小情郎可去不了上仙界，到時候可別真像牛郎織女那樣一年才見一次。”

聞此言，江亦楓和顧念心裏皆是一陣發怵，他們才剛同對方見面呢，才不想又要分離。

他們麻利的對君玄和九沐道了聲謝，又麻利的乘上歸天冥刀，一路狂奔。

旭日東升，陽光透過厚厚的雲層，披撒下一地的金，播撒下最純凈的溫暖，照耀在這才剛經歷了戰鬥的斑駁地面，晶瑩的露珠順著碧綠的翠葉滴落，整個世間蘇醒了，像往常一樣，慵懶而平靜的伸了個懶腰。

江亦楓和顧念緊緊的牽著對方的手，帶著前所未有的刺激激動和緊張，從空中一閃而過，金色的殘影同晨光融為一體，融進了他們的心中。

江亦楓凝視著顧念的面龐，俊逸溫柔，一如當初第一次見面之時，陽光在傾灑在他的臉龐之上，為他渡上了一層朦朦朧朧的光暈，猶如這世間最為耀眼的光彩，闖進了他的心，從此便再也無法忘卻。

“哥哥，能遇見你，真幸運。”

“我才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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