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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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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宜顧不得追擊邪體,見俞越仰面朝天,左眼下至嘴角被那怪物的利爪劃出一條長長的口子,皮肉外翻,鮮血染紅了半邊臉,雙目緊閉,一動不動。陸宜急忙俯身去扶俞越,手掌一觸俞越的身子,便覺得手心冰涼,忙伸手在俞越鼻下一探,尚有呼吸,這才稍稍安心,抱起俞越縱身奔進山谷。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馬蹄之聲傳來,似又有大隊騎兵趕來。

陸宜強壓住胸口翻騰的氣血,說道:“須延兄,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快走!”

須延陀此刻也是強弩之末,狠狠的瞪了一眼呆立的風從虎,緊跟陸宜身後奔入山谷。

幾人剛剛離開,林中竄起一道黑影,幾個跳躍,來到風從虎身邊,縱身一躍,從風從虎胸前的裂縫鉆了進去,暴露在外的骨骼血肉慢慢的合在一起,一陣蠕動,不大工夫恢覆如初,竟然沒有一絲痕跡。

風從虎如大夢初醒,輕輕吐了口氣,眼中卻慢慢泛起一絲光彩,胸膛急速起伏了幾下,鼻孔中噴出兩股白氣,莫約十幾息的工夫,突然張開嘴,噴出一口黑血。

他小腹被俞越刺了十幾劍,本來血流不止,那邪體沒入胸腔之後,鮮血倒是止住了,只是皮肉外翻,連腸子都流了出來。

風從虎吃力的挪動身子,坐在一塊大石之上,將腸子塞進肚腹,用衣服裹住傷口,緩緩閉上眼睛。

馬蹄聲愈來愈近,一隊騎兵沿著山道飛馳而來,距風從虎百丈開外,忽聽一人呼道:“停!”

隊伍齊刷刷的停了下來,一個軍官模樣的騎士策馬出隊,朝風從虎奔來,看清前面八匹駿馬托著的大轎,急忙勒住韁繩,跳下馬來。只見山道上橫屍遍地,都是金甲武士,嚇了一跳,抽出腰刀四下查看,猛然見一個白袍人坐在道邊,猶豫了片刻,叫道:“大將軍?”

風從虎慢慢睜開眼睛,說道:“你過來,扶本將軍上轎。”

那軍官見大將軍衣衫破碎,小腹鮮血淋漓,似乎受了傷,心中暗喜,幸虧來的及時,今日能助大將軍等車,他日必然青雲直上,前途無量。

那軍官走到近前,單腿跪地,垂首說道:“卑職願為大將軍上馬石,請大將軍上車。”

風從虎嗯了一聲,道:“難為你一片孝心。”說著手緩緩放在那軍官的頭頂。

那軍官高興的幾乎要流出淚來:“能侍奉大將軍,卑職榮幸之至......”話音未落,突然面色變的通紅,喉頭一陣抽搐,委頓在地,聲息皆無。

風從虎面色漸漸顯出一絲紅潤,腳在那軍官屍體上輕輕一點,躍進馬車。四匹駿馬低聲嘶鳴,緩緩掉頭,朝山下馳去。

......

......

陸宜和須延陀一路狂奔,穿過山谷,果然有一條羊腸小路,彎彎曲曲的不知通向何方。兩人來不及多想,沿著小路疾馳,一直跑到東方發白,才尋了個隱蔽的所在,停下來歇息。

陸宜盤膝坐在一塊石頭上,只覺得體內空蕩蕩的,感受不到一絲血氣,這一陣狂奔已將最後一絲氣血耗盡,恐怕連今晚也過不去了,心中不禁黯然,想起臨別時師父所贈的行有所止,不可妄動八個字來,暗暗長嘆一聲。

他生性灑脫,沒把生死看太重,但眼看沈墨重傷不治,若沒了自己,只剩下秋娘俞越怎能逃出風從虎的毒手?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

這時,秋娘悠悠醒轉,見沈墨奄奄一息,俞越生死不知,不由得嚶嚶的低聲抽泣起來。

陸宜調息了一陣,覺得精神好了些,抓起俞越的手腕號了號脈,見脈象雖弱而不亂,性命應當是保住了,心中略微一寬。

過了一會,俞越緩緩睜開雙眼,覺得全身筋骨酸痛難忍,臉上隱隱作痛,見陸宜和秋娘正關切的看著自己,吃力問道:“師父、秋姨,沈伯怎麽樣了?”

那邪體受陸宜和須延陀重擊,又被鐵劍刺穿了手掌,十成勁道俞越承受不足半成,性命雖然無礙,但筋骨內臟受創不輕,氣血也大受損傷。

沈墨已命垂一線,神志依然清醒,強打精神道:“越兒不必擔心......”話還未說完,一股鮮血從口中湧了出來。

秋娘緊緊握住沈墨的手,垂淚道:“莫要說話,小心傷勢。”

沈墨支撐了這麽久就為看見俞越安全,此刻見俞越無恙,精神一松,生機漸消,斷斷續續的道:“老……老奴……恐怕不……不……不行了,小少……少爺保重,好好照顧秋娘……”聲音越來越弱,眼神漸漸暗淡下去。

俞越大聲疾呼:“沈伯!沈伯!”

沈墨突然雙眼一瞪,厲聲喝道:“青衣虎用箭一生,今日死在箭下,痛快啊痛快……”大叫一聲,再無聲息。

俞越不敢相信沈伯真的已經離自己而去,連聲呼叫,哪裏還有回音。

秋娘慘然一笑,取出一方布帕,拭去沈墨嘴角的血跡,那動作十分輕柔,仿佛害沈墨只是睡著了,怕弄醒他一般。秋娘將粘著沈墨血跡的布帕整齊的折起來,收入懷中,看著沈墨的臉緩緩說道:“十幾年來,我跟著你、靠著你,一切都聽你的,以為永遠不會分開,如今你卻自己先走了。我能容你的脾氣,容得你的呆頭呆腦,卻不容得你這般絕情……”聲音溫柔幽怨,字字泣血。

這兩人十幾年來浪跡天涯相依為命,嘔心瀝血撫養俞越長大,未曾分離半步,情意似海,如今沈墨既歿,怎不讓秋娘肝腸寸斷?

四周寂靜一片,秋蟲啾啾低鳴。陸宜轉過頭去,不忍再看這般淒苦的境況,俞越也垂下頭,默默流淚。

忽聽須延陀喝道:“萬萬不可!”

俞越猛的一激靈,擡頭看去,見秋娘雙手捂住胸膛,指縫中鮮血淋漓,嘴角帶著一絲笑意,柔聲道:“越兒,好好保重自己,這……這些仇……不報也罷。尋個地方,過平淡安穩的日子,平安喜樂一生才好,秋姨再不……不能侍奉小少爺了……”聲音愈來愈小,到後來幾不可聞。秋娘雙目微合,手慢慢垂了下來,胸口赫然插著一柄短刀,直末至柄,汩汩而出的鮮血浸濕了衣襟。

俞越嚇的魂飛魄散,失聲呼道:“姨娘!姨娘……”

無論他如何呼叫,那個溫柔慈愛的秋姨已然不能再應聲了。十五年來疼愛自己、照顧自己,世上最親的那兩個人竟然全都去了,從此再也不能相見。一股陰郁之氣湧上俞越的喉頭,死死的堵住了嗓子,想大吼,卻發不出一絲聲音來。

陸宜緩緩合上雙眼,兩滴淚珠從眼角緩緩滑落,鹹澀的味道讓他渾身一顫。

有多長時間沒流過淚了?陸宜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奇怪的問題,即使當初聽聞無憂的噩耗,也沒流淚吧,難道武道修為越高,對待世上真情便越淡了麽?

須延陀搖搖頭,遠遠的走到一邊,盤膝坐下,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是盡快恢覆傷勢好脫離險境。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俞越才醒過神來,面容呆滯,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陸宜嘆了口氣:“越兒,人已走了,傷心也是無用,先暫時葬在此處,好讓他們入土為安。”

俞越木然的點點頭,跟著師父在附近選了塊略微平坦之地,二人合力掘出一個墓穴。俞越輕輕的將沈墨秋娘的身體放**中。

沈墨秋娘二人跟隨俞越父母顛沛流離,從未有過一絲動搖,後來攜繈褓中的俞越千裏赴龍川,含辛茹苦撫養俞越成人,十五年來不曾有一絲辜負主人重托。兩人雖然情意深重,為了俞越卻不能兩廂廝守,其心如浩如日月,如今俞越成人,既認祖歸宗又拜名師,可謂前途無量,誰知兩人即命隕於此,造化弄人莫過於此。

墓穴之中,沈墨秋娘四手相連,從此再不用分開。他倆生不能在一起,死而同穴,也算對得起這段情意。

師徒二人都受傷極重,忙完這些已然氣喘籲籲,就坐在墓旁休息。陸宜覺得體內空蕩蕩的感受不到一絲氣血,心知大限將至,低聲道:“越兒,為師油盡燈枯,恐怕難過今夜……”

俞越大驚,師父面色紅潤,氣息悠長,看上去比須延陀還要精神,怎麽會說出這種話來?

陸宜輕撫俞越後背,繼續道:“為師有幾句話要說,越兒可要聽仔細了。”說著從懷裏取出一面烏油油的木牌,塞進俞越的手中。

“這是本門中極要緊的天象令,有機會一定要交到帝都你師祖駱知機手裏,告訴他老人家適之不孝,難以承擔宗門大任。”

俞越拜師時曾拜過這塊牌子,連忙貼身收好。

陸宜解開袍子,又從背後取下一個細長的包裹,遞給俞越,說道:“此物是你師祖傳給為師的,到時和天象令一並交予師祖。切記,這兩件東西不可落入外人手中!”

看著俞越把包袱收好,陸宜用極低的聲音道:“那柄鐵劍你要收好……”

俞越急忙道:“師父,這柄劍……”

陸宜連連擺手示意不讓俞越再說下去:“為師已經知道了,你可要處處謹慎小心。”

“越兒,你天賦超群,他日成就必不在為師之下,只是你十幾年來過的安逸,一切都由沈青衣和秋娘安排,沒經過什麽風浪,行事未免不夠果敢,這是師父最擔心的。”

“世間險惡人心叵測,所謂一入江湖步步驚心,若行事優柔恐怕寸步難行,要想活下去必須堅忍果決,答應師父要好好活下去……”

陸宜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呼吸不暢,臉色血色漸退,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俞越急忙輕撫師父的後背,哽咽道:“師父,徒兒一定好好活下去。”

陸宜心中五味雜陳,這孩子一出世便註定背負深仇大恨,不知他稚嫩的肩膀能不能抗得住?秋娘臨終之言未嘗沒有道理,拋卻恩怨平安一生豈不更好?

“越兒,凡事量力而行,切勿強求,為師和你九泉之下的父母都盼你平安就好……”陸宜輕嘆一聲,以後的路怎麽走就全看俞越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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