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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密不傳六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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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發人送黑發人,人生之大悲也,嫡親骨血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認,亦是人生一大苦。

俞達心既傷愛子之殤,又對俞越深懷愧疚,回到靜心齋後,緊握孫兒的手,老淚縱橫。“越兒莫怪祖父心狠,實在是迫不得已……”這一刻俞達心不再是靖遠侯爺,也不再是平覆內亂,掌控全族的家主,只是一位老年喪子孤苦伶仃的病弱老人。

俞越父母早逝,這老人便是唯一的親人。看著祖父蒼老的臉,俞越心底那絲怨氣消散的一幹二凈。

俞達心嘆了口氣:“不怕陸先生怪罪,今日若不是俞達明帶將軍府的人來,老朽恐怕還下不了這決心。”

“當年逐謹言出族,人人都以為是他違反族規,其實另有隱情。咱們俞家看似風光,其實早已危如累卵,禍根早在二十年前就種下了。”

俞達心不說陸宜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世襲罔的侯爵莫說在邊塞龍川府,就是在帝都也是鳳毛麟角,稱得上顯赫之極,可將軍府的人公然支持一個旁支的俞達明逼俞達心讓位,且在俞氏祠堂悍然傷人,顯然並未把俞氏放在眼裏。俞家內部也是一盤散沙,個個明哲保身,打著自己的算盤。內憂外患之下,這個延續三百年的龍川大族怕是大廈將傾。

“這事還得從當年的龍川大將軍風威說起……”

當時龍川府經常與大漠部族交戰,時任龍川大將軍的風威以抵禦外敵為名,擴編鎮西軍,向百姓強行攤派軍餉。龍川府土地貧瘠,常年征戰商路不通,百姓生活艱難,紛紛依靠世家大族。

除了收刮民脂民膏,風氏父子最拿手的就是‘吃大戶’。龍川地方大族在風威眼中不啻一塊塊肥肉,威逼利誘,強取豪奪,無所不用其極,二十多年來不知多少富有之家被逼的家破人亡。

俞家富甲龍川,將軍府垂涎已久,幸虧俞家有頂侯爵的帽子,不好撕破臉皮,便明裏暗裏攤派索要,不是征用土地建造軍營,就是攤派大筆軍餉。俞達心不肯任人宰割,雙方為此多起爭執,從此以後俞家處處受制,商號時常被封,商隊被禁,各種名目的賦稅更是層出不窮,今日查田地,明日查逃戶,弄的俞家焦頭爛額。族人不知就裏,以為是俞達心處置不當,多有怨言。

俞達心明白靖遠侯不過是個空頭爵位,聽著好聽而已,朝中沒有靠山俞家終究會被大將軍搞垮。獨子俞謹言才華橫溢,性格剛直倔強,素來看不慣族內子弟的紈絝做派,得罪了不少族人,俞達心借機假意將俞謹言逐出家門,盼望兒子能在帝都有所成就,重振俞氏家風。

“其實這裏有老朽的一點私心,俞家在朝中毫無根基,單憑謹言一人又能做些什麽?不過是想讓謹言遠離是非之地,保留俞氏嫡傳一脈,沒想到......”俞達心又是一聲長嘆,充滿了無奈與疲憊。

“風威死後,他兒子風從虎做了大將軍,行事更甚乃父,老朽只得托病隱居。風從虎倒也不曾用強,卻暗中收買了俞達明,明裏暗裏的奪去了城裏大半的產業。族人都以為是老朽不理族務,才使族中諸事不順,老朽真是有苦難言啊!”

“俞守業那幾家明爭暗鬥了多年,老朽一直裝聾作啞,就是不想讓俞家毀在我手裏。”俞達心苦笑著指了指頭頂,“人人都想戴這頂帽子,卻不知這帽子有多重!”說著輕輕拍了拍俞越的手背:“爺爺不認你,是怕害了你啊!”

俞越忙道:“您……越兒明白。”

俞達心嘴唇抖索了幾下,流下兩行濁淚,喃喃道:“好孩子,都是爺爺無能,害你受了十多年的苦,唉,他日黃泉相遇,恐怕謹言都要怨我。”

陸宜勸慰道:“今日侯爺祖孫團聚,謹言賢弟九泉之下足可欣慰,侯爺不必自責。”

俞達心點點頭道:“越兒先去歇息,爺爺跟陸先生有話說。”

待俞越走後,俞達心道:“陸先生,俞家大難將至,撐不了幾天了!”

陸宜眉頭一皺:“俞侯爺何出此言?”

俞達心道:“風從虎行事向來狠辣決絕,一旦出手不達目的絕不罷休。這也是今日老朽為何要認下越兒的原因,若是不認恐怕以後就沒機會了。”

陸宜道:“侯爺身為朝廷欽封的侯爵,這戕害侯爵的罪名風從虎恐怕也承擔不起。”

俞達心苦笑道:“陸先生有所不知,風威當年不願動俞家,不是因為這爵位,而是俞家在地方上頗有威望,貿然動手怕引起士族鄉紳的不滿。如今龍川府鐵板一塊,完全成了風從虎的天下,正是動手的好時機。朝廷早就忘記龍川還有個靖遠侯,即便有人記得,有誰會為一個空頭侯爵說話。”

陸宜深知朝廷對世家大族的態度,興武帝在位時就有意打擊,六族叛亂一案便由此而發,本朝雖說寬松了不少,想必也不會為了一個傳了三百年的侯爵懲罰靖邊重臣。

俞達心嘆了口氣,起身對陸宜長揖到地:“老朽懇求陸先生能照顧越兒,為謹言留下這一絲血脈!”

陸宜急忙雙手相攙:“侯爺折殺在下了,我與謹言親如兄弟,但有三寸氣在,一定保護越兒周全!”

俞達心臉上浮起一絲笑意:“有陸先生這句話老朽就放心了。”

陸宜道:“侯爺打算如何應付那風從虎?”

俞達心道:“既然風從虎的目的是俞氏的財產,給他便是。再說還有楊老夫子從中說項,想來他也不會做的太絕了。”

陸宜暗忖道風從虎堂堂封疆大吏,怎會把遠離廟堂的楊世宣放在眼裏?俞家保不住了,老侯爺的安危不能不管。

“侯爺不妨隨小可帝都一游,家師費先生素愛交友,必會跟侯爺一見如故。”

俞達心心裏一熱,暗忖陸適之果然是至誠君子,不但肯保護俞越周全,還要把師尊費慎獨先生擡出來庇護自己,憑費先生的地位,自己當可安然無恙,可俞氏一族怎麽辦?身為族長怎能棄族人不顧?

“多謝陸先生,帝都太遠了,我也老啦,這把骨頭終歸要埋在將軍坳。”俞達心緩緩道:“認下越兒老朽心願已了,再沒有什麽牽掛,風從虎要來便來,沒什麽打緊。”

傳承三百年的世家大族,自有不可輕辱的氣節,寧可家破身死也不茍且偷生。

陸宜明白俞達心心意已訣,暗暗嘆了口氣,不再勸說。

“莊裏不乏俞達明的眼線,恐怕苦茶鎮也不會安寧,陸先生今晚便帶越兒回去,越早離開龍川越好。”俞達心道。

陸宜道:“侯爺放寬心,適之自會安排妥當。”

夜幕降臨,一輛馬車停在靜心齋後門僻靜之處。

俞達心親自送陸宜和俞越出來,說道:“這輛馬車先生就留下,行路也方便些。”又命俞福拿出些金銀:“這些權做川資。先生千萬莫推辭,老朽虧欠越兒父子甚多,能為越兒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做祖父的要盡為長之道,陸宜只得收下,正要告辭上車,見俞達心對俞越道:“越兒,爺爺有話對你說。”

祖孫倆有話要說,陸宜不便旁聽,遠遠的回避開了。

俞達心把俞越拉到身邊,低聲道:“越兒,爺爺告訴你一件事,切記萬萬不可告訴任何人!

俞越一楞,暗忖什麽事這麽神秘,連師父都不能說麽?

俞達心又道:“這件事關系重大,答應爺爺,絕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

俞越猶豫了一下,道:“是,越兒記住了。”

俞達心附在俞越耳邊,似乎問了句什麽,俞越點點頭。俞達心隨即又說了一句,立刻直起身子,拍了拍俞越的肩膀:“越兒,記住一切聽從陸先生的安排,上車吧。”

後面這一句俞越似乎沒聽到一般,呆呆的站著不動。俞達心提高聲音又說了一遍,俞越這才醒過神來,登上馬車。

陸宜一拱手:“就此別過,侯爺多多保重。”

才相認便別離,俞達心心如刀割,這一走恐怕再無相見之日。抱拳道:“一切拜托陸先生了。”緊走兩步,撩起車簾:“越兒,爺爺對不起你……”

俞越覺得鼻子發酸,張了張嘴,那兩個字終究沒能叫出口。

半個時辰後,馬車出了將軍坳,離苦茶鎮越來越近。

陸宜坐在車廂裏閉目養神。俞越玩弄著手中的鐵劍,不時的撓撓脖子,顯得十分焦躁,終於忍不住道:“師父,方才……”

陸宜睜開眼睛,淡淡道:“侯爺只對你說,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不但是為師,對任何人都不能講。”

“可是,徒兒實在沒想到這……”俞越道。

“越兒,不要再說了!”陸宜正色道:“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機事不密則害成!凡密事不傳六耳,否則害人害己,務必謹記!”

俞越只得閉上嘴,心裏十分憋悶,祖父說的那事太過匪夷所思,師父不願聽,再無第二個人能解答心中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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