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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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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玖這條輪船都是花低價買的廢船,甚至直接就是肇事沈船。

這種船只價格便宜,雖說船廠賣家在將輪船銷售給買家時,都會簽下“一旦輪船出現問題,輪船零件可拆買不可整只轉售”的合同,但當船一旦在海上出事,不但要賠償船上貨物的損失,更要補貼出事船員的家屬保險。

全部算下來根本不是小數目,所以當賣家宣布破產後,輪船便會作為其中一部分財產收回進行拍賣。

殷玖就是這樣得到這條沈船的。

民國法律很多還不齊全,哪怕拍賣所得的輪船也有同樣的“可拆賣不可再使用”的條款,卻防不住擅長鉆漏洞的人各種動歪腦筋。

誰想得到這就出了事。

白蘭舟在人群中幾乎是被擠著朝甲板的方向去,好幾次差點被別人的拉拽推擠跌倒,直到沖出窄小的倉門,抓住甲板邊緣的欄桿才心有餘悸的朝身後依舊不斷有人從裏面跑出的倉門看去。

剛才……她在慌亂有瞄見好幾個人在其他人拉拽的情況下跌倒,之後便再也沒見爬起。

白蘭舟打了個寒顫,阻止自己朝更壞的方向去想。

就在這時海上風浪再次席來,這艘首尾長度超過200米,能容近千人,平時看它都覺如龐然大物的輪船,此刻在黑漆漆的海中,卻如一片脆弱的枯葉,根本就經不起更大的風浪摧殘。

輪船劇烈搖晃,也讓眾人發出驚恐的尖叫聲,紛紛尋找能抓的東西。可就算這樣還是有不少人因為沒有可攀附的東西從甲板上滑過,手胡亂揮舞的發出“救救我!”的絕望,被甩出船落入黑漆漆的海中。

“啊!”白蘭舟蹲在欄桿邊,左手死死挽住欄桿,右手卻不自覺的朝滑落的人伸出,似想幫忙拉一把,最後卻只是徒勞無功的伸著什麽也沒抓住的手而已。

從來沒有經歷過風浪的她忍不住哭泣,但再一次的風浪席來,讓她趕緊雙手抱住欄桿進行自救。再也沒有其他時間去想其他。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直努力跟在白蘭舟身後伺機而動的那個少女卻覺得自己機會來了。在風浪再一次稍緩後她抓著欄桿匍匐到白蘭舟身邊,眼睛一直盯著她的左手手腕上的紫羅蘭翡翠鐲。

找到機會後立刻撲了過來,並開始掰開白蘭舟抓著欄桿的手,方便自己搶手鐲。

“啊!你做什麽!”風浪暫停但輪船的顛簸還在,白蘭舟渾身上下都被海水浸濕,原本就已經冷得四肢僵硬,體力消耗過半,現在又來個人搗亂。讓她雲本就有些抓不住欄桿的手更是無力。

“給我!把你的鐲子給我!”少女滿頭滿臉也是水漬,頭發糊在臉上沖白蘭舟吼叫的模樣,像個至死都貪婪的魔鬼。

白蘭舟吃痛,從小連重物都沒提過半件的她,現在被少女這樣用不顧會不會掰斷她手指的力度掰手,吃痛的叫了一聲後便被迫放開了抓緊欄桿的手。

好機會!

少女抓住白蘭舟的手腕,將她手上的鐲子終於退了下來。

剛想收手卻被白蘭舟反抓手腕,差點將她從欄桿便拉開。

“救我!救救我!求你!”白蘭舟整個人墜在甲板上,根本就抓不到欄桿,只能抓住少女的手腕,希望她能有點兒良知,只要使勁兒將自己帶回欄桿邊就好。

……只要帶回欄桿邊就好!

海水夾雜在風浪裏,拍打到白蘭舟臉上,讓人分不清是水還是淚。

“鐲子我不要了,我不要!給你!求求你救救我!”她想活著,她不想死啊!

少女聽了白蘭舟的話,看看鐲子後,又再看看硬抓著自己的白蘭舟,在她還未回神時猛的抽回手,沒了依附物的白蘭舟臉上帶著錯愕,滑落甲板,掉入大海不見。

見白蘭舟掉進海裏後,少女第一件事便是將搶來的鐲子帶到手腕上,微喘著氣笑著喃喃自語,“你不在了這些東西才真正是我的。”

微微睜大的眼透著一股子詭異,但就在她欣賞沒多久後,一陣轟隆的聲從輪船底部傳來,引起新的動蕩後也惹得眾人又發出驚叫聲。

也不知誰吼了一句“糟了!輪船下面爆炸了!”,頓時引發新一輪的混亂,少女們猶如無頭蒼蠅一樣哭喊著。擁擠踩踏再次發生。

少女握著欄桿起身,用力推開靠近自己的所有人往輪船前方走,眼裏亮得出奇,有一種說不出的執拗,如果此時有人靠近細聽,就能聽見她正喃喃的說著“我會活著,我是能活到最後,笑到最後的那個。我會活著,我能得救!”這樣的字眼。

近乎魔障。

但就在此時,再一輪的爆炸引起甲板上的動蕩,少女一個沒抓穩,整個人便從甲板上飛出,瞬間被卷入海中。

被黑暗吞噬前一刻,錯愕的眼神和朝欄桿伸出的手,似乎都在訴說她的不甘。

但人有時候,終是抗不過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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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蘭舟跌入水裏瞬間便開始掙紮,可是她並不會游泳,胡亂的揮舞四肢努力不沈下去已很困難,加上此刻風浪未完全停止,更將她不斷的拍下水面。

一兩分鐘後白蘭舟便力竭,等再一個水浪席卷來時,便將她打進海裏,慢慢朝海水深處沈去。

細碎的氣泡從她口中溢出,她看著逐漸遠離的水面,不甘心又毫無辦法的慢慢閉上眼。

媽媽……

我就要死了。

白蘭舟閉上眼任由自己往下沈,聲浪逐漸消失,直到她似乎陷入完全的安靜中,即將被黑暗完全吞噬前——

——噗通!

噗通!!

心臟的跳動聲猶如不甘,竟沖破死寂傳進白蘭舟耳裏。

同一時間,似受到刺激,白蘭舟突然睜開眼,嘴裏溢出一串氣泡後在水裏調整姿勢,雙手一張便奮力朝水面游上去!

姿勢一看便是善於游泳的人,和剛才的胡亂掙紮完全判若兩人。

她想起來了。

白蘭舟向上游動,眼神明亮。

她這輩子是叫白蘭舟,但……上一世——

——卻叫蘇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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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廠的事並不大,王天闕剛接到電話後便連夜出發至天津,天蒙亮抵達。全部處理完也到上午約十一點左右。

回到下榻酒店隨便吃了點東西倒頭便睡,打算明天再回。

超過二十四小時未休,王天闕幾乎是剛沾枕頭便睡著。只是哪怕人已熟睡,習慣性微皺的眉頭卻並未放松下來,依舊微微皺著,顯出哪怕是這種時候也依舊保持著一分警惕。

並不是全然的放心。

他原本五官出眾,堅毅成熟,微微習慣性緊抿的薄唇和慣常沒什麽表情的容貌,配上高大挺拔的身姿,長久以來都是上海灘名媛世家小姐眼裏的鉆石王老五。哪怕早就知道他已經和白家的嫡小姐白賀蘭早有婚約,也不妨礙妙齡少女們對他的趨之若慕。

當不了正房太太,二房、三房,甚至姨娘奶奶難道還不能肖想一下嗎?

只是王天闕和其他熱衷於在花叢中左右逢源的豪門公子相比,似乎很是不同。

更顯得潔身自好,極少主動接近那些愛慕他的少女們。

要說這麽多年走得比較近的,大約也只有他的未婚妻的兩個妹妹,和幾位被他包養,固定配他出席不同酒會的交際花而已了。

比起旁人來,王天闕在這方面真是“樸素”。所以也得了個長情的好名聲。

就連他自己的父親,也曾私下調侃過自己的長子這副更愛工作的態度,很多事情都事必躬親,是個真真正正的工作狂。

但只有王天闕自己知道。

他的事必躬親,只是因為他不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而已。

這個世界上只要出得起“價格”,任何人都會背叛。

甚至有些人,連自己都會出賣。

王天闕這種很難相信別人的性格,也和他年少時的遭遇有很大的關系  當年他的媽媽雖說是王家正室,明媚正確的大夫人。卻並不是特別受寵。好在因為有王天闕的存在所以王父對王大夫人還算尊敬,兩人也談得上相敬如賓。

但二姨娘,也就是王天闕的二弟,王少軒的生母。卻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

偏那時民國憲|法剛有變更,言明就算是庶出,只要是明媒正娶的夫人、太太,除未承認的私生外,無論男女均享有繼承權。

這條法律讓不少豪門世家的姨娘太太開始動起了腦筋。

畢竟別看姨娘走在外面也會被人尊稱一聲“太太”,但實際上依舊是主人家不高興說賣就能賣掉的“玩意兒”而已。

雖說現在姨娘的地位也沒什麽太大變化,可至少……能為自己的子女多盤算一些啊!

偏偏王大夫人身體向來不太好,那時又逢受了風寒,足足拖了半年有餘,不僅一直不見好,還越發沈重。

沒多久後便在王天闕十三歲時病逝。

王大夫人自知自己不行時特意將王天闕和自己從娘家帶來,從小一起長大的忠仆叫來。各種托付後將還年少的王天闕交給對方。

並告訴他,如果這個王家最後只有一個人能相信,那就一定是這位忠仆了。

可王大夫人一定想不到,人是會變的。

尤其是在足夠的利益面前。

王天闕十五歲時,王父因事外出,約要近半年才回。而二姨娘早用了近三年的時間收買了這位“忠仆”,撐著王天闕去馬場騎馬的時候故意害他從馬上摔下來。

願本是想做出意外,讓王天闕摔死。雖知道他命大,只是受傷。

但麻煩的一點是王天闕從馬上摔下來時撞到了頭,導致視覺神經上有淤血,產生了短暫的失明,只要等到淤血慢慢消散便能恢覆。

雖不是什麽大問題,但如果讓完全失明的王天闕繼續留在王家,說不定還會有什麽意外發生。

王天闕失明的事原本二姨娘瞞了下來,不打算告知出門在外的王老爺。但這事被大管家知道後立刻秘密發了電報,等再收到回覆,王老爺請自己世交白老爺上門將王天闕接走照顧一段時間時,中間耽誤了約有一個多月。

而王天闕也在這一個多月裏,吃盡了二姨娘以及王少軒的苦頭。

這中間,還包括他和他生母相信的“忠仆”。

一個以為忠心耿耿的人,一旦背叛後所用的手段,也許比原本的敵對方更為冷血殘酷。

這位忠仆便是其中之一。

那時還是少年的王天闕甚至一度認為,也許自己根本熬不到王父回來。直到白家老爺上王公館接人時,他都有些不確定是不是真的。

少年喪母,失明後最仿徨無依的時候又遭唯一信任的人的背叛。

而王家仆人眾多,難道他們就真的一個人都沒有察覺嗎?!

人心險惡、世情冷暖。不到十六歲的王天闕在短短的時間內嘗了遍,哪怕到了白家也不再信任任何人,寡言陰沈,兇狠不安。

尤其是現在他什麽都看不見,對周遭一切都充滿了防備和不信任。

直到那個帶著奶香味的小丫頭闖進來。

一句話都沒有卻讓他心安。

也是這個丫頭,牽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安靜又天真的寫下“我在這兒陪你,哥哥你別怕”的字樣。

明明自己牙痛到連句話都說不出來,卻偷偷跑來陪著他,還給他帶糖、點心。

柔軟又可愛。

王天闕那時什麽都沒有,只有一天摸到一顆約莫銅元大小,光滑如玉的雨花石很有意思,便將它隨手送給丫頭,卻不想對方卻很慎重的在他手心裏寫,“謝謝哥哥,我會好好收著的”。

讓人窩心得不得了。

之後王老爺回上海後將王天闕接走,等他眼睛好後便隨父前往白家道謝。那時雖說蘇姨娘攜三小姐回老家探親未見,但卻見到了另外兩位白家小姐。

白賀蘭站在白大夫人身邊,沖他微微一笑後,叫了聲“哥哥”。

王天闕一怔後立刻憑著這聲哥哥,認出她就是自己眼盲時,時不時來安慰自己,陪伴自己的丫頭。

半年後,王白兩家趕在白賀蘭出國留學前,確定了王天闕和白賀蘭的未婚夫妻關系。

——哥哥,你怕黑嗎?沒關系,我也怕黑,不過有人陪著我就不怕了。我陪著你哥哥。

因為這句寫在手心裏的話,王天闕發誓會讓白賀蘭得到幸福。

他會給她最好的,最好最好的。

陷入睡眠中的王天闕睡得並不踏實,大概是舟車勞頓加上事務接踵而至,讓他的睡眠質量相當差,老是夢見一些關於從前的片段。

讓他在睡夢中眉頭不僅沒放松,甚至還皺得更緊。

紛雜的黑白夢境裏,有個在明媚陽光中逆光站著的小姑娘,沖他笑得眼角彎彎,軟軟的樣子。

王天闕很想看清,卻發現自己怎麽都看不清楚。斑駁的陽光照得他晃眼,只依稀能看見小姑娘嘴邊的甜甜笑意。

但即便這樣他心底深處也知道這是那個在他最艱難的時候,對自己說會一直陪著他的小姑娘。

軟軟的,很可愛。

王天闕想著,剛從黑暗中跨出,欲伸手去夠那個渾身上下都灑落了陽光的女孩兒時,卻見她慢慢張口——

哥哥。

……我走啦。  ?!

王天闕猛的睜開眼,幾乎是立刻清楚自己躺在酒店的床上。他瞪著陌生的天花板,感到心跳如雷,似乎那個夢並不是夢,而是真的在對他說離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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