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西失去意識之前，只記得占據著好友身體的澈用冰冷的手掐住了她的脖頸。而後一切都像是不可抗力, 黛西從頭麻到腳, 意識逐漸迷蒙，視野先是變得模模糊糊，而後直接黑了下去。她手中一直捏著的, 已經寫入了魔法的藍寶石從指尖滾落進草叢, 幾乎沒發出任何響聲。那是她用以求救的手法, 等到清感受到這不尋常的魔力, 就會明白她出事了。

她醒轉在一處昏暗封閉的地方，身邊全都是些打扮得很老氣的魔法師，這些人在她身邊走來走去，甚至讓黛西覺得自己穿越回了比克裏迪亞斯帝國建立更要久遠的時代——如果墻邊沒堆著那一個個科技遠超帝國平均水平的熒光罐頭的話。

“那是液態魔力，濃縮程度比魔礦石更甚，類似於天霜魔礦。”澈坐在她身邊，俯下身來湊在她耳邊，頗有種年少的女孩子們湊在一起說悄悄話的感覺。“他們和艾……什麽盜賊團達成了合作, 不, 反而該說是蓄謀已久呢。”

艾斯戈爾盜賊團，從他們的第一次案件到今天, 差不多有二十年的歷史。

黛西攥了攥手，手腳都還是麻麻的，腦子似乎也有些轉不過彎，不願意再朝著陰謀的方向去想象。圍繞她自身，或者有絲絲縷縷的聯系的那些人事物, 這麽多年看過來就像一堆纏在一起扯不開的毛線團，又亂又糟的。每次遇到什麽事情，她總是會發現，自己身邊的關系網變得更亂了。

黛西擡眸，看向玻璃容器內那個模模糊糊的身影。

“你好像還沒見過呢，那是……”澈的話語在少女的一個手勢下終止。

容器內的那人和黛西看起來也沒什麽差別，年輕的身體，年輕的面容。那個人的一切都停滯在剛滿二十的時候，黛西出生的時候，她二十歲；黛西十四歲稀裏糊塗地在路易斯找家時，她二十歲；現在黛西已經成年成人，找到了願意傾盡全部心思去陪伴的人，她仍然不變。

那個人的頭發顏色很淺，是一種怪異的，介乎紫色、銀色與灰色之間的發色。就像她本人一樣淺淡，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痕跡很少很少，一個不為人知的名字，一座只能藏在地下的墓碑。

黛西坐起來的時候，站在玻璃容器旁邊的人得到澈的允許，支著木頭魔杖走過來了。

莫蘭拉起袖子，手掌從那寬大的法師袍裏抽出來，攤開在黛西面前。在後者沒有任何動作、選擇了沈默的時候，莫蘭牽起了少女的手，低頭親吻了她的指尖。黛西沒好意思說自己醒來後摳過眼屎，幹脆就由著他了。

水跡滴落在黛西手背上時，她還是稍稍詫異了一下的。

這個不惜謀害帝國皇帝，也要讓家族前進一步的人，竟然是有眼淚的。黛西想不明白他因何哭泣，是不是眼睛有些問題需要去看看治療師。但黛西盤算得很明白，一個不惜一切，連女兒的身體都能夠獻給比惡魔更恐怖的叛逆之神的人，內心應該有多麽冷硬。

莫蘭所做的事，所說的話，一概不能去相信。

但下一句話，已經不在選擇“相信和不相信”的範疇中了。

他眼中含著淚，堅定地擡起頭來：“我一定會讓您成為這個世界的公主，甚至成為神明。”

“……”黛西一瞬間就慌了。她還從來沒有見過這種人。黛西朝著澈投去了求助的眼神，心想這可怎麽辦？

澈神色懨懨地半睜著眼睛，微瞇的眼眸裏閃過一絲銀芒。她不快地倚在背後的一根柱子上，抱著手臂說道：“怎麽，現在才決定聽取我的意見，打算離開這個鬼地方，不再當見不得人的耗子了？”

“澈大人，在下只是想慢一些來，要穩妥……”

“別再求穩了，再不抓緊動作的話，等我弟弟找來了，誰也別想活。”澈冷哼了一聲，轉身離開了。

莫蘭看著她的背影逐漸消失，終於松了一口氣。

黛西甚至不想再探究他們心靈的窗戶裏到底有什麽含義了，這些人活得七拐八彎，什麽都繞著彎子，就剩下性取向還是直的了。就目前來看，莫蘭族長在演戲，澈至少在其中一人面前是在演戲的，或者更大的可能性是她演了兩邊。黛西捂住了臉——自己也在演，但不知道在演什麽。

“真像啊……”莫蘭再擡起頭時，就已經深情款款地，透過她望向另一個人了。

“我長得不像父母，非要說的話，像特拉維斯多一些。”黛西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個笑容。“所以不要提及‘像’這個字眼，我會很生氣的。”

在澈離開之後，就到了黛西自由發揮的環節了。

她對現在的狀況不是很了解，但擺出一副在湮沒之地火山群時，曾經怒斥特拉維斯的模樣來，是一定不會有錯誤的——如果這些人和特拉維斯能對盤，肯定不會處心積慮二十年在帝國搞事情，更不會把地盤蓋在下水系統的更下一層，表面和實際意義上都是不受皇帝待見的“地下組織”。

黛西起身，慢悠悠地走近了玻璃容器。

於此同時，整個路易斯都輕微地震了一下。

容器裏的人赤|裸|著，黛西很想放一件衣服進去，或者幹脆把整個罐子都遮起來。在觸及到那人大腿上一模一樣的藍色花朵時，黛西下意識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黛西一邊解著手腕上的繃帶，一邊問道：“就算是魔女的身體，也不會主動去吸附外界的魔力的。你們用這麽大量的魔力，是想做什麽？”

“的確無法吸收，但是這樣濃厚的魔力，是可以刻印魔術回路的。”

黛西輕笑一聲，說道：“不止吧。”

她這麽多年裏很多事情都做得很糟糕，但唯獨魔法和魔力這兩樣東西，是她最精通的。她如今到達的程度，可以說是以人類之身探入了接近天神的領域，是莫蘭家這群瘋子正在進行的研究無論如何都想到達的終點。魔力在她的眼中就像是線條一樣，清晰可見。

莫蘭家的族長似乎是真的毫無保留，即便是觸及家族核心的問題，也會給予解答：“因為還同時進行了覆生的研究，以違逆真理的魔法，將靈魂從黑暗的河流上引導帶回，自然需要大量的魔力。”

“聽起來非常的荒謬。”黛西認真地否定了他們的想法。

這無論如何都是不可能的。

所謂黑暗的河流，是存在於傳說中，生靈死亡之後靈魂的歸處。亡靈會化為一盞燈，順著那條由黑暗之神掌管的死亡之河，漂回到萬物的起源之地——天神誕生成長之地。

這世界上所有的魔法，幾乎都是以那些看不見的“小東西”作為媒介施放的。這些小東西會被稱作是元素精靈，在人們的想象中大概是小小的光球一樣的東西，有人認為它們是活物，還有一些人認為它們是天神遺留在世界上、忘記收回的介質。

人類的魔法和天神沒有直接的聯系，而且不管從哪一角度來考慮，都是天差地別的。

人類和天神之間有著無法跨越的斷層，這也導致，所有妄圖去跨越斷層偷盜死亡的靈魂的人都毫無所得。

“只是荒謬、不可思議，並非完全不可行。”莫蘭說道，“我們有著屬於惡魔的血，這一絲由黑暗之神賜予人世的罪惡，正是我們連接到‘門’的絲線。只要能夠觸碰到，總有一天，那扇門會由我們撬開。”

黛西心想，你們可別是瘋了吧。

“好吧，那麽撬開門需要多長時間？”黛西其實想說得更明白一些——別打擾死者。

莫蘭回答得非常坦然：“一千三百四十年。”

黛西：“……”

她面無表情地靠在玻璃容器旁邊，手掌已經貼了上去。

不過她倒是莫名地松了一口氣。這位非說要讓她當公主，想一想自己作為人類的壽命，再聯想一下之前澈說他要毀了全世界的事。看來莫蘭家目前在做的最危險的事情，核心並不是要等一千三百多年才覆活的潼恩。

“不過得到澈大人的幫助，也許在我們的有生之年中，能看見活生生的她。”

“……”說話能不能別大喘氣啊？

莫蘭從袖子裏拿出了那幾頁折在一起的泛黃紙張，信心滿滿道：“等她醒過來，我會讓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變得和我們一樣——到時只有擁有了惡魔之血，才可以在人類的篩選中存活下來。”

哈？

黛西扯了扯嘴角，澈從莫蘭視線的死角探出頭，對著黛西翻了個白眼，用口型說道：還有更過分的。

“如果不能成功，那我就會用另一個辦法。”莫蘭把另一個袖子裏的書頁也掏出來。“幹脆讓這個世界與這些不公平同葬吧。”

黛西左手右手都拿著書頁，恰巧這就是黑暗聖典上缺的那一沓。她站在澈面前，怒道：“他瘋了吧？”

“也許是瘋了。”澈舉著燈，問道，“過來吧，我們談談該怎麽辦。”

在黛西背過身跟上去的時候。

容器中漂浮的人，悄無聲息地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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