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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那麽多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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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發行期結束還剩三天時,新產品募集到了5個多億,大大低於10個億的預期規劃。游慶紅猶在為著基金規模而四處奔走,葉錚錚則繼續忙碌而滿足地做著自己的後勤支持工作。

這天收盤後,葉錚錚正在聽一個路演,就被常陽以“游總召喚”為名叫去了游慶紅辦公室。

游慶紅剛賣完基金回來,他靠在椅子上,邊揉眉頭邊問葉錚錚正業康有什麽新情況。葉錚錚最近倒是真給董秘打過一次電話,於是泛泛地說了幾句套話,比如“他們說項目還在談”、“首選方向可能還是傳媒或是信息技術類的”之類的。周自恒那個項目是做環保的,她刻意沒說,反正董秘也確實沒跟她提。

游慶紅點點頭,讓她繼續保持緊密跟蹤,同時通知她晚上的應酬安排。

“就是上次去正業康見到的鑫和投行的人。我看你跟程總也挺聊得來的,正好這次再加深一下印象,以後也方便更緊密地跟蹤。”游慶紅雲淡風輕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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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錚錚走到茶水間,給周自恒發了條微信。

錚錚:你這個騙子!

等了一會兒,看周自恒沒動靜,幹脆一個電話打了過去。電話響了幾聲,被周自恒掛斷了,葉錚錚正準備重撥,就看微信上有了回覆。

周自恒/Edmond:開會。怎麽?

葉錚錚翻出那天的聊天記錄,截下了有“約在公司?”、“可以不在”、“你也可以不參加”這幾行話的界面,發了過去。

不一會兒,周自恒的電話就打了過來,上來就開門見山地問道:“你老板要帶你去麽?”

葉錚錚憤慨地答道:“是!”

周自恒淡淡道:“知道了。不要急。等我消息。”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葉錚錚回到座位上,看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過,有些焦慮。沒有愛恨,並不等於沒有傷痛和尷尬,她做不到雲淡風清,也不想端著假面與程聿虛與委蛇。

4點45分剛過,代婷就屁顛屁顛地跑到葉錚錚身邊,讓葉錚錚檢查她剛寫好的一家公司的深度報告。葉錚錚打開郵件,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看到報表分析部分時,正好4點55分,葉錚錚看了看手機,還是沒答覆,無名火起,怒道:“跟你說了多少遍了,都不長心的麽?上個季度的應收賬款同比都要翻倍了,都不分析一下麽?”

代婷怯生生道:“後面分析了呀,因為渠道拓展提速,並且加大了向經銷商壓貨的力度。”

葉錚錚點著電腦屏幕訓道:“消費品企業,應收賬款增加當然是加大了壓貨力度,這是常識好麽?背後的原因呢?上市公司意圖是什麽?憑什麽它的同行都賣不動了,它還死命往下壓貨?這公司馬上要做增發啊!大股東又不參與。這不擺明了就是做賬圈錢麽!你長腦袋是為了顯個高麽?人家給你看啥你就信啥,把你當韭菜,你還主動把頭伸過去給人割啊?!”

代婷咬著嘴唇,盯著桌面,不敢說話。

葉錚錚正要繼續說下去,就見常陽匆匆走了過來,扔給她一句——“游總說你晚上不用去了”,

說完便回自己座位收拾東西。臨走時還得意地跟葉錚錚道了聲“白白”。

幸福來得太突然,葉錚錚一時間有點反應不過來。她深吸了兩口氣,看了看代婷故作可憐的樣子,又不輕不重地說了幾句,便提出晚上請她跟她的小男友吃飯。這不是葉錚錚第一次跟兩個小朋友一起吃飯了,代婷也不是個局促小氣、不知好歹的人,馬上感激涕零地答應下來,並且弱弱地申請吃川鍋或者川菜,說是想找點腦花吃吃,補補腦子。

葉錚錚聽了,在行情軟件上找了只股票出來,對著K線調侃道:“那你不如給它寫個深度報告,推薦基金經理們多買點,以後每年分紅的黑芝麻糊都給你補腦!管夠!”

代婷回到座位收拾東西時,葉錚錚拿起手機給周自恒發消息。打了刪,刪了打,最後發過去了一個“謝謝”加個微笑的表情。

等了半天,周自恒沒回覆。想到他此時可能正跟程聿在一起,或者已經跟游慶紅和常陽聊上了,葉錚錚也沒再發什麽消息過去。

葉錚錚吃完火鍋到家9點出頭,看看微信,周自恒仍沒有回覆;洗漱完畢將近10點,再看微信,依舊沒回覆。她想了想,發過去句“結束了麽?”,又等了一會兒,思忖著就算有二場,起碼一場這個時間也已經結束了,於是幹脆給周自恒打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沒人接聽。

或者是喝高了,或者正在忙,葉錚錚想到這裏,覺得自己有些無聊——本就只是想道個謝,而且一開始就已經道過了,現在你在幹什麽?逼著人家接受你的感激麽?

雖然是這樣想著,但是快11點時,葉錚錚還是又打了個電話過去。她挺好奇周自恒是怎麽處理這件事情的,打完她也可以放心去睡覺了——葉錚錚換了個想法。

這次電話很快就通了。但傳過來的是個陌生的聲音。

“哎,葉總啊。”

“啊,您是?”

“我是季一鳴啊,小夏婚禮上見過。老周現在沒法接電話啊,被投行的和貴司的給灌吐血了。”

季一鳴上來就一大串話,說得葉錚錚有點懵。

“哎,葉總?葉總?還在麽?”

“啊,我聽著呢,嚴重麽?危險麽?”

“妹妹啊!都吐血了,你說嚴不嚴重、危不危險啊?住院啦!”

“啊……哪家醫院?我過去看看方便麽?”

“好啊好啊,快來吧、快來吧,XX醫院啊,住院部,你就跟值班護士說,給剛住進來的吐血的那兄弟送錢來的。”

“需要我帶點什麽嗎?”

“便利店買點即食的粥。哎,我也沒吃多少,吐完餓啊。老周這我還走不開,怕他再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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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找的是家私立醫院,價格昂貴,不過條件和服務都不錯。葉錚錚一開始沒好意思說“送錢”,只說是“送飯”,也一樣被領進了病房。

葉錚錚提了一個真空燜燒壺、一個保鮮飯盒和兩個真空運動水壺。燜燒壺裏是煮的爛爛的小米粥,早上出門前就倒了開水燜上了,這時候放鍋裏加熱一下就好——她最近酒局也多,晚上回家習慣先吐再填。飯盒裏是涼拌蘿蔔絲,冰箱裏正好有周末煮湯剩下的半根白蘿蔔,借著煮粥的時間,細細切成絲,榨點蔥油澆上去,合著糖醋抽鹽簡單一拌,解酒又解膩。水壺裏是她睡前剛榨的早餐豆漿,從冰箱裏取出來,微波爐裏熱熱,灌上兩壺一起帶上。

葉錚錚進去的時候,周自恒仍在睡,季一鳴在沙發上打盹。

季一鳴看到葉錚錚帶的吃的,頗有些意外,不過仍是歡快地吃了起來。

趁他吃喝的功夫,葉錚錚插空問了一下周自恒的情況,她也不是沒見過喝到胃出血的人,通常就是在門診部輸個液差不多了,怎麽會嚴重到住院呢?季一鳴一邊讚美著清粥小菜,一邊含糊說著醫院股東裏有他朋友、又不是花不起錢、當然想舒服點、順便做個全身檢查嘛。大而化之的態度,讓葉錚錚有些無語。

季一鳴吃完飯,不等葉錚錚開口,就三下五去二地交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老周當著程老板的面,給你們游總打了個電話,說才知道是要見公募的人而且竟還是游總,他那項目早就過了保密培訓的階段了,也談過幾個意向了,原來訂的地方熟人多,這投行、PE、公募齊聚一堂,太顯眼了,萬一被看到對大家都不好,晚上還是改到夜總會吧,私密穩妥氛圍好,程總也是這個意思。老周掛了電話就跟程老板說,他認識你,他覺得你挺好的,不想你摻和進來。結果這一晚上,好家夥,程老板帶著幾個小姑娘一直在灌老周啊,然後嘛,就你看到的這樣了。”

葉錚錚聽完後十分吃驚,半晌反應不過來。周自恒無疑用了一種最為簡單直接、卻也是最有效的方法,甚至帶了幾分在替她“買單”的暧昧意味。她一直認為周自恒是個圓滑世故的商人,總會不自覺地用程聿的特點去往周自恒身上套,所以她下午雖然是失望而氣憤的,但更多的是氣憤自己的“輕信”。待她意識到自己憤怒的根源是——她居然相信周自恒這個相識不過月餘的“陌生人”,這個認知又讓她惶恐不安。

季一鳴見葉錚錚兀自發呆,再看看周自恒還在睡著,便又接著說道:“妹子,我也40了,在這行幹了快20年,論年紀是你哥哥輩,論資歷也算你前輩了。說句倚老賣老的話,我見過的事太多了。這程聿嘛,跟你肯定有一腿。哎,你先別急著說話。我都說了,我見過的事太多了,你們的事我不關心。只是這次這事吧,既然老周都這樣幫你擋了,那我也給你句忠告——別再往這事上靠。”

葉錚錚勉強笑道:“我不明白季總說的是什麽事。”

季一鳴目光銳利,面上和善,好好先生一般笑道:“這行做的,哪有真正傻的,不過都是自作聰明過了頭。葉總,我認識老周也有些年頭了,他能這麽說你和幫你,希望你也不要讓他失望,既然已經摘了出來,就不要再撞進去啦。”

葉錚錚仍有些不明就裏,但也不是全無頭緒。正如季一鳴所說的,做這行的沒有真正傻的,她並沒有狹隘到將他的話理解到小情小愛上去。不過,無論是程聿,還是正業康,確實都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她苦笑道:“多謝季總的忠告了!對周總,我也是十分感激的。我胸無大志,是非之處,自然也想能躲就躲。”

季一鳴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馬上接道:“哪有那麽多的身不由己啊!無非是貪心不足,利令智昏,自斷退路罷了。”

葉錚錚對這話倒是很有幾分共鳴,就像她跟程聿的事情之後,她每每看到或聽到那些“情愛糾葛”的事情,都覺得那些所謂的“身不由己”,無非都是給情愛名利的貪念找的借口罷了。不如早抽身。她於是鄭重道:“季總看得透徹!真的非常感謝您對我說這些。少些貪念,便多些幸福,這個道理我一向都懂。”

季一鳴眼中多了幾分認真,笑容不變道:“葉總悟性高,一點就透。不過,做咱們這行的,沒有貪念就沒有進取心啦!都說要戒貪嗔癡,那可是知易行難的事,我自己都做不到,更不敢去要求別人。咱們就事論事而已,葉總可不要因噎廢食啊。”

葉錚錚點點頭,若有所思。

季一鳴也沒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拉著葉錚錚七七八八聊了會兒周自恒,其實就是在套葉錚錚跟周自恒的相識過程和相交程度,葉錚錚也不是聽不出來,支支吾吾、避重就輕應付了一會兒,便借口時間不早了,起身告辭。季一鳴一看時間也快兩點了,趕緊給葉錚錚叫了車,並且執意要送她上車。

葉錚錚都坐車上了,季一鳴還在殷勤體貼地囑咐著她——白天工作忙就不必過來了,倒是周末可以做點吃的送來,畢竟再好的病號餐也沒自家的飯好,比如晚餐可以做點像今天這樣的清粥小菜啊,中午也不用太麻煩,做點青菜豆腐之類清淡好消化的就行。末了,還戴頂高帽——“看這蘿蔔絲兒切的這個細、拌的這個香,我就知道葉總肯定廚藝不凡!再看這搭配,就知道葉總肯定對酒後養胃有一套!我們倆糙爺們兒,在這兒孤家寡人的,只能拜托葉總啦!”

葉錚錚心裏苦笑了下,仍是答應了下來。這都已經進入“周五”了,這是讓她送晚餐吶!哥哥你可真不見外!然而,吃了周自恒一頓大餐,又承了他一次人情,對方的隊友還使出了“苦肉計”,她能說不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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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一鳴一進病房,就看周自恒半坐半躺在護理床上,目光深沈地盯著他。

“喲,醒啦。”季一鳴開心道。

周自恒不接話,只定定看著他。

“醒多久了?”季一鳴若無其事地問。

周自恒仍是不答話,只是把目光移向了茶幾上的運動水壺。

季一鳴走過去,把水壺遞給他,笑嘻嘻問道:“聽到多少呀?”

豆漿仍然溫熱,周自恒喝了幾口,才緩緩道:“自作聰明過了頭。”

季一鳴像是沒聽懂他的雙關語一樣,點頭應和道:“這妹子是有點自作聰明,不過倒是個聽勸的,跟‘她’是很不一樣。”

周自恒白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懟上去:“我在說你。”

季一鳴不但不生氣,反而笑得更開心了:“你有幾百種方法打斷我,卻寧可在那躺著裝睡偷聽,你說說你這是為什麽啊?”

周自恒被豆漿嗆到了,咳得面紅耳赤。

季一鳴遞了張紙巾給他,隨手接過水壺放到床頭,唉了口氣,斂了萬年不變的笑意,正色道:“你知道,我前年剛得了個女兒。我女兒可愛笑啦,每次看到她,我都會覺得,那些原本放不開的過去,真的就會慢慢變成過眼雲煙。唉,這些年啊,我們就只為一個目的活著,至於目標達到以後,該怎麽生活,都沒想過。我真是感謝老天爺啊!在這時候,給了我這個女兒,讓我的人生又有了方向。我準備幹完這一票就退休了,去美國帶女兒。”

周自恒面上波瀾不驚,淡淡道:“那恭喜你啊。”

季一鳴皺皺眉:“那麽你呢?等事情結束後,你的生活呢?我長你3歲,你想過到我這歲數時,在哪裏、跟什麽人在一起、幹什麽嗎?”

周自恒懶散笑道:“在老家,陪家人。”

季一鳴語重心長:“你在擔心什麽,我也能想到。但是,現在跟當年不同了,這一波正本清源下來,當年的事不會重演。而且現在這個人,也跟當年的那個人不同,她並沒有那麽脆弱。我們早就不怪你了,更不會怪她,大家都是受害者。冤有頭、債有主,咱們該向誰討債就向誰討債。你到底還要自責多久呢?”說完,等了半天,見周自恒不答,只得留下句“你再好好想想吧”,便搖著頭、嘆著氣離開了。

周自恒關了燈,在黑暗中不知坐了多久。終是嘆了口氣,按下按鍵,護理床緩緩沈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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