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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路相逢,隔墻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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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輪交杯換盞後,已近9點,大家興致仍濃,倪振山就提出讓證代帶大家換場地,並表示他歲數大了,跟年輕人在娛樂方式上有代溝,就不去添亂了。程聿也表示還有事要處理,留下兩個助理,兀自離開了。

證代是個機靈世故的小夥子,他其實早就做好了安排——先去樓上的KTV唱歌,等大家酒勁散了點,再去樓下汗蒸、按摩。眾人欣然應允。葉錚錚本來也想借故推辭,無奈游慶紅生拉硬拽,再想到程聿一離場她就跟著消失,擔心眾人聯想,只得同行。

一到KTV層,葉錚錚便覺得有些不對勁——一路走過遇到的妹子打扮太過精致、男人的眼神太過飄忽。她邊走邊偷瞟游慶紅,游慶紅面上也有些尷尬。他們的包房在最深處拐角位置,據說是這裏最大的一間,游慶紅站在門口看了看,就借口喝酒上頭先走了,他還是要維護自己在年輕女下屬面前的體面的。葉錚錚剛想說自己也有點上頭,就被眾人簇擁著推進了房間。

葉錚錚坐了一下,一首歌沒結束,就借口有事要先走。眾人此時也是心不在焉、各懷鬼胎,反覺得她識趣,於是紛紛跟她寒暄告別。葉錚錚走之前,還多管閑事地問了一下程聿留下的女助理,要不要一起走,被對方婉拒。

葉錚錚剛走出包房的門,葉媽媽的電話就進來了,她這才註意到喝酒時錯過了葉媽媽的兩通未接來電。怕葉媽媽聯系不上她擔心著急,她又趕忙側身閃進隔壁黑著燈的包房接電話——包房的隔音效果最好。

葉媽媽還是為著相親的那些事——她在相親網站上看中了一個小夥子,對方跟葉錚錚情況很像,也是忙於工作、家人代為登陸篩選。葉媽媽跟男孩子的父親聊了一下,覺得很滿意,於是約了周末讓兩個孩子見面。葉媽媽表示,她打電話只是知會一下葉錚錚周末務必空出時間來,而不是在問葉錚錚周末有沒有時間。在她心裏,已沒有什麽事可以阻擋相親。

為了表示誠意以及對葉媽媽辛苦勞動的尊重,葉錚錚在電話裏還煞有介事地問了一下男方的情況,並且順著葉媽媽的意思表示了一下認可——“嗯嗯,醫生是個好職業,以後肯定更稀缺”、“嗯嗯,年齡不是問題,大不出10小不出5我都可以”、“嗯嗯,他才工作幾年呀,買不起房子太正常了,咱家又不缺那套房子”、“嗯嗯,……”、“嗯嗯,……”,這才安撫住了葉媽媽的情緒。

葉錚錚掛斷電話,長舒一口氣,打開門,就看到程聿自另一側走來,僅餘幾步之遙。她楞了一下,正要縮回去,程聿卻迅速上前兩步,抓著她的肩把她推進包房,再閃身跟進,以身抵門。

“讓開!”葉錚錚低斥。

“我只想跟你談談。”

“我不想跟你談。”

“那你可以聽我說。”

“我不想聽。你讓開!”

程聿不言不動。

房內一片黑暗,誰也沒有想去開燈。

也不知在黑暗中僵持了多久,葉錚錚嘆了口氣道:“你說吧。別太久。”

程聿仍是沒有開口。

葉錚錚等了一會兒,借著酒勁也上了脾氣,不耐煩道:“你要沒話說就讓開。以前我做不出的事,現在未必做不出,非要逼著我大喊大叫撕破臉,大家都不好看!”

程聿嘆息一聲,終於幽幽問道:“這幾年你過得怎麽樣?”

呵,全是套路!真是惡俗!葉錚錚內心裏冷笑了一下,語氣冰冷道:“很好啊,沒活成人人喊打的小三,也沒游戲人間或看破紅塵。雖比不了程總的平步青雲,但也算是活得健康正常,沒有蹉跎人生。說來,還得感謝你,你的適時放手,給我們彼此都留下了最後的體面。”

程聿嘆息道:“你何必這麽諷刺我呢?我過得並不好。”

葉錚錚失笑出聲,語氣卻更為尖酸刻薄:“這套路也太過俗套了!你是不是還想和我說說你當年的那些不得已,說說你這些年沒有自由和尊嚴的生活?甚至說說你午夜夢回對我的思念?求你別惡心我了好麽?這都是你自己的選擇。你也給自己留點體面吧!別讓我更看不起你。”

程聿悶悶苦笑了一聲,語氣有些懊惱無奈:“你犀利了很多啊。何必這麽針尖對麥芒呢?我們許多年沒見了,就不能好好談談麽?”

葉錚錚此時已是酒意上頭,平日裏不會說的話,此時便脫口而出,充滿了譏諷、勢利、自嘲、自棄:“我實在不知道跟你有什麽可談的。你看,我來調研,跟人聊天,都是有目的的,聊天是為了得到有用的信息。跟你聊天,又能得到什麽呢?一場沒有意義、沒有未來的關系麽?喲,您還沒死心呢,還想著拿出賣身費來養小三呢!你得隴望蜀是你的事,有的是跟你‘志同道合’的小姑娘,願意拜倒在程總的西裝褲下,只是別找我!我只是條二級狗,跟您這投行精英那可是雲泥之別,我接受不了您‘高大上’的投行三觀。”

程聿喑啞道:“你還在恨我。”

葉錚錚冷笑一聲,反問道:“難道我不該恨你麽?”

程聿沈默了幾秒,悵然道:“對不起。”停頓了一下,覆又一字一句道:“可是,我仍然愛你。”

那些早已被封存的往事,因著程聿這一句話,瞬間自封印下掙出,掛著陳年舊血,傲慢張狂,如當年一樣,猙獰地嘲笑著葉錚錚的愚蠢、懦弱、狼狽、荒唐。

她以為自己會憤怒、會憂傷、會崩潰大哭、抑或是無地自容,然而,一波記憶的淩虐過後,她唯一的情緒居然是“膩味”,膩味的就像上次相親遇到的那個男人。原來,真的沒有什麽是時光拋不下的,不管怎樣刻骨銘心的記憶,最終,都會在光陰流逝中被沖刷成剪影,不帶色彩,只餘黑白。

她低聲笑了起來,原來她早已在對往事的念念不忘中,忘記了對程聿的愛恨。她借著手機背光走到沙發前,自顧自坐下,對著一片黑暗,緩緩說道:

“我也以為我是恨你的,可就在剛才,我突然發現,我已經不再愛你了,不愛了,哪還有恨。

我以前確實是愛你的,愛得很累。那些年,我緊緊依附著你,你給的一切都像恩賜,你給了那麽多,可我還是驚惶度日;這些年,我一個人走路,才明白你當年的心情——一切只有在自己手中,才能過得心安。

現在,我不愛你,也不恨你。凡事有定數,即使沒有你,到了該遇到的時候,我還是會遇到張聿、李聿,教會我成長,再瀟灑退場。你也一樣,即使沒有葉錚錚,你也會遇上張錚錚、李錚錚,收入籠中,□□馴化,邊說愛她邊另娶她人。

我們都在變,你愛的和愛你的都是過去的那個葉錚錚。你的‘愛’字,對當年的她,可能是恩賜,對現在的我,卻是侮辱。你有什麽立場這麽說呢?不要對我說愛了,你的愛應該給你的妻子、你的女兒,而不是給我。你的愛,我要不起;我要的,你也給不起。”

黑暗中,葉錚錚看不到程聿,也不知道他是否正站在某個位置看著她。她沒有開手機背光,只這樣靜靜坐在黑暗中,聽著外面過道上偶爾傳來的聲響,若隱若現,若近若遠。也不知坐了多久,直到聽到一聲悶悶的關門聲,她才長長嘆了口氣,挺得直直的背脊松懈下來,向後仰靠了上去。

葉錚錚在沙發上靠坐了一會兒,平覆了一下情緒,剛準備起身離開,就聽到“啪”的一聲開關聲,在黑暗和靜謐中顯得格外清晰。她心頭一震,猛然站起,四下張望,就看到有光自側方洗手間虛掩的門內滲出。門不緊不慢地打開,一個身影自明亮處撐門而立,看向她,笑的一臉深沈。

乍看去有些眼熟,再仔細一看,竟是周自恒。

“你、竟、然、偷、聽!”葉錚錚咬牙切齒,一字一頓。

周自恒低聲笑著,卻並不回答,只是快步走向大門,打開了房間的燈,又轉身靠在門背上,像程聿剛才做的那樣,擋住了如驚弓之鳥般沖向大門的葉錚錚。

“明明是我先在這裏的,是你們打擾了我,怎麽能叫我偷聽呢?”周自恒一本正經地糾正道,上下打量著葉錚錚,目光深邃,笑容玩味。

“你想怎樣?”葉錚錚恨恨地看著他,滿臉的警惕戒備。

“我不想怎樣啊。葉總,我只是個無辜的路人,你看我的眼神,怎麽仿佛我才是程總那個負心漢呢?或者,你是想滅口麽?”

“不想怎樣就讓開。”

“哎,這戲路不對呀!這時候,難道不該是大家坐下來談一談,我封口的條件麽?”

“你愛說就說去,我又管不了你的嘴。這年頭,誰沒幾段‘過去’。何況,我這段過去,清湯寡水,平淡無味,你願意說,還不見得有人願意聽呢。”

周自恒笑容僵了一下,深深看了眼葉錚錚,又重新笑了起來,點點頭,認同道:“葉總說得很有道理!仔細一想,你這段過去平淡得不合時宜,這麽清湯寡水的愛情故事,實在讓人意興闌珊。”

聽周自恒這樣說,葉錚錚也不生氣,反而覺得松了口氣,也跟著頻頻點頭。卻不想,他又繼續說道:“所以,葉總這麽熱衷於相親,是想開始一段一見鐘情、纏綿悱惻、轟轟烈烈的愛情故事麽?”

葉錚錚突然很想找個地縫鉆進去。她這些年練出的那點應變能力,在周自恒面前顯然不夠用,思緒百轉千回間,只擠出了句弱弱的、沒什麽殺傷力的——“哪有熱衷……你別亂說……”

周自恒沒有再說下去,他掏出手機,在屏幕上點了幾下,葉錚錚的電話在此時也嗡嗡震了起來。葉錚錚訝異地看向陌生來電,就聽周自恒說道:

“我知道葉總一定沒存我電話,更不會加我微信。這次起碼把電話存好了吧,就存成野渡無人舟自橫的‘舟自橫’好了。回上海後,葉總什麽時候有空,我們也可以坐下來,像相親那樣聊一聊,重新認識一下。”

周自恒說完,指指自己手機,又隔空點了點葉錚錚手機,轉身開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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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錚錚恍恍惚惚走回房間。

她一進門就甩掉高跟鞋,赤足走到床前,撲到床上,又慢慢翻了個身,仰躺著,側頭看向窗外。

紗簾大開著,隔著大大的落地窗望出去,黑漆漆的天空上零散地綴著幾點星,忽明忽滅,忽近忽遠。一個恍神,那些未及重新封印的記憶四散開來,頃刻滲入骸骨,便有傷疤猙獰凸起,呼吸間俱是鈍鈍的痛。

不愛了,她只是說“不愛了”,卻從未說過“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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