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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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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時分,鳥聲竹影相疊,範翕敲了敲關押薄寧的屋舍門。

前日他夜裏審問薄寧後離開,按照他的吩咐,衛士們已經給薄寧換了一處住舍。新住處不能與薄寧先前住的地方比,但是也算有爐有琴,窗明幾凈。且衛士不再捆綁薄寧,薄寧想在屋舍中走動還是可以的。

範翕敲了敲門後,推門而入。薄寧長冠青衫,正靠著窗下憑幾沈思,他面前是一張方形六博棋盤。局、棋子、箸、酒樽放在一旁,薄寧自己喝酒自己下棋。每放下一枚棋子,就觀照局勢自酌一杯酒。

範翕半嘆半讚道:“薄君好雅興。”

薄寧側了頭看向門口,門口的少年郎廣袖重衣,腰扣青玉,下長曳地。範翕養了兩日後病終於好了,他聲音不再沙啞,而是清泠如玉擊。範翕含笑行來,步履款款如玉動水流,端的是倜儻無雙。薄寧相貌也是清俊一類,他挽袖向身前一讓,範翕便入了座,執棋子入了範翕的六博棋戲。

二人對弈。

範翕道:“與薄君玩一局可以,然我剛病好,不能飲酒,讓大司徒見笑了。”

薄寧“嗯”一聲:“可。”

六博戲是時下最興盛的下棋游戲。開局每人執六棋,是稱“六博”。棋局上有十二曲道,中央有一方框,其間放水放魚。魚兒擺尾,水波悠悠。博時雙方先擲采,後行棋。當棋子行至中間清水處可食魚,每食一魚得二博籌。以此類推,最終吃博籌最多者為勝。

通常情況下,六博戲還會伴有飲酒。

只是範翕說自己不飲酒,薄寧可有可無。

二人對弈棋局,正如同戰場廝殺一般,不覺用上了兵法。六博棋棋局覆雜,走棋形式變化多端,範翕與薄寧說是下棋,更像是兩軍將領互試對方深淺一般。

手中摩挲著一籌,薄寧淡淡道:“公子前夜提的建議,我尚未想清楚,不能給公子答覆。”

範翕盯著棋局道:“哦,我怎麽覺得大司徒在拖延時間?”

薄寧握著籌碼的手微微僵了一下。

卻聽範翕閑適地笑:“無妨,我再給大司徒寬裕兩日時間也可。我今日來,也不是為了要大司徒那句話。”

日轉中天,一局已定。薄寧和範翕同時放下手中棋子,觀局勢,已是薄寧勝出。範翕笑著說恭喜,薄寧道:“公子有心相讓,我又豈不知?”

雖這麽說,贏了範翕一局棋,也讓薄寧被囚的心情好轉了些。薄寧揉了揉眉心,擡目問範翕:“公子既然不是即刻便要我的答覆,不知今日是為何而來?”

範翕道:“為玉女。”

薄寧詫異。

範翕斂目垂坐,端莊靜好。他唇角噙著溫潤笑意:“我才知原來玉兒年少時曾被越國薄家收留,我感激薄家收養玉兒之恩。卻不知玉兒少時過的是什麽日子。想向大司徒請教,問大司徒一句——薄家可曾薄待我玉兒?”

他口口聲聲的“玉兒”,讓薄寧一陣恍惚,半晌才聽明白範翕說的是“玉女”。但範翕要向他詢問玉纖阿的事,也在薄寧預料中。

薄寧停頓了許久,說:“薄家不曾虧待玉女,玉女卻不是好人。”

範翕挑了眉。

此時,玉纖阿正無所事事,想尋範翕打發一會兒時間。她去尋範翕時,聽仆從說範翕去尋了薄寧。玉纖阿想一下,左右自己無事,她便去薄寧那邊找範翕。她到了關押薄寧的地方,竟見那些平日總是跟著範翕的衛士們遠遠站在院門口,並不站屋外。院門被青藤纏枝,玉纖阿沈默了一下,試圖邁步過院門。

那些衛士長身挺立,並沒有攔她。

玉纖阿心中一動,她一時也說不清是因為範翕覺得萬事不必向她隱瞞,還是因為範翕和薄寧討論的話也許和她有關,這些衛士才不管她。而若是後者……玉纖阿心裏微亂,她其實不願範翕知道太多她之前的事。

她總是想在範翕心中保持一些美好的形象。

那些衛士既然不攔,玉纖阿就心事重重地進了院子,她小心放輕腳步,提著裙裾邁入了廊廡間,站到了青藤纏繞的墻角。檐影重重相照,屏住呼吸,玉纖阿正聽到了屋舍中的薄寧說她“玉女不是好人”。

玉纖阿失神。

——

薄寧與範翕說道——

“我並非刻意挑撥公子和玉女的關系。只是我家人多次在玉女手上吃虧。公子既然問起,我也不好隱瞞。我少時多數時間不在家,偶爾回家時得見玉女,卻也觀得她一兩分品貌。”

“她幼時因吃住不好,面色黃蠟,相貌遠不如現今這般出眾。我對她初時的印象,便是我一位妹妹開蒙時選侍女相伴。原本玉女毫無機會,但與她同屋的三個侍女都先後有故缺席,有的是因覺我妹妹苛待下人不敢去服侍,有的是因下雨天著了涼吃了藥卻不見好,有的是想攀上我其他兄長不屑於跟隨我妹妹。是以玉女竟跟隨了我妹妹。”

“公子,她那時才幾歲,就這般心機?”

“我十三歲時那年回家,聽說我大哥與三哥因為爭一個侍女大打出手,被我父親關了禁閉。然我母親大怒,與我說我父親為了一婢女罵了她,她想趕走那侍女。那婢女已經被趕出了府,又被我兩位兄長帶了回來。我母親被氣病,還被父親訓斥。”

“我親眼見過玉女和我三哥說話,說擔憂我父親對她有企圖。她引得我父兄之間生了齟齬罅隙。”

“公子,玉女心機之深,非一般女郎所能比。我薄氏一族在她手中吃盡了苦頭。她今日對公子這樣,先前卻不知對多少郎君許過終身。她何時遵守過,上心過?你端看此次她騙我失憶……男子易受女子相貌所惑,女子又受同類溫柔所惑。玉女憑借這些,無往而不利。”

“不見她愛誰,不見她對誰更好。只要於她有利,她便笑臉相迎。且說實話,我從不曾見過玉女與人紅過臉,聽人說過玉女哪裏不好。正是人人都覺得她好,覺得她溫柔可親又可憐……此女才可怕。”

“到今日,連我家中那些被玉女所騙的兄長姊妹們,都承認他們看錯了玉女。玉女是心機深沈之人,他們被哄騙許久,到我父親被玉女所害,他們才醒悟過來。我早勸過他們,他們卻不聽,非要出了事才……總之,公子三思。”

薄寧挑一兩件事,將玉女曾經的行徑展示給範翕看。範翕的臉色越來越青。他卻不走,仍和顏悅色地詢問,非要將更詳細的事情問出。

在墻外偷聽的玉纖阿臉色也是越來越白——

她知道範翕明白她不是他以為的善良單純的女郎,但是範翕聽薄寧說她那樣壞過,他心裏該如何想?他知道是一回事,他了解了全部過程又是另一回事。誰會喜歡自己的枕邊人居心叵測,永在不知算計著什麽呢?

玉纖阿扶著墻的手微微發抖,她閉了目,身子也微微發抖。她心中浮起一絲絲絕望,兀自惱恨命運對她的不公——

若是以往範翕知道也罷了。

現今範翕已喜愛上她,卻知她那般的過往。他的滿腔熱血被冰水一澆,因此與她生了齟齬,不再喜愛她了怎麽辦?她弄丟了吳王女的身份,現在沒有找到更好的身份前,又失了範翕的喜愛……她的處境何其糟糕。

為何上天總是如此待她?

每每她向上走一步,總有無數個意外發生,將她拉回懸崖底。

她其實從未害過別人,從未主動傷過他人。她待人一直脾氣很好,不和人生氣,不與人發生口角,她還會經常幫助他人。她確實會給人挖坑,但往往無傷大雅,不至於毀了一個人。不管她抱著什麽樣的目的,她確實不會主動欺辱世人。

然世人不在乎這些,世人總是天生懼怕心機深沈的女人。好似只要她不夠單純天真,她便是居心叵測,總會害他們。世間男子,總是不喜歡女郎太過心機。世間女子,更不喜歡同伴的有心機。

好似只有天真善良的女郎才會贏得愛和讚美,心機深沈的女郎什麽也不會得到,只能嫉妒那些得天獨厚的人。心機深沈的人總是扮演著壞人一角,不光嫉妒,還會加害……為何世人偏見如此之深?

是否心機深沈就該永墮地獄,不夠善良便是人性汙點?

一墻之隔,玉纖阿聽到範翕低聲:“別說了,我知道了。”

她聽出他的聲音隱隱壓著,已是出離憤怒。玉佩相撞,她聽到屋內郎君撩袍而起的聲音。

玉纖阿渾身輕飄飄,一點兒力氣也沒有。她靠著墻面,心中一陣陣恍惚。因她知道範翕本性何其狹隘,脾氣多壞。他的好脾氣是裝出來的,他知道了她這麽不好,大概又會來質問她,與她吵,與她分開……玉纖阿茫然地立著,她咬下內唇,勉強讓自己不要那麽悲觀,自己該想想如何向範翕解釋。

如何向範翕證明自己也沒有那麽壞。

玉纖阿靠著門,聽到門刺啦推開的聲音。她看到範翕站在門口,面色鐵青。玉纖阿遲疑著,正想走出去向他行禮,卻見範翕平日武功那麽高,此時他大約是氣得厲害,竟沒有發現玉纖阿在偷聽。

他站在屋舍門口,明明一偏頭就能看到墻邊站著的玉纖阿。但是範翕沒有側頭看。他沈著臉,長身立了一會兒。玉纖阿遲疑著是否該乖乖走出向他問好時,見範翕驀地回身,重新進了屋。

範翕厲聲:“薄寧——”

薄寧以為範翕走了,正要將棋盤收了,哪裏想到範翕去而覆返。不光去而覆返,且怒氣沖沖。薄寧微懵,他第一次見範翕竟是有脾氣的。方才不還很和氣地與他說話麽?薄寧沒想通,範翕已大步邁來,一把揪住他衣領,黑沈沈如冰玉的眼眸銳利,緊盯著他。

範翕手扣住他衣領,將薄寧從榻上拽起,薄寧呼吸都滯了一下。

範翕冷聲:“你說玉兒心機深,誰碰上她誰倒黴。關你何事?關你何事?!”

“就你們薄家對玉纖阿做的事,難道指望她好好回報你們?她被你們弄成奴隸,你們一家喪心病狂,父子之間爭一個小女孩兒……她才多大?!她現在才十六,她當時才多大?!你們心思如此齷齪,反怪她太有心機?她若沒有心機,早被你們啃得渣都不剩!”

“你不知道她是不是殺了你父親,就算是她殺的,我看也活該!誰知道你父親做了什麽事逼迫她,她若真那麽喜歡殺人,怎麽不把你們一家子全滅?你們還追她!捉拿她!你們玩不過一個十六歲的小女孩兒,不反省自己無能,反怪我的玉兒太聰明?”

“她有沒有心機,關你們什麽事?關你們什麽事?你們不動心思,不想欺辱她,她是什麽樣的人和你們有何關系?”

“盡是豺狼之輩,反倒覺得自己一派無辜。將罪怪到年少女孩兒頭上。不覺得惡心麽?不覺得可笑麽?”

“若我是她,你們一家子,誰也別想活……若我是她,你們薄家早該死盡了。還想捉她回去問罪?還警告我要提防她?女郎有心機才能在你們中生存,她有何錯?她必須柔弱善良麽?真要介意的人也該是她未來夫君,和你們有何關系?”

“上天讓玉兒活下來,自然是愛我的玉兒。我的玉兒不比其他人差!你們誰也不許詆毀她,誰也無權詆毀她!”

薄寧被範翕掐住咽喉,臉色一點點漲紫。他一個文人,比不上範翕手勁之狠之大。薄寧呼吸不暢,徒徒艱難喘氣,不妨範翕掐他脖頸的手越收越緊。範翕俯身,厲聲斥他。薄寧大腦空白,都聽不到範翕在說什麽,只滿心驚恐,覺得公子翕分外可怕——

竟是活活要掐死他的架勢!

範翕面色猙獰陰狠,薄寧前所未有的恐懼,猛力掙紮。

範翕道:“我先前不知道這事,還妄圖與你合作。我真是瘋了,我怎麽可能與你們合作?!你們都該死!越國等著滅國吧!我縱是將兵馬全都耗死在越國,縱是為吳國做了嫁衣,縱是在楚國面前無一擊之力,我也絕不撤兵!絕不和你合作!”

薄寧劇烈地喘著氣,他面前已陣陣發黑,他覺得頸間骨血在一寸寸被捏斷。看上去文弱秀美的公子翕,神情扭曲病態,手勁竟這麽大……

門外成渝聲音不悅傳來:“玉女,你在偷聽公子說話?”

範翕一楞,手松開,薄寧跌坐下去。薄寧撿回一條命,捂住自己的喉嚨趴在地上狂咳嗽。範翕立刻轉身踏出屋門,他看到玉纖阿站在廊廡下墻邊,因成渝的開腔而退後兩步。

玉纖阿盈盈而立,倉皇擡眼,與門口的範翕對視。玉纖阿目中水光瀲灩,睫毛撲簌簌的,猝不及防,她眼中一滴淚落了下來。

玉纖阿猛地別過臉,轉身向外走去。

範翕怔忡,失措自己又被玉纖阿看到自己發瘋的一幕。自己都快掐死薄寧了,玉纖阿該如何想他……他看到了玉纖阿眼中落下的一滴淚,那女郎目光悲傷地瞥他一眼,轉過肩匆匆走了。

成渝咳嗽:“公子……”

範翕不理會這邊情況,向玉纖阿追了過去——

他看到了她眼淚,可他不懂她為什麽哭。

他是不是……又哪裏惹了她?

——

玉纖阿邊走邊落淚。

她忍不住自己滿心的悲愴難言,睫毛沾著水,眼睛如下雨般,濛濛然,淚水一滴一滴地眨落。初時只是落淚,後來她實在忍不住,低著頭悶走時,肩膀顫抖著,口中溢出哽咽聲。

她想到自己幼時的艱難,想到那時的夾縫求生……想到那些人看她的目光,又想到範翕在薄寧面前對她的維護。

她以為他聽了薄寧的話,一定如所有郎君一樣怕了她,要丟下她。可是他那麽生氣地去質問薄寧,他說——關你何事?

他維護她,說她沒有錯,說是你們對她不好。說她沒有錯,說她什麽樣的性情和他們有什麽關系。

她被人如此維護,薄寧說她時她都不生氣不難過,只是怕命運的折磨,然而範翕為她說話,她卻忍不住落了淚。她素來心狠冷漠,誰對她好她愛誰,誰愛她她愛誰。她也不覺得自己對範翕多好,她還總是嫌棄他……

嫌棄他身體弱,嫌棄他脾氣壞,嫌棄他出身不夠好,嫌棄他有未婚妻還來勾她,嫌棄他不能完全滿足她對優秀郎君的想象……可是他為她說話。

他接受她的不好。

他先前明明也怪她心機深,現在卻在薄寧面前說她無錯。世人恨她愛她者多,為她辯解她無錯的人,只有公子翕。他縱有那麽多的不好,他縱有那麽多的缺點,可是她無法說他不好,無法嫌棄他。

玉纖阿是那般委屈,又是那般快活。這世上有一人對她若此,她哽咽著,眼前模糊著,捂著嘴難過得上氣不接下氣時,身後伸來一只手,將她向後拽抱入了懷中。

玉纖阿被抱入範翕懷中,他手扣著她後腦勺,讓她臉貼著他胸口。範翕本忐忑,沒想到玉纖阿並不掙紮,他摟她入懷,她便順勢閉了目。一會兒,範翕便感覺到自己胸前的衣襟濕透了。

範翕低頭看她,她低著頭不給他看。因淚水掉得多了,臉上的妝暈了,她不願以糟糕形象讓範翕看到。範翕溫柔問:“怎麽了?你哭什麽?你可是被我嚇到了?我,我其實……我脾氣是不好,但我的火氣不是沖著你發的啊。你總不會是被我嚇到了?”

玉纖阿搖頭。

她喃聲:“公子,謝謝你對我的維護。”

範翕微怔:“啊……你是感動的?”

玉纖阿不語。

範翕便憐惜她十分,他抱緊她,呼吸拂在她發頂。範翕溫和又赧然道:“這有什麽啊。你是什麽樣的,我本就知道。哪裏用得上旁人來告訴我,提醒我小心你?那些人不欣賞你,是他們瞎了眼,我卻不是。”

他甜言蜜語,將她哄了一通。

範翕最後低聲:“我就喜歡你這樣的。”

玉纖阿本心中惆悵,硬是被他說得笑出了聲。她擡眼嗔怪般地輕瞥他一眼,又憂心忡忡問:“公子,我素來不會與人撒嬌,性情也悶,不會逗郎君笑。我總是羨慕其他女郎與郎君說笑,讓郎君開懷大笑。那般嬌俏嫵媚,我十足羨慕。公子不覺得我太悶,太順著你麽?”

“天!”範翕震驚無比。

他道:“你若真順著我,我該多高興。我最愛的,就是人順著我呀。你又哪裏悶了?你不是經常將我氣得要死要活麽?我就愛性情溫柔的女郎,縱你本性不夠柔,但你表現出來的……也勉強夠用了吧。”

玉纖阿低聲:“你若只喜歡溫柔和順的女郎,世間多的是,何必強求我?”

範翕悵然:“世間很多麽?我怎麽見不到?我只愛女郎柔順,聽話,溫柔,不忤逆我。不要我說什麽她都跟我反著來,不要我做什麽她都批評我太壞。她要溫柔和順,然又不能如木頭般毫無主見。她不能惡毒陰狠,然也不能單純到總需我花費精力保護她。我不敢要一個女郎心眼極小極為狹隘,整日與我鬧架與我爭男女之事,我整日很忙,我不願在此花太多精力。我不敢要一個女郎與我一般性情陰晴不定,然我若說什麽做什麽,她都要規勸我都要不認同我,我也是極為生氣的。”

“她若再漂亮些,再有學識些,再能與我夫唱婦隨,再與我在床笫間琴瑟和諧……玉兒,這世間合我心意的女郎這般難找,你怎能說是到處都是呢?”

他伸手,為她拭去她面上的淚珠。玉纖阿目光閃爍,仍為自己花了的妝容而窘迫。再聽他在對女子的要求上,最後一個要求竟然是“在床笫間琴瑟和諧”……玉纖阿漲紅了臉,她也不知她和範翕算不算和諧,反正他們一共才兩次,可他大咧咧地把這個當做一個要求來說……玉纖阿瞪他,說:“你太不莊重了。”

範翕不以為然。他認為此事極為重要。

玉纖阿又溫聲:“那看來,我是極為符合公子對女郎的要求了?”

範翕盯她一會兒,嘆道:“你吧,勉勉強強符合。我也實在找不到更喜歡的,就拿你湊合著用用吧。”

玉纖阿剜他一眼,她垂頭一笑,淚水仍掛在睫眼上。

範翕見她如此,心中快活,便期期艾艾再次擁她。他為她拭淚,柔聲:“玉兒呀,你跟著我走好不好?我什麽都不要了,那些地位身份有什麽關系,只要我們在一塊兒……”

玉纖阿詫異擡頭,聲音裏帶著幾分哽咽:“你要舍棄身份地位?不行!”

範翕怔住。

玉纖阿道:“你若不再是公子,沒有匹配的身份地位,我是不會愛你,不會跟你走的。我只想往上走,我不羨慕平民的生活……你若不能身份尊貴,我為什麽要和你在一起?”

範翕震驚。

他喃聲:“你愛我……就是愛我的身份地位?!”

玉纖阿咬唇笑:“我可沒說愛你。而且也不能這般說。但是身份地位是其中一部分,你若是沒有了,我便要放棄你了。”

範翕:“……”

他原本許下的什麽我要悔婚我要與你在一起只有我們兩人在一起的誓言,全被玉纖阿一句話憋了回去。他悶悶地沈下臉,氣得伸手掐一下她的腮幫,惱她如此無情。

玉纖阿鄭重其事:“所以公子呀,請你繼續和薄寧合作吧。我不介意薄家以前的事……因我已經自己報覆回來了。我只想公子你走得越來越高,身份越來越尊貴。這樣我才願意追隨公子的。”

範翕生氣道:“……那我倒是不想要你追隨了。”

玉纖阿噗嗤笑,仰頭在他下巴上笑盈盈地親了一下。她又被他惱恨地掐了一把,卻在他掐著後頸將她提起親她時,知道他並沒有生氣。

——

玉纖阿與範翕和好,範翕冷靜一兩日,不打算將罪怪到薄寧身上。範翕再三詢問玉纖阿,確定薄寧沒有欺過她,範翕才答應繼續之前的合作。接下來幾日,閑暇時,範翕也陪玉纖阿出去玩耍。

這一日,他二人在街上才玩一會兒,便見兩邊衛士開道,將尋常百姓斥開讓路。範翕擁著玉纖阿的肩,隨她一道在人群中被衛士揮退讓路。範翕揚了揚眉,若有所思間,聽到衛士高喝:“王女出游!尋常人士讓路——”

玉纖阿訝然:“王女出行?”

她問範翕:“王女?楚王女?這般大的陣勢麽?”

範翕沒有回答她,玉纖阿也已不必他回答。金翠耀目,羅綺飄香。他二人立在人群中,見到了坐著車輦出行的楚王女,楚寧晰。

陣容極大,前後各有數十衛士開道,侍女們相隨,百姓們也圍在禦道兩邊,極為熱情地向他們的王女揮手高呼讚詞。玉纖阿被範翕摟著肩,在人群中,他們被不斷地擠到前面。玉纖阿從未見過一個王女出行這麽大陣勢,先前她在吳國時,並未見百姓對王女這般敬重。

範翕答:“楚寧晰是前楚王膝下唯一王女,與吳國王女奚妍那樣的自然不同。楚國沒有國君,大司馬理事,楚國與其他諸侯國不同,楚國的王族被天子殺盡,如今留下的血脈只有楚寧晰一個。百姓自然愛戴她。”

他們說著話,車輦慢慢向兩人所站的方向行來。範翕覺得時機不對,他擁著玉纖阿想將玉纖阿向遠離車輦的方向帶。無奈他們周圍全是人,根本擠不開。且玉纖阿墊著腳,分外想看王女是如何風姿。這般磨蹭下,容車漸到面前,楚寧晰的面容隔著紗帳,若有若無地呈現在百姓面前……

榆楊成蔭,百姓的歡呼聲更大,不斷向車中擲花擲果蔬,被衛士們拼力阻攔,讓他們不要驚擾王女。

玉纖阿輕聲嘆:“我若有一日出行,也有這般風采便好了。”

範翕不語,他眼皮輕跳,因察覺衛士們若有若無地向他的方向行來,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但他素來和楚寧晰有過節,身邊又跟著柔弱的玉纖阿,他不願在此時和楚寧晰打交道,便仍不動聲色地帶著玉纖阿向人群外走。

容車簾帳掀開,玉纖阿擡著眼,看到楚國王女的面容露了出來。自是花容月貌,氣質端莊。但玉纖阿怔了下,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這位公主怎麽在看向她的方向……

玉纖阿才覺得不對勁,身邊躁動突起,原本攔著不讓百姓接近容車的衛士們突然抽出腰間刀劍,寒光向她和範翕揮來。範翕拉著她趔趄向後一退,衛士們卻全然出動,直殺向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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