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沒能成功帶淩霄見到媽媽，寧祈在那之後又接到了一個需要出差一周的項目，日子也就一天天耽擱下來。考慮到姥姥的身體狀況刻不容緩，出差一回來，寧祈就主動訂了飯店安排雙方家長見面。對此寧母並沒有什麽意見，畢竟是認識多年的老鄰居，對方家裏的人品秉性也都略知一二，把女兒交到這樣的人家裏完全可以放心。倒是淩霄家這邊有些過意不去，畢竟男方連個房子都還沒有，工作上又要常常國內外往返。不過在餐桌上，兩家還是達成了一個共識，就是姥姥的心願優先，先把酒辦了，其他事情婚後討論。

“總之，婚禮的各種事情阿姨您就別操心了，我這次回來也沒什麽事，寧祈就讓她繼續忙她的，我一個人會把這些事情都操辦好的。”淩霄在席間一直沒怎麽說話，直到都吃得差不多了才出來表態。都因為兩邊家長敘舊敘得歡，仿佛都忘了兩個年輕人才是這場飯局的目的。

“寧祈是自由職業，想休息就休息的，也沒什麽好忙的。”寧母習慣性地將頭發捋至耳後，笑瞇瞇地說。她是個溫和又堅強的女人，失去丈夫之後並沒有過分依賴女兒，而是依舊井井有條地打理日子。或許寧祈也是遺傳了她這一點，總是獨立得仿佛一個人也可以在世上活下去。

“媽你別說得我好像無業游民似的。”寧祈嗔怪地撞了一下媽媽的胳膊，母女之間的感情瞬間流露於言表。

“你們時間緊，要做的事情那麽多，淩霄一個人怎麽忙得過來。你看酒席要訂吧？賓客名單要整理吧？親戚朋友要通知，喜帖要發，還有婚慶公司。對了你們婚紗照也沒照呢，淩霄是不是還沒搬家過去，你房子也沒收拾吧？”

“媽……”寧祈沒想到，一直對這事好像不太上心的母親原來心裏和明鏡似的。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淩霄，對方雖然沈著但也不免露出一點局促的神色，估計是沒想到提出這些事情的不是自己的母親而是寧母。而如果是“丈母娘”提出來，他也就不好開口說要省去中間很多的步驟。

“姥姥的病拖不得，所以我和淩霄打算將婚禮從簡了，就家裏人吃個飯，不搞那些繁瑣的儀式。”寧祈捏了捏媽媽的手，寧母便沒有再說話。

“真的嗎？”倒是淩母瞪大了眼睛看向淩霄，“這怎麽行啊？結婚這麽大的事情怎麽能草草辦了？”

“姥姥的身體哪兒撐得住外出那麽長時間啊？”淩霄總算接上了話茬，“而且我和寧祈的朋友天南海北，要把大家聚起來也不容易，所以想說我們的朋友就以後單獨請，這次主要是家裏人聚一聚。而且也就是因為時間緊，所以飯店啊婚慶啊，太急了想挑到好的都難。”

“……”飯桌上瞬間陷入沈默，雖然知道婚禮辦得急，但這樣倉促也顯然不是兩家人想要的結果。

寧祈咬了咬下唇，偷偷地瞄向淩霄。對方似乎也有些不安，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起筷子。

“這樣太委屈寧寧了。”半晌，淩母開口，她看向寧母的表情裏滿是歉意。

寧祈再一次捏了下媽媽的手，寧母便淺笑著搖搖頭：“什麽委屈不委屈，是他們自己的婚禮，他們愛怎麽辦都行，我沒什麽意見。反正我們家親戚朋友少，無所謂的。倒是你們家那邊……”寧母當然不會忘記淩父的軍官身份，像他們這樣的家世，隨便一叫來個百十來號人都是基本吧。

“不請好，一個都不請，就家裏人吃飯。”淩父卻冷不丁開了口，語氣裏帶了點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忿忿，使得寧祈和母親不由得對視了一下。

“我不是賭氣啊，我是說真的，我也覺得先家裏人吃飯比較好。”意識到自己口氣不佳，淩父急急地補充了一句，扯出一個笑容，“要請客的話人太多，場面又亂，不如我們先辦個小婚禮，主要為淩霄他姥姥嘛。以後一定再補給寧祈一個大的。”

“這……”淩母依舊一副為難的樣子，寧母適時地抓住了她的手。

“就這麽辦吧，聽孩子們的。”

“那……就委屈了寧寧了。”淩母重新看向寧祈，然後又轉向淩霄，“其他省略可以，婚紗和戒指可快去給我選了啊。”

“其實吧……”

“那是當然，”寧祈剛想著這事要怎麽再忽悠過去，淩霄卻打斷了她的話，“這周末我們就去挑婚紗和戒指。”

終於到了周六，本來淩霄是說兩個人一起去定婚紗和西服，然後再去挑戒指的，但過了中午寧祈接到淩霄的電話，說姥姥的病情又惡化，所以他沒法抽身。考慮到婚紗店的時間已經預約好了，寧祈最終決定即使一個人也把該辦的事情都辦了。

不過她顯然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挑婚紗並不是普通商場裏買件大衣，當她看到一排潔白的閃著光的紗裙出現在自己面前，散發著難以言喻的神聖光彩時，她忽然意識到，即便是短暫虛假的，她也是在給自己挑一件象征永遠的嫁衣。

情緒忽然低落，寧祈深深感覺到和淩霄交纏在一起之後自己有多麽敏感。這世界上所有本來沒什麽特別意義的事物，因為有了淩霄的介入都變得舉足輕重。就像眼前的婚紗，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它們是在嘲笑自己在這場感情裏是多麽微不足道，而它們也最有資格向她昭示她未來的蒼白慘淡。

“新郎官沒來啊？”好死不死店員又問了這麽一句，讓寧祈本來強撐起來的笑臉瞬間垮了一半。

“是啊，他臨時有點事。”極力輕描淡寫，寧祈伸出手去翻看每一件婚紗的樣式。

“您看，這個效仿法國宮廷的款式，這繡花都是手工縫制的，華麗又高貴，選用的這種蕾絲和花邊一點也不小家子氣，反倒特別大家閨秀的感覺。”

“這個是一字領的，您這麽瘦，露鎖骨和肩膀一定很漂亮，而且這個樣式很簡潔大方的。”

“還有這種短款的婚紗，是韓式的，穿了顯得腿特別長，人也……”

“有沒有簡單一點的，我不想要蓬蓬裙。”寧祈終於耐不下心來聽店員的滔滔不絕，直接打斷了對方的話。不穿誇張的紗裙是她一直以來對婚紗的理想。

“您是說敬酒的禮服嗎？”

“主婚紗，我就穿這一條，沒打算換其他禮服。”

“這樣啊……”店員臉上露出稍稍為難的神色，“一般主婚紗都是華麗的，然後禮服比較簡潔方便新娘走動。如果您要二合一的話，可選的範圍就小了。”

“那條呢？”寧祈指了指放在店鋪中央如同鎮店之寶一般的一條魚尾禮服。其實一進店的時候她就看上了那件白色婚紗，上身剪裁如中國旗袍式高領有短袖，前胸刺繡，後背薄紗鏤空鉤花，腰部以下如同馬蹄蓮一樣稍稍開口綻放，沒有長長的拖裙，顯得幹凈優雅。

“您可真識貨，那條是我們店長從法國帶回來的。”

“可以試嗎？”

“您稍等。我把那件婚紗取下來。”

待到店員小心翼翼地將禮服取下給寧祈，她再手毛腳亂地穿上，時間居然已經過了三點半。

“還有這個頭紗。”在一邊幫忙穿禮服的店員末了遞上一個透明帶花邊的頭紗。

“這就不用了吧。”

“有頭紗一起看效果更好，我給您簡單地盤下頭發，把頭紗戴上就可以了。”

拗不過對方，寧祈選擇妥協。本來一個人在這裏試婚紗就已經夠可悲了，要是再不把自己弄得完美點再去照鏡子似乎就更心酸了。

“現在好了，您可以去照照鏡子。我覺得這件禮服您穿得真的很合適，仿佛是為您量身訂做的。”

“是嘛。”半信半疑地拉開簾子走出去，寧祈對於自己穿婚紗的樣子不自覺也有了些期待。但沒走兩步她停了下來，隔著薄紗她依舊清晰地看見，淩霄就坐在對面的沙發上。

忽然不知所措，寧祈有種回身想逃的沖動。但她邁不動腳，直到對方從手機屏幕前擡起頭來，望向她這邊。

短暫的沈默，空氣流動似乎都變成了慢鏡頭。寧祈此刻恨不得那頭紗是黑色的，這樣對方就不會發現她瞬間燒紅的臉，那溫度從腳底一直升到頭頂，要把她就地熔化了一般。

這是她夢想的場景——她試完她想要的魚尾婚紗，拉開布簾，她愛著的那個男人就等在外面，擡起頭驚嘆地望著她，然後露出幸福的笑容。他們的儀式並不需要等到婚禮那天，而是在這一刻，她穿著婚紗的這一刻，約定的終生就已經開始了。

“寧祈……？”淩霄怔了兩秒，仿佛這才認出對方是寧祈一般，語氣裏有些難以置信。

“你怎麽來了？”努力忽略胸腔中強力跳動的心臟導致的鼓點聲，寧祈若無其事地走向淩霄，“姥姥怎麽樣了？”

“暫時沒事，給你打電話沒接，我就直接過來了。”淩霄恢覆了一貫的腔調，只是眼神忍不住從頭到腳打量著她。

“是不是不合適？我還沒照鏡子呢，這禮服有點緊，我的小肚子……”

“很漂亮。”淩霄卻絲毫沒有吝嗇誇讚，同時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只是這樣一個笑容，卻又讓寧祈懵了。她在白紗後面咬住嘴唇，才抑制住猛然到來的那陣鼻酸。因為她感到幸福的瞬間，幸福是虛假的事實更強力地敲擊在她的心上，讓她在那一秒的酸楚大過幸福更多。

轉過身，她心情覆雜地走向穿衣鏡，裏面的女人美麗到讓她不相信是自己，魚尾婚紗非常完美地展現了她高挑的身材，並且遮蔽了她的部分缺點。頭紗後隱約的面容，高高盤起的頭發，不知為何讓她聯想起曾經在美術書上看到的那些西方油畫。

“你讓我想起莫奈畫的那些睡蓮。”淩霄忽然在背後發聲，寧祈透過鏡子看著他。

“睡蓮？”

“大概是不習慣你穿這樣，忽然有種可望而不可即的感覺。”對方笑起來，大概因為不知該如何解釋，“就是感覺而已。”

可望而不可即？那明明是你……寧祈也淡淡地笑起來，只是唇角多了點苦澀。

“這婚紗多少錢？”淩霄接著轉向店員。

“這是店長從法國帶回來的，所以價格就比較貴，差不多要達到其他禮服的三倍的樣子。”

“這麽貴？”寧祈嚇了一跳，迅速掀起頭紗，“算了，我再挑別的好了。”

“沒事，就這條吧。”淩霄卻攔住了她，“寧祈，那天你必須是最美的。”

望著對方真摯的眼神，寧祈有幾秒的楞神：“家家酒的代價也太大了點吧？淩霄你已經花了太多錢在我身上。”

“因為你值得啊。”淩霄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值得，你卻還是不喜歡我。

寧祈垂下頭，望著裙角圍出的花朵模樣。在淩霄面前，她終究還是沒有綻放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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