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是寧祈和淩霄約好上門拜訪姥姥和淩父淩母的日子。寧祈早早起來梳妝打扮，薔薇色的荷葉邊毛衣，配上一條茄紫的亞麻休閑褲，披肩的頭發松松地紮了一個馬尾，看起來好像個剛畢業的大學生。

因為聽說淩霄一直沒搬家，老房子那片寧祈也是住了十幾年的，所以她特地沒要淩霄來接，自己打了車拎了果籃和一些保健品就去了。

小時候的淩霄和寧祈，家說是一墻之隔，實際卻是一個天一個地。寧祈只是住在一個普通民宅的3樓，而圍墻那邊的淩霄，因為姥爺是將軍，所以分到的是民國時候遺留下的軍官洋房，自然是深宅大院。也因此寧祈從小就很好奇在那樣一個有好多大樹、可以自己種菜，甚至還有防空洞的地方長大究竟是什麽滋味。套用現在流行的詞匯，淩霄就是一個標準的“富二代”、“******”外加“官二代”。這樣想來，自己是貪圖富貴權勢才喜歡淩霄的也說不定。寧祈這樣自嘲著，不知不覺出租車已經駛入了熟悉的街區。

前腳下了車，後腳擡頭就看見淩霄推開鐵門出現在自己面前。他簡單地穿了件白襯衫，外面套了件灰色的連帽開衫衛衣，極其家居休閑的模樣。

“來就來，還買什麽東西。”半帶埋怨的，淩霄直接拿過寧祈手上的果籃和保健品。

“第一次上你們家，怎麽可能不……”話沒說完，寧祈卻楞住了。眼前的鐵門還是印象中那扇鐵門，可是大院子、大樹、土黃墻面深紅窗棱的洋房統統消失不見了，被兩棟高聳入雲的泛黃公寓代替。

“你家……”寧祈疑惑地跟著淩霄一腳邁進鐵門，“這什麽時候拆了新蓋的？”

“姥爺過世以後房子就給收了。”淩霄沒有回頭，陰暗的電梯間讓他的背影也顯得沈重了許多。

“不會吧，那麽大的房子就這樣拆了啊？說起來也該是保護文物啊。”

“嗯。改建成部隊的家屬樓，沒辦法。”淩霄的語氣裏有無奈，但寧祈聽來，似乎又帶了點不露聲色的怒氣。

“你家分到幾套？”寧祈隱隱記得，原來這棟洋房裏還住著淩霄的表哥一家。

“就這一套，我大伯家已經搬出去了。姥姥和我們一起住。”

“一定很大吧，畢竟以前這塊地都是你們家在住。”

“只是普通的三房一廳。120個平米不到。”

“啊？”寧祈有點難以相信，在她的認識裏，這不像對老將軍以及現任軍官家庭的待遇。她明明記得，淩霄家原來還有警衛員和司機。即便姥爺不在了，淩霄的父親現在算來也該坐到少將的位置了，可現在聽起來就好像個普通的家庭似的。

“我爸幾年前就退休了，”淩霄一邊說著一邊轉動門鎖，“他對這方面有點敏感，你別提部隊的事情。”

“哦。”寧祈乖巧地點點頭，隨淩霄進了門。

淩母先迎了上來，她的頭發簡單在腦後挽了個髻，臉上略施脂粉，一件淡紫色線衣開衫，看起來就像個平凡的家庭婦女，但出眾的氣質依舊從舉手投足之間顯露出來。

“來啦，寧寧。”

這稱謂讓寧祈楞了一下，因為已經很久沒有聽到有人這樣喊她了。

“我叫你寧寧可以吧？我記得以前開家長會的時候你爸爸就是這麽喊你的。”淩母微笑著拉過寧祈的手帶著她往客廳走，“淩霄他爸，寧祈來了。”

“哦，來啦。”沙發上的男人站起身來，卻又是讓寧祈一楞。她很難把眼前頭發花白的人和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年輕軍官聯系在一起。雖說是過了十五六年，但是淩父的蒼老速度顯然和淩母不是在一條水平線上的。定睛細看，寧祈發現淩父只是頭發白得比較快，臉上的皺紋倒還是保持在一個近60歲的人該有的程度。

“叔叔好。”

“你好你好。”淩父說話依舊中氣十足，挺直了腰板伸出手來的樣子展示出一個軍人的風範，“快坐吧。”

“我去扶姥姥出來。”淩霄和寧祈示意了一下，進了裏屋。

寧祈有些緊張地坐在沙發上，視線不自覺地打量起整個房子。歐式的暗紅色花地毯和紅木家具相呼應，墻上掛了兩幅荷花的水墨畫大氣又婉約。黑色的真皮沙發前透明的茶幾一塵不染，淩母就坐在身旁認真地將為切完的梨切成一塊一塊並插上不銹鋼的小叉子。

“吃吧吃吧，昨天淩霄才買的水晶梨。”淩母招呼寧祈，“是不是看這些家具眼熟啊？你要是記得的話，小時候來我們家玩的時候就是這些家具。搬進新房子我們家具都沒換過。”

“怪不得……”寧祈點點頭，“我說怎麽覺得這房子一點也不陌生呢。”

“這個什麽軍事評論家整個兒就在胡說八道……”淩父的註意力卻顯然依舊停留在壁掛電視上，節目裏正放著對目前國際局勢的解說。

“哎呀你就別看電視啦，人寧寧都坐在這裏了。”淩母嗔怪著遞過一塊梨給淩父。

“看了氣人，不看也罷。”淩父果斷地關了電視，客廳裏瞬間安靜下來。

此時淩霄正好將老太太扶了出來，老人的氣色比起寧祈那天在醫院裏看到的要好了很多，只是幾天沒見好像又瘦了不少。

“寧寧，是叫寧寧吧？”姥姥還沒坐到沙發上，就已經將手伸向了寧祈。寧祈立馬站起身將姥姥攬到身邊坐下。

“嗯，我大名寧祈，不過姥姥愛怎麽喊都行。”寧祈叉起果盤裏一塊梨，遞到老人嘴邊。“姥姥身體恢覆得不錯吧？”

“就這樣了，多活一天是一天了。”姥姥笑著伸出枯槁般的手接過梨，“上次我也沒仔細看看你，問問你的情況。這還是淩霄第一次帶姑娘回家來，你也知道他一直都在國外。”

“我都知道。”寧祈看了淩霄一眼，對方正好也對上她的眼睛，給了她一絲溫柔的笑意。瞬間寧祈的心跳就漏了一拍，她幾乎要忘記這裏發生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場戲而已。

“挺好的姑娘，又高又白。”姥姥不停地摩挲著她的手背，“淩霄說你英語特別好，是做翻譯的。正好他也常常跑國外，帶著你也不用擔心了。”

“寧寧小時候成績就挺好的，媽你還記得嗎？淩霄生病的時候好幾次來家裏給他補課的小姑娘就是寧寧。”淩母一邊補充著，一邊將果盤又往寧祈面前推了推，”快吃啊，多吃點。”

“就是那個小姑娘啊？”姥姥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我記得的。那我還認識你外婆外公呢。你們不就住在我們家圍墻後面嗎？”

“是啊，姥姥你記性真好。”寧祈淡淡地笑。

“你外婆外公都還好嗎？”

“都過世了。”

“哎喲。年紀都大了。”姥姥的語氣有點傷感，“老人都不見了，沒辦法。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姥姥你別這麽說，您不是健康得很。保持一個好心態很重要的。”寧祈安慰地握了老太太的手。

“那你爸媽還好吧？你們都搬走了。”淩母似乎想要岔開話題。

“我媽已經退休了，現在住在郊區，有個院子天天打理，忙得很。”

“你爸也退休了嗎？”

該來的還是會來，寧祈努力維持嘴角向上：“我爸八年前就過世了。”

這話讓在場的人都一震，淩霄也瞪大了眼睛看向她，顯然很吃驚聽到這個消息。不過寧祈並沒有回望他，而是不動聲色地咬下一口梨。

津甜可口。無論她內心多麽苦澀，梨都依然津甜可口。就如父親的離世教給她的，無論她再苦再痛，這個地球都會運轉，春夏秋冬四季依舊變換。沒有東西會為她停止替她疼痛，她能做的只有承受，然後任憑某一天時間這種東西把她最後的念想和記憶全都帶走。

“怎麽搞的啊？”還是淩父打破了短暫而尷尬的沈默。

“車禍。遇到酒駕了。”寧祈輕描淡寫。

八年來，她不時地進行這種問答。開始還學不會掩飾表情，到後來隨著回憶淡了傷痛淡了，她也就可以淡淡地笑著不皺眉頭地回答。殊不知這種表情在看的人眼裏有多麽無奈。

又是一陣沈默。姥姥一邊搖著頭一邊再次緊握寧祈的手：“寧寧，以後我們家淩霄會好好照顧你的。是吧淩霄，你要對寧寧不好姥姥可不饒你。”

這一次寧祈擡起頭來看向淩霄，對方點著頭，但眼中的神色分明透出些覆雜。寧祈不願把它解讀為同情，這麽多年來她一直沒告訴過淩霄家裏的情形，就是怕他對自己的感情裏有憐憫。無論做朋友還是在一起，她都不需要那種憐憫，即使單方面喜歡著他，她也希望和他也是平等的。

晚飯時間還是愉快的，淩母燒得一手好菜，讓寧祈想到了上次淩霄給自己做的面。也許他就是傳承了淩母的手藝，所以隨便一個面條也可以做的色香味俱全。

飯後和淩母還有姥姥聊了聊以前住在這裏的回憶，包括當時的鄰居、小時候的淩霄等等。淩父則是又打開電視看著軍事節目，只是仿佛格外心不在焉，寧祈甚至不確定他究竟是在聽他們的談話還是在看電視，唯一確定的是淩父的臉色也有些陰沈。

時過八點，姥姥要休息了，千叮嚀萬囑咐要淩霄一定親自送寧祈回家。所以下了樓，盡管寧祈再三推辭，淩霄還是把路虎開了出來。

坐上車，寧祈的肩膀總算松弛了下來。她一直生怕淩霄和她有什麽說話對不上的部分。還好淩霄從頭到尾都沒說什麽，只是寧祈單方面地在回答。她不知道淩霄是不是為防穿幫故意這樣，但直覺告訴她淩霄的家人好像非常習慣這樣的淩霄。可她記憶當中的淩霄明明是個侃侃而談極其活躍的人啊。

“今天我沒出什麽問題吧？”意識到淩霄的性格和想象中有些出入，寧祈這才發覺自己每次坐他車的時候也沒見他說什麽話。而之前都是因為自己太緊張所以沒註意到這一點。

“你爸的事情怎麽沒告訴我？”淩霄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直視前方的側臉看不出是什麽表情。

“你也沒問啊。”寧祈聳了聳肩，“而且告訴你又怎樣，都過去那麽多年的事了。”

“抱歉，我光想著我家這邊，都沒問過你家裏的情況。”

“沒關系的。我家親戚本來就少，而且大多都在外地，沒什麽特別的。”

“幫我約個時間吧，我想見見你媽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