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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黃海孤島(七)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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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瀾裏。

風將最後一點灰雲吹散,露出藏在雲中央的白月。

“……最開始是在三年前,有一天我從武館回去,路過老師的房間,看見他房間的門時半開著的,那個時間他應該是午休,我以為他忘記了關門,於是就過去想幫他把門關上,結果聽見裏面有人活動的聲音。

我還以為是自己吵醒了老師,趕緊退了出來……沒走多遠卻看見老師的房間裏走出來一個人,行跡鬼祟,偷偷摸摸,慌張……滿臉慌張——”

“你以為是小偷?”葉翡低聲問道。

“是啊……”岑湘苦笑一聲,“要是我當時不多管閑事,就不會有後來這些事了……我就上去把那個人逮住了,老師聽見動靜從裏面出來,狠狠的訓斥懲罰了我,說那個人是客人,叫廣土原雄。

我想道歉,但是已經遲了,廣土原不是個簡單角色,我只是隱約知道,他是直接效忠於天皇,那天來是找老師商量事情的,我得罪了他,幾乎就沒有什麽好下場了……為了表示道歉的誠意,老師就讓我為他工作。

廣土原似乎知道老師的身份,也知道……我是個殺手,最開始的時候只是監視一些官員,後來是獲取一些情報,再後來就是暗殺……再後來,應該是兩年前,他再次去找老師談話,他那段時間找老師找的非常頻繁,我知道不對勁,就借著上茶的時候,瞄了幾眼他們桌子上文件……寫的是中國國安的一些情報,後來我偷偷看過那幾份文件,都提到一個人,叫F·A……”

葉翡手裏的船槳差點丟出去,她失聲道:“你說誰?”

岑湘似乎對她過激的反應有些驚訝,道:“F·A……肯定是這個名字,但是那幾份文件我沒有看全,因為差點被鈴子發現,但是老師還是察覺到了,這次之後我就被派到了中國,去……找一個叫葉翡的人,他們有你的照片和簡單資料,但是即使是有這些東西,要在十幾億人口中找一個人還是很困難……”

葉翡依舊沈浸在剛才那個令她驚疑的消息中不曾反應過來。

七月對日本這個國家沒有多少好感,她是個相當絕對而純粹的人,不喜歡什麽就是不喜歡,不喜歡日本,於是除了任務必須之外,連這個國家的領土範圍都不邁上去一步,很何況是和竹本秀一這個日本人去接觸。

但是竹本秀一是個殺手,他竟然會去關註一個中國國安工作人員,最主要的是,他是怎麽知道F·A這個人,或者說,是怎麽擁有這些國安部不論是對外還是對外都嚴格保密的情報的?

“你去中國,是什麽時候?”

“……前年八月。”

正是北鬥“斬夜”行動失敗出事的時間!

“他們只是讓你找到我?”

“是的……”岑湘聲音微弱的道,“我用了一年的時間確定了你的位置,之後他們就開始對你進行實時位置監控,用的是最先進的技術,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種技術,我想如果不是官方方面,恐怕很少能有人可以動的起這樣的手筆……”

“我找到你之後不久你就去了北平,但是那個時候你的位置變動已經掌握在了他們的手裏,之後廣土原就讓我找機會和你接觸,並且監視你的行動,盡量弄清楚你的工作內容。

所以我租了你的房子,在知道你要回江寧的時候提前一步到了江寧,我知道你的喜好,所以去了‘玉壺緣’做了服務……咳咳,又根據你的活動時間在你回去老城區的時候專門出現在你面前和你認識……一直到你回去北平,我和你通電話,聊天,每一次都是有預謀的……”

葉翡沈默著,忽然問道:“也包括你從火車站裏出來遇到我那次?”

岑湘一楞,隨即緩緩笑了起來:“那次……是真的巧合啊……”

葉翡略有些嘲諷的笑了一聲:“然後呢?”

“……然後我發現,你的生活很平常,平常到我根本不敢相信你竟然是個特工,就算是身體出了狀況,但是也不應該沈寂到這種地步,我把你的情況報告給了廣土原,他讓我衡量一下將你挾持帶回京都的可能性,如果不能……就將你殺掉。”

葉翡嗤笑:“從北平挾持一個活人去京都,你那個上司真是異想天開的厲害。”

“這是很明顯不可能的事,”岑湘低聲道,“於是就只能殺了你了……”

“你接到暗殺指令,又是在什麽時候?”

“去年九月。”

也就是……葉翡和言臻剛領結婚證不久的時候。

“我知道你很厲害,貿然行動肯定不可能,我制定了很多計劃,”她道,“但是到現在為止,沒有一個真正實施出去的……

我依舊需要監視你,但是有時候我自己出手很不方便,於是我‘雇傭’了阿爾凱諾·莫裏森幫忙。”

“你和他,是怎麽認識的?”

“他是我曾經的暗殺目標……有人懸賞七百萬美金要他的命,如果成功了還可以再拿三百萬,但是我並沒有成功,按照老師的規矩,就只能收取一成的定金,但是他卻找到我,說只要殺了委托殺他的人,他支付全額雙倍的價錢給我……報酬太誘人,我就幹了,不過再殺那個委托人之前我留了一個心眼,調查了一下他的身份,他竟然姓諾列加……”

葉翡皺眉:“哪個諾列加?”

“巴拿馬的……那位領袖的姓氏,咳咳咳,”岑湘笑的有些諷刺,“是不是……沒有想到?”

“是那位領袖家族的人,要殺阿爾凱諾·莫裏森?”

“他根本不姓莫裏森,”岑湘道,“他姓諾列加!”

葉翡頓時眼睛瞪大,她懷疑阿爾凱諾的身份,但是完全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姓諾列加!

“他……”

岑湘又咳嗽了幾聲,咳出一點血沫子,她緩緩的用手抹去,平靜的道:“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手上戴著一枚戒指,應該是諾列加家族的紋章,自從諾列加將軍被美國政府拘禁之後,他的家族在明面上就已經很少活動了,而且他們早就已經沒有了佩戴家族紋章的習慣,而且那枚戒指年代已經不短了……我後來查到,那個家族前代嫡系曾有五個人拿到這種樣式的紋章,現存的只剩下四個,其中一個,諾列加將軍的堂妹羅伊娜所有……十八年前忽然生病死去,那枚戒指,應該就是阿爾凱諾·諾列加手裏那枚……”

“你的意思是……”

“羅伊娜是他的母親,他是諾列加將軍的堂侄。”

葉翡再次沈默不語。

岑湘繼續道,語氣依舊有些虛弱的嘲諷:“要刺殺他最終卻反被殺死的那個委托人是他的親舅父……至於為什麽他要買殺手殺了阿爾凱諾,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知道,諾列加將軍被捕拘禁之後,他的家族迅速勢微,很多事情也就不再神秘,調查起來十分容易,但是阿爾凱諾·諾列加的身份埋的很深,而且他這個人,從來都是一條毒蛇,永遠不會讓自己的利益受到侵犯……我調查了他的底細,他當然不會放過我,他知道我的秘密比我知道他的要多得多,也就是因為我手裏握著足夠的籌碼,他才肯和我合作,不然……”

“你有調查到他的父親的身份嗎?”

岑湘去搖了搖頭:“沒有太過註意,但是羅伊娜·諾列加夫婦好像都死的非常早,阿爾凱諾卻被冠上了母親的姓氏,父親……應該不是很出彩才是。”

葉翡的眉頭緊鎖,半響不知如何言語。

原來那個傳言是真的。

阿爾凱諾的父親是實驗室殺人案的兇手,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勞爾·梅內德斯”,曾經有傳言宣稱,這個瘋狂的殺人犯其實並沒有真正的受到法律的制裁,因為他出身貴族,沒有哪個法官膽敢判他死刑。

仿佛是一派無稽之談。

但是如果這個人的妻子是羅伊娜·諾列加,一國領袖,傳奇將軍的堂妹,那麽他的身份,才是真正的有待考量。

“他實在太狡猾,我和他合作從來都是謹小慎微,即使……即使手裏有著籌碼,但是從來不和他講條件。

去年九月份那次,在這艘游艇上追殺你的是我,廣土原利用信號監控知道了你的位置,我知道阿爾凱諾要上船,所以就讓他把我帶了上去,不過那次他不知道你也在船上……十月底雀鳴大廈那次,也是我故意的,我故意把你的電話號碼存在了褚遇的手機上……”

這些都是葉翡已經知曉的事情,實在沒有理由再重覆,她只是問道:“雀鳴大廈那天晚上,是誰的人?”

岑湘向後仰了仰,慘白的臉色已經開始發青,海面上的風終於小了些許,她也似乎終於再感覺不到寒冷,手指扣著船邊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不想動,還是再沒有任何力氣去動。

葉翡偏過頭去,不想看見她的臉。

“是許青的人,”岑湘回答,“許青和阿爾凱諾一直有聯系,那次我借用許青的人……其實也是通過,通過阿爾凱諾……但是那次行動,也一樣沒有成功。”

“找那些個小嘍啰來殺我?”葉翡諷刺她,“你是來搞笑的嗎?”

岑湘當真笑了笑,浮腫的臉頰上依舊可以看出兩個淺淺的梨渦:“你難道看不出來嗎……我根本,就沒想著為廣土原再賣命……那都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的……”

葉翡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幹脆轉移話題道:“那麽你知道……阿爾凱諾和許青的關系該做何種定性嗎?”

“咳咳咳……我知道,我只是知道,他們在販毒,阿爾凱諾為許青提供了數量非常之大的毒品,其實他,他和整個天一幫,和慕容開,都有往來,咳咳咳……許青和岳良亭的矛盾,就是因為他……阿爾凱諾手裏的,的毒品而起的。

……對了,他在玻利維亞有個制毒廠,你們都已經知道了,”她似乎有些後悔的無奈,“也都去過了,抱歉,他制毒廠的地點已經被國際刑警盯上這個消息,是我告訴他的……我查到你去了玻利維亞,也知道你在調查他,差不多就可以猜到你的意圖,你放心……他不知道你的身份……

我那個時候走投無路,就希望用這個情報從他那裏……從他那裏能多換取一些安全和保障,但是顯然,我,我錯了,你說得對,和一條毒蛇做交易,最後的結果……就是自己被毒蛇所吞噬,我這是遭到了該有的報應……”

葉翡就好像沒有聽見她後面的話,再次問道:“你知道,阿爾凱諾的真實身份麽?”

“什麽?”岑湘似乎有些沒有聽懂,但是只是隔了一瞬,她沈吟道,“T·H·G,他和這個犯罪集團肯定有關聯,甚至可以說,他一定是這個集團的成員……”

“這我知道,”葉翡道,“說了這麽多,他之所以拼命的要殺你,也是因為你知道了太多他的秘密吧?”

“不完全是……”岑湘再次苦笑。

“我沒有利用價值了,”她道,“廣土原和老師都準備拿我做棄子,連鈴子都親自來殺我……他們是真的覺得,我背叛了他們的意願,是時候該死了,其實去年第二次暗殺失敗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想除了我了……他們看出我的心已經亂了,不再適合做一個殺手,也不再適合給他們賣命,一月在潁上那場刺殺就是,他們直接沒有讓我參與其中,但是諷刺的是,”她的語氣再度由微微的悲涼轉為嘲諷,“那麽多人,甚至是佐井專程前來,也依舊失敗了……”

“佐井是——”

“最後和你對打的那個人。”

就是那把風雨裏無聲卻淩厲異常的刀。

“竹本鈴姬——”

“她叫鈴子,”岑湘呵出一口熱氣,在寒涼的夜幕背景上像是一團霧,卻很快消散,而她輕微的喘息著,就好像那才那口氣,是她此生最後一聲有溫度的嘆息,“她是老師的女兒……用中國傳統稱呼來說,她是我的大師姐,她有一身卓絕的暗殺術,卻從來沒有入世過,因為老師過分寵愛疼惜她……

這應該是她第一次走出院子,踏上別的國家去專門殺人,專門來殺我,我一直都打不過她……可惜她遇到了你。”

原來這竟然是竹本鈴姬第一次出門來殺人,原來她不過是個長在溫室裏的毒花。

但是依舊讓人不能理解……既然竹本秀一疼愛自己的女兒,難道不應該不讓她接觸暗殺術這種黑暗嗜血的東西嗎?為什麽要將她訓練成一個殺手,卻又束縛住她的手腳,不讓她成為一個真正的殺手,最終因為缺乏入世經驗而喪命他人之手?

岑湘似乎明白她在想什麽,微微搖頭道:“我的老師是個殺手,是世界上最冷血的殺手……你看鈴子被他教成了什麽樣子就知道了,他再疼惜女兒,如果她死了,他也一定不會有任何的悲傷,只會訓斥她無能……我也一樣,我是他養大的,但是從始至終,只能是個棋子……

忘了告訴你,其實那天我得罪了廣土原雄那件事,是他們一手策劃的而已,老師怕我不願意替一個陌生人賣命,就用了這樣一個可笑的手段,將我送了出去……”

她臉上嘲諷的笑好像再也退不下去,煞白帶青的臉上傷痕歷歷,血跡縱橫,她就那樣靜靜的倚靠著船邊緣,像是一具屍體,若不是因為她的眼睛裏還有幾分黯淡神采,必然已經和死人沒什麽兩樣了。

“我知道的……都說給你了……”她冰涼僵硬的手再次放回了腹部的傷口上,那裏流血的速度已經減緩了許多,不知道是血止住了,還是因為再無血可流。

一點半冷不暖的血凝固在她的指尖上,她道:“你能……你能去救褚遇嗎?”

葉翡看著遠方黑暗的海面,面無表情道:“你確定他還活著嗎?”

岑湘蒼白的捂著腹部的手驟然失手用力……本來已經不怎麽流血的傷口被她這麽一抓,又再次淚淚的冒出鮮血來。

她怔然的任由自己的血流淌過手縫,就好像一座信念的山忽然崩塌在她面前,她的眼睛仿佛瞬間碎裂的鏡面,無數的碎片冰冷的粉末隨著她的眼淚奔流而出,幾乎再也看不見任何的光明,找不到任何的救贖。

“是啊……”她怔怔然的道,“他……他……啊——”

最後那一聲本該是一聲悲愴的吶喊,但是她根本沒有力氣去喊,只能喉嚨哽咽著,咳出幾口帶著寒氣的血,帶著窒息的絕望和不甘心。

她的另一只手松開小艇邊緣,失去依靠的身體像一片被風吹皺的紙,緩慢而無力的折下去,被冰冷的海水浸透,沖散。

一時靜寂。

海上低吼悲鳴的風,連綿拍岸的浪,和天際若隱忽見鉛灰色浮雲,以及一勾上弦月,像是一把可以射穿天幕到達時間彼岸的弓……都更無聲的靜默下去。

葉翡的船槳入水,一點也沒有美好的欸乃聲聲,倒顯得更加壓抑凝滯,無力的推著這片孤舟前行,載著一個快死的絕望的人,和一個沈默著,束手無策的人。

岑湘終於還是道:“我就是……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陽了,就算是阿遇……死了,你也幫我確認一下,說不定他,沒死呢……你說對吧?”

葉翡依舊沒什麽感*彩的道:“他是我們中國的公民,保護他不受侵害是我的責任。”

“嗯……”她的聲音越發的微弱,答應的話語就像是被風吹散了,但凡有半點的雜音,就聽不見她說了什麽。

明明已經沒剩下多少氣力了,但是她依舊固執的說著。

“葉翡……情報都給你了,你就聽我說說話……等到明天早上上了島之後,就把我隨便埋在一個地方,不用立碑,不用什麽標記……我就自己爛在那個孤島上,再也不打擾任何人了……行嗎?”

葉翡沒有答話。

她道:“我當你答應了……”

“好。”

“……我老早就不想活了。”這是她的第一句話,“我成長的環境非常壓抑,我沒有父母,我的老師……竹本秀一對我很嚴厲很嚴厲,比對鈴子嚴厲多了……我十七歲出道,從來沒有敢忤逆過他……

這種生活真的很沒意思,每天活在……黑暗的縫隙裏,像個不敢露面的老鼠,無時無刻不提心吊膽著,你肯定不能理解,一個殺手的恐懼。

但是褚遇他不一樣啊……他對我太好了,他和誰都不一樣,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好的人,好到你都不忍心對他說一句重話……”

葉翡想,那確實是個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個老好人的人。

“你剛才說的對,我明知道不應該,明知道不會有什麽結果……但是我忍不住……我什麽都可以忍受,哪怕是剜我的眼睛砍我的雙手,但是我就是不能忍,讓我和他分開……我不能,沒有他!”

所以你將廣土原交給你的暗殺任務置之一旁,所以兩次暗殺都變成了中途而廢的“鬧劇”,所以去年冬天你半年沈寂沒有任何動作,所以你明知道阿爾凱諾是危險狡猾的毒蛇卻依舊與他共舞,所以……你拋卻尊嚴,也要求著敵人救你,這個世上最不能容忍的是背棄信任,但是你背棄了竹本秀一和廣土原而選擇了褚遇……

你是一個殺手,卻偏要耽於愛情。

“我就是不想……再那樣下去了,”她道,“殺人很痛苦,監視很痛苦,搞情報很痛苦……應付他們,更痛苦。”

“什麽不痛苦?”葉翡問道。

岑湘嘆道:“我也不知道……”

她渾濁暗淡的眼睛裏模糊的倒映出夜幕星空,月光明亮的傾潵下來,海面上像是落了一層霰雪,輕緩的蕩漾,蕩漾,蕩漾出比霰雪還純白的夢境。

她的眼睛裏仿佛起了一片大霧。

霧裏煙雨瀟瀟,綠荷拂娑,玉帶橋上油紙傘翩然而過,小樓軒窗洞開,豆蔻巧笑。

仿佛江南。

她來中國最開始的目的,是去找那個叫葉翡的人……她那個時候生活在江南小城裏,於是她去了江南。

從這裏開始,從哪裏結束?

孤孑的小艇在荒涼的海面上飄蕩而過,她微弱如將熄之火的聲音也隨著海風飄然,仿佛要消逝。

“你是什麽時候從江南回到北平的……”

“元月。”

“哦……我看見你和言臻的照片了,很漂亮,還是……是褚遇告訴我的……他說他們班的女生都特別喜歡言臻,但是男生女生都特別喜歡你……”

“那還真是讓人高興。”

“是啊……有人喜歡總是好的……褚遇說,你是個很好的朋友……但是他什麽都不知道……因為你救過我,是不是?”

她說話的語句都開始不通順,聲音顫抖不定,和大海波瀾一起,飄蕩而去。

“褚遇肯定還活著的……我知道他還活著,肯定是這樣……”

“鈴子也死了……就剩下老師一個人,他知道鈴子死了之後肯定不會傷心的……連鈴子都死了,我也要死了……”

“葉翡……要是我真的是岑湘,你肯定不會恨我的……”

葉翡的船槳入水,聲音依舊不美好,但是這個時候雲定風清,波浪甚至比之前更平緩,她聲音清晰的回答:“我不恨你。”

岑湘依舊絮絮的說著,說著說著話語聲和幾乎輕微的聽不見的笑聲就那樣融化在海上的清風裏。

她的血冷了,天亮了。

葉翡劃著一片孤單的小船終於抵達了布留思島。

沙灘上落下了金色的曦光,游弋飄移,仿佛一層薄而淡的紗。

天際一輪紅日從海水裏緩緩的洗出來,亮的驚人,而蔚然蒼穹上,毫無雲漪。

最後一波浪將小艇送上了淺水灘,葉翡將船槳插在了沙灘上,亮白的日光從天幕盡頭奔來,驅逐了黑夜之後,照亮了整個世界……也照亮了一夜流浪,一夜荒涼的小皮筏艇。

不知道什麽時候閉上眼睛的那個女人,身下積了一層粘稠的血水,臉色慘白的猶如刷了一層漆,白中帶青,即使陽光照上去,也陰暗的像個地獄。

像個鬼魂。

可是這世上沒有什麽鬼魂,這個像鬼魂的人,也已經死了。

葉翡將她拉扯出來擺在沙灘上,沒有過多長時間她身上所有的水分,包括海水血水眼淚,就都蒸發了。

海島往裏走是一片山石,像個沈寂了多年的死火山,上面已經長滿了野草,還有幾顆椰子樹。

葉翡扛著船槳,就在山石不遠處挖了一個很深很深的坑,將那個死了的人放進去,然後埋上,扒拉過來一片荒蕪紛雜的野草蓋在上頭。

照她說的,沒有任何碑帖,甚至沒有任何標記。

她轉頭走了兩步,再回頭時,已經忘了那個埋了岑湘的地方在哪裏。

皮筏艇孤單的在淺水灘裏蕩漾,她留下的血液也在蕩漾,她再次想起岑湘最後的話……有三句。

“請你去救褚遇……”

“葉翡,其實我比你幸福。”

“對不起。”

一陣風吹過,她忽然不能明白這三句話的含義。

她將皮筏艇反過來拖到樹叢裏藏好,一步一步上了岸,潮水漲上來將她背後的腳印沖刷而去。

她走向小島深處,再也沒有回頭。

==

當天夜裏游艇失事,但是言臻一行人卻在底艙找到了兇手的屍體,死狀淒慘。

同時找到的還有重傷的阿爾凱諾·莫裏森,於是言臻莫名其妙的成了阿爾凱諾的救命恩人。

他傷在頭部,似乎是遭受了重擊,幸好游艇上有專門配備的醫生,先是簡單的對他的傷口做了處理,就在他的跟從緊張著要將他送上岸去治療時,他卻自己醒了過來。

醒來的第一句話是問,這裏是什麽地方。

手下緊張的告訴他這裏依舊是在游艇上,並告訴他,是以撒先生救了他。

阿爾凱諾擡手虛虛的摸了摸自己額頭上的傷口,蒼白的臉上忽然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游艇的頂層甲板雖然被炸毀,但是動力系統還是好的,於是將甲板上的事情安置妥當之後,羅伯特·廷代爾連忙叫船長回航,回到了賽迪亞小城。

第二天一大早,擔心葉翡安慰的一夥人就接到了她的電話,當天中午,言臻已經站在了小島的海灘上。

他是一個人去的,剩下的人都留在了賽迪亞,因為葉翡在電話裏說自己並沒有任何的損傷,只是需要休息一陣子。

言臻從船上下來時,一眼就看見蹲在礁石上,穿著一件廉價的灰格子襯衫的葉翡。

她似乎真的沒有任何損傷。

除了臉色不太好之外。

言臻幾步跳上礁石,直接將她拉起來扣在懷裏。

葉翡懶洋洋的將下巴擱在他肩膀上,卻沒有說話。

言臻問她有沒有吃法,她搖了搖頭。

一直到在小島上的花農家裏吃完飯,她也沒有說一句話。

言臻又問了一次她有沒有事,良久,她嘆了一聲氣,道:“你和我出去走走吧。”

此時已近黃昏,夕光在一望無垠的海平面上渡越,將海水渲染成磷光閃爍的暗金色。

這座新小島雖然是私人島嶼,但是由於島上種植郁金香,因此島主人雇傭了很多的花農,這些花農常年生活在島上,倒是島主人自己,一年幾乎只過來一次。

早上葉翡上岸的地方是島的背面,因為那座死火山,幾乎沒有什麽人居住,平常花農們都不經常過去,葉翡翻過那座火山,才到了有人跡的地方。

她走的很艱難,但是卻又覺得沒什麽,這樣一來,就沒有人會在知道,那座火山山,還埋著一個女殺手間諜了。

這面的海邊常年海水倒灌侵蝕,積攢形成了鮮明的海水侵蝕地貌,再經過後期常年風化,於是深蒼色的海蝕拱﹑海蝕柱隨處可見,嶙峋奇詭,巍然聳立,很是壯觀。

沿著海岸一直走,在接近那座綿延的死火山的地方還有一座數米高的海蝕平臺,崖壁下石灰巖海岸在海水溶蝕下形成了更獨特的蜂窩狀海蝕地貌,看上去像是一堆壞了的灰色海綿。

葉翡早上已經沿著海岸走了一遍,這個時候熟門熟路的走在言臻前面,幾分鐘就爬上了海蝕平臺。

站在高處很容易看得更遠,她面前時蔚然沒有邊際的海洋,白色的浪層層疊染,海鳥高飛,修長的羽翼劃破了此時絢爛的夕陽。

她轉身看見夕光裏的身姿挺拔的言臻,他背後的遠處,是一大片深紫金黃粉紅艷麗的郁金香,交織成一片美麗的地毯,簇擁著更遠處的紅磨坊和藍白相間的風車,像是永恒的童話景象。

“我想……我們的任務可能快要結束了。”她道。

言臻有些驚訝:“是嗎?”

“是啊……”

從岑湘那裏得知的情報足以確定阿爾凱諾的身份,足以推理出許青販毒的毒源,足以知道很多事情。

但是她這個時候一點也不想提起岑湘。

於是她道:“我有情報,但是我們回去再說吧。”

言臻點頭答應,也沒有問她的情報是從哪裏來的,也沒有問,這一夜過去,她經歷了什麽。

葉翡再次沈默。

半響,她忽然道:“言臻,你當特工這麽多年,遇到過多少間諜?”

言臻想了想,道:“專業間諜的話……倒也不是很多。”

葉翡迎著夕陽笑了一下:“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現在的工作,也是在做間諜。”

言臻點頭:“這種說法合理。”

葉翡挑眉看著他,他繼續道:“說起間諜……很巧合,據說這裏是瑪塔·哈麗的故鄉,你知道嗎?”

葉翡的眉毛挑的越高了些:“不是呂伐登麽?”

“這裏就是呂伐登。”

葉翡這才想起,他們所在的位置,就是荷蘭北部,賽迪亞小城在地域上,正是隸屬於呂伐登市。

她呢喃:“這樣也好啊……反正都是女間諜。”

言臻沒有聽清楚她的話,笑著問道:“你說什麽?”

葉翡笑而不語,卻驀然的想起一句毫不相關的話:

“我酷愛我的美國、英國,後來我也很愛法國。我相信我是一個愛國者。也許我搜集了情報,但我問心無愧,我的工作挽救了很多人的生命。”

這句的出於著名女間諜辛西婭的話語,也許就很好的詮釋了她作為一個間諜的信仰,她是美國人,但是她的情報曾拯救了整個英國。

而岑湘的情報,也許就成了剿滅那個犯罪集團最有力的線索。

背叛與否,是非對錯,從來都是以價值利益衡量,你說呢?

------題外話------

1、諾列加卻有其人,鐵腕將軍,巴拿馬政治領袖,但是最終成為了美國的階下囚,現在應該還被關著,但是關於他家族的那些內容是我編的,阿爾凱諾和羅伊娜也都是完全的虛構人物,為了劇情需要。

2、瑪塔·哈麗是著名的女間諜,也是個巴黎著名的肚皮舞舞者,感興趣可以搜一下,她的一生非常具有傳奇色彩。她的故鄉確實是呂伐登,但是具體是什麽地方我就不知道了,小島得存在也是編的。

3、辛西婭也一樣,著名女間諜,交際花,厲害的有一逼,而且長得特別好看,其實不管是辛西婭,還是南希·維克,還是克裏斯汀·格蘭維爾(都是女間諜),都美麗又牛逼。

4、已經走在完結的康莊大道上了……小天使們,都要完結了,你們就不能出來冒冒泡安慰我一下嗎?

☆、結局(中) 彌天大案

再次回到賽迪亞小城是在第二天的早上,葉翡問了阿爾凱諾的情況,得知這個家夥還沒有死之後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不過轉念又一想,覺得這條毒蛇確實還不應該死,他要是死了,他們的案子估計反而更麻煩些。

她再次見到阿爾凱諾的時候他頭上纏著紗布,卻依舊是一臉詭異而熱切的笑意,明明湛藍美麗的眼睛,眼底卻肆虐著一片沈寂的風暴。

他先是感謝了言臻和戚谷城將他從底艙帶上來,然後就看向了葉翡,似乎頗為惋惜的道:“安……葉小姐,川田幸子是真的要殺你,你卻還要救她?”

“我並不是救她,”葉翡淡笑,既然他沒有要掩飾底艙所發生的事情,那麽她也就沒有裝什麽糊塗,“我也知道她是個殺手,我只是……想親手要了她的命罷了。”

“啊……那當然再好不過,”他道,“那麽現在可以告訴我,川田小姐去了什麽地方嗎?”

葉翡搖頭:“我可不知道,她逃走了。”

阿爾凱諾不置可否:“葉小姐沒有找到她嗎?”

“這麽大一片海,我怎麽可能找得到?”

於是這次談話無疾而終。

回到他們的住所,茉莉見了葉翡忽然撲上來八爪魚一般抱在她身上:“葉子姐姐!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啊!”

言臻一把將她提了下來。

葉翡:“……”

她無奈的道:“我當然沒事,這是在海上,我在水裏受傷的可能性比在陸地上要小得多。”

“是怎麽回事?”戚谷城問道,“爆炸發生之後到底怎麽了?你一下子就不見了……”

葉翡道:“有東西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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