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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她與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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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腹誹之間,言臻已經將“抓鉤”和紮帶牢牢的系在了一起,他在下面等了大概兩分鐘,發現上面的光影並沒有任何變化,也沒有絲毫的聲音傳下來,於是才輕輕一拋——抓鉤勾住電梯通道的邊緣,言臻拽了拽紮帶,然後將繩子的另一端遞給了葉翡。

“這個東西堅持不了多久,你輕,先上去,一定要快。”

葉翡看了他一眼,然後接過紮帶,開始向上攀爬。

紮帶太細,抓在手上一個勁兒打滑,她擡頭,也可以清楚的看見那個簡易版的抓鉤因為重力拉扯在逐漸變形,但是就在抓鉤徹底彎曲拉扯至勾不住墻壁緣的前一秒,她的手攫住了臺緣,然後迅速的爬了上去。

整個過程持續了不到半分鐘。

上面果然沒有人。

但是因為已經到了三樓,前面談判喊話的聲音越發清楚起來,葉翡觀察四周在確定沒有人之後,將繩子抓在手裏抖了抖,示意言臻可以上來。

或者準確的說,是自己將言臻拉上來。

窗外的天色似乎亮了一絲。

葉翡掏出手機看,距離她和言臻見面進這座樓房,才過去了二十四分鐘。

言臻上來之後又將那捆紮帶盤起來裝了回去,葉翡示意他在原地,自己過去到前面偵查一下。

電梯距離樓梯還有一段距離。

但是葉翡的腳步甚至沒有轉過樓梯角,因為前面的每個門口都有持槍的人守著,想要直接闖過去幾乎不可能。

她退了回去,並將具體情況告訴了言臻。

“分開吧。”他無聲的道,“你去引開樓梯口的人,我進去。”

葉翡瞪眼:“你連林霖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

“相信我,這裏不會再有別的小孩。”

他說著已經悄沒聲的挪了出去。

前面有兩個轉角,第一個轉角的時候葉翡直接從一間屋子裏繞過去,在把守的那人身後將他脖子一擰,然後將那人拖至了屋子深處。

第二個轉角言臻做了和她一樣的動作。

幾乎沒有任何聲音。

未完工的樓房就好像無數的水泥框架,冷風穿堂而過,沒有任何的遮擋,那些交疊在一起的正方形長方形將夜色切割成不規則的空間,好像某種象征著黑暗的迷宮一般。

葉翡和言臻分別隱藏在樓道兩邊,言臻對著葉翡做了個收拾,葉翡無奈的看了他一眼,然後走到了應該是308居室裏客廳的墻壁邊,那裏靠墻放著多片巨大的玻璃。

她將玻璃直接掀倒。

“嘩啦啦”接連著幾聲巨響,在空寂的樓體裏顯得尤其刺耳,仿佛一把利刃將黑夜劃破,將本來就千鈞一發的氣氛割開成無數淋漓的碎片,每一片都比之前更緊張。

樓道盡頭亮著燈地方瞬間有雜亂的腳步聲響起,同時葉翡彎腰從地上撿起一片玻璃,然後大步走出了屋子,出去時她隔著墻壁房梁看見奔出來的腿腳,然後她將手裏的那片玻璃朝著那個方向扔了出去。

透明的玻璃碎屑四處飛濺。

“在那邊!”

“快過去看看——”

葉翡轉身向著反方向走去。

和言臻擦肩而過時,她只來得及說一句小心。

她將耳機扯掉了一只,身後的腳步聲漸近,漸緩,她反身隱沒入黑暗,等待著獵物的來臨。

兩個人。

第一個就隔著她身邊半米走過去,她沒有動,第二個跟在第一個身後一米處,也從她身邊經過——“人呢?”

一雙手從黑暗陰影裏伸出去,一只擱在他前頸上,一只擱在他後腦上——“哢嚓”,他眼前光火消失,倒下去。

葉翡收手轉身,而前面的第一個人也數瞬間回過身來:“誰!”

只有地上躺著的睜著眼睛的屍體。

“碰——”

子彈擦著墻壁飛過,火花四濺將夜色點亮。

槍聲傳來的方向卻不是葉翡這邊。

葉翡站在墻角,看著自己手裏的手槍,驀然的才想起,言臻根本沒有武器!

她頓時深深的吸了一口涼氣。

“誰!”

這聲音忽遠忽近的傳過來,葉翡撐著窗臺輕盈的跳到另一個房間裏,看著門口走進來的兩個男人,毫不猶豫的擡手開槍。

猩熱的鮮血飈出兩促短暫的花朵,葉翡在他們倒下之前幾步跨過去,伸手撈起其中一人的槍——兩具屍體倒下去時驚起的塵埃尚未落下,葉翡已經穿梭過了另一個房間。

又是幾聲槍響。

但是誰也沒有打中。

外面的談判聲似乎停了。

“這裏——”

葉翡一槍托砸中正向她撲來的那人的腦門,血流粘了她一手,她轉手再在那人太陽穴上重重砸了一下——“碰!”一發子彈在她身邊炸響,然後釘入水泥墻壁。

“碰——噗通!”

“抓住他!”

葉翡再次開槍,兩槍,於是再有兩個人倒下去,喉嚨裏發出“咯”的一聲短促的吶喊,也被逐漸密集起來的槍聲淹沒下去。

葉翡下意識的朝著309居室靠攏,那裏已經傳出了嘈嘈切切的怒罵聲,還有無數奔跑的腳步聲,在穿堂的風聲裏回蕩著。

她耳邊忽然響起另一道冷靜的女聲:“葉翡,組長已經到了中心點,你現在過去接應他。”

“明白。”

說話聲引來了一梭密集的子彈,葉翡彎腰躲過,然後迅速跑出去。

有子彈擦著她身邊飛過去,外面談判的喇叭聲又響了起來,葉翡一路開了五次槍,一直到自己的槍沒有子彈,而順手劫過來的那支槍也沒剩下多少子彈,她沒有從正面的門過去309居室——也就是犯罪分子聚集的地方,而是從窗戶裏翻過去到另一邊,想從那邊過去。

“他現在在哪兒?”葉翡低聲問。

“還在原地。”

槍聲越來越密集起來。

309居室裏燈火浮繞,在這座黑暗穿風的樓體架構裏顯得仿佛中心一般,葉翡從墻背後轉出來的時候非常幹脆給那個守門的一槍,然後劈手奪去他的手槍,這個時候就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硬闖了。

她進去的地方是一間臥室,但是那些人聚集在客廳,既然開了槍,葉翡也就不再悄無聲音的潛藏過去,她盡自己最快的速度一路往裏沖,三分鐘後她臥地一滾,擦著幾顆子彈,滾到了一張桌子下面。

甚至沒有來得及觀察屋子裏情況,她便直接臥地開槍,面前的人很快倒下去兩三個。

不知道什麽方向傳來幾聲孩子的抽泣,在一片騷亂和槍聲之間顯得尤其突兀明顯。

葉翡的目光在室內的地面上轉了一圈,面前的地面上已經不再有跑動的人,她所在的桌子似乎是靠墻安置,而正對著的是一面沒有安玻璃的落地窗,左邊是應該是廚房的門口——“碰!”。

又是幾聲槍響,墻壁上多了幾個彈孔,葉翡的目光轉向了右邊,那裏有半邊未完工的墻壁,她抱著頭再次一滾——煙塵飛散裏伏在了那半邊墻後面,她的左邊有人步子緩慢的挪移,而右邊的臥室裏……是一陣激烈“廳裏哐啷”地打鬥聲!

她立即起身,正準備要暗自潛伏進去,那裏面卻驟然一聲尖叫,仿佛是一種什麽重物落下去的鈍響,然後打鬥聲忽止,一道聲音冷然喝道:“讓他們停槍。”

葉翡剛擡起的執槍的手緩緩落下去,隨即裏頭又傳出一道聲音,依舊是個男人:“停槍!停下!”

一陣暴風驟雨乍歇的靜寂。

煙塵依舊在無聲彌漫。

臥室浮游的青煙和濃郁夜色深處走出來兩個人——都很高,他們並排走著,走的慢條斯理,仿佛那些硝煙成了眼前不可跨越的障礙一般。

但是下一瞬他們走到了門口,走到了半堵墻壁後,葉翡的視線裏。

葉翡這才發現,兩個人雖然並排走著,但是左邊那個拿槍指著右邊那個的腦袋,而她也看清了兩個人的面目……一個是言臻,另一個是……青蛇。

葉翡只是在照片上見過這個人,但是這個時候初次謀面,她也一眼就認了出來,因為這個人長得非常有特色,據說他有維族血統,於是眼窩很深,裏頭蘊著的眼珠子大的驚人,眼皮卻異常的薄,眼角平平的抹上去,給人一種泛著金屬光澤的蛇瞳感覺,而靠近鼻梁的位置有一道深深的傷疤,看上去十分兇戾。

難怪道上的人叫他青蛇。

葉翡半蹲著靠在那半堵墻後沒有動彈,青蛇又喊了一聲,那些隱在暗處他的手下都慢慢出來,看見青蛇受人挾制,一時間神色各異。

言臻臉上沾了血,但是看不出什麽表情。

“別動。”他道。

青蛇剛要伸進口袋的手慢慢緩了回去,垂下。

葉翡粗略的估計了屋子裏除過她、言臻和青蛇,還有至少十一二個人。

“說吧,你想怎麽樣?”青蛇道,他的嗓子似乎嗆了煙,但是卻又透著一股綿軟無力的陰寒,讓人聽著非常不舒服。

沈默著。

“你到底想怎麽樣!”站在屋子中央一個光頭惡狠狠的問,“放了我們青哥!”

“孩子呢?”言臻問。

一時間沒有人應答。

暗處的葉翡皺眉,耳邊忽然又傳出來一聲小孩子的抽泣。

“閉嘴!”一個矮個子男人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拐出來,手裏揪著林霖的後領子,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孩子白皙的臉頰。

那聲音離得很近,幾乎就在葉翡耳朵邊,因為那半堵墻就是臥室和客廳的隔墻,那個挾持著林霖的小個子站的地方就只是和葉翡隔著一堵墻。

“小孩在我手裏,你要想要,先放了青哥!”

“先放了孩子。”

小個子嘿嘿笑了一下:“你敢不放,我就殺了這孩子,”他說著槍口越發用力抵著林霖的臉,小女孩因為他的動作張嘴哭了出來,但是又因為哭得太久了聲音嘶啞,甚至發不出聲來,眼淚嘩啦啦的流下去,在臟汙的臉上沖刷出一道細細的潔白的溝渠。

“你們警察不就最擔心人質的安危嗎?”小個子惡質的笑道,“擔心這孩子就把我們老大放了,我就——”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因為離得太近,葉翡倏然起身,伸手一槍托重重就砸在了那小個子的腦門上,砸出“咚”一聲重響,她反身一肘擊在那人鼻梁上,但是瞬間就有子彈接二連三的打過來,葉翡被迫蹲下身去,那小個子已經夾著林霖連滾帶爬過去到對面。

“喲,還有一個呢?”有人戲謔道。

“粗……出來!”這是那個小個子的聲音,“不然我就殺——殺了這丫頭!”

不知道他做了什麽,林霖忽然一聲尖叫。

葉翡連忙站起身,從墻後面走出去。

“原來是個女人,”光頭一把將林霖從小個子手中奪過去,又看了看言臻,道,“你們還真是能耐啊,兩個人就敢往我們這裏闖?——槍扔過來!”

他將林霖掛在自己手臂上,對葉翡吼了一聲。

葉翡這才看清了這間四面透風的屋子的陳設結構。

四四方方一塊,靠墻擺著個桌子,正是她剛才進來時躲的那張,在往邊上離她不遠有個水泥臺,上面擱著礦泉水和吃剩下的方便面盒。

對面林霖驚恐呆滯的看著她,剛才被她差點打倒的小個子男人抹了一把鼻血。

她緩緩上前到那個水泥臺旁邊,然後直直蹲下,將手槍貼地滑過去。

小個子“哼”了一聲,示意旁邊的人將葉翡的手槍撿起來。

“手舉起來!”光頭喝了一聲,葉翡緩緩舉起雙手,卻微微偏轉了目光,看向了言臻的方向,言臻也看著她。

葉翡對他一瞟而過,然後視線定格在水泥臺子上,嘴唇輕微的動了動。

“過來!”那光頭又喊了一聲,似乎是想要威脅葉翡,故意將林霖剛高提了提。

“住手!”葉翡接著他的生意喝了一句,然後貌似無奈的往前面走去,光頭露出得意的笑容——變故陡生!

走到屋子中間的葉翡忽然發力,兩步助跑之後瞬間就到了光頭的面前,那一瞬間她的身形快的仿佛一道影子,屋子裏的人只看見她前一秒還在屋子中央緩慢行徑,下一秒已經雷霆般出手,她出拳,拳面重擊在光頭的眼睛上——光頭慘叫一聲。

她反身後繞,另一只手忽然大力伸出去,一聲刺耳短促的響,光頭感覺有什麽冰涼刺骨的尖銳物事抵在了他的脖頸上,那種滲透骨髓的森冷霎時間刺破了皮膚到達細嫩的血肉內裏,溫熱的鮮血滲析出來,和那件冰冷的利器交織成某種外冷內熱的戰栗感。

葉翡站在光頭身後。

她手裏拿著一把猙獰的冰藍色尖銳物,已經刺入光頭的脖子,嫣紅的血,和那把反射著粼粼閃光透明的武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她腳邊,扔著一個扭曲破爛礦泉水瓶子。

“放不放孩子?”葉翡說著,將抵在他脖頸間的冰錐更近一分,光頭顫了一下。

周圍眾人始才反應過來剛才那不到半分鐘的時間裏發生了什麽。

小個子的三角眼裏立即迸射出憎惡憤怒的光,其餘人不自覺的後退一步,然後手忙腳亂的舉槍,朝著葉翡。

被言臻挾持著的青蛇似乎嘆了一聲。

“呵……”葉翡繼續道,“放不放孩子?”

光頭咽了一口唾沫,喉結滾動了一下,但是喉結下方的那截冰錐絲毫不動。

“放……”

他松開了林霖,孩子離了他的提攜,軟弱無力一點也站不穩,馬上就摔倒在地上,然後“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葉翡低頭,道:“林霖,勇敢一點,站起來。”

孩子用臟汙的小手抹了兩把眼淚,抓著她的衣襟站了起來,怯怯的躲在她背後,瞪著驚恐的眼珠子看著屋子裏依舊彌漫著的硝煙和血色。

“別怕,你爸媽就在外面。”

“你你你……你想怎麽樣?”光頭又咽了一口吐沫,也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其他,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青蛇忽然道:“我放你們走,孩子也給你們帶走,只要你放了我。”

葉翡轉身面朝著他,帶著些嘲諷的微笑道:“你確定?”

“我說話還有點作用。”青蛇簡單的道。

葉翡挾制著光頭,讓林霖拽著自己的衣擺,一步一步走到了青蛇面前,看著他笑瞇瞇道:“抱歉,我不相信啊。”

青蛇似乎又嘆了一聲:“那你說要怎麽樣?”

言臻的槍貼著他的太陽穴,淡淡道:“你再多話,槍就該走火了。”

青蛇苦笑:“我的命都攥在你們手裏,我還有什麽好說的……”

葉翡不著痕跡的看向了言臻。

“走。”言臻簡短的說了一聲,推著青蛇往門口走去。

葉翡跟了上去,並示意林霖走在她和言臻中間。

屋子裏的形勢緩慢的變換著,葉翡和言臻在緩緩後退,青蛇的手下怒目圓睜的舉著槍,逐漸形成了一道散亂的方陣,跟著前面的兩個人一步一步移動。

葉翡走到了那面沒有安玻璃的大落地窗旁邊。

外面天色漸白,有散淡稀薄的金光穿破夜色之幕,葉翡低頭,樓梯外壁上似乎有什麽長蛇般的東西一蕩。

窗外忽然又升起了劇烈的的喇叭擴音。

“……我們可以為你們提供交通工具,只要你們保證人質的安全……”

這是曾隊長在說話。

青蛇的腳步頓住,葉翡的腳步也頓住。

“你們——”

“你想不想活命?”葉翡打斷他的話,問道。

青蛇稀淡的眉皺起來:“你在說什麽?”

葉翡似乎非常耐心的重覆:“我說,你想想不想活命,逃走,我們只有兩個人,而你們人多,我們可以談判,只要讓我們把孩子帶走就好。”

她的話一下子變得多起來。

她看向了言臻,言臻的目光卻剛好從窗外飄回來。

他道:“我同意。”

葉翡看著青蛇挑眉:“怎麽樣?”

窗外的喇叭聲又響了起來。

葉翡繼續道:“你看,我們當初進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解救這個孩子,我們隊長說了,只要放了孩子,就給你們準備車……”

青蛇似乎陷入了沈思。

葉翡依舊看著他。

“碰!”

那個執槍領頭的黃毛忽然開了一槍。

言臻一手箍著青蛇的肩膀,驟然一轉——黃毛忽然整個人朝著他撞了過來——葉翡幾乎瞬間將那根冰錐送入了光頭的脖子,而她一步尚未跨出去,言臻忽然傾身向前,的另一只手從青蛇的腋下穿過,攫住他的脖子反身一抽,青蛇慣性的向前倒去,言臻膝蓋曲起,重重壓在他脊背上!

“哢”一聲骨頭錯位的輕響。

言臻再次瞬間彈起,一腳踹中撞過來的黃毛的腰部——這個時候葉翡的那一步始才落下,她反手一撈,那截插在光頭脖子上冰錐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中,她虛虛一握……已經融化了一半的冰錐和著流淌的血跡再次凝結在一起,那是一種觸目驚心的透明的紅——她身體前傾,用盡全力將冰錐射了出去。

黃毛因為腰部驟然受力而身子彎成一只蝦子,他嚎叫一聲半跪在地上,剛要擡頭開槍,視線裏忽然流星逐月般飛射進來一抹剔透的紅,那紅如此純凈,好像一段紅瑪瑙,然後他發現,自己的眼前光暈倒轉,也成了一片濃郁的紅。

“啊!”

疼痛瞬間通過眼部神經傳導至身體的各個部位,他雙手摳著眼睛,幾乎痙攣著在地上打滾,這個時候他才明白,他剛才看見的那抹紅,是自己眼睛裏漫出來的鮮血。

而現在,他只能看見一片飄搖的,疼痛的黑暗。

黃毛倒下去時言臻再次反手,扣住旁邊依舊跪在地上的青蛇手腕的軟骨,用力一拗,一拉,青蛇瞬間如同面袋子般被他拽起來,耷拉的腿腳在地上劃出一片飛揚的塵土。

青蛇開始劇烈的咳嗽,臉色漲紅,因為言臻的手扣在他喉嚨上。

只是一剎那之間。

“住手!”

“張巖!”

“刷拉——”

“碰……碰——”

前面幾聲是碰撞的亂喊,後面一連串的炸響,是槍聲。

特警沖進來了。

葉翡彎腰將林霖抱起來,彎腰趁亂快步跑了出去。

樓道裏已經全是全副武裝嚴陣以待的特警,葉翡直起身,直接從樓道裏走出去——“孩子在這!”

她出聲喊話的同時兩步跑到了離她最近的特警跟前,似乎一點也不畏懼他手裏的沖鋒步槍,她將林霖一把塞到那個特警懷裏,用了巧勁一把抓在他的手腕迫使他松開手,然後順手撈過就要掉落的沖鋒步槍,另一只手還不忘從口袋裏掏出警官證扔過去——

“抱歉啦!我老公還在裏頭!”

話沒有說完,人已經沖進了一片槍彈聲和硝煙裏。

林霖再一次“哇”一聲哭了起來。

特警手忙腳亂的將她抱好,回頭問身邊的隊友:“那女人剛才說啥?”

隊友聳聳肩,表示自己也沒有聽清楚。

特警哄了兩聲孩子,然後立即從腰間抽出對講機:“總隊總隊,人質已經解救,人質已經解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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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翡端著槍沖到門邊的時候裏面已經是一片混戰,她找不到言臻,只能看見空中扭曲的彈道和子彈擦著墻壁碰撞出的火花,原來站在言臻的位置這個時候只剩下一攤血跡,連剛才臥倒在地上的黃毛也不見了蹤影。

耳朵裏忽然傳來一道忽遠忽近的聲音,葉翡這才想起自己還插著耳機。

剛才一番亂七八糟的動作,耳機被扯掉了一只,另一只也有些接觸不良,但是幸好還能聽見沐一的聲音。

她連忙將麥拉到嘴邊:“言臻現在在哪裏!”

沐一的聲音斷斷續續道:“叮……訂層,頂層!”

葉翡躲避著槍彈,以自己最快的速度離開混戰中心,腦子裏更快的過了一遍地圖,然後精準的找到了樓梯口。

一路狂奔。

天已經亮了,蒼穹由夜幕深藍轉變為如緞般清冷幹凈的淺藍,天光漫越,冬日沒什麽溫度的日頭正在逐漸升起。

凜冽的風吹過葉翡的面頰,她脖子上的血跡很快被風幹,結成一層厚厚的血痂,很不幸,那是她自己的血。

不知道什麽時候擦破了耳背,血沿著脖子一直流淌到衣領裏。

甚至到了心臟跳動的地方。

她心跳的很快。

正如她此刻腦子裏飛速旋轉的思緒。

言臻在頂樓,他挾制著青蛇。

頂樓很危險,他很危險。

但是他是言臻,他是技偵六組的組長,他是優秀的特工“以撒”。

但是葉翡依舊很擔心。

就像詩人害怕時間倏地從他筆尖溜走,就像音樂家害怕這世界失去了聲音,就像蝴蝶害怕自由遇到束縛的網,就像……葉翡害怕言臻遭遇哪怕一丁點的危險。

就像一粒重逾千斤的石子落入平靜的心湖。

她將步槍緩緩舉起來,一步一步走上了頂樓。

這裏很高,似乎離天幕很近,似乎離言臻很近……他就站在不遠處的邊緣,而他的對面,站著三個端著槍的人,背對著葉翡。

不知道為什麽,這裏血腥味濃重的有些不同尋常。

葉翡看不見言臻臉上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麽會到這裏來……青蛇似乎在掙紮著,言臻竟然還後退了兩步,就堪堪的站在樓體的邊緣,遠望去好像一棵嶙峋孤崖上的修竹。

他沒有槍,只是用手扣住青蛇的脖頸。

葉翡手緊緊握住步槍,指節開始發白。

“你連武器都沒有!”有人喊道,“你想不想試試到底是你的手快還是我們的槍快!”

“你想白蛇死?”言臻道,“七層樓的高度,摔不死誰?”

葉翡無奈又好笑的無聲笑了一下。

“你——”那人答道,“除非你想同歸於盡!”

言臻淡漠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們不是白蛇的人,一直埋伏在樓頂,是想幹什麽?”

“嘿!”另一個人道,“夠厲害啊,一眼就能看出來,不愧是以撒!”

聽見這個名字,葉翡的眉頭忽然緊緊皺了起來——那邊青蛇一陣劇烈的咳嗽,斷斷續續道:“你……你們,咳咳,你們是誰?阿城他們呢……”

“當然是死咯。”那人道,一陣風吹過去,血腥味四處飄蕩著。

“你們想殺青蛇?”言臻又問了一句。

“我說過了,只要以撒先生你把青蛇交過來,我承諾不傷害你一根頭發!”

“是嗎?”言臻反問。

“當然——碰!”

不知道是誰開了槍——言臻將青蛇大力往前一摜,同時自己向前撲倒一滾……子彈就在他剛才站過的地方炸落,十米外一直伏在樓梯上的葉翡倏然起身,手指穩穩的扣在扳機上!

一聲巨響,三顆子彈。

只有一聲響動,不是她只開了一槍,而是三槍之間間隔時間太短,人耳已經不能分辨,雖有三響,仿佛重音。

那三顆子彈,穿越過清晨冰冷凝重的氣流,帶出三道幾近絢麗的氣焰光尾,一剎那越渡黎明天光,一剎那到達此方彼岸,一剎那迸射出三朵血花,一剎那染紅今晨黎明。

這是葉翡此生打出去最完美的三顆子彈。

要了三個人的命,換了她一場安心。

那三聲炸響過後,言臻在一片煙塵中擡起頭,緩緩起身,看見——

樓房盡頭隔著千萬丈遠的地平線上,那輪紅日終於完全升起。

那些冰冷鐵灰的水泥爛尾樓,那些失去了碧綠生機的樹木捎頭,那些紛雜的染霜的雜草,那片荒蕪的,孤寂的,沒有顏色的風景中,金光層層盡染,漫天浸透。

黎明之光裏,他看見她朝著自己方向奔襲而來的腳步,如此急切,仿佛一首旋律深重濃郁的協奏曲,急濤促浪般的鋼琴音符落下來,聲聲肅重。

寒冷的風掠過她的眼眉,和她張揚的鬢發紅唇。

而她手中冰冷堅硬的槍械上,此刻向著黎明,開出嬌艷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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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完)

------題外話------

明天就是第三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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