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莉亞滿臉淚痕，她哆嗦著青灰幹裂的嘴唇，顫抖不定的說著，“救救我……救命——姑媽，救救我……求你……”

離得太遠，葉翡看不清安德琳的神色，卻聽見她聲音冷淡的朝著游艇喊話，“你們以為抓了阿米莉亞就能得到那件東西？”

“姑媽！救救我……”阿米莉亞的聲音尖利絕望，但是在場的人沒有一個朝她投去同情的目光，挾持她的男人狠狠的咒罵了一句要她閉嘴，就連她求救的對象，她的姑媽，也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

“你們還是盡快放人……”羅伯特的圓滑的聲音夾雜著嘶吼的海風傳了過來，葉翡的的註意力卻已經不在那裏。

言臻他們去了哪裏？

她甚至發下不遠處海面上乘坐著救生艇逐漸遠離游艇的阿爾凱諾，海面上放出去的救生艇有四五只，清醒著的人都已經逃出去了，襲擊者也不在意任由他們逃離，但是那些艇上並沒有言臻的身影！

葉翡的嘴唇抿成一條帶了某種擔憂情緒的細線。

雖然知道以言臻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出什麽意外，但是依舊不能減退心裏清晰的憂慮感。

心臟加快了速度，一下一下撞擊著胸腔壁，讓她完全不能忽視這種略微有些感覺。

襲擊者和廷代爾夫婦的談判似乎崩毀了，挾持著阿米莉亞的男人勃然大怒，掐著少女的脖子，幾乎將她舉了起來。

阿米莉亞纖細的手指扣著那只鉗住她喉嚨的鐵爪，張開嘴劇烈而艱難的想要呼吸——但是卻只是徒勞。

那艘載著廷代爾夫婦和其他人的小艇已經開動，慢慢的在海面上移動開來。

葉翡的眸光倏然冷了下來，她毫不猶豫的擡手開了一槍，正中那個挾持著阿米莉亞的男人的眉心！

男人站的位置正是甲板欄桿旁邊，此時中槍，瞬間帶著阿米莉亞一起跌入了海水裏。

阿米莉亞很快被小艇上的人救了起來，而甲板上的葉翡，卻暴漏了位置。

襲擊者的火力集中在了一個方向，葉翡一邊躲避著子彈一邊貼著艙壁後退，到了游艇邊緣，她朝著已經逼上來的襲擊者邪氣一笑，向後一仰跳入了海裏。

……

整個身體沒入海水中時她的意識感官甚至比在船上還要清晰一些，她隨意的雙腿一擺便在水裏滑出去一大截。

動作輕巧優雅，甚至臉上的笑容都深了幾分，仿佛回到了屬於自己的世界。

她往上浮了一段距離，能看見游艇吃水的船底，底艙的吊門打開漂浮在海面上，鎖鏈“叮鈴哐啷”的撞擊在一起，好像深夜裏某種沈重幽詭的歌謠。

裏頭卻有隱約的打鬥聲傳出來。

葉翡慢慢浮出水面想看看底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然而她剛露出了半個頭，就有一只充好氣的救生艇從吊門裏扔了出來，剛剛好擦過她的頭頂。

What。the。fuck！

葉翡在心裏罵了一句，卻瞬間游出去幾米遠。

救生艇劇烈的晃動了幾下，上面似乎爬上來幾個人，船槳很快伸進水裏開始劃動，救生艇慢慢的離開了游艇。

葉翡飄在不遠處聽見艇上的人幸災樂禍的呼喊，“啊哈——亞洲雜種，你們等著沈船餵魚吧！”

艇上其他人都跟著起哄大笑起來。

哄笑聲裏乍然起了槍聲！

底艙似乎又亂了起來，粗重的喘息，雜亂的腳步，以及肉體碰撞聲和咒罵聲……“砰砰！”不知誰又開了兩槍，有屍體跌入海水裏，鮮血頓時氤開了一大片。

死的人竟然全都是救生艇上的，皮艇失去了平衡，在水裏搖晃了兩下，停在海面上不動了。

“他媽的都跑的真快！”

“那是最後一艘艇！”

“跳下去，把它搶過來！”

“想的美！”

最後一句話是個清脆的女孩子聲音，葉翡一下子就聽了出來，是茉莉！

看樣子言臻他們已經到了底艙，但是救生艇只剩下一艘，卻有三波人爭奪，那麽……

她一個念頭還沒有轉完，海面上就傳來“噗通噗通”好幾聲，昏暗的水底頓時多了幾個模糊的人影向著救生艇游了過來。

但是緊接著又有幾個人跳進水裏，也朝著這邊游了過來。

第一波人游的近了，葉翡辨認了一下發現不是言臻一夥，於是上前拽住鏈接著游艇的鐵鏈，費了些勁兒將游艇拽得在海面上打了一個轉兒，朝著後面的方向拖了過去。

“這……是……為什麽……呃……自己動了？”

斷斷續續的話語被兇猛的水波浪濤和風聲嚼碎，那幾個人又調轉了方向追著游艇游了過來。

葉翡游了一段距離，最先看見的是白禮，她將游艇推了過去，白禮似乎驚呼了一聲，但是立刻爬了上去，緊接著又有一個人爬了上去，救生艇下沈了一大截。

聽聲音似乎是戚谷城。

過了幾分鐘又爬上來一個。

“沒事吧！”白禮大聲的問道。

沒有人回答。

“頭兒！一姐！原野！”

茉莉的呼喊聲透過海風有些虛幻不清，葉翡往前游了大概十米，才終於看見了沐一，隔了一段距離看見了原野，但是唯獨不見言臻。

沐一和原野都游的很快，幾乎沒過幾分鐘便接近了救生艇，然而就在離救生艇還有三四米的時候，沐一忽然被什麽東西拖進了水裏！

原野鳧水的動作一頓，瞬間潛入了水底去幫助沐一了，本來就不平靜的水面頓時晃蕩了起來。

葉翡速度極快的游過去，邊游邊伸手從腰上抽出匕首。

水裏那個紅發白人抓著沐一的小腿，沐一掙紮著試圖擺脫他，而本來想救她的原野卻被另外兩個人困住。

水底的感官幾乎封閉，動作變得緩慢，一切都仿佛電影慢鏡頭似的。

黑魆魆一片混沌裏忽然閃出一道電流般的紅色影子，“影子”瞬間就到了水波翻滾的水域，不知道什麽森亮的銀光一閃，拖住沐一小腿的男人脖頸位置頓時噴出一股鮮紅，在幽黑的海水裏慢慢冷卻虛化而去。

而剩下的兩個人也在剎那之間就停止了動作，身體慢慢的墮入水底黑暗裏。

沐一很快游了過去扒住救生艇邊緣，船上的人將她拉了上去，原野也游了過去，爬上了救生艇。

“沒事吧！”白禮又問了一遍。

沐一劇烈的咳嗽著，半響說不出一句話來。

原野趴在救生艇邊緣上吐了半天水，才道：“有人……有人幫我們！”

他的語氣極其肯定，沐一臉色蒼白的點了點頭。

“頭兒呢？”茉莉問道，“是他幫我們的嗎？”

“不知道，”白禮從一邊拿過船槳遞給戚谷城和原野，“先前就是有人把救生艇拉過來送給我們的……”

“不是組長。”戚谷城忽然說道，他臉上的神色凝重森涼，“方向不對。”

“那，那頭兒呢！”茉莉聲音帶了幾分焦急。

“我們喊幾聲吧，讓他聽見……”

“老板！”

“頭兒！”

“老板——”

幾個人的呼喊聲迤邐的傳播出去，消散在深夜海面上彌漫的陰冷霧氣裏。

四周一片漆黑，唯一能看見的就是游艇白色的輪廓，而入耳的唯有悠長蒼涼的波濤聲和厚重的海風聲，天際的霾雲終於散開了些許，露出半邊模糊的缺月，遠處幾顆星子一閃一滅，又沈入了起伏的海水裏。

他們的呼喊沒有任何回應。

“先離開這片，這裏血腥味太重，小心引來鯊魚！”戚谷城沈聲說了一句，示意原野劃槳。

幾個人劃著救生艇慢慢離開了這片水域，淺灰色的烏雲翻滾著又逼近了月玦，半響，幽暗無聲的海面上慢慢漂浮起幾具屍體，慘青的臉色渡上混沌月光，仿佛浮游的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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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葉翡在戚谷城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已經離開了他們的救生艇，往游艇的位置游了過去。

深夜的水底幾乎沒有光線，即使是葉翡也看不清任何東西，只能憑借著聽覺辨認方向和動靜。

已經接近了游艇，水底水面卻都是一派安靜，完全沒有言臻的任何蹤跡。

心臟幾又開始劇烈的撞擊胸腔，甚至連胸骨都開始隱隱作痛，心底深處有什麽東西瘋狂的叫囂著，催促著她在水底急速的劃動，迫切的尋覓到那個人的蹤跡。

游艇上的情況她沒有心思去管，廷代爾夫婦和其他人的小艇也都走遠了，周遭靜寂非常，靜的葉翡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她浮出了水面。

“言臻？”她出聲叫了一句，聲音很快被浪濤聲拍碎。

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槍響！

那聲槍響幾乎還沒有散去，葉翡已經一頭紮進水裏，竄出去五六米遠。

她不知道自己朝著的是哪個方向，只是朝著有聲音的地方，可能是言臻的地方，盡力而急促的游過去。

水面上慢慢漂起一具屍體從葉翡身邊擦過，她又往前游了幾米，終於看見海面下三四米的地方，血染紅的海水裏，言臻被人拖著，不能浮出水面去。

那人翻著白眼，嘴也張開著，一串水泡從他嘴裏冒出來。這個人明顯已經快要失去意識，但是他依舊緊緊的抓住言臻的手臂，而言臻似乎也在水裏待的時間過長，揮著匕首紮向那人的動作緩慢而無力。

然而他的眼睛卻睜開著。

很奇怪，葉翡明明都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清楚的感覺到，他似乎帶著溫度的眸光。

隔著重重水波飄蕩著黑暗海洋，也能感受到他和冰冷海水不同溫度的眸光。

仿佛一場從夢裏襲卷而來的暖風，連帶著葳蕤而瀲灩夢境，或者溫暖而繁華的紅塵一起，將她層層包裹進，他的目光裏。

然後，葉翡看見——

他手指一動，竟然松開了匕首，朝著他的方向緩慢而艱難的張開了手臂，一個意圖擁抱的姿勢。

葉翡如同一尾游魚一般轉瞬就到了他面前，一秒鐘內解決了那個死拽著言臻的人，然後扔掉匕首，環住了他的身體。

她清晰的感覺到他的雙臂收緊，落在了她裸露的背上。

奇異的是，她竟然還感覺到了他手指的溫度。

葉翡急著帶著他往水面上浮，他卻伸出手指碰了碰葉翡臉上的面具。

先前她從船上跳下來的時候忘了取，進了水裏更是直接忘在了腦後，現在倒是被言臻抓了個正著。

她哭笑不得，捏著言臻的手指將面具取了下來，面具繩子帶開了發髻，她的長發頓時水藻般隨著水波蕩漾開去。

黑暗水底裏她面容雪白，容顏瑰麗不似真人，她停下了向水面劃動的動作，忽然朝著言臻搖曳的霓虹霞光般嫣然一笑，然後伸手捧住了他的臉，將自己嬌艷的菱唇壓在了他的薄唇上。

她伸出舌頭撬開他的嘴唇，冰冷的氣流從她唇齒間渡過去，帶著她馥郁的氣息，慢慢流淌入他幹澀壓抑的氣管和肺腔裏。

言臻深沈的眼珠子一一動不動的盯著她，而她也盯著言臻，墨黑的蝶翼一般的睫羽掃在他眼皮上，沒有什麽感覺，心臟深處卻仿佛有細細的電流游走，麻痹了神經和感官，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冰冷海水裏，黑暗不為人知的隱秘處，擁吻的她和他。

言臻慢慢閉上了眼睛。

……

葉翡環住他的腰，很快將他帶出了水面。

當然剛才言臻閉眼睛不是為了接吻，而是他在水底太久，因為壓強和缺氧真的失去意識，暈過去了。

葉翡盡量保持著他的上半身露在水面上，這是個高難度姿勢，所幸這樣的狀態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因為白禮他們聽見槍聲也趕了過來。

葉翡自己沒入水底，卻將言臻托舉在水面上，等到戚谷城發現他將他拉上救生艇的時候，她才暗暗舒了一口氣。

救生艇上的幾個人見言臻昏迷不醒，立刻七手八腳的采取了急救措施，在終於發現言臻呼吸雖然微弱但是還算平穩之後，他們也長舒了一口氣，修整了幾分鐘，辨別了方向之後，劃著救生艇朝著岸邊去了。

葉翡見他們的船幾乎看不見影子，而又沒有遇到任何危險之後，才慢慢沈入水裏，也往岸邊游去。

……

格羅特菲爾蒂號其實並沒有開的離碼頭很遠，因此葉翡游了大概五六個小時，水面上的光線越來越明亮，她浮出去甚至可以隱隱看見陸地的時候，天也就亮了。

先是海天相接處灰濛濛的暝色逐漸褪去，一線亮白繪彩氤墨般渲染而開，緊接著是更亮的白，鮮麗明媚的橙黃，絢爛耀眼的橘紅，最後一點金光從海平面上躍起，仿佛一團星火般，在浩闊深廣的天穹滄海之間，燃燒起來！

那點星火冉冉升起，慢慢的成長壯大，像是不甘於黑夜的冰冷和孤寂，從海面上一升起來，就將燦爛輝煌的光華灑滿了整個海洋。

海天線上最後一抹灰白褪去，清冷的天際和海洋的盡頭完全被映成了橘紅和金色，金光漫越裏，一輪碩大鮮明的金色耀日終於從海水裏露出整個來。

蒼藍的海面上雪白的浪潮層湧疊起，將那輪日頭洗的越發鮮亮耀眼，海鷗翅膀上也渡了一層金光，穿過海風翺翔，悠長鳴唱。

早出的漁船慢慢的開始撒網，港口碼頭上的哨笛刺破清晨潮濕寒冷的空氣，一天之中第一次響起，重型起重機的鋼絲繩和滑輪“軋軋”的轉動著，驚醒了這天混沌又清晰的黎明。

葉翡用手籠著在眼睛上，看著海水盡頭太陽升起，終於輕輕笑了一下，背朝著日出，向著海岸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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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與妖——完）

－－－－－－題外話－－－－－－

明……天……放……大……招……表白！

明天開始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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