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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定風波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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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酒花前欲問公,須知花面不長紅。待得酒醒君不見。千片,不隨流水即隨風。〗

【一、劍之決斷在於利】

夜,更深了。

晚星斜落,山風晃枝,草蟲微吟,鳥音漸靜。

正是江南多雨季節,天氣變換無常。但見遠處一朵厚重的烏雲慢悠悠地飄近著,勢緩且沈,好像只需要等待一聲熬煎了數日的呵欠出口,便會給原本寧靜的夜色憑添一份風雨欲來的飄搖。

當頭卻是一輪明月掛懸中天,在五劍山莊高樓軒臺的掩映下,照得整個大地蒼茫一片,猶若白晝。

按照一般的情況,若是兩軍對壘,一方想要偷襲敵軍,此刻應是最不利於攻方的天時,因為幾裏外均可見物,無從隱藏身形。

可對於目前的情況來說,卻是不利於五劍山莊這守禦的一方。因為將軍府實力明顯要勢高一籌,更是決意全殲五劍山莊的抵抗力量,如此天氣正好可防備對方趁隙逃走。

將至的暴風雨更是仿似吐射出欲要橫掃千軍的叫囂……

葉風長長吐出一口氣,功運圓滿,但覺得丹田中一股內氣生生不息,像是無窮無盡般從四肢百骸流回再傳湧而出,精神比起剛才更勝一籌。心知經與那神秘人盡力一戰,對自己的修為大有好處,內力又再精進了一層。

回想起剛才交手的一剎,雖僅僅是幾個照面,但其中兇險驚悸處猶勝以往任何一次大戰,稍有不慎,便是敗亡之局,而對方一副好整以暇游刃有餘的樣子,竟似還未盡全力。

想到此處,不由收起了斜睨天下群雄之心,深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此次若能得脫大難,只有勵精圖治,再攀武學的高峰……

葉風呆呆想了片刻,忽憶起本應去與雷怒商量欠三分之事,當下打整精神,重鼓鬥志,往雷怒的住所走去。

自從將軍令傳到五劍山莊,身為五劍聯盟盟主的雷怒便愁得再未睡上一次好覺。

也許是事務繁忙,也許是雷怒覺得對祝嫣紅有愧於心——畢竟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完全有理由讓祝嫣紅先回娘家住些日子。

於是,這些日子以來,雷怒都沒有回後院安歇,而是住在風凜閣邊的一間小廳中。

葉風來到雷怒的住所前,但見其中黑沈沈的沒有半分燈火,心中生疑。

恰好一位神閑幫徒巡查過來,葉風便叫住他:“雷盟主到什麽地方去了?”

那幫徒奇怪地看了葉風一眼,似是不明白他如何會出現在這裏:“報上葉大俠,我神閑幫在蘇州城中的兄弟回來了幾十人,大夥都去莊外前去迎接了。”

葉風心中一震:“此刻尚有多少人守莊?”

“此時便只有幾個巡察的兄弟,葉大俠放心吧,將軍府的人早已嚇破了膽,不敢來犯。”

葉風沈吟道:“他們何時出發的?”

幫徒答道:“已走了有一柱香的時間了。”

葉風心知不妙,雖然老大一向對手下宣稱將軍府的勢力並不足慮,以便安頓軍心。但各位兄弟聽了老大的言語,自是深信不疑,再加上將軍府這麽久也不發動襲擊,已令己方輕敵大意。

想到適才自己心中對欠三分的盤算分析,若自己果然沒有猜錯,此刻大夥一並去莊外迎接的那幫兄弟只怕就是將軍府的精兵……

怪不得剛才自己在後花園與那神秘人一場惡鬥,竟然沒有人知道。

葉風心中著急,卻也不便對這個幫徒說出,只得吩咐他多盡心力,自己則飛速向莊門口趕去,希望能搶在雷怒遇敵之前揭破欠三分的毒計。

剛剛到了風凜閣,葉風猛然止步。

祝嫣紅正站在風凜閣前,看來是在等雷怒回來,而她身後幾尺處,正是那看起來面容木訥卻是智計無雙的欠三分。

欠三分看到葉風先是微微一震,隨即笑道:“葉大俠來得正好,雷兄與老大去莊外迎接神閑幫的兄弟,沈姑娘喜愛熱鬧也跟著去了。”

葉風看到欠三分微震的神情心中已有了計較,欠三分定是知道那神秘人的出現,更是深悉那神秘人的厲害,所以才料不到葉風會若無其事的從容脫身。

當下葉風故做毫無戒心踏前幾步,心中計算著欠三分與祝嫣紅的距離:“這麽大的事為何不通知我?”

欠三分笑道:“我見葉兄在後花園中靜休,只怕是參詳武學,不敢打擾。”

葉風裝做心事重重的樣子:“哪是什麽參詳武學,本不過是閑極無聊想睡一覺,誰知竟然有人找上門來給我試刀。”再行進幾步,與欠三分的距離只有七尺。

他雖不知道欠三分的武功深淺,但想必非是庸手,在當前這個距離下他已有七分把握在欠三分以祝嫣紅要挾自己前制住他,心中猶豫是否應該立刻出手。

欠三分一臉毫不似做偽的詫異神情:“何人敢來偷襲葉大俠?”

葉風正色道:“來人並非偷襲,而是要拖住我。他雖是沒有出手,但卻給我強大至極的壓力,令我不敢略有分心。”

他這番話半真半假,那神秘人並非沒有出手,但的確給了他前所未有的壓力。

欠三分問道:“什麽人厲害至斯?”

葉風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若我猜得不錯,來人就是水知寒。”他當然知道來人所施展的武功並非水知寒的寒浸掌,只是想試探出欠三分是否已與將軍府通了信息,所以才故布迷陣。

欠三分似是毫無機心般,卻有意無意間往祝嫣紅踏近了一步,驚呼一聲:“水知寒?!”

葉風點點頭,皺眉道:“他只是對我說了幾句話,卻沒有出手。”

欠三分肅容道:“葉大俠的武功令將軍府大總管亦不敢輕易出手相試,僅此就足以名震江湖了。”

葉風搖搖頭:“據我猜測,水知寒只不過是不想讓我與他人會合,借此拖住我,好讓將軍府的其他人從容布置下陷阱……”

欠三分動容道:“你是說雷盟主他們這次出迎我幫兄弟會碰上陷阱?”

祝嫣紅原本靜靜聽著二人對話,聞言心切,不由驚呼一聲,下意識地朝著葉風踏前一步。

葉風要的就是這個時機,一面朝祝嫣紅迎去一面笑道:“夫人不必驚慌,我們自有主意……”

葉風話音未落:“砰”得一聲響動,五劍山莊外約三裏處飛起一朵鬥大的煙花,直沖上天,在空中炸開,映得漫天皆碧……

與此同時,一道奪人心魄的劍光從風凜閣中直穿而出,刺向葉風的右肋。

那道劍光沛然無匹。

那道劍意激蕩狂暴。

那道劍勢昂揚猛烈。

可那把劍卻慢得就像天邊悠悠飄來的一朵白雲,在劍光、劍意、劍勢都鎖緊葉風時,那把劍卻是待得葉風下意識乍然拔刀格擋後,先是緩了一線,避開碎空刀出手的銳氣,方如洪水決堤般潰然而至……

就連葉風身前幾尺的祝嫣紅亦被籠罩在這道極工心計、蓄勢已久方才驟然發出的一劍下。

好快的一劍!

好利的一劍!

好決斷的一劍!

好毒辣的一劍!

【二、情之惘然在於通】

這一劍擊不倒葉風。

當他一見到欠三分與祝嫣紅的時候早已暗蘊神功,細察左右,料到了這突如其來的偷襲。

但這一劍卻難住了葉風。

在那短短的一剎,他的心中閃過了對這一劍的七種破法——可無論他拆招、閃避、格擋、反擊都會不可避免地讓祝嫣紅在二人狂猛至極的對沖中受到影響……

他應該怎麽應對這一劍?

葉風臨危不亂,右腳踏上半步,身形微側,先擡起左掌將祝嫣紅從戰團中送出,掌落時如封似閉,沿著對方的劍路似是撫琴般五指齊彈,令對方劍勢稍緩;右手再揚,碎空刀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堪堪撞上那把慢得不合情理的劍!

刀劍相交,如金石乍響。來劍被碎空刀卸往外門,漫天如雨的劍光紛紛碎裂,一道黑影現身於風凜閣前,悶哼一聲,往後急退。

碎空刀如影隨行般緊緊跟著那道黑影,似是不斬下對方的人頭絕不空回。

黑影回劍格擋。劍折。碎空刀鍥而不舍。

黑影背撞門柱。柱斷。碎空刀窮追無滯。

黑影借力轉向。塵起。碎空刀破霧而出。

黑影猛然立定。發掌。碎空刀急閃而過。

驚、呼!

一支手從半空中落下,掉在地上,彈起、落下,滾了幾滾後,血水方才汩汩而出……

好霸道、好慘烈的一刀!

欠三分剛剛扶住祝嫣紅跌來的身體,大變之下再也來不及細想,左手抓住祝嫣紅的肩頭,右手一把亮晃晃的匕首已然抵在祝嫣紅嬌嫩的面頰上,一臉悸容,呆呆望著手執碎空刀的葉風……

葉風頭也不回,眼睛仍是死死盯住那個正在捂著手腕踉蹌退開的黑影,反手一刀指向欠三分:“欠兄最好不要妄動,我這把刀一旦出鞘了,有時連我也控制不了它的殺意!”

適才葉風在後花園中被那神秘人一陣猛攻,到最後才勉強出手扳回一點均勢,真是出道以來從未有過的窩囊感覺。此刻一刀破敵,氣勢澎湃下傲氣橫生,重拾信心,當真是凜烈猶若天神。

那道黑影緩緩直起身,映著風凜閣前明滅不定的燭火,可看到他那張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容迸出的滔天恨意,一任斷腕血水長流,喃喃道:“好一個葉風,好一把碎空刀!”

葉風眼角望向那條斷腕上最為顯眼的中指上一枚閃著冷光的銀戒,冷然道:“中指行雲生!”

黑影滿臉怨毒:“葉兄這一刀之狠辣,行雲生誓死不忘!”

葉風不屑地一笑,腦後猶若長了眼睛般喝道:“欠兄是不是以為要挾住雷夫人就可以逼我就範?”

欠三分原本的計劃是讓行雲生趁葉風不備時驀然出手,料想葉風定是手忙腳亂,自己則是假裝上前助葉風拒敵,抽隙暗算葉風。

何曾想葉風的武功如此霸道,最可怕的是葉風竟然未蔔先知般預敵先機,似是早就料到有人暗算,是以出其不意下僅僅一招就讓將軍府五指裏的中指行雲生遭受重創……

在那電光火石的瞬間,從頭到尾碎空刀看似只出了一刀……

一刀斷腕!

這一刀令欠三分所有的計劃全都落空,更是對碎空刀產生了無邊無際的畏懼,若不是現在手上還有祝嫣紅這個人質,只怕早就逃之夭夭了。

這一刻欠三分再也不敢輕視這個年紀不過二十餘歲、武功卻不在天下任何一位成名高手之下的碎空刀葉風,匕首緊緊抵住祝嫣紅的臉頰,連話也不多答一句,只盼將軍府的援兵趕快來到。

葉風心中暗嘆,他雖是料到旁邊必有將軍府的伏兵,而且隱伏的敵人要想不讓自己發現形跡,必然是個高手。可仍是沒有料到來的竟然是將軍府僅次於水知寒與鬼失驚下——將軍五指裏的中指行雲生。

行雲生那一劍力量、角度、變化都是絕佳,更是趁煙花乍起祝嫣紅接近葉風的那一稍縱即逝的時機,加上欠三分窺伺左右,幾成必殺之局。幸好葉風早對欠三分有所懷疑,時刻防範著任何異動,這才借了敵人的大意一招傷敵,可祝嫣紅仍是不可避免地落在欠三分的手上。

葉風緩緩轉過身來,面對欠三分,笑道:“不知欠兄是將軍府何人,觀你行事,必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何必自藏身份,行如此下做的行徑?”

欠三分對葉風的冷嘲熱諷渾如不覺:“我不是什麽大人物,葉兄過獎了。”

葉風眼中精光一閃,心中大悟:“原來是無名指無名,難怪如此了得。竟然能借得神閑幫來五劍山莊之際翻雲覆雨,我若是不殺你,豈不是太對不起神閑幫將要戰死的數百兄弟!”想到老大與一百多神閑幫眾必然不能幸免,葉風眼中殺機大起。

欠三分心中一凜,葉風竟然能從自己的一句回話中就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再加上刀氣直逼而來,龐大的壓力幾乎讓他崩潰。

行雲生一面點穴止血療傷,一面陰惻惻地對化名欠三分的無名道:“只要葉風有點動作,先殺了那個女人。”

葉風大笑:“雷夫人與我有何幹?我今日已決意殺你二人,你可聽說過葉風會對敵人手軟麽?”

無名漸漸回覆冷靜:“若是雷怒知道他心愛的夫人因你而死,不知道還會不會認你這個兄弟?”他故意在“兄弟”二字上加重語氣,便是要挑起葉風心緒上的波動,想要令葉風有所顧忌。

葉風冷然道:“雷怒生死未蔔,我憑什麽不能先拿你二人祭刀?”

無名嘿嘿一笑:“我也不殺死祝姑娘,只要在她臉上劃上一刀,日後你二人相對時會有什麽感覺?”他晚間在後花園中早看出了葉風對祝嫣紅的一絲異樣,此刻再故意不以“雷夫人”而以“祝姑娘”相稱祝嫣紅,確是極工心計。

葉風心中躊躇,無名在此拖延時間,分明是想等水知寒等人伏擊雷怒成功後再來算計自己,可自己真能對無名匕首下的祝嫣紅無動於衷嗎?

他知道,他不能!

祝嫣紅一直沒有說話,亦不見她面上有什麽害怕驚恐的神情,只是靜靜地半倚在無名的懷中,對那柄面頰上的匕首視若無物。

自從嫁與了雷怒,不知從何時起,她的心情就如古井般再也不起一絲波紋,丈夫雷怒整日只知道發展他的野心,縱對他軟語溫言,可她仍覺得自己只是他的一個女人,一件附庸而已。

對於雷怒來說,她的美麗讓他欣賞;她的柔弱讓他呵惜;她的氣質讓他驚艷;她的家室讓他驕傲。

或許,一切就僅此而已。

她有時也希望自己是一個武者,只身仗劍,行走天涯。

那樣,是不是會讓她覺得生命會有趣一些呢?

她不知道,因為,她不是一個武者,亦永遠不是。

幸好有了兒子小雷,她才可以放下從未對人說過的心事,安心相夫教子。可現在,兒子不在身旁,丈夫或者已遭橫禍,而自己……

她想到丈夫告訴過她:“我不要你落在敵人手中!”

那麽就是這樣吧,比起將至的侮辱,死算什麽?

一個人連死都不怕?她還會怕什麽?

更何況,她還可以死在……他的面前!

那個笑起來眼睛會說話的男人;那個可以為她不惜趴在地上吹燃一竈柴火的男人;那個會在天上找第一顆升起星星的男人;那個看似豪氣沖天卻總讓自己覺得他像一個可憐的孩子的男人……

如果她不死,那麽他就會死吧!

雖然他們只相識了短短幾天,卻覺得他已為她做了許多事!

所以——

她不要——

她,不,要,他,再,為,自,己,死!

祝嫣紅的手已偷偷握住了懷中的求思劍,無名的註意力全在葉風身上,根本沒有想到這個柔弱的女子懷中竟然會有一柄劍……

她剛才不過是在猶豫,這一劍應該紮向自己的心臟,還是應該紮向身後那個一臉木訥卻狡猾多端的無名!

行雲生因為視線被葉風擋住,看不到祝嫣紅的情況。而葉風卻清清楚楚看到了祝嫣紅的動作。

他的眼睛在刀光中舞動著;他的呼吸在劍影中急促著;他的肌肉在對峙中驀然崩緊著;他的心臟在關切中驟然收縮著……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對她,對一個別人的、甚至是自己兄弟的妻子會如此關心?

她給過他許多從未想到過的震撼——從她的巧笑嫣然中;從她的眉目矜持間;從她的款款清妍裏;從她的絕代風姿裏……

記得第一眼看到她,她的眼神就像二支箭,一支射給他洶湧而至的快樂,一支射給他平淡悠長的憂傷……

相識不過短短幾天,他就恍然覺得認識了她很久。

所以——

他不要——

他,不,要,她,死,在,他,面,前!

當葉風看到祝嫣紅的臉上突現出一種毅然的果敢,一種決絕的淒艷時,一種與祝嫣紅之間仿佛略帶些惘然的靈犀也攸然而通……

碎空刀終於再度碎空而出!

【三、音之懾魂在於怖】

人的五指中,拇指勝於力雄,食指勝於靈動,中指勝於修長,小指勝於纖巧。

而無名指呢?無名指似乎是可有可無的,可是無論你做什麽事,無名指都是不可或缺的。

無名指就像是一個影子,你可以忽視它的存在,可你也不得不承認,它就是存在著的,而且往往是配合完成一件事情的關鍵。

無名就是這樣一個影子。

作為無名這樣一個無跡無形的暗藏者,必然是一個觀察力很強的人。更多的時候他就只像是一個游離於人群外的影子,冷冷地察看著目標,掌握其性格、行動、喜好、習慣……

然後他會把收集來的一切情報進行分析,判斷出對手的弱點,然後在最適當的時機給目標最致命的一擊。

碰上無名這樣幾乎讓人感覺不到威脅的影子殺手,那怕再謹慎的人都會在不知不覺中露出破綻,而一個人只要還有破綻,只要他的破綻落在無名的眼中,那麽迎接他的,也許只有一條路——死路。

無論成功與否,影子事後都是遠遁千裏,再無影蹤。

在將軍府中,對碎空刀葉風有過充分的研究,認定其雖然獨行江湖飄忽無蹤,對敵人更是辣手無情,但葉風最大的弱點也偏偏就在一於一個“情”字。

是以水知寒才定下緩攻五劍山莊,就是要讓葉風與一幫戰友產生感情、不能輕易脫身的計劃。

無名已認定了葉風的破綻不是沈千千就是祝嫣紅,而沈千千現在想來已然落網,祝嫣紅又在自己的匕首下,葉風如何可以不就範?

可葉風偏偏仍沒有給他絲毫投鼠忌器的感覺,面對無名與行雲生兩大高手的虎視,哪怕是祝嫣紅刀刃加身亦是談笑自若,不露慌張。

無名已經開始對自己的判斷有所懷疑了。

做為一個影子殺手,這一次無名的行動已是大違心性,由於怕引起他人的懷疑,要想順利打入五劍山莊的內部,無名不得不扮演一個智計無雙、對局勢明察秋毫的角色——欠三分。

欠三分這個角色也沒有什麽不好,只不過,你要註意別人,也就會引起人的註意。

如果一個慣於做影子的人引起了別人的註意,是不是就算是一種失敗?

直到現在,無名也不知道葉風是如何識破自己的。

無名突然有些後悔,他後悔小看了葉風。

更何況,當碎空刀那足可晃痛任何人眼睛的刀光突然襲到面前時,任何一個人也會後悔的。

無名的心中更是充滿著恨意。

自從第一眼看到祝嫣紅,他就為她那絕世的風姿所動,可是那時他不敢表露出任何一絲異樣,他只希望自己此次立下大功,就可以有一天讓這個水般溫柔的女子在自己的身下臣服……

可是,今夜見到了祝嫣紅望向葉風的眼光,他突然就知道,在祝嫣紅的眼裏,只有葉風這樣的人才能讓她的目光留連不去,甚至……讓她有那麽一絲的心動。

而現在,就算她現在被他挾持在懷裏,他依然覺得,她離自己還是很遠,很遠。

如果得不到她,是不是就寧可毀了她?

無名沒想到葉風真的敢出刀。

他自以為憑著祝嫣紅這個葉風不得不在乎的人質,足以拖延時間待得水知寒趕來了……

可是,葉風就是葉風!

碎空刀來勢迅快,甫見葉風的右手一擡,雪亮的刀光頃刻蕩至,含著壯士痛別易水般的一去不回之勢,直劈無名的左肩。

無名開始猶豫了,此時他只要手上稍稍一用力,祝嫣紅必是香消玉隕,他相信那會給葉風極大的打擊,甚至摧毀葉風的鬥志。

可是,他有把握再面對葉風這一如了斷百世怨懟的一刀嗎?就算他能躲過這一刀,若是此役葉風不死,他會不會要天天防備著這樣一個可怕敵人的暗襲?

而就在此時,祝嫣紅猛然擰身,一把明晃晃淬著令人心悸寒光的小劍直刺無名的小腹……

無名大叫一聲,心中發狠,左掌將祝嫣紅推向葉風的刀芒,右手的匕首向祝嫣紅的臉目上狠狠刺下,就算葉風要他死,他也要讓葉風從此不得安心……

祝嫣紅一劍刺空,身體已然失去平衡,直向葉風倒去。眼睜睜地看著那把閃著幽光的匕首向自己的臉上刺下,心頭忽就掠過一絲平日想也不敢想的念頭——若是死在他面前,他應該會記得自己更久吧?

葉風心中大震,他這一刀含忿出手,無論無名接擋或閃避,他都完全有把握讓無名飲恨刀下。

可是料不到無名竟然如此強橫,寧可不顧碎空刀的威脅,也要先殺了祝嫣紅。看此來勢,就算他一刀能將無名劈成兩半,無名的匕首也勢必將刺入祝嫣紅的身體……

葉風暗嘆一聲,碎空刀劈至一半,忽又自然而然地變了方向,挑向無名手上的匕首。

無名但覺匕首上傳來一股柔和的力道,自己發狠而刺的一刀像是突然陷入了一個泥沼中,軟綿綿地發不出半分力量,隨即一股強勁的勢道從碎空刀上傳來,匕首堪堪在祝嫣紅的左臉劃過,便被碎空刀挑飛。

祝嫣紅一聲慘呼,面容上血光乍現。

碎空刀雖是立即變招,但終是差了一線,乃至祝嫣紅仍為無名所傷。

“退!”無名一聲大叫,飛身後撤,行雲生亦在同時往反方向逃出。

碎空刀剎那間威淩剛猛化為繞指陰柔的奇詭變化已然令他們驚懼、令他們惶惑,再無半分鬥志!

葉風悲嘯一聲,將祝嫣紅跌來的身子攬入懷中,祝嫣紅的左臉被無名的匕首劃了一道長達三寸的口子,幸好入刀不深,未曾傷及筋骨,但匕首上蘊含的勁力震碎了面孔上的血脈,一片血肉模糊……

祝嫣紅只覺得腦中一陣暈眩,神智卻仍是清醒,那一刻他只見到葉風眼中閃過深深的憂傷,心裏不知怎麽亦是一痛,渾忘了臉上的劇痛,只想伸出手來幫他合上眼皮,讓他好好睡去,再不思及眼前的疼苦……他,還只是一個孩子吧!?

祝嫣紅竟然笑了,笑容從不停流出的血液中擠出,像是在渲染著一種無奈的淒艷,她的手仿佛已然搭上了葉風冷峻的面容上,終又無力的垂下,嘴上猶笑道:“葉公子好威風,壞人都被你趕走了。”

葉風嘴角輕動,想說什麽卻沒有說出來。只是眼望著天邊那輪明月,幫祝嫣紅點了幾個穴道止血,手觸碰上她輕軟的面頰時,心中微震,那一刻已是下定決心:決不能再讓任何人傷害她。

陣陣疼痛此時方才從面容上傳來,祝嫣紅咬住嘴唇,竭力忍住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葉風解下外衣,先撕開一小塊衣襟幫她包紮,再將外衣撕成長條,默默地將祝嫣紅縛在背上。

祝嫣紅有些恍惚。血液滲入了她的左眼,望見的任何事物都是帶著一份慘淡的暗紅。葉風的動作在那片暗紅中似乎略有些慌張,少了他一貫的自信、從容。

她甚至沒有想過他在做什麽,一任他將自己縛在他寬厚的背上,她只是在想自己為什麽會如此信任他,甚於這世間的任何一個人,甚至……多過信任自己的丈夫。

葉風長長吸了一口氣,沈聲道:“我們這就殺出去!”

祝嫣紅沒有說話,她知道自己在心裏點著頭,他的話語中充滿了信心,讓人毫不懷疑只要他說出來的,就一定能做到!

葉風大踏步地向後院行去,邊走邊解釋道:“將軍府的目標在我身上,神劍盟的兄弟已然中伏,所以我現在若是趕去必然會落入敵人的陷阱中,請夫人相信我,先行脫身後我必會尋機去救雷大哥。”

他需要解釋嗎?祝嫣紅呆呆地想著:沈千千又怎麽辦呢?

葉風已然踏出了山莊後門,續道:“敵人必是在莊外布下重兵等我前去,卻絕料不到我會棄五劍盟友而不顧,所以現在從後莊走就是我們逃出重圍的唯一機會……”

要是沒有自己他是不是更容易脫身呢?祝嫣紅想著,我是不是應該讓他一個人離開?可是,她有些舍不得伏在他背上的那份安寧的感覺,就像是幼年的時候摔了一跤後伏在父親的懷裏撅著小嘴撒著嬌……

葉風聽不到祝嫣紅的回應:“夫人不用擔心,雷大哥吉人天相,必會化險為夷的。”

雷怒、丈夫!祝嫣紅這才驀然驚醒般,掙紮了一下:“放我下來。”

葉風沒有停步:“待我將夫人安置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我自會回來打探雷大哥的消息。”

自己再不是從前那個天真、任性的小姑娘了!祝嫣紅想著,我已是人婦,已為人母……

“放我下來吧!”祝嫣紅淡淡地堅持道。

葉風心中一緊,終於站住,這已是一片曠野,四周除了蛙蟲夜鳴便再無動靜:“現在四處雖然都可能有敵人,但我有把握帶著你一起殺出去!”

他能嗎?背上縛著自己,他還能像以往那樣從容殺敵、破圍而出嗎?祝嫣紅突然恨自己為什麽不會武功,不能與他並肩殺敵,而只能做他的一個……累贅。

祝嫣紅搖了搖頭,聲音裏有著一種平靜與堅強:“葉公子,請你放我下來!”

葉風忽然全身一震,卻沒有絲毫的動作,祝嫣紅正要再掙紮下來,卻驚訝地聽到夜風中依然回蕩著自己的聲音。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那並不是祝嫣紅的聲音,而是在這片沈寂的大地上傳來一種空洞而淒厲的回音。

祝嫣紅的身體猛然一緊,那聲音尖利而嘶啞,就像是有千萬只小蟲子在咬噬著一具風幹的屍體;就像是一把魯鈍的鋸子在一塊朽木上磨擦……

那聲音還像是一把細細的尖針直刺入她的心臟,在裏面翻騰著、攪動著、徘徊著、嘶喊著……

祝嫣紅突然覺得全身發冷,一種莫名的恐懼湧上心頭,幾欲要放聲大叫才能驅逐這份突如其來的……怖!

葉風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祝嫣紅心神漸寬,一股令人全身放松的暖意從葉風的手上傳來,讓她很是受用。

然後,她聽到葉風的聲音從黑沈沈的夜色中朗朗直傳出去:“歷輕笙要替兒子報仇,也需要如此裝神弄鬼麽?”

【四、俠之豪情在於氣】

煙花乍起,大亂立生。

雷怒與老大帶領一百人馬出莊迎接的確是神閑幫徒,但這群人卻是用刀劍來歡迎他們的。

大變頃刻而至,僅僅一個照面,出莊迎接的神劍盟兵已然被砍倒數十人,對方毫不顧忌殺死曾經的戰友,下手決不容情。

老大驚叫:“你們瘋了嗎?”

回答他的是當頭劈來的二把鋼刀,迎胸刺來的三柄長劍。

雷怒終於怒了,他與剩下的七名護法再加上沈千千和水兒結成一個圓陣,邊殺邊退,沖出戰團,在一旁呆呆地看著神閑幫的火拼。

那五十人神閑幫徒雖然人數處在劣勢,但個個武藝高強,又是攻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一時老大率領的人馬被沖得七零八落,各自為戰。驚慌中更是不知何人是敵,見人就殺,許多神劍盟的兄弟都不慎為自己人所傷,一時情景慘不忍睹,血流成河,皓月當空下的此處便如一個修羅屠場。

老大帶領幾個親隨殺出一條血路,已是血染全身,沖到雷怒面前:“他奶奶的,我們中伏了,快走!”

雷怒下意識地往旁邊一讓,躲開老大,這一刻他只覺得眾叛親離,誰知道老大會不會突然砍自己一刀。

直到現在,雷怒亦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這些年來他養尊處優,已是少有與人對敵。此刻橫禍忽至,一時不免有些手足無措。

那幫神閑幫眾大多是攻擊老大的人馬,對雷怒等人的壓力不大,這一切更是讓雷怒疑惑。

老大見雷怒先是一呆,然後避開自己,知他疑慮自己,亦不及分辨,一面擋開幾個襲向自己的兵刃,再一腳踢飛了一個神閑幫徒,卻被一把大關刀擋住,擡頭看去,正是江南第一大賭樓快活樓的樓主散萬金。

他們來迎接的竟然是暗中潛入蘇州城的神閑幫徒與快活樓的盟兵,在此情形,誰都知道必是欠三分那裏出了問題。

老大破口大罵道:“他奶奶的,欠三分你給我滾出來,水知寒你也給我滾出來!”

一聲長笑從後方響起:“老大既然召我出來,水某自當從命。你的欠軍師實為將軍府上無名指無名,大家各為其主,老大也不必太責怪他了。”

雷怒回頭望去,一個中年人施施然走了出來,但見他一身青衣,面容清俊,濃眉劍目,頜下三縷長髯,負手長立,手無兵器,一副道骨仙風的樣子。

如此來勢,如此形象,除了名動天下的將軍府大總管水知寒,還能是誰?!

水知寒身後還有十幾人,食指點江山赫然在列,其餘想來都是將軍府內的高手,各占周圍高處要點,圍成一個半圓形,已然斷去雷怒與老大等人的退路。

雷怒恨聲道:“水知寒!”

“都停手罷!”水知寒從容擺手一笑:“雷兄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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