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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訴衷腸(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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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芙辛苦一整年,團裏假給足,允了她整整一周休息時間。清早她送走傅聿城,回屋裹一件厚毛線披肩,往樓上去找姑姑梁碧君。

梁碧君家裏黑白灰三色裝修,大冬天裏天然多三分寒意,好在暖氣足,赤腳也不覺得冷。

梁碧君給梁芙勻半杯熱牛奶,自己伏案畫圖,一邊問梁芙:“來跟我報備昨晚的事?”

梁芙回家這兩天沒聯系傅聿城,自然不單是想給他個出其不意的驚喜,更因為一著家就被梁庵道和章評玉絆住腳步。兩人你方唱罷我登場,一定要跟她把傅聿城的事情聊清楚。

尤其章評玉,特意攢下好幾個月的火氣。

梁碧君沒聽見梁芙出聲,擡頭見她抱膝坐在桌前椅子上,捧著牛奶杯要喝不喝,情緒三分低落。

梁碧君很了解梁芙,她這個侄女兒從小只要在家裏吃了癟便一定會來她這裏尋求安慰。

“你媽訓你了?”

梁芙搖頭,“硬碰硬我媽也沒贏過我。”

“那就是你爸說什麽話紮到你心了。”她見梁芙肩膀耷拉得更低,笑了,“我哥給你灌什麽迷魂湯了?”

梁芙便覆述給她聽——

前晚在家,梁庵道單獨同她聊傅聿城的事,話裏話外的意思是不針對傅聿城本人,而是就事論事。梁庵道這樣說:“假設你跟傅聿城結了婚,為了你以後日子好過,少不得梁家要提攜他。有了這層關系,到哪兒他都要遭人非議。人很難承恩而不誠惶誠恐,受了梁家的提攜,他心態上還能跟你平起平坐嗎?我不否認傅聿城是我帶過最為天資聰穎的學生之一,正因如此,我不想他受這些隱性歧視,原本憑他自己的實力和性情,遲早能在這領域裏占得一席之地。”

幾句話堵得梁芙啞口無言,她承認自己從沒往這麽深考慮過,梁庵道也確實不再拿她當小孩兒,才只分析利弊不過問對錯。

梁碧君聽完笑了,“我哥從小就會危言聳聽,這些話有道理歸有道理,可是世界不是按照道理運轉的。”

“所以姑姑你支持我們?”

“我哪邊也不站,你不用拉我當隊友。因為非要說的話,我也不覺得你跟傅聿城多合適。”

“你都沒跟他接觸過……”

梁碧君看梁芙沒精打采,也就忍不住多分析幾句,“小傅單親家庭,從小成績優異,你還告訴過我,他父親是自殺去世的。把他成長經歷拉一條線,他是什麽性格的人,一目了然。這孩子必然心思深,自尊心強又自卑感重,你真的做好跟他長久下去的準備了嗎?”

“我和傅聿城在一起的時候不覺得他有多敏感自卑。”

“那我只能用一句雞湯來回覆你了,用盡全力才能毫不費力。”梁碧君看著梁芙,目光明澈,便似一切洞然於心,“……你如果真對小傅充滿信心,這些話你為什麽不去跟他說?”

梁芙沒有說話。

事實她從不認為傅聿城是章評玉口中所說狼子野心之輩,可確實她不敢拿梁庵道分析的這些與傅聿城推心置腹。

這些關涉利益的冰冷辭令,傅聿城未必沒有想過,甚至極有可能想得更深,更遠。

梁芙笑了一聲,“……聽你們所說,我怎麽覺得好像我明天就要跟他結婚了。”

梁碧君瞥她一眼,清楚她開始回避思考,心態上可能已經退縮了一步。也不怪她,她還年輕,而這個話題太過沈重,本就是亙古以來最難解答的問題之一。

最後一句話她咽回去,沒同梁芙說:倘若傅聿城真的有心攀附梁家,事情反倒簡單多了,沒有什麽比利益的紐帶更牢固。如若他不圖捷徑,所求的是一些更純粹的東西,他本身又是完美主義的人,那他所要走的路,是於深淵之上涉一座獨木橋。

·

周末來一場雨,氣溫再降,崇城進入一年之中最為蕭索的時節。

周曇委托給程方平律所的那起案子,一審判決下來了,十七年。征求過那人的意見,決定不上訴。

人自看守所移交給監獄的那天,傅聿城接到周曇電話,邀請他出去喝酒。

周曇凡事嬉笑相對,這次也不例外。酒過三巡她笑嘻嘻對傅聿城說,原本以為是無期。這案子傅聿城基本全程參與,清楚那些盤根錯節幹涉有多深,能爭取到這結果,確實沒辜負周曇所付的天價費用。

“曇姐怎麽不喊梁芙出來?”

周曇半倚著吧臺,輕晃手裏酒杯,聽冰塊撞出清脆聲響,“因為我覺得我今天喝醉了有可能會哭。一般會哭的情況,我不大想當著阿芙的面。”

這晚周曇確實喝醉了,也確實哭得十分狼狽,絮絮叨叨講關於那人的事情,講自己多少個日子等在上回打牌的那座宅子裏,不知道他會不會去,他有一千個溫柔鄉可以停留。

這些話傅聿城只過耳沒過心,因為他知道周曇不見得想讓任何一個人記住。

周曇喝得差不多了,傅聿城計劃該怎麽送人回去時,周曇自己撥了個電話,喊人來接,大著舌頭“餵”了半天,好歹將話說清楚。

半小時後人來了,挺年輕一男的,傅聿城估計他跟自己差不多年紀。傅聿城不大放心直接放周曇跟他走,端出查戶口的架勢審問,年輕男人最後把身份證一拍,“身份證押給你,人我能帶走了嗎?是她主動叫我來的,不是我非要帶走她。”

“冒昧問一句,你跟她什麽關系?”

年輕男人瞧一眼周曇,有點兒沒好氣,“……她粉絲。但以後就不是了。”

將人送走,傅聿城回去結賬,準備回宿舍。

開門時冷風打個旋竄進來,傅聿城裹上圍巾,雙手插進大衣口袋,走進寒風裏。酒吧外一條霓虹閃爍的巷子,挨墻根躺著爛醉如泥的酒鬼。

走到路口處,傅聿城停下腳步,覺出有人在跟蹤他。

轉過身去,才發現對方來勢洶洶,七八人結伴,領頭那人他見過一次,丁詩唯的哥哥。

丁誠穿一件皮質風衣,理著寸頭,一道文身自袖管延伸到手背,虎口捏緊,手裏拎一根棍子,瞧著挺沈。

丁誠笑說:“原本沒這個閑心去找你,但既然今天碰到了,就不能讓你全手全腳回去。

說罷,手腕一抖,身後跟著的那幾人一擁而上。

·

怕劇團有事找,梁芙的電話一貫是二十四小時開機。手機振了第三回她才醒,有些恍惚,以為發地震了。迷迷糊糊接起電話,先聽見哭聲。梁芙去看電話號碼,沒存的,便問:“你是?”

“……梁師姐嗎?我是丁詩唯。”

沒讓她多問,丁詩唯直接說明來意,“傅聿城可能遇到危險了,我現在在宿舍,出不去。梁師姐,你能不能趕緊去救他……”

梁芙一個激靈,睡意全消,“什麽情況?”

丁詩唯忍著哭聲,說剛接到她哥哥丁誠的電話,逮著了傅聿城,準備教訓他一頓,“他打電話是向我示威,我了解他,他不會手下留情的……”

梁芙沒空去理清這其間彎彎繞的邏輯,如若丁詩唯的“哥哥”就是去年她無意間偷聽對話時見過的那個人,起碼她知道丁詩唯沒在危言聳聽。

“他人在什麽地方?”

“我……我不知道,我只估計有可能在這兩個地方……”

梁芙飛快下床,翻出紙筆記下地址,掛斷電話,再打給方清渠。

方清渠帶著人,在丁詩唯報上的第二個地址找到了丁誠一行人。

那是個廢舊廠房,裏面烏煙瘴氣。方清渠幾人出手迅捷,那八個人全落網,一個也沒逃脫。

梁芙忙去給已經昏迷的傅聿城解綁,可那繩結是死扣,越拉越緊。她急得要哭,方清渠嘆聲氣,拿著匕首過去三下五除二切斷,再將忙著搖晃傅聿城的梁芙一攔,“人還昏迷著,你小心給他晃出問題來——你先讓讓,別裹亂,趕緊叫救護車吧。”

一下拘了八個人,方清渠那邊有的忙,將人送醫院之後就先走了。

頭部受擊導致腦震蕩,渾身多處遭毆打,情況倒不算太嚴重,大多數都是皮外傷,所幸他們趕到及時。

到醫院沒多久,傅聿城就清醒過來。前後思緒一接,他想起發生了什麽,還沒開口,聽見有人急切喚他。

燈光照得她臉白慘慘,額頭上也沁著汗珠。傅聿城不忍見她狼狽,擡手想去碰她,全身都疼,動作便頓了一下。

梁芙立馬將他手握住,“傅聿城,你感覺怎麽樣?”

傅聿城緩了一會兒,點頭,“……怎麽找到人的?”

“丁詩唯通風報信的。”梁芙還覺心有餘悸,那時闖進去聽見的拳打腳踢殺伐之聲猶在耳邊,但凡稍遲幾分鐘,情況不堪設想,“……你怎麽會得罪這些人?”

“多管了一通閑事……”傅聿城不想多談,“你有沒有事?”

梁芙搖頭,“喊了方清渠幫忙。”

傅聿城淡笑,“還算理智,沒傻乎乎一個人跑去。”

這晚傅聿城要留下觀察,梁芙非要陪床。病房裏有折疊床,可窄得不容翻身,那被子也不知道多久沒換,抖開來一股臭味。

怎麽勸說都不聽,傅聿城當即下床。他頭還暈,微閉眼撐著等這陣緩過去,“如果你非要留在這兒,那我今晚就出院。”

他雖然傷得不重,可體表青一塊紫一塊看著駭人,再有醫生說臟器是否出血還得觀察,今晚怎麽都不能再折騰了。

梁芙最終妥協,把人按回病床上。

她往樓下跑一趟,買了面盆、毛巾、牙刷等日用品回來,再拎上暖水壺準備去打水,要幫他擦手擦臉。

傅聿城把人一拽,拿下她手裏提著的暖瓶,挨櫃子放下,“我自己來就行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梁芙沈默片刻才說:“……為什麽不讓我照顧你?你如果不給個合理解釋,我今天肯定不走。”

傅聿城楞了下,笑得有些無奈,“我只是不想你做這些粗活。”他把她手拿過來,輕輕一捏,“打水把自己燙了,再添個病號。。”

“……說得我十指不沾陽春水一樣。”

“那你打過?”

“……沒有!”梁師姐理直氣壯得可愛,“可誰沒有第一次。”

傅聿城往床欄上一靠,攥著她的手把人拉過來坐在床沿上,自己閉上眼,“忙這些沒用的,你不如坐著多陪我會兒。”

梁芙往他背後墊高枕頭,殷切問:“……還頭暈嗎?”

傅聿城沒睜眼,微微動了一下眉骨,“嗯。”

“那怎麽辦?要不還是躺下?”

傅聿城嘴角微揚,帶出個不大正經的笑,低聲說:“你親我一下,我就不暈了。”

梁芙眨一下眼,“你臉腫成這樣,誰下得了嘴?”沒等傅聿城說話,她先笑起來,探過身去就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你今天夠慘了,還是勉為其難安慰你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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