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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落子無悔(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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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聿城把煙撳滅,起身去幫梁芙提行李。她日常用一個RIMOWA的行李箱,和她開的車一樣是大紅色,粘滿了貼紙,箱體也給剮蹭得風塵仆仆。

梁芙見面先笑,沒等傅聿城把箱子放定便撲上去。傅聿城給她撞得一踉蹌,站定了騰出手去摟她,挑眉笑問:“師姐,是不是胖了啊?”

梁芙瞪他一眼,“敢提這個字,殺無赦。”

他們晚上吃烤魚,梁芙同他講這回巡演取消的始末。末了她看著他笑問:“你跟丁學妹怎樣了?”

傅聿城眼都沒擡,“我沒怎麽樣,她沒怎麽樣,至於我跟她就更沒怎麽樣了。我畢竟做法律工作的,師姐挖坑也得高明一點。”

梁芙笑吟吟道:“既知道是給你挖坑,你幹脆跳進來又能怎樣?”

梁芙巡演這些日子,他們微信或是電話保持聯系,日常離題十萬裏,什麽都說,就是不說想與不想。

吃完飯傅聿城去買單,把小票一疊隨手揣進口袋,回位上提行李時,梁芙正捏著一面小鏡子補妝。

他站著挺耐心地等,看她拿指腹把嘴唇形狀描繪得更顯嫵媚。按理說男人都喜女人素面朝天又天生麗質,可他覺得梁芙化妝一樣好看。

這邊梁芙補完妝,口紅連同鏡子一道投進包裏,跟在傅聿城身後,邊走邊問:“吃了多少?”

傅聿城腳步一頓,掏小票給她看,她也不接,非得踮著腳尖攀著他肩膀,頭從他肩頭越過去瞧。

半晌,傅聿城才反應過來她這麽做為了什麽——白色衣領拉開一看,那上面她蹭了個清晰的唇印。

傅聿城挑眉瞧她,她惡作劇得逞,哈哈大笑。

傅聿城將她手一挽,用了點力捏緊,威脅道:“老實點。”

兩人步行去律所,梁芙決定同程方平打聲招呼再回家。

傅聿城牽著她手一直沒放開,直到走到寫字樓附近,樓前廣場不知為何讓人圍得水洩不通,周邊拉起警戒線,幾輛警車停在樓下。

大家都拿著手機仰頭拍照,喧沸人聲裏有人在給周遭不明情況的圍觀群眾解釋:“十五層有人跳樓!”

傅聿城和梁芙想往回撤已經來不及,被後面人流裹挾著只能繼續往前擠。

夜裏紅藍爆閃燈嗚嗚狂叫,光束利劍一樣撕破夜幕。傅聿城擡頭看去,AB座之間的空中走廊,B座起始那一段,一個女人跨坐在欄桿上,手臂撐著墻體,整個人在夜風裏搖搖欲墜。

隔挺遠,但傅聿城認出來了,碰見過好多次的B座的那個女人。

她沒給他打過電話,不知道那名片最後的下場是不是垃圾桶。

消防還沒到,沒人敢擅動。人群傳來議論,說要跳樓這人遭到職場潛/規/則,投訴無門,上司是有婦之夫,元配來公司鬧,當場扇耳光……還說她已經懷了孕,這一跳下去,就是一屍兩命的事……

這些越傳越誇張的說法不知是真是假,但已有人吃了人血饅頭,舉著手機現場直播起來。

背後不知被誰一推,梁芙一個踉蹌,差點往前傾倒。傅聿城抓著她手臂猛地一拽,將她摟進懷裏。後方推搡不斷,他一應都替她擋了下來。梁芙頻頻回頭,瞧他被人群擠得站立不穩,神色卻還平靜如常。

不知道過了多久,消防趕到,有人上樓營救,有人在樓底下鋪緩沖氣墊。B座的那個女人瞧見有人要來,身體向外傾,氣氛驟然緊張,人群又開始湧動。

沒一會兒,更多警力趕來支援,配合交警進行人流疏散,圍堵的眾人一邊遠離廣場,一邊念念不舍地往回往。

傅聿城和梁芙也跟著撤離,離廣場越來越遠,回頭看去,只能瞧見夜色裏人似一個黑點。

人群裏忽有人驚:“跳了!”

梁芙下意識回頭,然而傅聿城動作比她更快,驀地往她身後邁出一步,將她視線擋得嚴嚴實實。一霎昏暗,梁芙腦袋撞上他的胸膛,手臂也被一把箍住,防著她回頭去看似的。

“沒跳!沒跳!消防員把人抱住了!”

“沒勁兒,肯定又是作秀!”

“可不是,要跳早跳了,非得等警察都到了……”

“也別這麽說吧,要不是真的走投無路,誰會選擇走絕路啊?”

“那死都不怕了,還怕活著?要真受了什麽委屈,死有屁用!不如拼口氣拉個墊背的……”

“不懂跳樓的人怎麽想的,父母親人都不管了嗎……”

……

人聲鼎沸,議論紛紛。

梁芙手臂給陡增的力道捏得一陣發痛,她“嘶”一聲,轉頭去看。傅聿城背對大樓,人似石化,身體僵直一動未動。

她伸手輕輕碰一碰他,“傅聿城?”

他低垂著眼,目光如淬霜雪冷到極點。

梁芙從沒瞧見他這樣過,隱隱覺得害怕,輕輕掙紮一下,再喚他:“傅聿城……怎麽了?”

片刻,傅聿城似乎終於回過神,啞聲道:“……走吧。”

梁芙追出兩步,又跑回去拾起那被人撞倒在地差點被遺忘的行李箱。她拖著箱子去挽他的手,他手指仿佛冰塊,沒半分溫度。他一把甩開,腳步飛快。

梁芙疾跑幾步,到他跟前伸手一攔。他這才停下。梁芙再去握他的手,他這回沒再掙開。

“傅聿城?”

傅聿城擡眼,目光在她臉上停落一瞬,片刻,他擡手按了按眉心,“……我送你去打車。”

“不用了,你回宿舍休息,好嗎?我送你回去。”

傅聿城搖頭,“我出去走走。”

他輕輕掙了掙,梁芙將他手松開,憂心忡忡地瞧著他,“你去哪兒?”

“隨便走走,你回去吧,不用跟著我。”他繞過她,雙手揣進衣服口袋,低下頭,步履急迫。

那撲在地上的影子,讓後方的路燈拖得越來越長。眼看著人影即將消失,梁芙三兩步趕上去。她終究不放心,隔了一段距離遙遙跟著。

傅聿城似乎真沒有目的地,哪兒有路便往哪兒走,有時遇見紅燈,他似是回過神來,停步等在斑馬線前。紅燈變成綠燈,再變成紅燈……一個一個綠燈過去,他就站在原地不動,無數的人與他擦肩而過。

梁芙瞧著路燈光下那道寥落的身影,喉嚨一陣一陣發緊。

傅聿城身影一動,她便立即拖著行李箱跟上前去。

人走得飛快,等她抓緊兩步趕上去的時候,只看見前方傾斜的樹影,一群飛蛾暈頭轉向地往路燈的燈泡上撲,傅聿城消失在公園門口。

梁芙往裏去找,早過了晚間活動的時間,這時候公園裏寂寂又陰森,草叢裏藏著蛉蟲鳴叫,林間路上只寥寥幾個夜跑的人。

她喊傅聿城名字,越走越深,行李箱萬向輪時不時卡進鵝卵石之間的縫裏,她這一路追得踉踉蹌蹌。

忽覺背後有人接近,梁芙嚇得一個激靈,回頭去看,卻是傅聿城。

“你在跟蹤我?”

梁芙幾乎、差點是哭出來了,不知因為驚嚇還是因為擔心,“你……”

“我只是想過來坐一坐。”

公園是這區域的綠化重點,依著一小片湖泊而建。今晚沒有風,那湖水一片沈寂,他們沿著樹影覆蓋下的湖堤沈默往前走。

梁芙不知道他會不會開口同她說些什麽,關於今晚,關於他的反常。他似乎從不主動提及自身,像深淵一樣的靜默。

如果只是同他半真不假地玩鬧,如果只是把他當做父親的學生,她也許並不會對他有所好奇——人人都是一座孤島,你為什麽非得登島游覽又棄之敝履呢?

不是。她對傅聿城不是這樣。

不知走了多遠,傅聿城停了下來。

前方有個小小的環形廣場,三兩級臺階,抽象的青銅雕像,有哪個小孩兒遺落了一把綠色的小水槍。

傅聿城在那臺階上坐下,點燃一支煙,又向她瞥來一眼,示意她過來坐。

手肘碰到手肘,才覺察已經入夏的夜晚天氣有多熱,她一路跟來,焦慮擔憂,急出滿身的汗。

她坐在那兒,盯著那柄小水槍的時候,傅聿城的聲音突然就響起來:“我爸,是跳樓死的。”

梁芙一震。

他語氣拿捏得像在說一個與己無關的新聞。

“……被人陷害,坐了五年牢,出獄的時候好端端的,後來有天他帶我去百貨大廈玩,我在挑圖書的時候,他就從七樓跳了下去。環形大樓,一樓中央還有辦過活動沒撤的舞臺。他就倒在旁邊,挨著紅地毯……”傅聿城咬著煙,很平靜地訴說,很平靜地回憶。

這是時隔多年,他第一次敢去回憶那天,他的生命以十歲為節點,被涇渭分明地分成了兩段。“……很普通的一天,他出門的時候甚至還打掃了衛生,帶走了垃圾。那天天也很晴朗,因為那之前一直在下雨,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梁芙感覺或許是起了風,風裏夾著城市車水馬龍沈積一天的灰塵,讓她迷了眼,不敢伸手去揉。

“他是做會計的,那年頭難得出一個的大學生。我總在揣度為什麽他重獲自由之後卻還是要走上絕路,後來我想因為對於一些人而言,清白、尊嚴和名聲,就是他的生命。他已經死了。從他入獄,職業生涯結束的那天起就死了。”

傅聿城垂下眼,定定地去看著指間夾住的煙,人很脆弱,甚至不如這被煙灰蓋住,仍在奮力燃燒的一絲火星。

梁芙去看他,隔著一片朦朧。他垂著眼時睫毛微微顫抖,少有的,他會願意這樣直白地向一個人展露“脆弱”。

或許是鬼迷心竅,或許是別的什麽原因,梁芙沒來得及細想,一只手撐住臺階,傾過身去。

傅聿城還低著頭,本能反應是閉眼,於是那柔軟的觸碰,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眼皮上。

他楞了一下,身體一顫,煙灰跟著往下落。

“……師姐給你的獎勵。”她感覺他眨眼時睫毛輕輕擦過嘴唇,一霎心臟過速似要沖破胸腔。

她即刻覺得自己這樣做,做作而矯情,可這是前一刻她腦子裏唯一的念頭,因為她覺得他可能要哭了。

她最怕尷尬,準備退回去,手臂被一把抓住,猛地往回帶。她傾斜著身體倒進他懷裏,在傾覆而下的一片陰影裏,迎來了一個兇狠又不成章法的吻。

他是不是說了“這才是獎勵”,她沒聽清,耳朵裏嗡嗡作響,心臟也跳動激烈幾乎失控。

她被他抱得兩肋發疼,伸出兩只手去攀住他的肩膀。

年輕男人混著一點汗味的氣息密密匝匝地將她包圍,她在綿長而無法呼吸的深吻中第一次想到了“愛”這個字。

作者有話要說:  老朋友新朋友都是摯友。

謝過各位一路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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