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絮媽媽周清瑤挑的地方, 是家逼格挺高的西餐廳，半開放式的小隔間, 偌大的空間，每天卻只限量接待僅有的幾桌。很符合她一慣要求的高品質生活格調。

看著女兒穿著一身像是大學生打扮的休閑服走進來的時候, 周清瑤蹙了蹙眉。

四十出頭的女人, 一身高定小白裙，一點看不出實際年齡。只是神色間略帶清冷和掩不住的矜驕, 到底是和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顯出不同的氣質來。

乍一看，母女二人並不相像。林絮的眉眼, 反倒是和林湛所差無幾，杏眼水彎眉，只要不做什麽故作兇惡的表情，安安靜靜地坐著, 就讓人看著都覺得軟乎乎的。

服務生小哥替她拉開座椅, 林絮道謝坐了下去。對著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女人，不知道該擺什麽樣的表情，有些尷尬地開口叫了一聲：“媽。”

周清揚無聲勾了勾嘴角，“嗯”了一聲, 卻道：“怎麽穿成這樣？”

林絮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打扮，知道今天要約會，昨天半夜還特意翻了一身既不太隆重顯得自己特上心, 又不太隨意顯得特不把對方當回事的穿著。一條藕荷色小裙褲，襯得膚色泛著健康的白皙，青春活力又盡顯小長腿。不是挺好的麽？

“哦, 我們公司現在周五都穿休閑裝。”林絮回道，“來不及回家換了。”

周清瑤點點頭，也沒再說什麽，低聲招呼早已訂好的菜色可以上了。

一頓飯吃得兩相無言，林絮覺得，和時琰吃飯貌似都輕松不少。

看著上不完的前菜主菜餐間飲料，林絮摁著桌上的手機看了眼時間：“媽，今天找我有事嗎？”

周清瑤註意著她的動作，不帶著什麽情緒地勾了個淺笑，道：“想你今天應該也沒什麽事情，陪你吃個飯，隨便聊聊。”

林絮一頓，“哦”了一聲。

直磨到上了餐後甜點和飲品，林絮終於有些坐不住了。手機也同時在桌面上震了震。

時琰發來的消息，一張拍了一大桶爆米花和兩杯可樂的照片，映著電影院休息室裏的橙光，圖片都泛著昏黃的暖意。

時琰邀功道：【買好了。】

林絮：【我這兒還沒結束，等我一會兒。】

這人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載了別的表情包，居然發過來一個敲可愛的小白熊端著飯碗乖乖點頭“嗯嗯”個不停的小表情。看得林絮對著這種反差萌忍不住抿著嘴角笑了笑。簡直想給他回個“乖”過去。

周清瑤看著她臉上的笑意，捏著紅茶小瓷杯杯柄的手一頓。端起抿了一口，又放回了瓷盤裏。

“絮絮。”周清瑤叫了她一聲。

“啊？”林絮趕緊擡頭，摁滅了手機放回桌上，兩手擱在膝蓋上乖乖坐好。

周清瑤盯著這個大女兒，幾不可聞地輕嘆了一口氣，道：“媽媽以前和你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林絮聞言，僵了僵，眼裏閃過一絲慌亂。擱在膝蓋上的兩手，捏著小裙子的下擺，緊了緊指骨。

見她神色，周清瑤更是確定了心中的猜測。

“絮絮，”周清瑤面無表情地問了一聲，“你不會是談戀愛了吧？”

林絮微垂著腦袋，盯著眼前還沒動過的那一小塊檸檬歌劇院，抿了抿唇，沒說話。

“所以媽媽之前和你說的，你都忘了？”周清瑤沈著聲，又問了一遍。

林絮指尖在掌心裏狠狠掐了掐，痛意讓酸澀的心緒緩了緩。擡頭換了副吊兒郎當的表情，笑道：“那媽媽你為什麽又要嫁給孫叔叔呢？”

“你……”周清瑤被女兒懟得不輕，一時語塞，頓了頓道，“絮絮，你不是叛逆期的孩子了，怎麽用這種語氣和媽媽說話？”

林絮帶著氣音，哼笑了一聲，忍不住喉嚨裏像哽了一團沾滿了水的棉花，不上不下，疼得難受，卻還是開口道：“媽，你也知道我都21了，要不，你就別管我了吧。”

“反正，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也沒管過我。”林絮盯著眼前的甜點，小聲道。眼睛裏浮了層霧氣，一眼望過去的東西，都像隔了層磨砂的玻璃。

母女二人在林絮小學那會兒就分開了，這麽多年過去，零星的碰面，從最初的期待到後來的抗拒，說到底，林絮也不知道如今面對著她，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心態。

“媽媽還不是為了你好，”周清瑤輕聲勸道，端起紅茶又抿了一口，自嘲道，“不要說你爸爸了，你孫叔叔當初對我有多好？你再看看現在，不也是這樣。”

林絮嘁笑了一聲，覺得自己一點都不想聽。

“那你怎麽不和孫叔叔離婚？”

以往周清瑤這麽說，她只會低頭應著，反正她也是這麽想的。只是如今，在她剛準備嘗試一段新的，不同以往的人際關系時，好巧不巧，自己的母親又跳出來如是說著。

林絮有些咄咄地問道。

周清瑤微怔，覺得今天大女兒的反應，實在有些出乎自己的預料，頓了片刻道：“你弟弟，現在還小。”

“所以比我那時候還小？”

“你……”周清瑤被她逼問得也是竄了點火氣，壓了壓脾氣，接著道，“媽媽當年正在氣頭上，考慮得不多.。”

林絮聞言，硬生生把眼裏的那點水汽憋了回去，擡頭望著她，痞裏痞氣地笑道：“所以活該我那時候倒黴咯？”

周清瑤盯著她，沒再做聲。

母女倆僵持了須臾，林絮開口道：“媽，我不是怪你那時候和我爸離婚，並且……”

小姑娘頓了頓，艱難又小聲地開口：“不想要我。如果你覺得兩個人在一起沒感情了，或是一方犯了讓你無法忍受的錯，要分開，我不反對。我只是覺得，既然我都一個人長到這麽大了，我有自己的判斷，你真的不用再一遍一遍地在我耳邊念叨你失敗的婚姻。我真的不想再聽了。”

周清瑤被她戳了痛處，氣得有些輕顫，失態地口不擇言道：“所以那個男孩子到底是看上了你的臉還是看上了你的錢？”

“媽，我在你眼裏，就是這麽一無是處？”林絮哽著嗓子小聲問道。

眼裏的水汽不爭氣地又冒了出來，這回終於是沒能忍住，小姑娘垂著腦袋，任由水珠子滴滴答答落在手背上。

緩了緩情緒，胡亂地擡著手背在臉上抹了兩下，擡頭道：“我先走了。”

周清瑤對這個唯一的女兒，到底還是心疼又帶著愧意的，見她要走，起身攔了攔：“絮絮，媽媽不是那個意思。”

林絮垂著腦袋，沒說話。

周清瑤輕嘆了一聲：“你和弟弟，我都一視同仁。孫叔叔家的我做不了主，但是將來周家的，都是你們倆的。你要是覺得現在的工作累，回來幫媽媽也可以。”

林絮沒應下她這句話，反問道：“媽，你會不停地和弟弟說這些嗎？”

周清瑤楞了楞，回道：“你弟弟是男孩子。”

林絮嘁笑了一聲，把手腕從她掌心裏用力一抽，看著周清瑤道：“你愛給誰給誰，以後要是和我聊這些，就別再叫我出來了。”

說完，沒再給她開口的機會，快步朝外走了出去。連準備給她開門的服務生都沒趕上她的速度。

倆人雖然說得小聲，餐廳的其他人卻也註意到了這桌的動靜，有些好奇的，不時擡眼朝這邊望上一望。

周清瑤自然是受不了這樣的目光，匆匆叫人來買了單，跟了出去。只是走到門外望了一圈，哪裏還有女兒的影子。

林絮來到路邊，擡手招了輛車坐了上去。報了個地名，就靠著後排的椅背不動了。

夏末□□點的C城，早已亮了路燈。司機師傅看著這麽個漂亮小姑娘上了車，帶著哭腔報了個地址，又在車內後視鏡裏看見她這會兒閉著眼睛安靜地待著，橙黃色的路燈和車窗外不時透進來的路邊商鋪的亮光，映在小姑娘帶著點淚痕的臉上，看著可憐兮兮的。

司機師傅微嘆了口氣。哎，這麽好看的小姑娘都失戀了，慘吶。還是在七夕節失戀，好慘吶。

旋開廣播，貼心地給她放了點音樂。

林絮下車的時候，才發現時琰早給她發了條消息。

時琰：【快結束了嗎？我來接你。】

林絮盯著消息，楞楞地站在路邊，人行橫道對面閃爍著的綠色小人不停跳動著。小姑娘望了一眼，卻是有點，不敢走過去。

捏著手機退了幾步，走到沿街商鋪人少的背光面站著，擡手給時琰撥了個電話過去。

沒響兩下，對面就接通了，手機那頭的男人，明顯語帶愉悅地問了一聲：“到哪兒了？”

“你再不來，可樂都要沒氣了。”時琰輕笑道，“我買早了。”

林絮想回他兩句，卻覺得喉嚨裏像是發燒似的，哽得疼，微張了張嘴，沒能出聲。

“絮絮？”時琰見她不說話，以為是信號不好，拿開手機看了一眼，顯示還在通話中，幹脆站了起來，往休息室外走了幾步，“怎麽了？聽得到嗎？”

林絮擡著手背，在喉嚨那兒揉了揉，只覺得越揉越疼，努力哽著嗓子開口叫了一聲：“時琰。”

“嗯？”時琰聽見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明顯壓抑著的哭腔，心裏一悸，慌了神，“怎麽了？”

“要不，”林絮說得艱難，一字一頓，忍不住擡手在下眼瞼那兒抹了一把，啞聲道，“我們還是算了吧。”

“你是不是在馬路對面？”時琰聽著電話那頭，剛剛驅車經過路口時也聽到的背景音樂，腳下未停，咬牙切齒恨恨道，“你給我等著。”

作者有話要說：  時琰：你說算了就算了？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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